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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人間武庫 -【逆流純真年代】《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3 AM     標題: 人間武庫 -【逆流純真年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8-9-7 11:12 PM 編輯

【書名】: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內容簡介】:

  時光是一艘航船,有人喜歡把90年代初的那幾年,視為曾經那個純真年代的最後一程。歲月更迭中早已不再單純的江澈,逆流歸來,重啟1992,書寫一場終於可以被妥善安放的璀璨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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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3 AM

第一卷 再見當年潮

第一章 你手上全是王炸

  宿舍號應該是2#407,江澈還沒出門去驗證過,但是覺得應該不會記錯。

  用了半個晚上加一整個上午的時間,他現在其實已經很確定,自己回來了——準確的說,是重生了。

  只是因為事情實在太過不可思議,思緒難免還有些混亂和恍惚,就像面對一張刮開式的彩票,不敢一下揭到底。

  這是一個八人間,床位是上下鋪,正中間擺著拼在一起的幾張舊課桌。

  七名室友裡有五人在場,其中四個正在打「黑尖」,撲克牌甩得啪啪響,剩下一個端著白色的搪瓷杯,站在旁邊看著,不時指點幾句。

  「江澈,醒了沒?該起床吃午飯了啊。」

  室友鄭忻峰貼著滿臉的紙條,扭頭吹一下,撲啦啦,喊一句。

  進門右手邊的上鋪,江澈仍然裹著被子,對著牆,側身躺著。

  貼著張敏畫報的牆壁石灰脫落,有些斑駁,牆面上各色凌亂的字跡,有些是前輩們留下來的,也有一些,是江澈這兩年多時間裡寫上去的。

  他剛剛已經仔細找了兩遍了,依然沒找到那四個字——永失我愛。這是王朔1989年發表的一部小說的名字,幾年後,會被馮小剛拍成電影。

  1992年1月19號的晚上,十八歲的江澈會流著眼淚,矯情的在牆壁上寫下這四個字。

  當時年少稚嫩的他一度以為,當天宣告結束的那場初戀,就是自己一生的愛情。

  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那時的想法有多麼無知和可笑,可惜已經太晚了,這件事影響他做了一個決定,而那個決定,改變了他一生的方向……

  人生就是這樣,很多重大事情的源頭,往往在當時都並不起眼。而所謂性格決定命運,其實在於性格成長的階段問題,我們很多人,都在性格尚未成熟的時候,就做了太過重要的決定。

  既然字還沒寫,那麼,那位叫做葉瓊蓁的女同學,就應該還是我談了兩年的女朋友……

  要不要坑一把?比如種進去一個,然後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不關我的事。

  想到坑人,江澈的腦子一下活泛了,坐起來,準備找室友問一下具體日期和時間。

  抬頭他才發現,原來宿舍門後面就掛著厚厚的一本撕頁日曆。

  【1992年1月17日,星期五】

  只剩兩天了?!江澈想著,看來得抓緊了。

  一名室友走過去,抬手「哧啦」撕下來兩頁,揉吧揉吧,扔進垃圾桶,嘀咕著:「兩天忘撕了,乍一看嚇我一跳,還以為曠了半天課。」

  【1992年1月19日,星期日】

  江澈整個人木了一下,喃喃道:「他媽的,就今天啊……剛重生就被甩。」

  是的,他今天會被甩,因為那位葉同學,已經確定留校了,而江澈沒有。

  「噗……怎麼了?躺一上午不吭聲,又這表情,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鄭忻峰手裡還捏著一把牌,滿是紙條的一張臉出現在床鋪邊上,仰著頭,吹著紙條,說著話。

  江澈一伸手,把他臉上的紙條全扯了下來……依稀熟悉,年輕的面龐,帶著九十年代的氣息。

  一切突然都真切了起來。

  「沒事,週末嘛,這就起了。」

  江澈笑了笑,開始穿衣服,先是白襯衣,然後毛衣是黑色的,上頭有兩道麻花式的花紋,褲子,印象中應該是他人生的第一條牛仔褲,存了幾個月的錢才買的,顏色有些泛白的那種。

  「沒事就好」,鄭忻峰扭身說,「你們都看到了啊,紙條不是我自己弄掉的。算了,都弄下來吧,打完這把也該吃飯了……對三,這把好幾個炸啊我先跟你們說。」

  江澈爬下床,穿上回力白球鞋,從掉漆的鐵皮熱水瓶裡倒出最後一點水,喝了。

  沒熱水了,乾脆他就沒帶洗臉盆,把毛巾掛在肩上,拿上牙杯,直接去了水房。

  已經是飯點,水房裡只有他一個人。

  「噗。」

  雙手捧著冰冷的自來水一次次撲在臉上,寒氣鑽進皮膚,讓人清醒、冷靜。

  江澈掛著一臉水珠走到一面用透明膠貼在牆上的鏡子前,抬頭,看了一眼。

  鏡子很破舊,不少地方刮花了,中間有一道斜著的裂痕,把他的整張臉分隔成了兩半。

  但是江澈依然清楚地看見了,自己十八歲的面龐,水珠滑過,乾淨、純粹,鼻樑高挺,皮膚白皙,就連眼睛都是透徹、清亮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很長。

  「很高興再見到你」,江澈對著鏡子裡的那張臉笑了笑,牙齒潔白,笑容燦爛,「現在,是1992年初。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這意味著,你的手上,全是王炸。」

  二十多年後會有一個姓雷的說:只要站在風口,豬都能飛起來。還會問你:are由ok?

  現在是90年代初,一個潮起變革的時代,遍地都是風口,只要你站上去,就能飛起來。

  確實有很多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人在這個時代莫名其妙的起飛,當然,你最好不那麼豬,因為這個時代一樣埋葬了很多人,包括很多看起來應該成功的人。

  很多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多年後回望,總不免感慨,自己當時不明白,錯過了太多機會。

  然而此刻身在其中的人,其實一樣不明白,自己正身處一個怎樣的時代。

  我們很難,甚至根本沒辦法去定義一個時代的好與壞,因為它們往往是伴生的,就像事實上,絕大多數的人,都不能被簡單的定義為好人或者壞人。

  有人後來喜歡把90年代初的這幾年,視為曾經那個純真年代的最後一程。

  有人後來懷念說:那時候你喜歡上一個人,不是因為他有房有車,而是因為那天下午,陽光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襯衫。

  然而王小波說: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這就是這個時代,被分化、割裂的兩面,不同的人群,站在淳樸與混亂的兩邊。

  一邊是傳統工、農、小市民執守的世界;另一邊,是新興階層的江湖,那裡有遊蕩者、騙子、精英、英雄、梟雄和混蛋。

  曾經十八歲的江澈是稚嫩的,純真的,而今歸來的江澈,雖然有著一張同樣青春的面龐,但是其實早已經在歲月更迭和生活洗練中,變得不再單純。

  「江澈,407的江澈,江澈在嗎?」

  這個年代能喊基本都靠喊,江澈突然聽見了她的聲音,葉瓊蓁亭亭玉立站在樓下,穿著白色夾克外套,梳著馬尾,仰頭向樓上張望著。

  江澈透過水房玻璃窗看了一眼,這一刻從她平靜自然的神態和舉止中,真的完全看不出來,她是來提分手的,而且理由那麼直接。

  他們是中專生,中專師範,所以,他們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

  很多後來的人並不瞭解,在這個國家曾有過這樣一個階段,中專生是非常非常牛的存在,尤其在農村和中小城市,一般階層,考上中專的難度和榮耀感,包括喜悅,都遠超過考上重點高中。

  江澈所屬的92畢業的這一批中專生,大概正好是這種現象的尾巴階段,而後情勢突然變化,急轉直下,這份曾經讓他們驕傲的中專文憑,會在後來的工作和生活中給他們帶來無比巨大的困擾。

  這輩子不能再吃這個虧,頂著中專文憑混一輩子了。還有,大學怎麼也得去見識下吧?

  樓下的喊聲還在繼續。

  江澈不急,先抽空粗略想了想考大學的問題,沒有頭緒,然後才在回宿舍放東西的路上,探過走廊護欄微笑回應了一句:「一會兒就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4 AM

第二章 後來俗套的劇情

  江澈正往架子上擱東西的時候,鄭忻峰端著個搪瓷飯盆,拿鐵勺子敲打著,站在門口道:「你家那個好像在樓下叫你,聽見了吧?」

  你家那個,很有趣的一種稱呼方式,鄭忻峰作為江澈在臨州師範學校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並不那麼認同自己哥們的這位女朋友。

  原因是積極進取的葉瓊蓁有些瞧不起鄭忻峰這類有點疲懶、無賴的人,不喜歡江澈和他玩在一起。

  於是反過來,鄭忻峰也挺煩她的。

  江澈點了點頭說:「聽見了。」

  「那我就不等你一起吃飯了。」

  「別」,鄭忻峰剛往外走,江澈就在後面喊住他道,「幫我也打一份,一會兒我就去食堂找你。」

  說完他抬手,對著架子上差不多模樣的一排掉漆白色搪瓷飯盆游移不定,只好問:

  「對了,哪個飯盆是我的?」

  「傻了吧你?自己飯盆都不認識。」鄭忻峰轉回來,從架上又抄起一副飯盆勺子,道:「怎麼,不和你家那個一起吃啊?正好飯點。」

  「她找我談事的。」江澈心說,一個飯盆,二十多年了,擱你你認識啊?

  兩個人一起下了樓,鄭忻峰出門就先往食堂去了。

  江澈對著二十多年不見的古舊校園望了一眼,怔了一下,印象中差不多到2002年初,它就被拆掉了,蓋起來了一個小區,後來二手均價超過6萬。

  葉瓊蓁走過來了,依然清麗的面龐,美麗的笑容。

  「一起走走吧,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上一次也是這樣的開場白,只是那時的江澈並不知道,接下來的劇情,到後來,很俗套。

  江澈點了點頭,兩個人保持著一個比過往戀愛時稍大些的距離,一起穿過宿舍區、食堂。

  這一刻回頭再看,其實這個被葉瓊蓁刻意拉開的距離就說明很多問題了,只是上一次的江澈,並未發現。

  一路上有不少目光掃過,有同學打招呼,笑著說:「小兩口這是又出去下館子啊?」

  這種時候,江澈會努力回想這位同學的名字,而葉瓊蓁會當作沒聽到,也不說話。

  在這個有的學校嚴管,有的學校表面嚴管,其實默許的時代,他們倆其實是同學和部分老師都知道的一對模範情侶。

  郎才女貌,反過來也成立。

  最近一兩個月關於他們兩個的消息:

  一、兩人都很有可能留校。

  二、他們都報了山區支教。

  這兩個消息傳出之後一度成為熱議話題:要嘛一起留校,要嘛一起去偏遠山區支教?

  好感人。這甚至讓他們倆成為了這個瓊瑤風行的時代,情比金堅的代表。

  因為這所學校的中專師範生,基本都是定向培養的,也就是說,畢業都要回家鄉教育局報導,分配農村學校完成相應年限的服務,否則工作就沒了。

  江澈和葉瓊蓁並不是同鄉,而且家鄉各在越江省南北兩頭的一個小縣城,相距甚遠。

  逃避畢業分離,定向分配的辦法有兩個:

  一起響應國家號召,先去落後省份,偏遠山區支教兩年,回來等待照顧性再分配;或者留校。

  兩人的成績和表現都不錯,都很有希望留校,雖然這年頭留校並不算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比起回去鄉下,無疑好了不知多少。

  這是前提,在這個前提下,他們又都報名了山區支教。

  江澈的名其實是葉瓊蓁幫著一起報的,她向來是一個很有主意的女孩,而江澈追求不多,一直算是被拖拉著,推著進步,習慣了聽她的。

  一直到報名支教的光榮榜貼出來那天,江澈才知道這事,也不敢跟家裡說。

  而葉瓊蓁告訴他,報名支教,其實是為了能在爭取留校名額的時候有加分……小道消息。

  這段故事具體到細節江澈都記得很清楚,不會忘記,因為它後來改變了很多東西,而且那一次,是江澈前世第一次為了他以為的「愛情」,傷心欲絕。

  扭頭看了看葉瓊蓁十八歲依然好看的側臉,江澈已經知道接下來的劇情,這一次他當然不會傷心,只是突然多了一份不一樣的思緒:

  重來一次,要不要去改變這件事?可是除了一點怨念,早已經沒有留戀了……改變了,然後呢?

  「怎麼了?」或是因為感覺到了江澈的目光,葉瓊蓁扭頭問了一句,神情淡定,她不會有太多糾結,因為她本就一直是一個對人生規劃清晰,理性的女人。

  「沒什麼」,江澈指了指身邊的小樹林和草叢,「有什麼事,不如就在這說吧,一會兒還吃飯呢。」

  葉瓊蓁笑了一下,指著前方說:「還是到人工湖邊吧,就差拐個彎了。」

  江澈想了想,終於還是點頭。

  當年的江澈並不知道,拐過那個彎,故事就再也無法回轉。而這一次,那個不知道的人,換成了葉瓊蓁。

  人工湖還算乾淨,冬日裡也沒有蚊蟲,落葉零零落落,偶爾隨風旋落幾葉,挺美的畫面。

  這是江澈前世沒有心情去注意到的。

  葉瓊蓁的父母並排坐在湖邊的一條長椅上,葉父穿了一身起毛球的灰色西裝,腋下夾著個黑色公文包,微有些胖,葉母穿著一件紅色大衣,中長髮,燙了頭,身材保持得很好,是個風韻猶存的時髦女人。

  「爸、媽,這是江澈。江澈,這是我爸媽。」葉瓊蓁很自然地走到父母身邊,轉向江澈。

  前世這一刻,我一定欣喜又緊張吧?江澈回想了一下,微笑道:「叔叔好,阿姨好。」

  葉父葉母點了點頭,這是雙方第一次見面,但是之前,江澈其實和他們在電話裡聊過天,當時聊的就是留校的事情,那時候葉父葉母對於女兒的感情似乎還挺支持的,還鼓勵兩人都好好爭取。

  「趕巧了,就乾脆見一下」,葉父開口沒有太多鋪墊,表情僵硬道,「我們倆這趟其實是為了蓁兒她留校的事情來的,昨天剛去見過你們校長。那個,已經定了,留校名單我都看見了……蓁兒的名字在上面,沒有你。」

  「嗯。」

  就「嗯」?江澈的平靜顯然出乎了對面一家三口的意料,三個都愣了愣。

  「年輕人嘛,別太灰心,其實到哪都一樣,都是為四化做貢獻。」葉母在旁接了一句,有些生硬,大概是之前準備好的詞,硬接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江澈燦爛的笑了笑。

  這一世不再那麼皆如所料,不再「配合」,江澈把葉家人前期的準備工作全給打亂了。

  一家三口面面相覷一會兒,終於還是葉父出面,直接來:

  「我們的意思呢,你和蓁兒的事,就算了。以後大家還是同學,至於其他,就別提了。這個時候你作為男人,好好想想怎麼不給她造成負面影響,才是對的。」

  江澈抬頭看著葉瓊蓁的眼睛,平靜道:「你的意思呢?」

  葉瓊蓁愣住了一下,不是因為猶豫,而是這個江澈突然讓她感覺有些陌生,包括他的反應,他的眼神,還有語氣、笑容……

  「太遠了。」最後她說了三個字,也不知道說的是距離,還是以後的境況差距。

  葉父在旁補充道:

  「就是這個理,你畢業回去鄉下,十年,二十年,你都調不到臨州來,知道伐?這是省會。」

  「現在不都提倡大家要實事求是,尊重現實嗎?現在的現實就是,你們以後不止不在一個地方,還不是一個層次了,一個鄉下小學老師,一個中專老師,還在省會……那談下去,或你硬要纏著我們蓁兒,有什麼意義?沒有意義的嘛。」

  「說句實在話,這件事,我們其實一早就是反對的。」

  一連三句,但是江澈沒有理會他,他看著葉瓊蓁,想了想,又問道:「不再等等看嗎?反正還有一個學期呢,也許很多事情都會有變化,包括我。」

  這一次是葉瓊蓁急切而堅決的搖頭:

  「學生處有兩位女老師懷孕待產,下個學期不能上班。所以,領導已經找我談過話了,我下個學期就要開始參與一些工作,開始轉換身份了。有些事情,領導說,怕影響不好。」

  「而且,江澈,耗下去真的沒意義了,明白嗎?咱們都理性點看問題好不好。」

  葉瓊蓁試著掌握局面,不知道為什麼,看不見江澈的不捨,她莫名有些不舒服。

  「也是,我理解。我同意。」江澈心說這樣就好,說死了就好,這件事終於可以完全放下了。

  這一刻的葉瓊蓁,對於江澈超乎想像的淡定依然感覺怪異,又想了想,終於還是緩緩說道:

  「那……回去就不一起走了。對不起,江澈,我一定要留下,我不能去鄉下,也沒有時間可以虛耗。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不甘心人生就這樣,我還想有機會可以爭取公派出國呢。」

  想起來了,正是出國熱的年頭,葉瓊蓁的條件也不夠好,但確實一直在為此努力。

  所以,可以理解……只是這劇情,真俗套啊,以後電視電影要拍爛的。

  江澈點了點頭,轉過身,邁步向前走去。

  前世他從這裡離開是一個拐點,改變了人生的方向;這一次,大概是一個全新的起點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5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11-18 04:35 AM 編輯

第三章 命運是一場泥石流

  腳步聲在江澈走出沒多遠後從身後傳來。

  江澈心頭微微一緊,前世好像沒這一齣啊……不是吧,真要改主意了,怎麼辦?

  「江澈。」是葉瓊蓁的聲音,她在後面站住了。

  「嗯,還有事?」江澈沒有轉身。

  「你下個學期記得想辦法把支教報名那個弄掉……鬧也好,哪怕送禮送錢都好。學校現在都有支教指標的,這屆報的人不多,你不想辦法,托關係,就真要去了。」

  背著身,江澈點了點頭:「知道了。」

  「你別光應我,得放在心上」,葉瓊蓁似乎終於帶上了點情緒,「知道嗎?你的留校名額,就是被人靠關係擠掉的。很多事你沒背景,不盯著,不努力爭取,其實就是別人一句話的事。」

  她說的這件事,江澈前世後來隔了挺久,其實也有聽說,只是沒能改變什麼,當時也沒那個心思。

  而那次,葉瓊蓁並沒有像現在這樣,主動把真相告訴他,因為從邏輯上來說,她自己,原本也有可能成為被擠掉的那個……

  所以,推斷一下,她其實應該早一步就已經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了,但是選擇不告訴江澈。

  意外的,想明白後的江澈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憤怒。算了,至少這次她追來說這番話,應該是由衷的,至於前塵事,舊情怨,也都算了吧。

  好歹一世重生,嶄新的開始,江澈不打算再計較太多,想回聲「謝謝」,了結這件事。

  「跟他說這個幹嘛?他有那能耐嗎?」葉父葉母追過來了,或因為擔心女兒的心意被動搖,在江澈開口前,葉父搶著指責道:「你管他呢,別人一句話能留校,他一句話,只能帶你去偏遠山區支教。」

  竟然押韻!

  這是……加戲了?前世可沒後面這段。江澈苦笑一下,心說明明是你女兒給我報的名。

  本不欲再多說什麼,但是心念突生,江澈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假設,開口道:

  「對了,葉同學,你有沒有假設過,如果換成現在是我留校,而你在支教名單上……你覺得事情會是什麼樣子?」

  他笑著這麼一問,葉父葉母聽著覺得是諷刺,更怕女兒被觸動,立即就急了,開始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你現在說這種假設有什麼意思?蓁兒你千萬別聽啊,那根本就不可能……吶,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沒這個能耐,不信咱們以後看,看你能混成什麼樣。」

  「……這就不必了吧?還是各自安好就好。」江澈淡定地笑了笑。

  「其實不用想,我都知道,如果真的換過來,你一定會陪我去支教」,葉瓊蓁還停留在上個話題,語氣有些不對了,「你很好,很聰明,我都瞭解,可是你沒野心,沒手腕……懂嗎?如果有背景,有錢,日子平順,你這樣也好,可是,現在不是得奮鬥,得往前往上走嗎?」

  「有道理。」聽到這裡,江澈由衷道。

  「你不要那麼輕鬆!」葉瓊蓁突然一下就炸了,「知道嗎?我寧可看到你憑自己長得……好看,去找一個有錢有權人家的女兒,然後想辦法出國。那樣,我都會更看得起你,更相信你會成功。」

  突然就誇人……

  不過這話是不是撿的便宜話說?當初可是真有過這樣的女同學,我要是真的早一步那樣做了,會不會被懷恨在心,扎小人?

  這些暫且不去管……問題說好的純真年代的尾巴呢?

  也許在別人身上吧。

  前世沒有聽到葉瓊蓁說這些掏心窩的話,現在聽來,我這個初戀女友的思想,真的很超前,很進步啊!就是滿腦子出國……這執念!!!可惜啊,讀了中專,也算被耽誤了。

  「呃,你說得挺對的,但是我想,沒準不需要,沒準,我自己就能行。」

  江澈可不是回來90年代初找一個擁有2017年通俗思維的妹子來的,連怨恨都選擇放下了,他不打算跟這位葉同學再有什麼糾纏。

  「最後一個問題」,江澈認真道,「畢竟還有半年要呆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我想問一下,萬一要是你後悔了,怎麼辦?」

  「……,我不會。」葉瓊蓁目光堅定,像是為了給自己信心,字字用力說:「絕對不會。」

  「那就好。」

  江澈走了,看起來平靜而且輕鬆。

  葉瓊蓁就那麼站著,看著那個背影,心裡感覺有些莫名,就好像,她一直並不真的認識江澈,自己的男朋友——「前」。

  會後悔麼?她突然想到。

  不,不會的。

  ……

  ……

  匆匆回到食堂,還好,飯菜還沒涼,就是條件實在差了些。

  得趕緊想辦法吃好啊,江澈想著。

  午飯後也沒什麼娛樂活動,被拖著在宿舍修了一下午的長城(打麻將),江澈因為習慣了後來南關省的麻將規則,詐胡兩回。

  畢竟他前世後來在那裡呆了七年。

  是的,前世的後來,有因為名單確定,現實無奈的原因,有灰心喪氣的成分,也有逃避和賭氣的成分,甚至還帶有一種很幼稚的「這樣你們滿意了吧」的無知,總之,江澈真的去支教了。

  南關省,曲瀾市,峽元縣,下彎鄉,茶寮村。

  一個坐完火車、汽車、拖拉機加上牛車,還要再徒步一個多小時的偏遠山村,江澈去的那年,村裡剛靠著扶貧專項項目通上電。

  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逃,結果還是留下了,慢慢適應,慢慢建立感情,然後是在他支教生涯的第一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一個暴雨的夜,村子遭遇了一場特大泥石流。

  那場災難最後,一共五戶人家的九個孩子成了孤兒。此外還有一些傷亡。

  其實那個雨夜江澈也被壓住了雙腿,是十幾號村民們不顧山體再次滑坡的危險,當場回頭,硬是靠雙手將他挖了出來,背到安全地帶。

  於是就離不開了,兩年服務期滿後,江澈又留了五年。

  期間一年回家兩次,呆的時間都不長,不多的一點工資,竭力省下來些許,寄給父母,他們又都寄回來。

  一直到那九個孤兒都考上初中,離開村莊,江澈才跟著離開。

  去時九二,歸來九九,一無所有,26歲的江澈終於回到故鄉,東部沿海發達省份越江省,水昌市。

  七年,他錯過的不單是時間和已經被人憑關係佔了的再分配名額,更重要的,還是世紀末社會快速變遷的那個關鍵時段。

  回來後的江澈像是部分脫離了時代的人,很多事情他知道,但是缺乏親身體驗和思維方式上的跟進,於是單是學習和適應,就花了很大的工夫。

  後來的十多年,靠著還算不錯的腦子,七年磨礪的堅韌,他過得還行,只是一路做什麼都變得有些趕,有些來不及,也因此留下了許多遺憾——畢竟是遲到了那麼久啊。

  那些年,奔波勞累,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他也偶爾會想:

  要是沒有錯過那七年,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完全不同,或其實可以比較完美?

  「老天爺像是特意要把一切都補償給我。那麼,這一世,還去麼?」

  「至少那場災難,我得阻止吧。哪怕換一種方式,那個地方,那些人,那份情,我得還。」

  「還有……」

  「那考大學的事怎麼辦?」

  「其實就算現在讓我去考,我也考不了吧,都忘得差不多了。下個學期再努力估計都不夠,至少得花一年拚命去學。」

  「那就乾脆去一年?一邊把事辦了,一邊安靜地好好專注用功。」

  「真要去一年,還得保證不浪費時間,錯過機會,是不是意味著從現在開始,我就得抓緊時間做些什麼了?接下來的半年,會無比珍貴和重要。」

  「做什麼好呢?」

  幾個一起「修長城」的室友終於看不下去了……

  「哎,江澈,你手上捏那張南風到底打不打?」

  「就是,不會是南關省的規則,南風必須捏手裡十分鐘才能打吧?」

  「這小子就是詐胡,然後硬掰,說的好像他真去南關省待過似的。」

  思緒被打斷了,江澈拿牌磕了下額頭,笑著道:「好吧,南風。會去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5 AM

第四章 我得先上牌桌

  這天晚飯後,室友們突然都開始精心打扮起來。

  澡堂排不上,熱水不夠,就是忍著寒冷也要把頭洗了,再狠些的還要洗澡,一咬牙一閉眼,就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匆忙打上香皂一通搓,再來兩盆水沖乾淨泡沫,然後頭皮發麻,一路鬼哭狼嚎著衝回宿舍。

  平日裡他們也許很邋遢。

  但是凌亂的箱子裡一定會有一整套洗得乾乾淨淨的衣服,上頭帶著皂角和陽光的清香,從襪子、內褲到襯衫、毛衣、外套,整齊疊放,備在那裡一個星期,為的就是這一天。

  一般一樣備著的還會有一雙皮鞋,沒有皮鞋的,至少也會有一雙乾淨不臭的鞋子。

  穿好衣服,再輪流拿起桌上的兩面帶塑料殼的圓鏡子,鏡子外殼通常是大紅色或綠色,背面會有一張顏色過深的女明星招貼畫。

  把鏡子支好,梳子抵著頭皮,一條直線往上推到頂,再兩手一分,髮型就出來了。

  一般三七或四六分的多,偶爾也有中分的,但是其實不好駕馭,臉型、氣質如果跟不上,很容易給人漢奸的感覺。

  江澈兩手抱在胸前,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一群人忙碌準備,像是要去集體相親。

  「怎麼,你不去啊?」一名室友雙手舉著,用力按住兩邊頭髮,固定髮型,扭頭看著江澈問了一句。

  「去……什麼?」

  「隔壁醫護學校今晚舞會啊,你忘了?」室友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江澈。

  江澈想起來了,對啊,這個年代的大學、中專,一般週末都是會有舞會的,男生、女生,甚至老師,大家一起學交際舞,有的學校還會有比賽。

  相比後來電腦、手機時代的大學生活,這也許可以算是這個年代少有的值得被羨慕的一件事,不必挖空心思去搭訕,不必難以啟齒,男女同學之間有正常渠道去進行「曖昧」接觸……從語言到肢體。

  多少校園愛情,多少心動曖昧,都在這輕快的步點和柔和的推拉中,自然而然的萌發。

  臨州師範學校旁邊有一所醫護學校,她們也辦舞會,但是缺男生。可想而知,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室友中有人早已經有了熟悉的舞伴,有的還在打游擊,總之都當作頭等大事,每週期待著。

  江澈想起來鄭忻峰的舞似乎跳得很好,在附近幾所學校之間都很有名氣,這年頭通常一個舞跳得好的男生,又是在男少女多的學校,會很有「殺傷力」,像是被女生爭搶這種事,後來的男孩們大概很難遇到。

  另外你要是霹靂舞跳得好,紮上紅色頭帶吧,奢侈點再來一副半指皮手套,你就是校園明星了。

  以週末舞會為代表,這個年代的校園集體活動通常很多,而後來,伴隨著通訊的發達,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反而變少了,孤獨成了定式。

  「週末舞會麼?」

  江澈心裡倒是很想去重溫一下,但是想了想,還是過些時候吧,現在什麼舞步、熟人,相隔太久,自己好像都已經忘記了,去了容易露馬腳。

  於是他隨便找了個藉口,推脫不去。

  ……

  ……

  室友們都走後,宿舍裡就剩了江澈一個人。

  在鄭忻峰的床鋪上翻了翻,翻出來一盒「雙葉」,江澈拿一根點了,倚在窗口往外看。

  城市還沒有太多裝飾性的燈光,校園裡的路燈也是昏黃的,朦朧寥廓,煙吞進肺裡,沁出一絲涼,吐出來,眼前一層薄霧。

  「1992年……1992年初。」他嘴裡嘀咕了兩句,陷入回憶,或者說開始竭力搜索記憶。

  江澈前世錯過的七年其實並不缺乏記憶,恰恰因為當時錯過了,他後來像是一個學生,很認真細緻地整理和瞭解過這七年中發生的事情。

  至不濟,就憑他後來愛看《我愛我家》,也能記下來不少事情。

  【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這句話從80年代一直流傳下來,其實很能說明問題。

  這個時候,一般中小城市買一套房也就兩三萬塊錢。

  從收入的角度來說,排除深圳,排除爆發人群和特殊高薪崗位,首先做小生意的賺錢最多,其次農民工收入不算低,甚至高於部分事業單位,比如教師,這時候普通大學老師的工資也就兩百左右,和一般效益好點的工廠工人差不太多,大概還低點,之後才是體制內的公務人員,他們的工資多數還在幾十塊和一百多些的區間內徘徊,總之很多後來令人羨慕的職業,現階段其實都不吃香。

  與此同時,一部大哥大兩萬不夠,好點的彩電、空調等也都是近萬的價格,這並不說明多數人富裕了,只說明生產力低下,以及暴發戶出現,拜金和炫富的時代初步來臨。

  而接下來的幾年,不管是工資還是衣、食、住、行,每年都會以驚人的速度發展變化,甚至同一年的年頭、年中、年尾,都完全不同樣。

  江澈把煙滅了:「所以,穩定是最不應該考慮的,這時候就連體制內的人都正在往外跑吧?俗稱下海。」

  1992年,12萬公務人員辭職下海,1000多萬公務人員停薪留職,這群人中的佼佼者,就是改革開放後三個著名的企業家群體中的「92派」,其中以萬通系最為著名,包括馮論、王弓權、潘十屹、易小地等,這一年,他們從hn開始發跡。

  可是他們玩的,我現在玩不了,至少馮論多少年前就已經混過中央黨校了,跟牟其重也混過,義父更在建國初期就已經是正師級……那我能玩什麼?

  沿著這條線想下去,線索慢慢清晰,江澈乾脆返身找了紙和筆,一邊思考,一邊記錄:

  【從安全的角度,最理想也最適合我的發展路線應該是投機和投資,做隱形富豪。先依靠投機獲得暴利,滾起雪球,然後投資我所瞭解的行業和國內外企業,奠定一生的,相對穩定的財富基礎。】

  【做地產相關,比如舊城改造,或做新實體製造業,侵吞國企,鑽價格雙軌制的空子,這些都是目前最賺錢的事,但是至少眼下都不是我能玩的,沒關係背景,沒錢,就算有錢暫時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和手腕去確保不被洪流反噬。尤其後兩者,最好不要輕易趟進去。】

  【珍惜上天給的機會,同時要注意,別因此變成一部機器。】

  【正是變革最迅速的階段,所以眼下時間其實很緊迫,為了不錯過接下來幾年那些個關鍵機會,我必須趁這兩三年,趕快擁有足夠多的財富。】

  【去支教的一年,必須有持續穩定的暴利收益產業扔在那裡,而且需要可以控制的人。爸媽?不適合。】

  【這樣算起來,接下來的半年真的無比關鍵。快錢,我需要快錢,而且是很大一筆。】

  寫到這裡,江澈冷靜下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梳理了一遍,畫面出現在眼前:

  牌局就要開始了,桌面放著幾副牌。

  江澈很清楚,自己只要坐上去,就能抓到滿手的王炸。

  現在的問題在於,他必須先從一無所有走到手握足夠進場的籌碼,越多越好——這樣,他才能坐上牌桌,不錯過那些王炸。

  【歸根到底,我眼下急切需要一筆暴利。】

  寫完這一句,江澈起身又點了一根菸,順便把那張紙撕下來,點了,燒成灰。

  未來也許很多變數,但至少現在,他抬頭可以看清楚眼前的路,可以努力走好這第一步。

  ……

  ……

  鄭忻峰等一干室友晚上舞會還沒結束就提前回來了,因為擔心江澈。

  今晚的舞會,葉瓊蓁也去了,和學校學生處的一些年輕老師一起,她已經在區隔身份了,而且似乎有意的,在散播和澄清她和江澈之間現在的關係。

  至少,鄭忻峰等人很快就在舞場裡聽到議論,葉瓊蓁和江澈,已經沒關係了。

  於是,他們匆忙趕回來。

  「什麼情況啊?一點聲音沒有。」

  「好像睡著了。」

  「不會是自殺了吧?」

  「……有呼吸。」

  「再看看,有沒有哭過?」

  「喝酒了沒?」

  「都沒有,睡得很安穩。」

  「……這小子心真大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6 AM

第五章 九二發財證

  早上室友們還在睡覺,江澈抱著一台破舊收音機在寢室樓下的空地上,不斷調轉著頻率。

  股票,他在找股票相關的信息。

  前世的江澈和大多數人一樣,對股票聽說的多,真正參與的少,尤其是早期的股票市場,多數人都錯過了。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像所有人一樣,在後來知道幾個大的起伏,幾隻奇蹟性質的股票。

  【1992年的股票市場,大概可以被認為是這個國家第一次批量製造百萬富翁。】

  這句話是江澈昨晚回憶起來的,不算真切,但是應該差不遠,這個時代的百萬是什麼概念?

  九十年代初的這兩年,「萬元戶」這個概念雖然已經遠不如80年代值錢,十萬、百萬元戶的說法也出來了,但是這個詞本身依然存在,對於普通民眾而言,依然是富裕的象徵。

  後來曾有北師大的教授發表學術研究報告,認為綜合各種因素,包括m2、物價、社會地位等等,1986年的「萬元戶」,大致相當於2016年擁有255萬。

  現在是1992年1月,江澈想了想,雖然肯定沒那麼誇張了,三四十萬應該還是值的。

  那麼這時候的百萬……

  大款,超級大款……暴利,絕對的暴利。

  問題江澈只聽說過這時候的股票買了就賺,卻不知道具體怎樣操作,還有,需要多少資金,所以他準備瞭解一下。

  「吱吱吱,嘶……」

  頻率噪音一直響,江澈凝神仔細傾聽,間斷著,聽到了幾個詞:

  【盛海……股票認購證……1月19日……30元……發售……憑證……搖號認購新發行股票……】

  突然,江澈腦海裡「嗡」了一下,彈出來一個名詞:

  【九二發財證】

  就是它了吧?

  不管現在股票市場需要怎麼操作,這個股票認購證,總是沒錯的。1月19日開始發售,那什麼時候截止?估計不會太久。

  今天幾號了?

  1月20號。

  江澈現在終於知道自己前世被甩那天,其實發生了比被甩更重要的事,九二發財證發行。

  也終於知道了,在自己曾經模擬瓊瑤劇男主,傷春悲秋,痛苦哀愁的那段日子,都錯過了什麼……

  他錯過了時代給予的機會。一個特殊的,哪怕在這個遍地機會的時代,依然堪稱彌足珍貴的,短平快崛起的機會。

  投資少、週期短、見效快、效益高……對於一個需要白手起家的人來說,這樣的機會太適合,也太難得。

  所以,這一次絕不能再錯過了,30塊一本,便宜……

  不對,是好貴,想想這時候的工資。

  而且真正發大財的那批人,肯定不是靠著一本兩本百十來本認購證發的。

  「憑證……搖號認購新股」,新股意味著一級市場,轉手扔進二級市場就能賺錢,根本無須擔心股市波動,所以,認購證要多買,越多越好。

  錢,哪裡去弄錢?

  江澈摸了摸口袋,62塊7毛,從學生角度不算窮了,問題遠遠不夠。

  借嗎?

  那群室友、朋友大多比我還窮,至於前世後來認識的那些人,倒是有一兩個有可能現在就混得不錯的,問題現在找他們借錢?別說能不能找著了,找著了也得被打出來。

  只能算計到爹媽頭上了。

  江澈家裡在這個時代不能算窮,雖說是在小縣城,但是媽媽一直在集體廠上班,爸爸前些年還和人合夥做過點小生意,攢了點錢……

  6000塊,江澈想起來了,就是這一年,爸媽把全部積蓄6000塊入股給了一個表姐夫,說是準備辦個小家具廠,結果他拿去賭,一夜之間全部輸光。

  怎麼弄到那6000塊?

  後世重生小說裡,四五歲的孩子就能讓爸媽拿出所有血汗錢按他說的去做,十二三歲就能跟局長、市長侃侃而談,指點江山,出謀劃策……

  江澈不會這麼幼稚,他很清楚,這個時代安分守己的觀念依然普遍,一直勤懇的爸媽和同時代絕大多數普通民眾一樣,並不相信股票市場的神話,並不認可這種投機行為,正因為資訊不發達,對新生事物瞭解得少,所以他們恐懼,選擇不觸碰。

  同時,也正因為絕大多數人的恐懼和不瞭解,老實和膽怯,才會有少數人的財富神話。這其實是這個年代所有財富神話的基礎——嘗新,放膽,走在別人前面。

  拿走爸媽大半輩子辛辛苦苦存下來的全部積蓄——這不容易。

  儘管江澈從小一直很聽話,一直成績很好,但是他仍然不認為自己有把握去說服爸媽,讓他們把辛苦積攢的全部積蓄交給他去「賺錢」。

  就算有八成機會,他也不敢直接坦白,因為這樣一旦被否決,錢就肯定拿不到了,再撒謊都來不及。

  必須想一個他們絕對會把錢給我的辦法……乾脆,直接就撒謊,用「騙」的。

  這很難,又不難,因為江澈太瞭解自己的爸媽了,他們對他的愛,無以復加。

  「對不起,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兒子只能這麼辦了。」

  拿定主意,江澈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宿舍,搖醒鄭忻峰,一邊往書包裡塞各種東西,一邊問道:「咱們還剩幾科考試,什麼時候?」

  鄭忻峰迷迷糊糊道:「你怎麼回事啊,這都不記得……就一科了啊,數學,後天。」

  數學?就算現在讓我去考,我也及格不了,還要等後天,這一來一回,再趕去盛海,還不知道搶購是什麼場面……

  來不及了,江澈果斷道:「到時候幫忙跟老師說一下,我病了,病得快死了,申請下學期補考。」

  「哦……啊?你去哪?」

  「哎,你走了,我考試抄誰的去啊?」

  鄭忻峰終於清醒了,看著江澈頭也不回的衝出宿舍,喊也喊不住,他愣了一會兒,明白了,嘆息一聲,無奈搖頭道:

  「表面裝著沒事……原來傷得這麼重。葉瓊蓁,哥們跟你沒完。」

  ……

  ……

  這時候的公交站牌旁邊還沒有雨棚,只有兩根水泥柱子立著,上頭澆了個伸展的小平台,像傘一樣撐開。

  人不多,趁著公交車還沒來,江澈仔細研究了一下站牌,確認自己記憶中去往火車站的那路車沒有錯。

  轉身的時候,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腳下踉蹌連退好幾步,一直到他伸手扶住站牌才堪堪停住——好大的力氣。

  足有一米八幾的個子,哪怕是在冬天的衣服下,依然能看出一身的橫肉。

  江澈看向對方的時候,旁邊有幾個人在偷偷衝他使眼色,示意他別惹那個人。

  實際江澈也沒準備去惹唐連招,這傢伙實在太有名了,甚至鄭忻峰還差點被他群毆過,所以江澈其實還記得他。

  唐連招是江澈中專這三年,附近幾條街最「彪悍」的一群,大概四十幾個十七八歲小混混的頭。

  說他們是小混混的原因在於,這群人在唐連招的帶領下,除了好勇鬥狠,喜歡閒晃蕩,還不像真在走灰黑色路線的那撥人那樣,一切向錢看,有目標的混。

  這個時代包工程,做娛樂,甚至包括開錄像廳,賣盜版,其實真的有很多可以被視為「混混」的人發起來了,甚至有的後來成了「大亨」。

  但是唐連招不在此列,他就是為了「威」而已。

  印象中這個「小霸王」好像只有一個姐姐可以管得了他,所以附近的人,包括幾個學校的學生,一旦挨了欺負,就會去找他姐姐告狀,然後,他就會被一頓胖揍。

  江澈記得自己好像見過那個場景,姐姐一邊代弟弟道歉,一邊淚眼汪汪,一下下打在弟弟身上,而混混弟弟只顧抱頭一直認錯,不敢頂一句嘴。

  沒錯,江澈很確定自己的記憶,因為唐連招的姐姐,其實比他更有名,市紡織二廠的廠花,唐玥。

  江澈想起來了,自己中專一年級,和葉瓊蓁戀愛之前的那段時間,也曾經有幾次在放學後跟一群師兄師弟一起,坐在圍牆外的石牆上,等著市紡織二廠的女工們下班。

  在這個年代,國企的普通工人,包括紡織女工們,社會地位其實一點也不低,至少不比江澈這些學生低,很多中專生甚至大學生畢業了,一樣以進國企為目標。

  然後應該就是現在眼前的這條路上,每當夕陽西下,一地金輝的時候,會有數百名穿著深藍色滌卡布工作服的紡織廠女工背著各色小包,帶著滿臉的自豪,成群結隊走出工廠大門,再昂首走過街道。

  就像是一場盛大的遊行,或者街道其實是一座大型t台。

  男生們總是看得眼花繚亂,但是只要身材高挑,長髮及腰的唐玥一出現,立即就會佔據所有人視線裡,引起來一陣陣的低聲議論和幾聲大膽的口哨。

  然後她會低下頭,躲在朋友們中間,加快步伐。

  這種情況一直到後來有幾個膽大去搭話的挨了唐連招的揍,才有所改變。

  記憶中似乎確實挺漂亮,而且氣質清新、溫婉。

  至於具體相貌,江澈一下回憶不起來了,只記得很多年後有一回在網上看到左小青年輕時候的照片,他一度驚詫:

  「這演員和我中專時代見過那個紡織廠廠花,好像。」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7 AM

第六章 我在學校闖禍了

  長得很像客車版沙漠越野車的大鐵殼公交車帶著「咣當」聲緩緩進站。

  一道深藍色的窈窕身影在不遠處出現——江澈不必再努力搜索記憶了。

  「大招。」

  很好聽的聲音,而大招,應該就是唐連招了,這個綽號很有趣,會從電子遊戲廳的時代一直火爆到網路時代。

  「大招,你等等姐,停下,你先聽姐說。」

  聲音變得急切甚至驚惶,唐玥一邊跑,一邊喊,結成了辮子的一叢長髮在她身後跳躍著。

  人近了。

  小翻領,五道扣,雙胸兜,倆斜插口袋,二指寬夾克收口底邊,深藍色的紡織廠工作服並不那麼時髦,但是乾淨而且合身,褲子以後世的標準有些偏肥大了,鞋也不那麼配套……

  但是都沒關係,因為一切就是那麼的合契,從感覺到氣質。

  江澈很確定,自己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沒見過另一個人能把這樣一身普通的工作服穿出像唐玥身上的感覺,她帶著純真年代樸實的印記,又那麼清新和美好。

  可惜時間緊迫,沒來得及多看,江澈背著包匆忙上車,在靠窗的位置鐵椅子上坐下來。

  售票員阿姨過來「撕了票」。

  唐連招也上來了,售票員阿姨沒敢過去,當沒看到。

  司機還在扭頭觀望有沒有後上的人。

  「哐。」

  唐連招一條手臂猛地在車門上來的鐵桿子上敲了一下,發出鐵器碰撞的聲音……所以,這小子袖子裡藏著刀?

  他要去幹什麼?

  「開車,快……」

  沒等唐連招吼出下一句,司機匆忙發動汽車,整車人一起打了個晃,向前衝去。

  「大招……大招你下來,姐求你了,大招。」那道藍色的身影在車子後方追趕。

  「噗。」

  她摔倒了,整個人撲在路邊。

  唐連招看見,臉色馬上變了。

  「哐。」

  又一聲。

  「停車。我叫你停車,他媽的沒看見我姐摔倒了嗎?」

  司機老實把車停下,唐連招兩步跳下車,將唐玥扶起,有些怯道:「姐,你沒事吧?」

  江澈隔著車窗,看見唐玥一邊爬起來,一邊用破皮流血的雙手緊緊扯住了弟弟的衣袖,然後一邊哭,一邊說著什麼……

  「走,大招,跟姐回去。」

  「我不,我得去弄死他。」

  「下崗的又不止姐一個,這是響應國家政策。再說不是還沒定嗎?只是說有這麼個事情,讓停工回家等消息。」

  「狗屁,本來那個名單上根本沒有你,你還是先進呢,我都找人打聽過了……那老小子就是故意拿這個逼你。他還敢打你的主意,我今個非弄死他不可。」

  「……那你弄死他了,坐牢,槍斃……以後咱家就剩姐一個人,我怎麼辦?你放心?」

  「我……」

  「聽話,跟姐回去,飯碗沒了……總,總會有別的活路的。大不了,咱們借點錢,姐學她們那樣,開個裁縫鋪。姐有手藝,咱們餓不死的。」

  江澈坐在窗邊,斷斷續續地聽見了姐弟倆的對話。

  原來是要下崗了,92年,這是第一批吧,也算先驅了,難免更為驚惶和難以接受一些,而且似乎其中還有些貓膩。

  但是在這個時代,這本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現在還只是浪花,接下來,浪潮會越來越洶湧。

  九二年只是一個起點,接下來的整個九十年代,多少眼淚,多少動盪,多少個家庭的陣痛和困境……在歷史滾動的車輪面前,都不可避免。

  沒有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通常很難理解,這些年的下崗潮,曾經造成多大的絕望和無助。

  突然間,鐵飯碗沒了,生活來源沒有了,國家從原來管你的一切,到一下徹底不要你了,不管你了,在這個時代,曾經被榮耀和幸福感包圍的工人們一時間根本無法想通,無法接受。

  相對而言,南方的情況其實還好,至於北方和西南的那些工業省份,感覺真就像是天突然塌下來了,以至於後來,當黃泓在99年春晚上輕鬆愉快地喊出那句【人民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多少個家庭,憋屈鬱悶到吃不下年夜飯。

  江澈突然想到,老媽好像也快從縣裡唯一的集體廠下崗了,應該就是明年,印象中她還因此在家哭了好幾天。

  「看什麼看?滾,都給我滾遠點,再看老子弄死你們。」

  乍響的聲音打斷了江澈的思緒,唐連招扶著姐姐扭頭吼了一聲,圍觀的人群慌亂散去。

  「還有你……開車啊!老子都下車了,你還停這裡幹嘛,看戲啊?」

  「誰,誰看了,我這不是怕你個祖宗還要上麼。」司機小聲嘀咕一聲,再次發動汽車。

  唐玥手上用力掙了掙弟弟的衣袖,面色慚愧的轉過頭看向公交車上的人,小聲的點頭致歉,聽不清楚,但是能看見。

  就這樣隔著一道車窗,她的臉從江澈的眼前緩緩滑過。

  那是一張能將幾乎每個男人瞬間帶回純真年代的臉龐,精緻、純粹,帶著後來很難尋覓的寧靜氣息。

  她的臉頰上還掛著淚痕,一雙眼睛是透澈的,眼神裡藏著不安,因為淚水不時溢出來,更變得生動而惹人心疼。

  這一刻江澈才真正理解了兩個他曾以為熟悉的成語,一個叫梨花帶雨,一個叫楚楚可憐。

  如果再加一個,大概應該選明淨動人。

  「謝謝,純真年代。」

  心情莫名的變好,江澈自己個兒小聲嘀咕了一聲,嘴角不自覺得微笑。

  兩個人的目光隔著車窗對上了,只是一剎,唐玥看一眼,就慌亂轉過頭去。

  車行漸遠。

  江澈一路欣賞著這座城市「曾經」的景象,凌亂的街道,有高樓,也還有成片的瓦房和灰色的舊洋樓,甚至遠一些,還能模糊看見農田和荒地的模樣。

  未來的十幾年間,一切都將變樣,這裡,會是一座不斷趨近千萬人口的現代化大都市。

  唐玥具有時代氣息的臉龐再次浮現在腦海裡,江澈突然有些模糊的印象,記得後來好像聽過幾句關於廠花姐弟的傳聞,他們似乎出了什麼事,一度被街頭巷尾的議論……

  但是當時沒聽太真切,而且畢竟時隔二十多年,江澈凝神想了一會兒,實在記不清了。

  ……

  ……

  1992年,又是一個春天。

  這是一句後來人盡皆知的歌詞,其實在江澈的認識和理解中,相比78年,92年才是改革開放進程中更為關鍵的一年,因為這一年明確了市場經濟的地位。

  從此開始的每一年,工作、生活、金錢、物質,甚至人們的思想和觀念,都將以最迅猛的姿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是這一年綠皮火車還沒提速,而且習慣性的晚點了。

  在火車晚點近一個小時後,江澈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高鐵時代從臨州市到水昌市是兩個小時車程,但這是1992年,江澈在擁擠、嘈雜、散發異味的火車車廂裡晃了足足六個小時,才到地級市水昌市。

  而後,他還得從水昌市轉車,再坐三個小時客車,才能回到家鄉泉n縣。

  汽車到站已經是夜裡九點,四下里燈光昏暗,這時候的車站還不在城郊,但是江澈的家在城郊,一棟的兩層半的小樓,後來值不少錢。

  這年頭小縣城還沒有什麼出租車,好在也不大,江澈一路「昨日重現」,徒步回家。

  「爸、媽。」

  站在門口,喊出這一聲的時候,江澈眼眶酸澀,但又忍不住嘴角上翹,是因為開心的。

  眼前是他重新年輕回來的父母,真的,好年輕啊,這一頭烏黑油亮的頭髮,這挺直的腰板,這……手勁。

  江媽攥著江澈的胳膊一把把他撇到一旁,探著頭直往遠處看。

  「還笑,電話也不知道先往張嬸小賣鋪打一個……那,姑娘呢?」

  「什麼,姑娘?」

  「嘿,你自己上回打電話說會帶一個回來給我們看看的呀,還說什麼驚喜,包我們滿意……你忘了?還是人姑娘不跟你了?」

  我還提過這個?江澈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當時提它的目的,其實是為了給萬一真去支教做鋪墊。

  畢竟如果是帶著媳婦兒一起去兩年,有個恰當的情理在,爸媽這關,會好過一點。

  誰知事情突然就變成那樣了。

  想想前世後來的任性,一意孤行,再想想那不在雙親身邊的七年,儘管後來的江澈一直努力盡孝,可終究是惹了兩位老人那麼多擔心,那麼久孤獨,那麼些遺憾啊!

  「就讓我用這一世來補償吧……只是眼下,還得暫時再坑您二位一回。」江澈無奈的想著。

  ……

  ……

  坐在飯桌旁,吃著熱騰騰的雞蛋面,被「年輕的」老爸老媽一左一右注視著,江澈再一次忍不住眼眶泛紅。

  「辣椒拌多了。」他抬手用手背抹抹眼眶,主動開口,掩飾了一下。

  「學校還沒放假吧?」江爸沉著地問了一句。

  江澈點頭:「嗯。」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江爸低頭看了看兒子泛紅的眼眶,強忍淚水的神情,溫和道:「別怕。真出什麼事了跟爸說,爸替你想辦法。」

  江澈猶豫了一下,真是很混賬啊,可是現在正好可以順著說……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換一種方式,慢慢去積累我的第一桶金,當然也不是不行,但是那樣,需要多花費的時間至少至少也得三五倍……因為我近乎白手起家。

  想罷這些,江澈低下頭,含糊道:

  「我在學校闖禍了,對方說,要六千塊,不然事情鬧大起來……我,可能會被退學。」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4:37 AM

第七章 爸媽的誤會

  江爸江媽是這個年代最普遍的那種,勤勤懇懇,樸實無華,同時連一毛錢都努力節約的老實人。

  所以江澈要從他們手裡拿走全部積蓄,只有一種可能——當這筆錢關係他的前途命運。

  若不然,就是把老爸拉到盛海去,他也下不了那個決心。

  「這,澈兒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就這麼嚴重……是不是你在學校打傷人了?」江媽臉上寫滿了擔心和無法理解,在她看來,兒子從小到大一直是很懂事的。

  江澈看得心裡難受,連忙起身扶著老媽,搖頭道:「媽,你別擔心,我沒打架。」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好說。」其實是還沒編好,而且江澈此刻見老媽擔心得幾乎掉眼淚,更不知道怎麼繼續編下去了。

  算了,還是直接說吧,雖然說了百分之九十九沒戲。

  江澈這邊剛下定決心,另一邊,江爸突然站起來,一把拉過江媽道:

  「走,咱們回房說。」

  ……

  ……

  什麼情況?江澈有些糊塗,一個人坐在廚房,面也不吃了。

  房間裡,江媽正一臉驚詫地看著江爸,「你說的,是真的?」

  「那你說還能是別的什麼原因?」江爸嘆了口氣道,「澈兒本來說要帶姑娘回來,結果沒帶來,對吧?而且剛才你問他的時候,他臉色不太對。」

  江媽回想一下,點了點頭,「好像是。」

  「然後他說是自己闖禍了,對方還沒鬧開,要賠錢,對吧?又不是打傷人,又說不出口……他這個年紀,跟那姑娘也談了快兩年了,你說還能有別的可能嗎?」

  江爸摘了腰上掛的鑰匙,一邊開抽屜,一邊道:「沒跑了,臭小子,一準是把姑娘弄懷上了,被人家裡知道了。」

  「這兔崽子……」江媽也罵了一句,然後猛地一下抓住江爸衣袖道:「那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明早我去把存摺裡的錢全取了給他。」江爸無奈道,「錢肯定是要給的,一來咱們理虧,怎麼都得認。二來,不給能行嗎?人姑娘爸媽那邊能放過他?這事要真鬧起來,澈兒的前途就全完了。」

  江媽說:「這個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咱認了,給錢了,孫子能保住不?要不咱們乾脆問問姑娘家在哪,找個媒人,上門提親去?」

  江爸錯愕地看著江媽,原本沮喪的表情突然崩開,有些無奈地搖頭苦笑了一下,道:

  「澈兒媽,想什麼呢?!就算你急著當奶奶,人姑娘還有半年書要讀呢,而且才十八歲,又是馬上就要拿鐵飯碗,吃公家飯的人,你說能要嘛?」

  江媽想了想,無奈的點了點頭,嘆一口氣,頹然坐在床邊,「唉喲我的大孫子唉。」

  也許兩個人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們的心其實很寬,也很樸實,因為從頭到尾,他們都沒去想過,六千,是不是太多了,能不能商量一下——他們就知道是自己理虧,於是哪怕心疼極了,也沒想過耍賴,更沒去想,對方是不是其實也不敢鬧起來。

  所以,他們當然也沒去想過,怎麼那麼巧,對方要六千,正好家裡就有六千,也只有六千。

  至於說懷疑江澈可能騙他們,就更不會了,自家孩子是什麼樣人,當爹媽的從小看到大,很有把握。

  ……

  ……

  當晚江澈什麼答覆都沒等到,期間江爸過來了一趟,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選擇不說破,直接把江澈趕回了房間睡覺。

  這年頭的父母,還很難跟孩子談及男女之事。

  夜裡思緒萬千,遲遲沒睡著,江澈隔天醒來的時候,發現爸媽已經都在他房間了。

  「六千塊錢,你媽已經給你縫死在這件衣服內兜裡了。」

  一直到把縫著錢的外套遞給江澈這一刻,江爸才真的心疼了,疼到連他的手都有些發抖。這可是六千塊啊,家裡前些年造房子都才花這麼些。

  一下,家底就全空了。

  江媽在廠裡上班的工資,一個月才一百來塊,江爸現在在外面做些零活,賺錢也不容易……這筆錢存了多少年,攢起來有多艱難,可想而知,結果一下就全出去了。

  「你是真不懂事啊……兔崽子。」

  江爸把手揚了起來,但終究沒落下去,其實江澈小時候經常挨揍,但是從他十六歲開始,老爸就再沒有動過手。

  他說,男孩子過了十六就是男人了,男人,不能習慣低著頭挨打。

  江媽沒這個顧忌,淚眼婆娑的,上前狠狠宰江澈胳膊上掐了兩把,「兔崽子,你氣死我了。」

  她是心疼錢,疼得簡直要了命,但更心疼的,還是她的大孫子。

  江澈一聲沒敢吭,也沒敢躲。

  好不容易,氣氛緩和了些,江媽也止住了眼淚,江爸平復一下,開口道:

  「這事爸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去了難看。不過你要記好,內兜的線,到那邊見到人才能拆,另外路上再熱也不能把衣服脫下來。還有,你就穿著,心口這兒自然能感覺到錢,別老去看它,更不要傻乎乎去按著,知道了嗎?尤其坐車的時候,要假裝沒這回事,要不招賊。」

  這是在傳授「江湖經驗」了,江澈認真點了點頭。

  「多久能回來?」江爸改口問。

  「年總能回家過吧?」江媽跟著問,心疼完錢,他們最心疼的終究還是兒子。

  江澈想了想,具體情況他知道得不清楚,但是能推測,認購證肯定不是買完就能賣的,完了估計還得在那邊呆一陣,看形勢。

  「時間怕是沒準。我會想辦法打電話的,你們別擔心。」

  江爸江媽聽完,對視了一眼,心說也是,姑娘這回怕是要坐「小月子」,這種情況下,倘若對方家裡能同意,江澈確實應該在旁好好伺候著——畢竟是他的過錯,給人姑娘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

  換位思考下,如果自己這邊是女兒,江爸想,那非揍死那混小子不可。

  正是出於這樣質樸的心理,六千,他們也咬牙認了。

  「應該的,那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別逞強,有事就打電話回來。」

  江爸說完這一句後,在衣服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又掏出來一疊錢,這回全是零散的面額,兩塊、五塊、十塊的都有……

  「這裡是兩百六十七塊,你帶身上用。」

  江爸把錢遞過來的時候,江澈真的幾乎沒勇氣去接。

  「給你就拿著,總不成你自己不吃不喝吧,再說還要坐車呢。」江爸把錢壓在床邊,接著道:「別都放一個口袋裡,裡裡外外,上下口袋的,多分幾處放,這樣萬一丟,也不會一下全丟了。」

  這是一個樸實的父親以他其實並不廣闊的人生經驗,對即將出門的兒子做的細碎叮嚀,江澈前世今生,聽過無數遍。

  「我拿這些就夠了。」江澈從那疊錢裡抽了一半,大概一百多塊,既然兩塊的零票子都拿出來了,家裡的情況,他能料想。

  但就是這樣,他才更要去!

  這個社會很實際,而且會越來越實際,錢,真的太重要了。這一次,他有機會奠定這個家永遠的財富基礎,一世的富足安穩。

  江爸瞪了兒子一眼,「給你就拿著。」

  「家裡過年……」

  「家裡什麼時候要你來幫著盤算了?你爸會連過年的錢都掙不出來?!真是瞎操心……我外頭還有兩百多塊工錢沒結呢,放心吧。」

  「好了,趕緊起床吃飯,走,別誤了車。」

  江爸說完雙手一撐膝蓋,站起身來,拉了拉江媽的衣袖,夫妻倆一起離開房間。

  但是走出門口前一刻,江爸站住了,轉身看著江澈的眼睛道:

  「是人都會犯錯,但是吃一塹,長一智……澈兒你十八了,以後要懂事了。」

  說完他轉身。

  江澈看著那個背影,寬厚的肩膀,如山的脊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0 AM

第八章 竟然滯銷了

  「那個工錢年前能結嗎?要不這個年真的炒菜都放不起油了,今年過年廠裡可發不起福利。」躲開江澈之後,江媽拉著江爸,有些「淒涼」地問道。

  現在家裡剩下的錢不超過二十塊。

  「回頭我再去問問,放心吧,實在不行我趁年前另外再找點散活,去磚廠給人拉幾天磚,總之一定把年給你過起來。」

  江爸用一個男人的篤定安慰著妻子。

  「要不……」江媽說,「要不能找到活的話,我也跟你去打幾天零工吧。」

  江爸錯愕了一下:「廠裡不上班了嗎?」

  江媽眉頭一皺說:「都多久沒正經活可干了,這不廠裡剛發了通知,以後大家輪著上工,不上工的時候就不算工資。我看了看排班表,差不多一個星期才能輪到一天。照這樣下去,廠子不黃,人也餓死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啊,不過江爸沒把憂慮表現出來,笑著道:「那你就安心在家歇幾天,我去給你把錢變出來。」

  江媽跟著笑了一下,然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慌張道:

  「對了,那咱們答應入股我那個外甥女婿辦家具廠的錢,怎麼辦?六千塊呢。唉喲,正好六千,可心疼死我了。」

  六千塊,就是江爸想撐也沒法撐。

  「還能怎麼辦?直說好了,就說咱們家現在沒錢入股,就不一起幹了。他們應該不缺這六千吧?」江爸無奈道。

  「錢肯定是不缺,他們本來就說是看在親戚的份上,為了幫扶咱們家一把,才帶我們一起的。但我之前畢竟答應了,這回突然又說沒錢投……就我那兩個姐姐的脾氣,心軟架不住嘴巴毒,知道了肯定沒好話。」

  江媽嘀咕了兩句,又咬牙罵了幾聲「兔崽子」,依然沒能解氣。

  江媽娘家兩個姐姐的女兒女婿較早涉足倒買倒賣,如今條件都不錯,因而兩家人對待妹妹一家,一直以來都有些居高臨下,頤指氣使。

  關於這點,江媽在親情籠罩下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江爸和江澈,其實都有感覺。

  以她們一貫的優越感,像這回這種情況,一通在親戚們之間的「不識好歹」,「爛泥扶不上牆」,「窮命」……肯定少不了。

  江爸苦笑了一下,道:「終歸沒耽誤他們生意就好,至於聽幾句閒話,也沒辦法,只能由著她們去了。」

  江媽有些不甘說:「那你以後還得給人打零工啊?」

  江爸面上輕鬆說:「那有什麼,不也好幾年了麼。」

  「要不我去說一下,你先去給他們幫工,以後再……」

  「……不了。」江爸沒有猶豫,直接拒絕了,他其實挺要強的。

  「可是你那個布藝沙發的手藝,都已經特意去學來了,多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技多不壓身。以前我自己沒事學算盤的時候,不也沒想過後來會當上村會計嗎?在磚廠學會開拖拉機的時候,一樣沒想過能靠這個給人代工掙錢。手藝學了就在身上,總會有用處的。」

  他說得很平淡,但是江媽其實知道,江澈如果在,一樣也很清楚,江爸此刻應該挺灰心的,他其實一直都期待能做些什麼,能有改變,只是隱藏住了,埋頭默默努力。

  這是一個少年時代就默默自學了珠算的人,是一個逮什麼學什麼的人,這一次,他甚至已經提前去學了家具手藝。

  前世,那六千塊錢後來等於被騙了,對於這個已經年過四十,想著最後拼一把的男人來說,這件事造成的打擊其實很大。

  而這一次,為了兒子的前途命運,他別無選擇,只能默默承受。

  ……

  背負著巨大的負罪感被爸媽送出門。

  江澈也想過給爸媽留個紙條,坦白實情和目的,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真那樣做的話,爸媽只會再著急上火一次吧?沒準還會以為他被騙,拼了命出來「抓」他。

  於是紙條上的話,只能是安慰和暗示,請他們放心,相信,保重身體。

  「總比被表姐夫騙去賭了好吧?而且這回只是暫時的……」走在離家的路上,江澈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走到巷子外,江澈意外地發現,身體一直不太好的爺爺正在巷口等著。

  「早上看到你爸去取錢,問了兩句,他不肯說……是出什麼事了吧?爺爺這錢不多,你拿著。」

  以一種不容推拒的姿態,老人將一把大概一百多塊,零碎面額的錢塞到江澈手裡。

  然後不等他反應過來,抽著竹煙斗,轉身就走。

  江澈記起來前世的幾年之後,自己千里趕來,重病在身的爺爺苦撐到最後一口氣,看他一眼,才闔上眼睛。

  ……

  九十年代初的盛海依然保留著部分民國時代的氣息,對比後來的繁華和現代,這種狀態的十里洋場,大概更多一份味道。

  1992年1月22日,凌晨四點,疲憊不堪的江澈抵達盛海火車站。

  此時他身上剩下的錢總計六千兩百四十二塊七毛。

  這等於說,他能花銷的錢,總共兩百四十二塊七毛,其中很可能還包括回去的車費——萬一認購證見錢回頭要很久的話。

  此時天還沒亮,江澈乾脆抱著書包在火車站眯了一會兒,等到天亮,洗漱,然後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兩個饅頭。

  飯後他又找老闆灌了一大瓶水,另外買了四個饅頭,塞進書包裡。

  想像著模糊的記憶中,反映九十年代初股市瘋狂的那些老照片上,近乎慘烈的排隊場面,江澈做好了「死磕到底」的準備。

  打聽了一下出租車,太貴,江澈沒捨得花那份錢,一路背著包,邊走邊看,邊打聽。

  「叔叔、阿姨、伯伯、大哥、大姐……妹妹。」

  「哦喲,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一個小毛孩,叫我妹妹?你耍流氓是伐?」

  「呃,對不起……這位女士……同志……姐姐?」

  這個時候,美女應該還沒有成為一種平常的稱呼,那麼叫小姐麼?江澈一樣不能確定,這時候的小姐是否已經開始代表某種特殊概念。

  他一路小心禮貌的詢問:「你好,請問那個股票認購證哪裡買?附近有銷售點嗎?」

  情況有些出乎預料,江澈所詢問的絕大多數人都會茫然的搖頭,反問一句:「什麼東西?……沒聽說過。」

  然後在剩下有聽說過的人裡,又絕大多數,會操著他們帶有濃重腔調的普通話好心提醒:「哦喲,那個東西騙人的啦,你年紀輕不懂,不要糟蹋家裡錢知道伐?」

  「為什麼?」

  「三十塊一張嘞,搶錢哦,而且買了以後還要搖號,搖號那不就是抽獎嗎?這一年才發十來只股票,你說能搖得到幾個人?那要搖不到,那就是三十塊買一張廢紙哎!懂了伐?」

  「……懂了。」

  江澈是真的懂了,為什麼這張92股票認購證會成為後來令無數人扼腕嘆息,痛呼不該錯過的「九二發財證」?

  原因就在剛剛這些人的話裡。

  正是這種普遍的「共識」,覆蓋超過百分之九十民眾的恐懼和抗拒,讓那張認購證起飛。

  「買的人會很少,搖號中籤的機率,會超乎想像的大。」

  江澈得出了結論。

  但是如果沒有前世記憶的支撐,或者說,哪怕前世的那個我其實也來了盛海,江澈想了想,自己有很大的機率會退縮,哪怕不退縮,也不敢賭上太多。

  這就是橫亙改革開放前14年,幾乎所有財富故事的縮影。

  絕大部分人因為固有的思維習慣,生活慣性,面對新生事物,始終懷疑著,戰戰兢兢著,遲遲不能接受。

  所以,在這個階段,普通階層中真正能暴富的,大概可以歸類為兩種人:

  一種特別聰明,且理智、清醒;

  另一種盲目衝動,而且具有賭徒性格。

  ……

  終於,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給江澈指了一間工商銀行的大廳,說:「那裡就可以買,我剛買了……兩張。」

  「謝謝。」道謝後,江澈快步向前走去。

  「小夥子啊。」那人在後面喊他。

  「嗯?」江澈轉身。

  「這個要三十塊一張知道伐?買一兩張碰碰運氣就好了,曉得伐?不要糟蹋爸媽的錢。」對方好心提醒。

  這時候如果我反過來勸他多買,他會信嗎?

  只猶豫了一下,江澈就放棄了,點了點頭,然後邁步走進略嫌空曠的銀行大廳。

  時間充裕,他選擇先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

  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前來購買認購證的人一共七個,其中有的買了一張,有的買了兩張,最多的一個,買了四張。

  足夠了,一切跡象都已經足夠表明:「昂貴」的,「不靠譜」的九二發財證,滯銷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1 AM

第九章 歷史車輪前的眾生命運

  又半個小時,江澈終於在這間銀行大廳見到了第一個「大戶」。

  一個看樣子三十來歲,穿著工廠勞保服的男人小跑著進來,開口就說他要買30張認購證——900塊,接近半年的工資,存起來並不容易。

  「這位同志,我來,我來幫你登記,身份證帶了嗎?」

  另一邊,一個四十來歲,穿西裝,戴眼鏡的男人快步走過來,熱情地迎了上去。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江澈對面的牆角站著,百無聊賴的模樣,江澈還以為他跟自己一樣,是來觀察認購證銷售情況的。

  此時在旁聽他自我介紹才知道,原來他是萬國黃埔派出來的一名認購證推銷員,叫謝興。

  從這位謝經理之前的懈怠和此刻興奮的目光裡,江澈可以判斷兩件事:

  一、認購證的銷售情況,真的很糟糕,很打擊人;二、銷售員有提成。

  「下一個,該我了……看這架勢,我沒有盛海本地身份證這個問題,應該不難解決。」

  這是江澈剛剛才瞭解的一個特殊情況,原來這九二發財證,竟是單為了盛海人準備的,必須有盛海本地身份證才能購買,每張身份證購買數量不限。

  國家好偏心,不過可惜了,盛海人民似乎並不怎麼領情。

  就在剛才,江澈還因為這個事發了會兒愁,怕麻煩,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再猶豫什麼。帶著點兒小興奮,他在旁安靜等著。

  然後,突然胳膊一緊,他被人從背後一把拉開了。

  「不買,我們不買……」聲比人先到。

  江澈踉蹌兩步站住,扭頭。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從他身邊衝了過去,直接一把拉住那個工人的衣服,扭頭大聲喊道:「爸、媽,你們倆快點啊,個敗家男人,真的偷偷把錢取了,買那個騙人證啊!」

  她的聲音急切而激動,帶著哭腔。

  懷裡的孩子似乎被嚇著了,哇一聲哭出來。

  然後一男一女兩個老人也從門口衝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上手,老娘翻口袋,老爹照頭就抽……

  「敗家子,你個敗家玩意,錢呢?拿出來……」

  那工人硬挨了一頓,死死攥著一邊口袋不撒手的同時,苦著臉小聲道:「爸、媽,你們不懂,別跟著我媳婦兒瞎折騰,這個證我算過的,一准賺錢……買了,以後咱們家的日子就好過了。」

  「賺個屁!咱們家現在的日子,又怎麼委屈你了?我的崗不都已經給你頂了嗎?你在廠裡好好幹活,工資拿著,福利領著,一輩子愁什麼?」老爹激動了幾句,有點喘,跟著嘀咕道:「就你,還算過?!你讀書時候什麼樣,我不知道?你算你自己幾個蛋都算不清楚。」

  「是啊,孩子,你別當我們不知道,大家都說呢,這就是賭啊,你可不能糊塗,把家賭敗了。咱們這一大家子,可就靠你一份工資過活……攢下點錢不容易啊!」老娘淚眼朦朧,苦口婆心。

  「爸媽,你們信我一回好不好?你們是不知道,現在多少人都發財了,就咱們廠裡,都好幾個賺到錢辭職不干,下海做生意去了。就說這炒股,那個什麼楊百萬,還有小山冬,你們總聽說過吧?另外深圳太遠,浦東那邊新區你們總看得到吧?」

  男人咬牙堅持著,哀求著,辯解著。

  「做生意?那叫倒買倒賣,擱早些年,公安就得抓他們。你以為那是正經人的活法嗎?你看又有誰瞧得起他們了?」

  「浦東那是鄉下窮旮瘩角的地方,日子過不了才瞎弄的,前些年咱不還說麼,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再就你說那個楊百萬,已經有人打聽過了,他這回也一張沒買。不騙你,真真的……咱們廠宿舍區有人認識他家遠親。」

  「孩他爹,你別折騰好不好?就咱們家現在的日子,我就覺得很好,很滿意……我們不用你發財。」

  老爹、老娘、媳婦,一人一句,孩子依然在嚎哭。

  眼前這幅一家老小涕淚縱橫,苦苦相勸的畫面……

  好沉重。

  這其實是一種小市民家庭對於過往生活狀態的慣性堅持,說不上對錯,只是他們還沒意識到,這個時代正走向一場巨變,它會徹底打碎曾經的一切,不管你接不接受,都無法抗拒。

  「這位工人大哥能堅持嗎?」

  這一刻沒有人能比江澈更清楚,男人接下來的這個決定,將在很大程度上左右這個家庭未來的走向:

  【是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一個落魄的下崗工人家庭;還是一把賺進幾萬身家,從此轉變觀念,走上另一條路。】

  ……

  男人本身應該算是挺有闖勁的,也挺肯鑽,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唉,你們等著看吧,到時別後悔就好……」被四雙眼睛這樣注視著,他終究沒扛住,嘆息一聲,緩緩鬆開了死死攥著口袋的那隻手。

  「不後悔,不後悔。」婦人抹了一把淚,破涕為笑,趕忙伸手從丈夫口袋裡掏了錢,轉身遞給父母,道:「爸、媽,這錢你們放著,放好。」

  「行,放心,我一會兒就拿去存定期,賺利息去。」

  老娘接了錢,老爹接過孩子哄著,女人兩手一起,拉一把丈夫,「走,回家。」

  男人明顯的很是失落和不情願,被拉著走到門口,依然忍不住站下來回頭張望,但是立即被硬拽走了。

  老婆家人避這股票認購證,如避蛇蠍。

  ……

  「那位大哥本身挺想買的,謝經理剛剛怎麼不幫著說幾句?」江澈走過去,向謝興道。

  他作為推銷員,剛才的情況下竟然一句話沒說,有點讓人意外。

  「不敢說,說了挨罵,沒準還挨打,你信嗎?」謝興抬眼看了看江澈,苦笑一下說道,「上頭領導死壓任務,我們下面就沒一個人完成的,就我,厚著臉皮跑以前同學家裡去推銷,結果被他老婆拍桌子罵出來了……」

  這傢伙也是夠衰的,明明是財神爺上門,還被人罵出來。

  江澈剛想到這裡,門外又沖進來了一個十分壯實的小夥子。

  「啪!」他把厚厚一疊認購證重重地拍在櫃檯上,大罵道:「是哪個狗娘養的把這個破證賣給我媽的,她明明是來存錢的,你們就拿這玩意騙老人家錢?6000啊,6000塊啊,就換了這麼一堆廢紙?!說,誰?」

  櫃檯內的營業員們都把目光投向謝興,其實這事不是他幹的,可是這個推銷點,他是頭。

  「是你是吧?」小夥子走過來,指了指那兩百張認購證,又指著謝興,咬牙切齒道:「退了。」

  謝興小聲說:「這個已經賣出去了……」

  「我說退了!」小夥子掀開外衣,裡頭有把菜刀晃了一下,他表情猙獰地小聲說道:「不退我殺你全家。」

  ……

  謝興的同學和他老婆,工人大哥這一家,還有眼前的這個小夥子……這些人過段時間會是怎麼的心情呢?跟他們一樣的人,又有多少?

  江澈想著,命運真是很神奇的東西,還好,我今生重來,兩世為人,未卜先知……

  至少很多時候,我可以扼住命運的咽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2 AM

第十章 沒錢好痛苦

  謝興很為難,那邊先前銷售出去的錢,早已經入賬了。6000塊,誰掏?怎麼掏?

  就算把錢湊出來了,那是兩百張啊,真退回來的話,還不知道多長時間能再賣出去。

  自己拿著嗎?

  別說吃不下,就算真有那麼多錢,能吃下,謝興也不敢買這麼多,之前為了完成任務,他自己咬牙買了20張,家裡老婆就已經跟他打過一仗了。

  可是不退……刀正晃眼呢。

  面前這小夥子一看就不是典型的盛海男人,這傢伙可不是善茬,沒準還真敢砍人……叫保安嗎?然後報警?

  「這位兄弟,你稍等,我跟謝經理說幾句話。」

  江澈拉著謝興,往旁邊走了幾步。

  「小兄弟你?」謝興有些困惑。

  「我叫江澈」,江澈說,「我不是本地人,沒有盛海身份證。」

  謝興眼睛亮了,雖然還有點懷疑,但仍堅決道:「這個沒事,我來解決……其實就他那些,都不用拿身份證重新登記,上面根本都還沒上登記信息呢。」

  「全是白板?白板沒關係嗎?」

  「沒事啊,我們各個點到現在為止賣出去的,差不多全都這樣……」

  江澈點頭,他放心了,因為在相關立法不健全的情況下,有一個準則,叫做法不責眾,既然現在賣的都是白板,那就沒事,而且將來要倒賣的話,還更方便。

  「謝大哥每張證提成多少?」

  江澈微笑著這麼一問。

  謝興整個人愣了愣,尷尬地笑了一下道:「原來小兄弟你是內行人啊,3毛,一張3毛,我跟銀行櫃檯分……」

  一張才3毛,還要幾個人分,這讓原本計畫趁火打劫,要些「返水」的江澈猶豫了一下。

  算了,這個小人還是不做了,江澈當場把衣服拉鏈解開,咬斷內兜線頭,扯開縫合線,把包裹在塑料袋裡的六千塊錢掏出來。

  「他這兩百張認購證,我要了。」

  ……

  ……

  交易完畢。

  謝興一直把江澈送到了門口,他是真沒想到,這個半大小伙竟然能一口氣掏出六千塊,而且有勇氣全部買了認購證。

  「這是我的名片。」謝興掏出一張名片,兩手遞到江澈面前,誠摯道:「江澈小兄弟,謝謝,我記住了。兄弟既然玩股票,以後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你儘管找我。」

  江澈微笑著點了點頭。

  「電話和地址都在上面,我是萬國黃埔的,就是職位不太高……」謝興說了幾句,突然抬頭看著江澈的眼睛,有些糾結道:「小兄弟你一下買這麼多……說實話,其實就連我們自己這些相關單位的人,都是領導硬壓下來,才勉強買個一兩張……」

  人還不錯,還會替我擔心,不過這麼看來,好像連內部人員都拿不準啊!好事。

  「放心吧,謝大哥,這事是我跟家人商量好的。」

  說完把名片放進兜裡,江澈轉過身。

  「傻狍子,人家楊百萬都一張不買,你買這麼多,等著哭吧。」之前那個壯實青年竟是等在門口,嘲諷了一句才走。

  小夥子不善良啊,江澈心說自己替他解決了這麼麻煩一件事,他不說聲謝謝也就算了,竟然還諷刺。

  「好的。」江澈微笑著應了一聲,沒再理他,站在原地等人走遠。

  咦,怎麼又是「楊百萬一張沒買」?

  江澈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一個警覺:

  難道有人在刻意製造這種輿論和局面?那些苦口婆心勸人別買的人裡,會不會其實有那麼一兩個,正在偷偷砸上身家,往家裡搬認購證?

  高手啊,在這個年代,就知道通過引導輿論左右民意,影響大局,從中獲利。

  不管怎麼說,這些人現在其實應該算是跟我在一個戰壕裡,區別只在於,他們大塊吃肉,我卻只能喝兩口湯。

  就是兩口湯,認購證一百張連號稱為一套,江澈現在手上有兩套。

  兩套多麼?對比一般人,確實算很多了,也應該能為江澈帶來不少財富,也許十幾萬,也許幾十萬,但是考慮到這次機會的珍貴和難得,又一點都不多,甚至是太少,太少太少。

  下一次發行認購證是深圳,百萬人排隊,每次排隊限購,單張身份證限購,搖號中籤率極低,不論難度、收益,都與這一次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所以這次其實就是一桿子買賣。

  江澈並不打算以後長期在股市裡打滾,他記憶裡的相關信息不夠多,也不夠明確,繼續游下去,沒準哪天一個巨浪,就給他淹死了。

  他只是想從這裡挖出自己的第一桶金而已——越多越好。

  就在剛才,在伸手接過這兩套印刷精美的股票認購證的時候,江澈內心喜悅、興奮甚至激動,但是現在,情緒已經變成了失落、惋惜、鬱悶和無奈。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樣的貪婪並沒有錯……因為江澈明確知道結果,這種情況下不貪才傻。

  他自知影響不了大局,就是想多買幾套而已,越多越好……但是實在不行,哪怕只多買一套都好。

  問題是,他沒錢了,家裡已經被掏空,接下來騙也沒處騙,借也沒處借。

  三千塊,放在這個時代可是一筆巨款,一般家庭沒幾個湊得出,湊得出的,也捨不得。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知道明天緬/甸有場拍賣會,其中一塊翡翠原石,一億元可以拿下,拿下後切開,它值二十億——但是你一下去不了緬/甸,你也弄不到一億,怎麼辦?找人合作嗎?問題誰會信你,信了,又怎麼保證對方會帶你一起玩?!

  你只能眼睜睜錯過,然後看著另一個有錢人,富上加富。

  沒錢好痛苦。

  ……

  ……

  留了個心眼,江澈等到看見帶著刀的那傢伙拐進前面街角後,才返身鑽進另一條街,走在人流裡。

  「有人跟著我。」

  沒走出多遠,江澈就感覺到了。

  扭頭一看,一個約四十歲的男人,穿著有些邋遢,衣服有些髒,頭髮也亂糟糟的,嘴上還叼著根菸。

  被發現了他也不躲,反而笑著湊上來。

  「剛剛在那邊工商銀行,碰巧看見小兄弟買認購證了,一次買好多……財不可露白,知道吧?」帶著濃重的湖建口音,男人開口道。

  是威脅還是真的提醒?

  江澈警覺了一下,平靜地說了聲:「謝謝。」

  「我看你的錢是逢在內兜裡的,針線活很好、很密,不好拆,所以應該不是你自己縫的,家裡媽媽縫的吧?」男人看見了江澈疑惑的眼神,笑一下解釋道:「所以我判斷,你一下買那麼多,並不是因為家裡很有錢,這筆錢很可能已經是你家全部的積蓄了,沒準還借了些……賭身家,但是你剛才氣定神閒,真那麼大把握嗎?」

  好強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他是做什麼的,想做什麼?

  江澈反問道:「大哥你也是準備買認購證的嗎?」

  男人搖搖頭,把煙滅了,又抽出來一根遞給江澈,江澈沒接,他自己點了,抽一口說:「不是,我家裡老父親在這邊醫院住院,我過來陪床,剛巧出來走走,碰巧看見的……」

  「哦。」

  「我其實沒碰過這行,就是剛剛看見了,突然起了點心思,心裡頭想著,不知怎麼就跟過來了,小兄弟別介意。」

  「沒事。」

  「那好,謝謝小兄弟,我回去再想想。」

  男人有些老派地拱了拱手,道謝,然後轉身走了。

  至於他剛才的那個問題,已經不需要問了。

  因為江澈這會兒的表現,被說破賭身家之後,依然氣定神閒,沒去掩飾、否認,也沒有為了給自己信心,拚命去強調什麼……

  總之一般人會有的反應,江澈全沒有。

  所以,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3 AM

第十一章 大家一起練氣功

  「澈兒他爸,孩子剛才打電話回來了。」

  江澈買完認購證後,給家附近的小賣鋪打了電話,這號碼還是他這回出來前特意重新問的,開小賣鋪的張嬸熱情地幫忙喊來了江媽。

  撒了這麼大的謊,坑爹這麼嚴重,抓緊寬慰一下是必須的,只不過江澈仍然沒敢在電話裡承認說謊,更不敢說自己拿錢買了股票認購證。

  當時江爸不在家,於是午飯時間,他一回來,江媽就熱情的匯報了起來。

  「張嬸說,電話是盛海打來的。」

  「姑娘家是盛海的啊?」江爸想了想,說,「那可是大城市人家,事情估計麻煩了。」

  「麻煩什麼呀?」江媽解了圍裙,兩天來難得有了第一次輕鬆的笑容,跟著繼續道:「跟你說,我電話裡直接問了。」

  「啊,那孩子知道我們知道了,該多難堪?」

  「確實愣了半天,到我提醒他電話費可貴,他才回過神來。不過澈兒說了,對方看樣子其實沒想真要那麼多錢,他回頭應該能帶一些回來。」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看來也是實誠人,沒真心訛咱們。」江爸也笑了,心疼一下緩解許多,那可是六千塊啊,要不是因為兒子禍害了人家姑娘理虧,要不是怕江澈被退學,砸了即將到手的公家鐵飯碗,江爸當時也不會明知六千塊是訛人,還咬牙認了。

  現在聽說能帶一些回來,終歸是高興的。

  「是啊,我估摸著,親家一是當時氣的,二來,可能也是想試一下咱們家的為人……咱家這回做得地道啊,六千塊拿得起,也認得乾脆,一看就是好人家……所以我覺著,兒媳婦應該有了。」

  江媽開心地暢想著。

  「你呀……」實誠的江爸笑著搖搖頭,又補了一句道:「但是錢給總是要給一些的,另外所有的花銷,也都該咱家出。這樣,回頭澈兒要是再打來,你跟他說,帶回來的錢,不許超過三千。」

  江媽點點頭,抬頭時眼神一亮:「三千,那你看我能不能再去找我二姐和外甥女婿說一下,三千也讓咱們入一股?」

  「……算了吧,還是別問了」,江爸想了想說,「昨天咱們去說的時候,你姐的話,不都已經聽了麼?回頭我自己再琢磨琢磨,看三千咱們自己能幹點什麼好了。」

  「對了,澈兒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能回來?」怕江媽繼續糾結入股的事,江爸趕緊岔開了話題。

  「說是大概沒那麼快呢,年後能趕回來都好了。」江媽一邊往桌上擱菜乾湯,一邊說,「管他,反正有吃有住的,沒準還能把兒媳婦給帶回來……欸,那我那幾隻老母雞可得留著,等年後兒媳婦來了,給她好好補補。」

  相對來說,在這個家裡,江媽是比較沒心沒肺,糊塗和有趣的那個。

  「哎呀糟糕……」她突然叫起來。

  「怎麼了?」江爸著急問。

  「張嬸,剛剛我跟澈兒打電話的時候,張嬸抓一把南瓜子在旁邊聽著呢……完了完了,就她那張嘴,這事肯定傳出去了。」

  「唉喲我澈兒的名聲欸,我得趕緊去攔她。」

  一拍大腿,江媽慌張地衝了出去。

  ……

  ……

  「我這謊話編一半,爸媽居然能猜到那方面去……多麼合理的推論和解讀啊,厲害,服氣。」

  剛才在電話裡,江媽直接問出口後,江澈選擇認了,順著她的話說。

  這件事既然已經有了合理的「說法」,真要解釋也不急於一時,而且江澈當時如果否認,就還得另外再編一個謊言,撐好一段時間。

  所以還是認了好。

  「聽老媽電話裡的聲音、語氣,家裡暫時可以放心了。」

  細線在針尾繞了好多圈,江澈打了個結,覺得不牢靠,又打了一個,之後才低頭把線頭咬斷,又把剛買的針和線收起來,放進背包。

  跟老爸老媽學的,江澈用塑料袋把兩百張認購證裹了幾層,縫在了衣服內兜裡。心口能感覺到,踏實。

  坐在路邊公園的長椅上,喝了口水,望著這座未來寸土寸金的城市,略嫌破舊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自行車,還有車上一張張質樸的面龐。

  還是愁……還是不甘心。

  哪怕再弄到一套都好啊。

  剩下的時間還有10天,只有10天……怎麼辦?!

  而且沒什麼錢了。

  江澈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太著急,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不應該這麼著急去買那兩套認購證,他應該想辦法先用那六千塊錢生錢。

  三千塊,十天內,到哪去弄這三千塊。

  沒捨得另外吃午飯,江澈就著水,把早上備下的饅頭吃了,夜裡找旅館,一問,一晚三十塊,他一樣沒捨得。

  這年頭,三十,以為自己是深圳嗎?!這是仗著周邊旅館不多,看我年輕,外地來的,坑我吧?

  三十塊,那可就是一張認購證,誰知道它到時候值多少?

  沒準轉些天,三十就會變成幾千上萬。

  在想到辦法掙錢之前,江澈覺得還是能省則省,最後實在沒轍,買不起成套的,也好多買幾張。

  再往遠處去找便宜的旅館也來不及了,於是夜裡只能回到火車站,將就了一夜。

  還是年輕好,甭管擱哪,什麼姿勢、環境,都能睡好。

  到盛海的第二天,第三天,連續兩天早起洗漱過後,江澈就出去晃蕩,兩天時間把盛海大街小巷,各處市場,全部看了個遍。

  怎麼重生小說裡的主角總是隨便弄點什麼,就能賺到幾千上萬?弄個毛線、筆記本,就能讓成群的人豁出一個月的工資來瘋搶!

  江澈這兩天看下來,能找到的賺錢的門路不少,但是真正合適的並沒有,時間太緊了,沒哪條路子來錢那麼快。

  力氣活首先排除,其次是倒買倒賣,但他就兩百塊本錢,也做不了什麼「大宗」生意。

  擺攤,最現實的就是擺攤。

  可惜這裡是盛海,九二年,各種店舖、小攤,其實都已經不怎麼缺了,擺攤就算能賺錢,怕也不可能一下賺那麼多。

  第三天夜裡突然降溫,江澈半夜被凍醒,發現自己有點餓。

  挨餓、受凍,看著滿地金磚,卻發現沒鏟子,挖不動……大概永遠不會有比我更苦逼的重生者了。

  取出來背包裡的衣服胡亂裹了幾層,躺著,等天亮。

  江澈咬牙切齒:「這次過後,老子再也不要缺錢了。」

  ……

  ……

  1992年1月25日,江澈到盛海的第四天。

  清晨,天氣陰沉、寒冷,好在沒有風。

  他咬著一個粗糧麵包走在火車站旁邊的小公園裡,想著今天要是再找不到好的門路,就去擺攤,但是不在盛海擺。

  批點新穎的手套、圍巾、文具,去盛海周邊的小縣城賣,銷路應該會更好些,價格也可以隨意點,畢竟信息不對稱就是財富源泉。

  就是路費可惜了,看能不能搭到貨車吧。

  一邊想著,一邊轉過一個拐角……

  開闊地,密密麻麻一大片人出現在江澈眼前。

  其中一部分人呈現出各種奇葩而扭曲的姿勢,東倒西歪躺在或坐在地上,紋絲不動——這,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羅漢功了。

  另一部分人雙手舉著或抱圓,站樁——這是另一大派,銅鐘功。

  再有一大群人,個個盤腿坐在地上,閉目冥想,但是頭上頂著一口帶把兒的鋁鍋——這難道就是可以接收宇宙氣場,達成天人感應的神器,信息鍋?!

  還有更多,譬如兩手並指前探,蹲著,屁股撅很高的,譬如排一排互相點穴,互相撐背,互相按頭的,譬如六和九互抱著翻滾的……

  大概蛤蟆功什麼的吧,以江澈的「武學」見識,這些已經無法分辨了。

  一圈轉下來,不大的公園裡,起碼超過一千人,正在練習各種門派的氣功,另外還有不少氣功大師的攤位,豎著旗,上書:

  【氣功治病,不打針,不吃藥】。

  小註:曾治癒某外國政要某某某云云。

  好一個「武林盛世」,全民氣功時代。

  全民到什麼程度?

  印象中,有一位後來很有名的叫做馬華騰的同學,他青少年時代的人生理想,是通過觀測天文,研究特異功能。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4 AM

第十二章 既然大家都中二

  很多屬於某個時代特有的現象放在後代人看來總覺得可笑,難以接受,甚至完全無法理解和想像,會覺得那時候的人怎麼可能那麼傻。

  其實正是因為這樣,它才是時代現象。

  若不然,有很大的可能它就一直延續下來了,一直呆在你平常而且習慣的生活中。

  江澈好不容易才找到張椅子坐下來,一邊啃麵包,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各大門派操練,看著幾位大師一本正經地為別人發功、治病,指點迷津。

  也看著那些弟子或病人在大師的發功下,四肢或挺立,或扭曲,整個人不斷地彈動。

  這些人為了證明自己可以練氣功,可以感應氣,主觀上就會努力配合表演,慢慢連自己都信了,此時他們就被氣引導著,不斷動作,間或高呼:

  「眉心好熱,我感覺到氣了,我成了。」

  「我的尿不甜了,謝謝師父放外氣給我,我的糖尿病好了。」

  「我感覺得到,體內的癌細胞正在被師父的氣追殺。」

  「來自宇宙的信息,我接收到了……我終於接收到了。」

  「你看到了嗎?師父剛剛竟然隔著大樹,凌空一掌將大師兄打飛。」

  「我被催眠了……我現在是在說夢話。」

  「老婆,快謝謝大師,你今晚終於可以懷孕了,而且大師說了,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會帶氣功……」

  「我的脂肪在燃燒。」

  「我的腫瘤嗖一下被隔空取走了。」

  「……」

  真心太中二了,江澈忍得好辛苦,但是終究沒有忍住,喝水的時候嗆了一口,猛一下笑出聲來了,邊笑,邊一陣猛咳。

  正在練功的一群人聽見了,立即側目瞪來……

  其中一個站了起來,向他走來。

  大概因為這些自負練了神功的人總是很期待有機會展現,同時威嚴不容冒犯,群膽作用下,當場這第一個人就像是帶了點燃效果,很快……

  第二個,

  第三個,

  第……

  沒這麼嚴重吧?江澈嘀咕了一下,然後當各路大師也都出面帶著弟子圍上來的時候,他後悔,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你剛剛在幹嘛?笑什麼?!」

  大師們沒開口,一名膀大腰圓的弟子直接挺胸拱到了江澈身前。

  這個人剛剛好像正在接受大師發功。

  聽口音有點遙遠,但是這年頭拋家舍業,甚至傾家蕩產,天南海北去遍訪名師學習氣功的人本就數不勝數,也正常。

  這是狂熱分子在努力爭表現了,最容易衝動,最危險的就這種人。

  「你小子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養生益智功?」

  「還是我們自然中心功?」

  「……萬法歸一功?」

  「……銅鐘功?」

  「……羅漢功?」

  「……」

  「師父,我讓他見識一下咱們華龍神功的厲害……」一名弟子一邊擼袖子一邊說。

  「稍等片刻……」大師淡定地走到兩人之間,目光凌厲看著江澈道,「小夥子,你如果是想學,那麼交了學費來學,我自然不為難你,也好教你知道氣功的厲害,免得你因為年輕沒見識,犯了忌諱,惹下麻煩……」

  套路我?威脅我?想訛我錢?氣功大師仗著人多勢眾,帶「惡霸」性質?!江澈聽得懂,也想得明白。

  可是就他這幾天整個人的狀態,一直就在錢眼裡呆著呢,怎麼可能捨得給錢?

  結果他只是猶豫了這麼一下,對面更怒了,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群情激憤、洶湧而來,有人已經準備上手推搡了。

  「這是要挨揍了?真是倒霉催的……」

  「拜託請用氣功隔空打我,別上手。」

  江澈估摸著,這頓揍如果挨了,很大可能就是啞巴虧,報警也沒什麼用,一來因為法不責眾,二來很可能警察也在練氣功,是這裡某位大師的弟子。

  至於揭發,檢舉,撕開這層皇帝的新衣……

  那更不現實。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的這十幾年間,除了個別自己作死太嚴重的,其餘大師不論怎樣招搖撞騙,都不會被怎樣,日後也沒人會回頭清算,因為一旦要算,就要先否定掉很多不能否定的人和機構。

  這個時候的氣功熱,其實是官方和民間交相輝映的,氣功報刊、氣功理療院、氣功表演會等遍佈各地,甚至各種奇葩的特異功能,都得到堂而皇之的正面宣傳。

  只要你能折騰,不過界,就支持,就允許……

  氣功科學研究會,官方的,科協支持下的;氣功康復中心就設在燕京飯店,大師坐鎮,接待各國患者;氣功和特異功能代表團出訪各國,只憑外氣,救死扶傷醫治大量外國政要,嚇不死你?

  正規醫院、研究院相繼推出「電子氣功師」、「氣功人工激發系統裝置」,號稱能在一週內激發潛能,使95%以上的人獲得氣功——廢靈根終於有救了。

  醫生在手術台上,利用氣功「外氣」麻醉,為患者進行手術;不打針,不吃藥,治癒包括癌症、帕金森綜合症在內的所有疾病,就問你怕不怕?

  大師帶功報告走遍全國,千萬人追隨,走出國門,美國總統接見,特異功能尿破鋼板,隔空托舉衛星,吊打英美加外星人,著書立說,拍系列紀錄片,書店普遍設有氣功專櫃,就問你服不服?

  這玩意,正當洪流之下,能反抗嗎?!

  既然不能反抗,我還是跟著同路好了,既然大家都中二,那我也只能更中二了,江澈猶豫了一下,有些神秘兮兮地問道:

  「你們聽過九轉金身訣嗎?」

  對面一群人都愣了愣。九轉金身訣?沒聽過,但是這個名字聽起來絕對比什麼自然中心功上檔次,而且夠玄虛。

  「聽過至強戰技……斗破蒼穹嗎?」

  這個好像更炸裂。

  雖然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很中二,但為了不挨揍,江澈還是努力演出著,表情微微倨傲,再接再勵道:

  「後天修行,妄自尊大……你們知道修煉一事,本有後天與先天之分嗎?知道有先天功法和世外宗門嗎?」

  沒有人回應,因為他們都傻了。

  一群會深信氣功玄妙,天涯海角尋訪名師,渴求真功的人,會覺得頂口鍋就能天人感應,激發特異功能的人,又怎麼可能做得到對世外玄門和隱世高人這類事情沒遐想?

  何況江澈話雖嚴厲,但是做法其實很溫和,他沒有去否定這些人的氣功,只是默默做了一個層次上的區隔:

  【你們修煉的,是後天功法,可是世上還有先天功法啊。】

  這一刻,多數人的注意力都已經被吸引了。

  剩下就算是想質疑的人,一時間也憋不出來反駁的話,因為他們現在畢竟還沒看過網路小說。

  後世幾萬本玄幻仙俠,哪怕瞎掰,也構建了一個龐雜而且可以自圓其說的神通體系,甚至其中有些流傳甚廣,被很多人誤以為本就是上古存在的體系。

  ……

  當場剩下最明顯的一個問題是,江澈看著實在太年輕,太沒有大師和世外高人范了。

  「你一個毛孩子,你懂什麼?這些,這些怕不是哪裡道聽途說來的吧……」有人質問了一句,但是語氣對比剛才,已經弱了很多。

  「史上本就有的東西,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竟然大膽妄言,說什麼道聽途說?」

  江澈淡定地笑了笑,從容不迫緩緩道來:

  「鴻鈞老祖開講,說開天闢地,動轉造化之精義,收盤古,女媧,太一,知道嗎?」

  「盤古元神三分,太上,原始,通天,知道嗎?」

  「精血再分,成就十二祖巫,知道嗎?」

  「……」

  先用後世網文作者改造過的神話體系,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跟著拋餌道:「通天教主的誅仙劍陣呢,這個總聽說過吧?」

  「聽過,聽過,這個知道。」這玩意看過封神榜的都知道,當場便有好幾個人先後站出來回應。

  一件事完全不懂,完全參與不了,另一件事似懂非懂,能參與一點……

  人的心理趨向,會更容易相信和投入第二件事。

  江澈很滿意,頷首道:「很好,但你們一定不知道,誅仙劍、戮仙劍、陷仙劍、絕仙劍這四把仙劍,後來的去向。」

  一簇簇炙熱而渴望的眼神落在臉上,有點慌,江澈想著,我是不是有點玩脫了,要不要玩個玄虛趕緊開溜……

  這一頓唬,他們應該不敢再撲上來揍我了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5 AM

第十三章 大家都是出來騙的

  「你們都別被他騙了,故弄玄虛,胡言亂語,他就一個小毛孩,懂什麼?」

  終於,一位看發現弟子們正逐漸離開自己身邊的大師看不下去了。

  所謂氣功,說穿了就是利用民眾無知瘋狂斂財的工具而已,以他的自知推斷,很簡單,大家都是出來騙的……信你才怪。

  就像小姐最容易看穿流鶯,綠茶掩飾再好也逃不過小三的法眼,眼前的這幾個「大師」,才是最不容易被忽悠的那批人。

  「哦,那請問這位大師,你修煉的是什麼功法?」江澈鎮定問道。

  「我……華龍神功。」對方答了,但是聽得出來有點兒心虛、緊張。

  「哦,華龍神功,請問這個功法的境界體系是什麼?」

  「嗯?什麼……什麼境界、體系?」

  「你連自己修煉功法的境界體系都不知道?那你怎知自己的修煉水平,如何精進?沒有境界之分,你又憑什麼判斷自己可以收徒為師,可以替人治病?」

  一眾弟子的目光都跟著江澈投向了大師,裡頭滿是疑問。

  「我……」大師的理論體系顯然沒這麼完整,這年頭的氣功,一般一個氣的概念加幾個小把戲就是全部了。

  他已經亂了,跳了一下腳反問道:「那你的那什麼……」

  「九轉金身訣。」有人提醒。

  大師一梗脖子:「對,那你那個九轉金身訣,又有什麼境界體系?」

  「先行煉氣、築基,再來結丹、元嬰」,江澈深知此時不能露怯,勉勵自己保持中二狀態,控制著神情語氣,不疾不徐,緩緩道來,「其上還有化神、煉虛、合體、大乘,直至最後渡劫飛昇。」

  現場的人聽不懂,但是沒關係,這一套套的,單是聽著,就感覺高大上,就比十二段、五十層什麼的厲害了太多。

  而且似乎不是隨便瞎編的,很多人聽著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這些概念本就是傳統文化裡的東西衍生蛻變而來。

  圍著江澈,一張張的激動臉、呆滯臉、困惑臉、痴迷臉……

  唉,後面渡劫飛昇這些不該說啊!我好像又玩脫了,江澈看眼前一圈人各種神奇古怪的神情,猛地一個警醒,連忙補救道:

  「當然,這其實是上古傳說的境界體繫了,現代遺存,最多也就止於煉氣、築基而已,連金丹都是傳說。」

  「其中煉氣,也就相當於氣功大成。」

  這句話,江澈想要鋪墊的後續是……氣功大成之上,我還有築基哦。

  但是他其實想少了,這年頭迷戀氣功和特異功能的人,哪個不心存幻想,不覺得自己很可能就是一個尚未被發掘的絕世天才,身上必定有還沒開發的特異功能?

  他們想的,可不止築基而已,他們想的是你不行,別人不行,可是我行啊,我天賦異稟,你把功法傳給我我就行。

  一群人現在看向江澈的目光已經完全變了。

  到此為止,江澈已經可以確信,自己哪怕抬腳就走,也沒人敢上來找他麻煩。

  其他人是被唬住了,至於大師們,難不成自己上陣麼?他們自己也清楚自己其實不能打啊,都是騙子的情況下,拳怕少壯,江澈至少佔個年輕,而且個子頗高,身板也不弱。

  目前這情況,再不跑該拉著我表演特異功能了。

  不玩了,擺攤去了……

  佔盡上風的狀態下,江澈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一眾人自覺地給他讓出來一條道。

  一直到江澈走出去十多米,他們才反應過來。

  「大師……」

  背後一聲情真意切的大師,喊得江澈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可不是什麼大師,一個門派棄徒而已。」安然脫身,尾聲放縱一下玩興,江澈腳下不停,邊走邊按小說套路加人設。

  「可是我們還不知道大師名諱啊,還有門派出身。」另一個人喊。

  「好說,青雲門棄徒……韓立。」

  「韓立,韓大師,你還沒說那四把仙劍的去向呢。」

  「其中三把我也不知道,但是那誅仙劍,就在我青雲門……是以青雲有神劍御雷真訣。」難得這麼多人陪著中二,江澈一念間玩興高漲,索性站下來,背身一手指天,念道:「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

  「轟,嗵。」

  兩聲悶雷。

  尼瑪,江澈看著天,懵了。

  所有人都看著天,都懵了。

  「雷打冬」現象很罕見,想來應該跟昨夜突然降溫有關。

  就兩聲,沒後續……江澈收了它也收了。

  但是事情就是這麼巧,兩聲悶雷過後,韓立大師的裝逼現場已經走在失控邊緣,隨時可能發生朝拜……

  本來這時候的氣功在表象上就是靠特異功能忽悠人的,峨眉下山,變蛇變羊,隔空取物等等,多玄虛的都有……

  江澈覺得,這批人沒準真會信。

  「這個」,江澈指了指天空,弱弱地笑了笑說,「跟我沒關係……自然現象。」

  說完他趕緊加快腳步,離開公園。

  ……

  ……

  當那名強壯的氣功狂熱者從路口衝出來。

  江澈的第一反應是從地上找磚頭……

  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是大師們派人收拾我來了?

  「大師,韓立大師,可算追上你了。」對方神情很急,但仍小心翼翼,畢恭畢敬。

  「……都說了我不是什麼大師了。」

  「可是你說那些……還有那個雷……」

  「那是自然現象,碰巧而已。」

  「好,自然現象,自然現象,我懂,真人不露相,大師是真高人,跟那些人不一樣,他們連地上螞蟻搬家都恨不得說是自己發功讓搬的,大師卻連那個,雷,都不承認。我知道,您是有真功的。」

  「……」江澈已經無語了,心想著,大師我還得去擺攤呢。

  「大師,我,我叫趙武亮,我出來學真功三年了,三年沒回過家。」他有些窘迫地從口袋裡掏出來一把零錢,緊張但是懇切道:「大師,你教我吧,我不敢妄想被您收入門派,也不求能到您那麼厲害,我就是想學點真功。」

  他把一堆零錢遞向江澈,眼眶泛紅道:

  「我,我就剩這麼多了……我知道不夠,遠遠不夠,那些人他們都收八十,一百的,可是我現在真的沒錢了。但是我會掙,原來87年我就是萬元戶了,就是這些年,全花光了,我以後掙了錢我再……」

  瘋了嗎?一個87年的萬元戶,折騰成這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5 AM

第十四章 小公園的江湖風雲

  趙武亮說得很尷尬,也很真誠。

  但是江澈不得不打斷他,問道:「家裡有老婆孩子嗎?我看你年紀也三十好幾了吧。」

  趙武亮連忙點頭:「有,有媳婦,還有兩個閨女,小的那個還是千辛萬苦逃計畫生育逃來的……我第一次學氣功,就是為了生個兒子,那個人說學了他的功,肯定能生兒子,可是他不是真功,後來,我就出來學真功,我……」

  「有沒有想過老婆孩子這三年怎麼生活?」江澈追問。

  「……家裡有點地,我出來的時候我爹身體也還硬朗,應該夠吃。等我學了真功回去,我一定讓她們過好日子,然後我再生個兒子……」

  趙武亮還在滔滔不絕,這一瞬間,江澈覺得面前這個人其實既可恨,又可憐,就如同那些生了病不去醫院,不打針,不吃藥,掏空家底求大師發功的人一樣。

  帶了點語重心長,江澈道:「別等了,趕快回家去吧。」

  「嗯?」趙武亮表情僵住了,隨即激烈的搖頭,「沒學到真功,我死都不回去。」

  江澈很想說那你就去死吧,但是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真功回去也可以練的,一邊把日子過好,把家人照顧好,一邊練功,才是正道。」

  他很清楚,像趙武亮這種人,你要給他一下硬掰過來是不可能的,只能順著他認定的路慢慢給他帶偏。

  偏著偏著,他才能走回來。

  「可是過日子,那樣還能修成真功嗎?我這三年學真功,好多大師都說他們練功幾個月不吃不喝。我還有很多師兄弟,功友,也都不上班了,不下地了,就算上班的也都偷著練。還有很多辭了工作跟著大師全國各地看帶功報告的,我原來也跟過,後來沒錢了……」

  「這就是你們最大的誤區。」江澈斬釘截鐵道:「有句古話你沒聽過嗎?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平常的生活中其實就蘊藏著很多宇宙真理。而且一個人只有把平常的日子過好了,才能擁有一個平穩的氣場,去感悟和接收氣的存在,才能有一個好的身體和心理狀態,去修煉真功。像你這樣,上頓不知下頓的,心境崩壞,怎麼修煉?」

  宇宙真理、氣場,接收氣,江澈說了幾個趙武亮熟悉的名詞,他感覺自己似乎終於聽懂了一點,而且韓大師說的,好像確有道理。

  一個能引雷的人,說話怎麼可能沒道理?

  「那韓大師您能不能教我真功?我聽你的,我保證,回去先把日子過好,再慢慢練。」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此刻目光哀切得有點嚇人。

  趙武亮是不是真能做到回去安心過日子?不知道,江澈這會兒其實也就順嘴說兩句,沒打算真當聖人,去規勸誰,挽救誰。

  他還急著擺攤賺錢買認購證去呢……

  「大師,學費。對不起,我,我這全部加起來,也只有三十三塊八毛了。」趙武亮手上攤著錢。

  錢,三十塊……一張九二發財證!過些天沒準就是幾千上萬,而這年頭的萬,少說也是以後的三四十萬。

  就好像是一種條件反射,「半聖人」和「小善可為」模式在頃刻間被徹底瓦解。

  這些天實在是被錢憋慘了,江澈現在的狀態就是整個掉在錢眼裡,尤其是對三十這個概念,敏感無比。

  「韓大師……」

  趙武亮又喊了一聲,江澈才回過神來。

  他想收錢,但是現在有兩個問題:

  一,收了錢,趙武亮會不會餓死?

  二,收了錢,怎麼教,難道跟那些大師一樣,放外氣傳功?

  江澈想了想,問道:「那個教華龍神功的大師收了你多少錢?」

  趙武亮答道:「八十,本來要一百的,他說看我心誠,又是可造之材,才給我便宜,還讓我別說出去……不過其實很多大師都這樣的。」

  江澈笑了笑,繼續問道:「那你學了多久?」

  「兩天,不過他今天剛開始給我傳功。」

  江澈點了點頭,說:「那這樣吧,錢你先收起來,等過幾天,你在這裡等我,我會給你一本功法,讓你帶回家去練。這幾天你先想辦法把給那個大師交的錢要回來一部分,反正你也才學兩天……」

  「可是他會氣功,萬一放外氣,我內傷,我……」

  「這就對了,只要別真上手,你隨便他用氣功打你,得內傷了,我替你治。」江澈竭力控制著自己表情,以免笑出來——隔空放外氣,內傷?嚇鬼啊!

  趙武亮一想對啊,韓立大師世外宗門,先天功法,境界可比那個華龍神功可高多了,內傷怕個屁。

  「萬一你一個人去不行,就多叫幾個不打算學了的師兄弟一起,明白吧?」怕他吃虧,江澈又補了一句。

  「明白,韓大師,你放心,我懂……我馬上去辦。」

  趙武亮突然激動,大嗓門嚇了江澈一跳,然後鞠一躬轉身就跑走了。

  江澈有些納悶地望著這傢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他都聽懂什麼了?突然就這麼激動……還有,下次見面具體時間還沒定呢。」

  ……

  ……

  江澈不知道趙武亮到底聽懂了什麼,以至於這麼亢奮。

  但是趙武亮覺得韓立大師的意思,自己已經心領神會。

  這三年在外面學真功,這種「大師們」之間的競爭、鬥爭,他見識和參與了太多了,甚至好些次還都是主力,還當過臥底,還替師父使過離間計……

  他不但是個中高手,也是熟手。

  這回這事不難,韓立大師本身之前就已經折服很多人了,趙武亮想著,這是爭表現的機會啊,自己一定得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所以,接下來幾天,火車站小公園裡的門派風雲,江湖風雨,江澈作為其中一方的領袖,卻並不知情。

  他在市場批了些貨就離開盛海了,沒敢走遠,去了附近的一個縣城。

  五天,期間兩個來回,1月31日,江澈頹然回到盛海,找了個五塊錢一夜的小旅館住下,仔仔細細清點了兩遍身上的錢……

  四百二十一塊兩毛。

  這等於說,他這個不成功的重生者在這五天時間裡,扣除一切花費,賺到的錢合計差不多兩百塊。

  少嗎?

  可是這已經是很多人一個月的工資了,是工人老媽正常工資的兩倍,就算是大學老師,一個月都未必有這麼多。

  可是意義不大啊,就算最後趙武亮從華龍神功哥那裡要回了學費,就算江澈真的收他個三四十,加起來距離再買一套發財證依然無比遙遠。

  金磚就在眼前,但是嵌在水泥裡,江澈沒能找到鏟子,看得到,挖不到。

  好在已經有兩塊在懷裡了,壓著心口沉甸甸的,江澈拍了拍胸口的兩套認購證,想著,兩套,能賺多少呢?有沒有三十萬?……五十萬?

  「早知道會重生,當初就去背數據了,也省得現在一知半解,揣測不安。」

  「真的不甘心,很想再買幾套,哪怕一套都好。」

  「明天,就是截止日了。」

  「總是有錢人更容易賺到錢這句話,是最真實的道理。因為缺錢而只能坐看、錯過這種事,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6 AM

第十五章 截止日

  當天傍晚,江澈出門吃飯的時候順帶買了一疊質地不錯的宣紙,另外買了一瓶墨水和一隻毛筆,都是最普通的。

  回到房間把紙裁了,用針線釘好,變成一本簡易的線裝書。

  被逼著學了那麼多年的毛筆字終於派上用場了。

  在封面上寫下《九轉金身訣》五個字的時候,江澈有點兒羞愧,純真年代,兩世為人,重生者詐騙來了。

  裡面的內容換成了蠅頭小楷。

  江澈將它分成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主體,江澈把那天跟趙武亮說的話,包含的理念,做了整理和補充、完善。

  總之還是那個目的,試著讓太過沉迷和狂熱的人換條路走,去營造所謂的平穩氣場。回家、工作、過日子,累了就躺下休息,生病了就去醫院看病……

  因為氣功,只是後天功法階段,因為這樣,才能有平穩氣場。

  第二部分,為了保持前後言論一致,也為了容易讓人相信,江澈根據網路小說整理了一整套境界體系之後,又依照時下氣功宣傳常用的方式埋了幾個感知坑。

  比如眉心發熱,比如掌心黑洞……

  這些其實都是當人對身體某個部分過度關注,過度用力之後會出現的正常現象,但是沉迷其中的人,就是會產生主觀誤會。

  第三部分最難寫,因為這既然是份功法,就不能沒有修煉模式,哪怕只是像時下氣功有的那樣的各種奇葩姿勢和動作。

  江澈想了半天,先上了幾段小說裡常有的關於修煉的描寫,比如什麼氣息如線,氣息如泉之類,大小周天循環之類的。

  然後,一切動作、姿勢和呼吸法門,他決定都按瑜伽來。

  前世因為入股過朋友的瑜伽館,這些東西江澈知道得不算少,寫的時候改頭換面弄得玄幻一點,其實本質上,它還是瑜伽。

  「粗製濫造了點,但是這樣總不會害人了吧?」

  至於這玩意別人會不會相信?放在後世肯定不行,沒準還會被當做神經病關起來。

  但是現在,江澈看了看手邊幾本從小旅館老闆那裡借來的氣功雜誌,裡面的照片,大師在台上伸手一指,下面數萬人群魔亂舞,其中還有不少「大人物」,裡面的特異功能大師介紹,就是漫威的超級英雄們看了,也要哭泣顫抖……

  這個年代的人到底有多相信氣功的威力?1989年臥軌自殺的詩人海子曾提前在遺書中寫道:爸爸、媽媽、弟弟,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殺,或突然死亡,你們一定要找某某幹部報仇,但首先必須學好氣功。

  所以,完全沒問題。

  寫完「功法秘籍」,江澈結結實實地睡了一整夜。

  不管是什麼樣的心情,也不管五塊錢一晚上的小旅館條件是不是差了點,這是他從學校回家那天起,第一次睡上好覺。

  因為睡醒就是截止日,這次盛海之行的第一個段落就要結束。

  就算還是不甘心,還是鬱悶、惱火,但是努力過了,到最後確定無能為力,其實也是一種解脫。

  ……

  ……

  1992年2月1日。

  上午,江澈專門繞去他上次和趙武亮見面的地方看了一眼,沒見人,也不知他是等不到放棄了,還是又被大師忽悠回去了。

  下午兩點多鐘,江澈閒來無事,決定再去看一眼。

  他剛出現在路口,趙武亮就像狼一樣撲過來,但是臉上有激動的笑容,眼睛裡貌似有淚水,「韓大師,我,我每天來等,我以為大師不來了……」

  「答應過的事,我肯定會做到的」,江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邊趙武亮,「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趙武亮情緒有些激動,從口袋裡掏錢道,「韓大師你看,我把錢要回來了。」

  「哦?他們沒為難你?」

  「剛開始有,我最開始私下聯繫了一批人,一起去向那個華龍神功的祝大師討還學費,說我們不學了。他不肯退,還威脅說,不要逼他出手傷人。」

  「然後呢?」

  趙武亮擺了個大義凌然的動作,說:「然後其他人都害怕,不敢吭聲,被壓下去了。我記得韓大師跟我說過的話,就站出來,讓他儘管出手,放外氣打我……」

  「就你一個人站出來了?」江澈問。

  「嗯,但我也沒敢站太近。」趙武亮有點兒慚愧。

  江澈來興趣了,笑著問:「那他出手了嗎?」

  「他傻了,其他人也是,他們都在猜我是不是得到韓大師您傳功了,所以才不怕。」趙武亮臉上得意,繼續道:「我就站在那裡等他放外氣打我,可是他說……他說他這幾天正幫國家托著宇宙上的兩顆衛星呢,還說咱們的衛星正跟美國的衛星打架,沒他幫忙不行……總之,他沒有多餘的外氣跟我置氣。」

  「……」江澈想像著畫面,小公園的門派風雲,趙武亮大義凌然,祝大師一本正經說著他托舉衛星的無奈……差點沒笑出來。

  一旁的趙武亮情緒依然激動,揮舞著雙手道:「然後其他人也都有膽了,我們就圍著他,不讓他走,要他退錢。反正好多人,多多少少都退了些,另外其他門派也有弟子想退學過來跟韓大師您學真功的,但是我沒在他們那邊交過學費,不好替他們出頭……」

  這是要鬧大了啊,江澈想了想,哪怕不會有後患,也不能再讓趙武亮這麼折騰下去了。

  可惜現在阻止已經晚了,當看見近百號人從四面八方向自己湧來的時候,江澈下意識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另一處破舊的小公園裡,人群目光懇切望著韓立大師……儘管幾天前,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氣勢洶洶,差點揍了江澈一頓。

  現在,江澈面前的石桌上堆了一摞的各種面額的鈔票。

  收嗎?

  「當然收啊,身份沒暴露,大形勢下,又沒有危險,幹嘛不收?而且這些錢幾乎都是從那個華龍神功祝大師手裡要回來的,因為有我,他們才要回來的,其實本來早已經被騙走了」,江澈在心裡跟自己討論,「我沒趁機要更多就已經很好了,而且我還能幫他們的生活走回正軌……算了,不虛偽了,不自我安慰了,其實我就不是好人,就是掉錢眼裡了,就是想拿錢去買認購證了。」

  一套認購證也許就是十幾、幾十萬,就等於後世的幾百萬……江澈能用它去做很多事情,他扛不住這樣的誘惑。

  拿定主意,黑下心,江澈笑一下平淡道:「但是我今日就要離開盛海,去往別處。」

  「我們知道的,趙武亮都說了,大師不願意拋頭露面,而且就我們這點錢,也不夠臉皮讓大師親自傳功,大師肯留下功法,我們就已經很滿足了。」

  一群人紛紛說道。

  對比那些大師,我好像確實收費低廉,要不要……

  算了,江澈最終決定見好就收,掏出了那本線裝冊子交給趙武亮,然後叮囑他讓大家抄閱。

  就是這樣,他還是被狂熱分子們硬拉著聊了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裡,除了忽悠,講玄幻小說知識點,講掌心黑洞,江澈大部分時間都在做同一件事:

  勸放下工作的好好上班,勸拋家舍業的回家幹活,勸生病的去醫院……

  其實江澈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做的,效果等於建立了一個對於這個年代來說全新的氣功體系——區分後天階段和先天階段。

  而他體系中的後天階段,就是應該正常生活,營造平穩氣場,才能修煉的的,生病了,也還不可能靠氣功治癒。

  憑著那天誤打誤撞加忽悠積攢下來的威信,還有後來「大弟子」趙武亮的英勇表現,江澈暫時勉強說服大部分人,接受他的新氣功理論。

  抬手看了看手腕上老爸在他考上中專那年送的手錶——竟然下午四點一刻了。

  認購證的銷售截止時間是五點。

  必須走了。

  江澈強行找了個藉口起身,將趙武亮叫過來,走到公園角落。

  「這些錢裡頭,有你多少?」

  「……全部,一百二十。我這幾天吃飯花了十幾塊。」

  「……」這也太實誠了,江澈抽出來一百二十塊,放到他手裡道:「等他們抄好幾本,你就帶著原本,回家吧。」

  說完他伸手拍了拍趙武亮的肩膀。

  趙武亮抬頭看他,眼眶瞬間濕潤……

  「怎麼了?」江澈心說這也有點感動過度了吧?

  趙武亮兩眼放光:「韓大師,你剛剛是不是給我傳功了?我感覺到了,肩膀一熱我剛才……我覺得我的經脈……」

  「……回家,兩天之內,你必須給我滾回家去。」

  ……

  ……

  韓立大師不辭而別,就此消失,很符合世外高人的人設——至於後來他再出現的形式和引發的熱潮,現在的江澈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

  此時他正奔跑在路上,錢已經數過了,兩千七百多點,加上自己那部分,三千一百多……

  終於可以再買一套認購證了。

  歡欣雀躍,熱淚盈眶的同時……也有點小哀傷。

  偉大的重生者開啟致富之路,第一波詐騙爸媽,第二波詐騙氣功狂熱分子……什麼重生者,妥妥的一個詐騙犯。

  簡直沒臉見人,我是怎麼混成這樣的?!

  盛海在1992年依然大,謝興那邊的工商銀行實在太遠,一路瞎跑,剩下半個小時左右,江澈才找到第一個認購證銷售點。

  「什麼情況?怎麼今天這麼多人?」

  望著銷售點門外排出去足有上百米的長隊,江澈懵了。

  走到隊尾隨口問了一句。

  「你不知道啊?最後一天了,中午有人算出來了,國家這次本來計畫是要賣一千萬張的,後來是在賣不動,計畫調低到五百萬張……可是到現在為止才賣了多少你知道嗎?」

  對方自問自答:「也就一百多萬張,所以,中籤率其實不會太低,有得賺啊,尤其一百連號的,不怕搖不到,穩穩的賺。可惜我死湊,也就湊到20張的錢。」

  明白了,江澈踮腳看了看隊伍長度。

  「他媽的前面的人能不能快點?!」剛剛說話的哥們排在隊尾,焦急而且沮喪,「完了,來不及了,現在是死規定,每張證都要登記姓名,慢得要死。」

  看來這幾天形勢變化不小,江澈估計了一下隊伍行進的速度,在這裡排下去,一絲機會都沒有,而且要登記的話——他沒盛海身份證!

  原來以為推銷員求著買,不怕沒證的,現在不同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8 AM

第十六章 黑市價格

  「喂,誰,說話,忙著呢。」聲音有點不耐煩。

  江澈站在一個兼賣書報的老式電話亭旁邊,如果這個電話打不通,找不到謝興,證明他不在辦公室,江澈就要趕去第一天那個工商銀行,哪怕打車,他都來不及。

  還好,謝興今天人在萬國黃埔的辦公室,大概目前的情況,已經不需要他們這些推銷員在外面跑了。

  「謝經理,是我,我是江澈。」

  「啊,是江澈小兄弟啊,你好,你好」,對方馬上換了語氣,「我跟你說,我總算安心了,你應該是賺了,賺了……」

  「我知道,謝大哥……我還想再買一套。」

  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江澈開門見山直接說完,等待著對方的回應,心情有些緊張——畢竟此一時,彼一時,用時兄弟,過後陌路的人,江澈前世今生也不是沒見過。

  「你在哪?快點來萬國黃埔……後門。」謝興的回答很乾脆。

  「好,十分鐘內一定到。」江澈現在很慶幸自己現在離萬國黃埔不遠。

  不到十分鐘,江澈跑到萬國黃埔後門,謝興不在。

  「兄弟,這邊。」

  江澈循聲找去,不遠處的一間房子牆角,謝興的身影閃了一下。

  ……

  「不能被同事和領導看到,也不能出來太久,現在都盯著呢。」見面第一時間,小巷拐角,謝興笑著道。

  江澈點了點頭,「謝謝。」

  「客氣什麼,你又不是我那些同學、親戚,原來他們一張不買也沒什麼,可偏偏還要諷刺罵街……結果呢,今天下午等到來不及了,又來找我。」謝興苦笑了一下說:「沒多少時間了,咱們抓緊。」

  說完他直接從西裝內兜裡掏出一疊認購證。

  江澈一看:「白板,不是說現在不能賣白板了嗎?」

  「對,不能賣,現在每張都要登記相關信息。不過這套是我一個親戚之前訂下的,當時請他喝酒,他訂了一套,我給弄好了……結果他估計是反悔了,一直拖著不肯付錢,我怎麼催他求他都沒用。所以,你曉得的,現在他想付錢,沒門了。」

  謝興的臉上,露出一股子摻雜氣憤的笑意。

  「……你自己呢,不買點嗎?」說這句話其實是要冒風險的。

  「噓,我能弄到的錢,都已經偷偷買了。」

  既然這樣就沒多話了,江澈果斷付了錢。

  「那我馬上得回去」,謝興拍了拍江澈的肩膀,轉身跑出去幾步,又轉身說,「今天我估計沒時間,接著你又得回家過年對吧?這樣,等你下次來盛海,給我打電話,我請你吃飯,咱們喝兩杯。」

  江澈點頭,說:「好。」

  這頓飯肯定應該是江澈請的,但是目前,他還請不起。

  他身上現在只剩一百五十二塊三毛了。

  ……

  在後巷呆了一會兒,再繞回前門,銷售廳大門正好關閉,長隊依然排出近百米……伴隨時間截止,滿地都是唉聲嘆氣的人。

  第一階段到此塵埃落定,江澈首先去剪了個頭髮,他要跟韓立大師徹底「劃清界限」。

  髮型是按江澈自己的要求剪的,不說多現代,但是三七分、四六分什麼的,指定是沒了。

  隨後就近找了間稍好些小旅館,跟老闆娘要了兩瓶熱水,就著臉盆摻冷水簡單洗了個澡,把已經發臭的衣服全都換下來,穿上包裡帶的另一套。

  江澈照了照鏡子,很確定,跟之前那個又髒又臭又亂的韓立大師相比,鏡子裡的人變化很大,自己如果只是在街上經過,不仔細打照面給人辨認,就算是趙武亮,也未必敢認他。

  最後,坐在床上,江澈又一次把舊外套內兜縫的線拆了,取出來之前買的200張白板認購證,加進去剛買的100張,仔仔細細數了3遍。

  這300張認購證就是他在這個馬上風起雲湧的時代,搏擊洪流的籌碼。

  「不出意外的話,我可以上牌桌了。」雖然這一刻江澈依然不確定,三套認購證到底能為自己帶來多少原始資本,週期又是怎樣的。

  再一次,將三百張認購證用塑料袋裹了又裹,密密實實地縫進新換外套的內兜。

  江澈從小旅館出來找地兒吃晚飯的時候,身上還剩一百三十塊兩毛。

  那兩瓶開水,其中一瓶免費,另一瓶老闆娘死活要收一毛,江澈說不過她,只好給了。

  街上已經有年味,此時距離1992年的農曆新年,已經只剩3天了。

  一百三十塊兩毛,車費夠,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江澈明早可以啟程回家過年了——可是這樣回去的話,錢怎麼辦?不說沒錢帶回去,下回出來的錢怎麼辦……難道再向爸媽要?

  愁。

  「兄弟,有認購證嗎?高價收認購證。」

  一個聲音打斷了江澈的思緒。

  江澈低頭看了一眼,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蹲在路邊,手裡舉著一塊紙牌子,上面寫著:

  【高價收購股票認購證,單張有登記信息的33,白板35,成套100連號,有登記信息的3500,白板3800】。

  這麼算下來,江澈的三套認購證在銷售截止後僅僅一個半小時不到,已經賺了2400塊,接近工人老媽兩年的工資。

  不對,是已經賺了3000塊,因為江澈很快又看見了另一個舉著紙牌的人,他上面的價格,白板一套4000塊。

  挺瘋狂的,但是很顯然,這點錢連江澈的身上的汗毛都打動不了。

  「怎麼樣,兄弟,有沒有,有的話價格咱們可以再談……」蹲地上那人仰著頭問道。

  江澈搖了搖頭。

  「4500,白板,一套4500,最高價了。」他依然沒放棄。

  好吧,轉眼之間,每套又升了500.

  江澈依然搖頭,微笑著道:「對不起,我真的沒有。」

  「小兄弟,有興趣的話,進來裡面沙龍坐坐,這裡朋友很多。」一名三十來歲,穿著時髦的美豔女人,從相隔不到二十米的一棟大樓的大廳裡走出來,揮手沖江澈招呼了一聲。

  作為沙龍的實際經營人,這兩年來,她看過的玩股票的人太多了,外面這個小年輕要是真沒有貨,或不懂行,絕對不會是這個表現。

  既然是懂行的,那就該請進來談。

  江澈抬頭看了一眼:

  【王宮飯店】。

  「本身是飯店,不過後面有個沙龍,玩股票的朋友一起聚會交流。」女人笑著解釋了一句。

  她說話的同時,夾著皮包的人流不斷進進出出,有的神情懊惱,有的春風得意。

  一直到江澈在這個人員不斷流動,但是仍隨時保持300人以上規模的大型沙龍坐下來,安安靜靜聽了好一會兒,他才弄明白:

  原來這裡就是盛海與股票相關最大的黑市,之前談股票,買賣預約券,現在,所有的焦點,都是認購證。

  夜裡九點鐘,當江澈拒絕無數次詢問,離開沙龍的時候,裡面的叫價,一套白板的實際價格已經接近一萬。

  走出門,路邊那個小青年紙板上的價格是,成套5000,單張45——偶有人賣,一張或三五張,賣完拿著錢興奮不已地離開。

  圈內圈外,兩個世界。

  江澈知道自己不能回家過年了,雖然他如果選擇現在賣掉認購證回去,可以帶回去足足3萬元巨款,讓爸媽驚喜瘋狂……

  但是……那肯定會是最愚蠢的行為。

  「可以跟爸媽坦白了嗎?」

  「還不行,現在說了老爸老媽肯定立即逼我賣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8 AM

第十七章 第一個年

  很多參加沙龍,駐紮盛海玩股票的人,日常就吃住在王宮飯店。這些人不怕貴,所以可想而知這個免費提供茶水的沙龍其實是多麼好的經營手段。

  另外沙龍本身的收益也不小,許多中介費、信息費,外人都不得而知。

  再深一層說,那些信息本身,其實就是最大的財富。

  在這個電腦還沒有開始普及和聯網的年代,信息的及時獲取,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而股票市場,恰恰總是瞬息萬變,就連江澈這個先知,也僅限於知道認購證是一個暴富機會而已,就這麼多,至於具體細節和數字……一概不清楚。

  這就是江澈不敢離開盛海回家過年的最大原因,一旦回去那個小縣城,他就將變成聾子。

  他也想住在王宮飯店,保證消息及時,但是這樣的地方顯然是眼下的江澈住不起的,他今晚的20塊小旅館都已經是難得的「奢侈」。

  夜晚的街頭,燈光昏暗。

  這年代盛海的夜還不熱鬧,商店多數還都是晚飯前就關門,因為它們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國營或集體商店。

  這時候坐在櫃檯後面打著毛線,板著臉,懶得搭理客人的店員們也並不知道,就是在這一年,變化會突如其來。

  好不容易,江澈才買了點能填肚子的零食,在夜色中走回小旅館。

  把裝著認購證的外套疊好枕在腦後當枕頭,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不自覺地睜著眼睛…

  都說恍如隔世,這回是真的隔世。

  我回來了,站在一個風雲變幻、浪潮洶湧的時代路口……再見當年潮。今天,上桌。

  ……

  ……

  隔天一早,江澈就另找了一間五元的小旅館,把髒衣服揉了揉掛上,出門已經是九點。

  就是這樣的時間點,王宮飯店的沙龍裡竟然已經比昨晚還熱鬧。

  「小澈,早。」昨晚已經互相做過簡單的自我介紹,沙龍的主人褚漣漪看見江澈進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她站在櫃檯後面,化著精緻的妝容,長髮結了個髮髻,顯得幹練利落。

  她遊刃有餘而且精神奕奕的照看著一切。

  她能記住每一位客人的名字,會向看起來最寒酸的炒家打招呼,熱情而不失分寸,也可以輕鬆應付偶爾幾個新來不懂分寸的傢伙。

  這是一個對於九十年代初而言殊為難得的女人,她帶著舊盛海的風情和味道,又現代得幾乎領先1992。

  「褚姐早,今天人好多。」江澈在櫃檯外面站了一下,只一下,褚漣漪很忙,一般識趣的人都不會攀談太多。

  「對,因為有新消息出來了,你去聽聽。」

  「嗯。」

  江澈找了個地方,在熱議的人群外站了一會兒,很快明白了,這一大早的為什麼大家都這麼熱情高漲,這麼著急。

  數據已經公佈了,208萬張,認購證的銷售結果是208萬張,距離最初計畫的1000萬張才只五分之一。

  這裡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白板套100連號的價格已經叫到一萬五了,而且還在漲。

  「小夥子,怎麼樣,你的貨可以出手了吧?」一個昨晚就曾向江澈詢問過的中年炒家打了個招呼,站起來說,「要不,咱們談談價格?」

  江澈笑著拒絕了,告辭離開沙龍。

  背後有人在問:「那個毛頭小子有認購證?怎麼看著也不像有錢人家出來的啊。」

  「嗯,但我猜他身上可能有一整套。娘的,還挺沉得住氣的,一般人家的孩子聽見個萬字,還不早暈了?!」前一個說。

  「那再給他開高點?聽口音不是本地人,看樣子沒伴,他也該回去過年了吧?」

  「再高?有點怕啊,一年也就十來只股,我是不敢再高太多了,你們這些大老闆可別一直把價格往上頂啊,留口湯喝。」

  笑聲過後,一群人繼續議論紛紛,開始討論認購證價格的上限,但是其實沒有人說實話。

  「今天這麼急就走呀?」褚漣漪在江澈出門經過櫃檯的時候再次問候,然後道:「急著回家過年?不然可以再聽聽,今天消息和變化可能都會比較多。」

  江澈拍了拍肚子,笑著道:「我先去把過年吃住的錢賺出來。」

  看著他的背影,褚漣漪眼神亮了一下,玩味著,嘴角勾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

  ……

  身上就剩下那麼百來塊錢,江澈從市場軟磨硬泡批發了一點兒掛曆、年畫、日曆本,還有兩串紅彤彤的掛飾鞭炮。

  這一天,他就在盛海郊區轉了一圈,晚上回來時,身上的一百二十塊錢變成了兩百三十五塊。

  還是過年的錢好賺啊!

  第二天,農曆已經是二十九了,年畫之類的銷售,其實已經到最後的尾聲,江澈清晨出門,用最低的價格掃到了一批年畫、掛曆、日曆本和新年掛飾。

  然後買了包煙在出城路口等到貨車。

  把煙給司機,江澈搭上了車,去往附近蘇省的一個小縣城。

  隔天,1992年2月3日,農曆年三十,江澈再次回到盛海。

  然後很快把口袋裡的錢變成了八百七十一塊八毛。

  因為這趟回程,他還從那個小縣城帶回來了一些農戶家裡收的野生干菌菇,跑了幾個單位家屬區就賣完了。

  也就是這個年代了,生意,去做就會有收穫。

  好不容易在王宮飯店附近找到一家過年營業的小旅館,給老闆交了三塊錢,自己煮了一碗雞蛋面,老闆娘好意夾了幾樣菜湊成一小碟子送過來,湊得很「豐盛」。

  這就是江澈重生第一個年的年夜飯了。過完這個年,江澈十九歲。

  晚飯後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聽著街巷裡傳來的勸酒聲,電視機的聲音,鞭炮聲響起來了,一鼻子的煙火味。

  江澈連續撥了好幾次,電話一直佔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自家那一帶,攏共就張嬸小賣鋪一部電話,不光打要收錢,就連接,她也要意思著收一點。

  「張嬸,我是江澈,麻煩你幫我喊下我爸媽。」電話好不容易才打通。

  「哦喲,澈兒啊,你說你,嘖,不是張嬸多事啊,你說你那麼懂事個孩子,又會讀書,你可是我們這一片有名的有出息的嘞,你怎麼那麼糊塗了呢?」張嬸在電話裡大聲道,「你看現在弄得,大家都在議論,你爸媽……面上過不去呀,還有那點錢,也被你糟蹋了是不?」

  江澈沒來得及開口,電話那邊傳來一陣咵啦喀啦的噪聲,一句,「胡說什麼,胡說什麼,就你話多」,是老媽的聲音。

  「我說你肯定會打來,我和你爸就在這等著呢。」江媽在電話裡開心道:「怎麼樣,年夜飯吃好了?」

  「嗯,晚飯吃過了,一會兒回去吃隔歲飯。」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對了,明早上記得出門去買點禮物,就算是住在人家家裡,也得拜年知道不?要不人家嫌你不懂事。別省錢啊,揀好的買。」

  「嗯,我知道的。」江澈突然間眼眶有些酸澀。

  「你爸跟你說」,江媽那邊說,「你爸催我呢。」

  江爸接過了電話。

  「爸。」

  「誒。」

  「對不起,我給家裡添麻煩了。」

  「瞎說什麼呢,沒那事,你直管放寬心,有爸在呢。」

  「那個……其實,你們倆別著急,包括這事,也包括家裡像做生意什麼的,你們都等我後頭回來再看吧。」

  「好,我們不急,家裡的事你別操心,你就管自己好好畢業工作就好。」江爸笑著說,「對了,紅包給你包好了,等你回來再給你……說好了,明年你自己工作了,可就沒了啊。」

  「嗯,明年開始,我給你們包。」

  「好好好,那我和你媽等著享福。」江爸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長途電話貴,掛了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09 AM

第十八章 不夠資格睡你

  江爸江媽離開小賣鋪回家的一路上,過來打聽的人不少,不管是出於關心還是純粹喜歡八卦,總之挺煩人的。

  江媽那天趕去,終究沒來得及堵住張嬸的嘴。

  其實就算當時來得及也沒用,張嬸這種人一旦知道了一件新聞,哪怕把嘴塞上,她也會拿鼻孔哼哼出來。

  開著小賣鋪,家裡有電視,還有電話的張嬸,一直是這一帶所有新聞、醜聞,國家大事和小道消息的重要源頭。

  比這些更麻煩的是,好像江媽外甥女婿那邊辦廠的事也突然擱置了,目前在親戚們之間傳遞的消息,像是要怪到江家突然放棄入股這事上。

  不論如何,年得先過了。

  江澈一路走,一邊欣賞這座城市的煙火,也就這一兩年了吧,很快,盛海就會開始禁止燃放煙花爆竹。

  然後被霓虹覆蓋。

  他往回走的時候大概已經快十點,路過王宮飯店門口,一身黑色風衣的褚漣漪正好把一袋垃圾擱進垃圾桶,然後轉過身。

  「小澈?真沒回去過年呀?看你這兩天沒來,還以為你回去了。」褚漣漪看見江澈一個人走在街上,有些驚訝的問道。

  「嗯,真的去賺過年吃住的錢了。」江澈笑著,看了看燈光還亮的沙龍大廳,「怎麼,今天還有人來麼?」

  「還不少,不過都是晚飯後來的,九點之前,又都回家了。大年夜嘛,這不,工人也都回去了,我剛打掃完。」

  「褚姐辛苦了,對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兩個人錯身而過。

  江澈大概走出十幾步。

  「小澈。」背後傳來褚漣漪的聲音。

  江澈轉過身。

  「我弄了個鍋子,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飯?」褚漣漪開口說。

  「反正都是一個人……都怪可憐的。」她又說,帶著笑。

  突然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雖然事實上,江澈很快會是個小款,而褚漣漪的財富,無法猜測。

  一場20世紀90年代初最瘋狂的財富風暴邊緣的萍水相逢,一次陌生人之間的年夜飯。

  好像還不錯。

  ……

  ……

  小火鍋在桌上沸騰著,江澈往裡頭加菜,加丸子。

  褚漣漪拿了一瓶茅台出來,這年頭紅酒還沒流行開,她問:「一瓶夠嗎?」

  江澈苦笑說:「白的我一杯都夠嗆。」

  褚漣漪說:「那你就喝一杯,剩下我的。」

  「新年快樂。」

  「恭喜發財。」

  兩個人碰了第一次杯。

  「過年的錢賺到了麼?住哪?」開始只是最平常的寒暄。

  「賺到了,住後面城中村旅館。」江澈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更沒打腫臉充胖子的想法,有些東西,不用說,別人一眼就能看破。

  「怎麼賺的?」

  「跑周邊縣城賣年畫、掛曆,再往盛海帶干菌菇。」

  褚漣漪抬頭看著江澈的眼睛一會兒,笑一下,拿過他的碗,往裡面夾菜。這感覺似乎在說,辛苦了,又或者,你配得上這待遇。

  「過完年多大了?」她問。

  「十九歲。」江澈說。

  「……我都三十三了」,褚漣漪苦笑一下道,「最近那麼多人在玩認購證,你是裡面最不同的一個。」

  「因為年紀小,還是因為窮呀?」江澈笑著問。

  「都有吧」,褚漣漪把碗擱回江澈面前,一樣笑著說道,「最重要的是,你不像炒家,卻偏偏比老練的炒家還穩,姐看過那麼多人,很少看不懂的,你是一個。」

  「其實沒什麼看不懂的」,江澈簡單說了一下,坦白是騙了家裡的錢來買認購證,然後道,「所以賺到錢之前,不敢回家。」

  為什麼敢於騙家裡的錢來賭認購證?褚漣漪沒問,她笑著說:「可是你算已經賺到了吧?」

  「還不夠。」

  江澈舉了一下杯。

  他只抿了一口,褚漣漪卻幹了一杯。

  然後她擱下杯子,看著面前這個眉目清秀,眼神清澈的十九歲男孩,苦笑一下說:「真讓人服氣。」

  炒家之間有很多事不到某個程度是不方便問的,比如身家、打算、買賣行為依據……

  還有眼下最敏感的,身上認購證的數量。

  但是江澈身上有部分東西對於褚漣漪這些人來說,其實很容易判斷:

  比如他不是炒家,他的家境不算好,他在賭身家,他既緊張,又很沉得住氣……這證明他的預期值很高,而且很有信心。

  為此,這個年輕人會去賺辛苦錢以便留在盛海……哪怕其實他只需一個念頭,就可以輕鬆帶著幾萬塊回家過年。

  這其實並不容易做到。

  貪風光、貪小利,都是人的本性,何況這次的利已經絕對不算小了。

  貪婪和恐懼之間的反覆掙扎徘徊也很常見。

  褚漣漪這些天已經看到太多人一時求穩,賣掉認購證,拿錢離開,從四五千賣到一萬五的都有,其中有的人後悔了回來跟買家鬧,有人貼錢從賣家又變回買家,然後又再次賣出,反覆不定。

  現在,褚漣漪已經可以判斷了,江澈身上的認購證很可能不止其他人判斷的一套。

  ……

  ……

  酒喝得越來越多,話題也就變得越來越沒有顧忌。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一個人過年?」褚漣漪已經有點醉了,眸光特別閃亮,看人直勾勾的。

  江澈笑了一下沒說話。

  「你早猜到了對吧?聰明得真讓人惱火啊。」或因為喝醉了,年紀和閱歷變得沒有了痕跡,說話變得隨意,褚漣漪自己又倒了一杯喝掉,說:「他回家過年了,我自己沒家……你別笑我。」

  「不會的,褚姐辛苦了。」

  「嗯?辛苦麼,別人都覺得我過得好呢,你又猜到了什麼?要不這樣,你再猜猜看,猜中得多,我告訴你一個我聽來的大消息。」

  權當是一個遊戲吧,真要說秘密消息,誰有我多呢?

  江澈想了想說:「我說褚姐辛苦,是因為當一個人每天給人感覺面面俱到,如沐春風,往往自己很辛苦。」

  褚漣漪眼神亮了一下。

  「一定有些客人,褚姐其實很懶得理他,還有一些人,褚姐會在心裡想,要是能揍他一頓,真開心啊……」

  褚漣漪笑出聲了,邊笑邊說:

  「都對,都對,好厲害呀小澈。我每天就是這麼想的……可是不可以,對吧?」

  「因為這裡的人,寒酸與風光之間的距離其實一點都不遠,哪怕無知,也擋不住運氣。時代開始變了,它變得可以不講道理,在一瞬息間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從此會有很多人,一遇風雲便化龍。」

  「這些東西有些是他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這麼多年才看透的……可你才十九歲。姐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誇你了。賭徒、天才,一個天才的賭徒?一個天才的平靜而且踏實的賭徒?」

  褚漣漪端著酒杯,看著,笑著。

  但是事實應該反過來,是江澈應該佩服她的觀察力和對時代的判斷。

  褚漣漪又開了一瓶茅台,江澈也添了小半杯。

  她沒說那個秘密,問江澈:「你會跳舞嗎?」

  「很生疏。」

  「沒關係。」

  她用的竟然是一台老式的唱片機,伴隨著唱針落下,周璇韻味獨特的歌聲響起,老盛海的氛圍瞬時間瀰漫開來……

  褚漣漪脫了風衣,身材高挑,曲線迷人,這是一隻成熟的尤物。

  江澈在右手搭上她的腰的一刻,感覺到腰臀之間的那道起伏的弧線,不自覺得嚥了一口口水。

  喉頭滾動的聲音在歌曲柔和的間奏中顯得特別清晰。

  褚漣漪笑了一下,說:「放鬆點……」

  最後不知跳了幾隻曲子,也不知多久,總之一直到江澈的舞步也變得很熟練,兩個人才停下來。

  其中某一段時間,褚漣漪靠得很近,下巴幾乎搭在江澈的肩膀……

  有幾次江澈踩了她的腳,她的手掌按在江澈胸口推拒,說疼,打人,宛若少女……

  氣氛曖昧。

  讓人衝動。

  尤其當那道腰臀之間的弧線隨著舞步起伏,當胸口感覺著她掌心的壓力和指尖的滑動……

  也許可以這麼猜想,在這個有些淒涼,又有些驚喜的除夕夜,孤男寡女,再加上酒精的作用,這個孤獨但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很可能並不介意和眼前這個漂亮男孩發生些什麼。

  江澈說:「我該回去了,褚姐早些休息。」

  他落荒而逃的樣子讓褚漣漪看著笑出來,她說:「剛才難道一點都沒覺得有機可趁嗎?試一下,沒準可以留下來。」

  「其實有偷偷想過一下。」江澈老實說。

  「那為什麼跑,因為女朋友?」

  「女朋友麼……前段時間剛分手了。」

  「嗯?為什麼分開?」

  「她留校了,我沒有。」

  「……我想,她會後悔的。」

  「她說她不會。」

  「會的,因為很少有女人能在年輕的時候遇到一個像你這樣的男孩……好吧」,褚漣漪頓了頓說,「看來還是我魅力不夠。」

  「不是,褚姐魅力很大。」

  「那麼,是不敢麼?」

  「嗯,算是吧,我想了一下,我還不夠資格睡你。」

  他半醉,說得很直接。

  褚漣漪笑到直不起腰,風情無限。

  「狠、穩、理智、清醒、自制力,你都有」,笑完褚漣漪說,「再加上我琢磨不透的那部分,我很相信,這次風雲過後,你就會化龍。」

  剩下的很多話都是不需要說的,當兩個人都是聰明人。

  比如這件事如果衝動,招惹了,就不會是一次,就不會那麼容易斷……但是其實兩個人都承擔不了它可能帶來的後果。

  再比如,下次再見面請自然平常,褚漣漪一樣知道,這不需要她來提醒、叮囑。

  「暫時這陣,不能賣。偉大同志在往南邊走,看樣子要走上一圈,他說的一些話分析下來……改革形勢會很好,所以也許很多東西都會有變化,好的變化。甚至說不準什麼時候,證券方面就會有新文件出來……」

  江澈出門的時候,褚漣漪在身後說。

  對於另外的某個人來說,也許這真的是一個還沒被注意到的大消息,而對於江澈來說,它至少可以讓他多一份信心和判斷依據。

  南方談話——原來是這樣,某些聯繫被建立起來了,江澈通透了。

  「謝謝褚姐。」他說。

  當然,對於江澈而言,這更大程度上仍只是一個有趣的夜晚,沒上床,比上床有趣,也更值得回味。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0 AM

第十九章 第一次搖號

  「早上好,對了,還有新年好,褚姐。」

  「新年好,小澈,找個地方坐吧。」

  一切回歸如常。

  大年初一,炒家們依然匯聚,熱情高漲,除了衣服是新的,煙抽得比平常更好些……

  滿場都是新年問候,恭喜發財。

  江澈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服務員少,褚漣漪親自泡了一杯茶過來放在他面前。

  端起來喝一口,甜的,看一看,茶葉底下還有幾塊沒融化完的冰糖。

  這個年代拜年很多時候就是一包報紙包的冰糖,待客的,也是冰糖泡茶。

  好些年沒喝過了。

  「是不是小白臉的特殊待遇?」江澈心裡不自覺得想了一下。

  旁邊一個人放下茶杯,說:「甜。」

  果然是想多了,這江湖裡人來人往,褚漣漪見得比我廣,看得比我淡。

  「欸,就找你。」還是上次那位炒家,他過來搭住江澈肩膀走到角落,比出兩個手指說:「這個數,你那套是白板吧?是白板這個數我拿走。」

  江澈依然搖頭。

  「還不賣?兩萬,你還不賣,哪裡來的鄉下人,你想錢想瘋了吧?」他的聲音大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有些不善。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轉過來,褚漣漪也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以沙龍主人的身份關注著事態……

  這一不小心,可就要鬧起來啊。所有人都想著。

  江澈微笑說:「不好意思,我想再等等看。」

  不卑不亢,不激動。

  「……是我不好意思,是我急了。」對方搖搖頭走開了。

  ……

  價格終於在這個新年伊始攀上了兩萬,然後漸趨穩定,同時江澈還注意到,真正成套的成交,已經越來越少發生。

  進入緩衝期了,江澈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逐漸放鬆下來。

  想著乾脆等賺到錢再回家,不然爸媽還得擔心,自己也還有一堆事解釋不清,接下來的日子裡,江澈保持每天去沙龍一趟,呆十幾分鐘就離開,然後大部分時間繼續當他的小商販。

  當然最核心的,他在觀察和思考接下來的項目。

  當自己帶著資金從股市抽離,做什麼?

  這個選擇不必高大上,90年代初這兩年,除了房地產,暫時也沒辦法太高大上,它只是必須滿足江澈離開城市去支教一年保持穩定收入的需求,而且對為將來下一步的方向有鋪墊作用。

  對了,還有時間問題,印象中八月份就要去報到了,那邊的學校需要有一個招生動員期,否則老師很可能成為光桿司令。

  到江澈確定自己已經掌握形勢,放心準備回學校報到的時候,一套認購證圈內的最高價大概在兩萬三到兩萬五左右,外面公開的收購價,差不多一萬七八。

  整個盛海,但凡曾經聽說過認購證,曾經就動過哪怕一秒心思的人,都已經瘋了,有人扼腕痛惜,有人捶胸頓足。

  與此同時,江澈口袋裡的錢,也終於到了又一個三千。

  可惜,現在他已經沒機會再用三千塊買到一套認購證了。

  這就是資本的毒性和魅力。

  江澈離開前請謝興吃了一頓飯,兩個人喝著酒,聊起那天工商銀行見過的工人一家,聊起帶刀威脅退證的那個小夥子,聊起謝興的同學……

  「那傢伙硬是拿刀斬財路啊,還說你傻狍子……我聽下面銀行的人說,他前兩天又去鬧了一次,結果把公安招來了。」

  「那個工人兄弟,被他媳婦和爹娘害死了。」

  「可是當時,我心裡其實是贊同他們的啊。這個時代,越來越看不懂了,一套認購證,兩個萬元戶,十幾年工資,就是我這個行內人,都看不懂了。」

  謝興心情好,喝醉了,嘮嘮叨叨感慨了半個晚上。

  他一共買了一套外加41張,過年前,被老婆偷偷以每張380的價格賣掉了21張。

  「還好我制止得及時啊,不然她能賣光了去。」

  「剛賣那會兒,她把七千多塊錢全攤在床上,蹲一邊看著,笑了大半夜,又『獎勵』了我大半夜。」

  「年後那個哭得啊,說是白白丟了兩年工資,除了衝自己發脾氣就是罵我,怪我沒看牢她。」

  謝興說。

  「我倒是不在意,很滿足。」

  ……

  ……

  回校,報到,補考……

  然後請病假,再回盛海。

  江澈在學校呆的幾天成天地擺弄收音機,室友們看不明白,以為他失戀痛苦,都不太敢打擾,有些本想告訴他的事,也暫時壓了下來。

  車到盛海,江澈出站先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好不容易打發了囉嗦的張嬸,江媽趕來接電話時顯得很著急,「還好澈兒你打來了,你今天要是沒打來,媽就要去找你了。」

  「怎麼了?」江澈有些詫異道:「不是說好不用擔心我嗎?」

  江媽說:「不是你的事,是你爸……」

  「我爸怎麼了?」

  「這不是過年走親戚吃飯嘛,一家家的輪流做席,你爸見天的讓人擠兌,急了……一昏頭,想把咱們家房子賣了,搬回老屋去住,然後拿賣房子的錢單幹。」

  「……我爸說著玩的吧?」

  「真的,都偷偷在跟人談價錢了。」

  「……」很好,很有勇氣的想法,這年頭豁得出去拼一把是好事,江澈心說可是不對呀,前世老爸怎麼沒動過這念頭?

  對了,前世也沒我這一出,看來老爸是咬牙要爭這口氣,替我,替他自己,也替這個家。

  江澈知道,老爸其實一直是個很要強的男人,儘管在外面他從來不說。

  「可是弄一小廠,另外加一個店面……咱家房子賣了也不夠吧?」江澈已經把廠子按作坊去算了,還是不認為家裡賣了那小樓足夠辦廠。

  「可不是,現在外面的人也都知道咱家的情況,趁火打劫呢,最高才出到8000塊……」

  「8000?那可不能賣。」江澈心說過個二十幾年,八千在咱們那兒城郊的新小區也就能買一平方,我這都還沒囤房囤地呢,家裡反倒先賣了,怎麼行?

  「可不是?再說它就是價錢再高,也一樣不能賣啊,那是房子,不是破落戶,誰家賣房子?問題你爸這回強的嘞,我怎麼說,他就不吭聲。」

  「媽,你先別急,你去把我爸喊來,我來說。」

  「行。」

  沒一會兒,電話對面傳來了江爸的聲音。

  江澈搶先道:「爸,你真想自己幹啊?」

  江爸沉默了一下,說:「……嗯,你媽讓你勸我對吧?」

  「嗯,老媽是這麼說的,不過我自己另外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我是來勸你的,不過不是勸你別幹,是想說,爸你等我回來一趟再說行不?最多五天,五天內房子千萬別賣。」

  ……

  江澈說五天,是因為再過兩天,認購證第一次搖號就要開始了。

  再次回到王宮飯店沙龍。

  「褚姐,我回來了。」江澈走進去,向褚漣漪問候了一聲。

  「我說你也該回來了。」褚漣漪笑著道。

  然後,江澈發現滿場的目光都看著自己,像看見期待已久的獵物。

  什麼情況?

  「兩萬八。」

  「三萬。」

  「三萬一。」

  「……」

  這是在跟我叫價?他們怎麼這麼肯定我會賣?

  聲浪平息的時候,最高叫到了三萬五。

  一個生面孔走過來,「聽說你有一套白板啊?不廢話,四萬,我拿走。」

  他從夾在腋下的皮包裡逃出來四疊藍色的百元鈔摞在桌上,瞥江澈一眼道:「這裡不會有人出價比我高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0 AM

第二十章 選擇

  四萬塊打動不了江澈。

  最關鍵是他現在有一點很困惑,就算他過往一陣每天在這個沙龍出沒,搞得幾乎這裡的熟客全都知道,他身上有一套白板。

  他也願意讓他們知道。

  但是就一套而已啊,之前除了那位執著的急性子老哥,其餘多數人還是無視的。

  怎麼回去幾天再回來,情況會變成這樣?

  「小澈你回去這麼多天,大概很多事都跟不上了,這樣,我來跟你簡單說一下吧。」褚漣漪難得的參與進來討論。

  「現在的情況,不如你先看一下……發現了嗎?咱們沙龍的人,變少了。」

  江澈點了點頭,眼神裡有疑問。

  「因為現在像你這樣手裡有成套認購證的小散戶,已經幾乎沒有了。」褚漣漪直接道。

  「為什麼?」江澈困惑道。

  「因為他們都出局了。」褚漣漪看一眼江澈的眼睛,說:「玩不起的,只能賣掉,反正也已經賺瘋了不是麼。而玩得起的,到這一步咬死不會賣。所以大家關注你,是因為你……」

  生面孔把話接過去道:「是因為你不賣不行。」

  他走過來,扯了扯江澈身上一眼看去就很廉價的衣服,「別等到浪費一次搖號機會,賣不出去。至於你想自己玩,我跟你說了吧,現在已經算出來了,一套認購證要玩起來,流動資金至少兩萬……你玩得動嗎你?」

  江澈心裡緊了緊,他確實想過自己玩到底,但是一套兩萬流動資金的話,他需要六萬。

  1992年初的6萬,賣身也賣不出來啊!

  難怪褚漣漪會說現在手裡有成套認購證的小散戶已經幾乎沒有了,因為兩萬流動資金,這年頭絕大部分人都拿不出來。

  他們哪怕幸運買下了一兩套認購證,到這一步的選擇,仍只能是賣掉,或找人入股分成。

  絕大部分人選擇賣掉,因為確實,這就已經賺瘋了。

  同時一年就四次搖號機會,現在玩不動又不賣,浪費一次,他們怕接下來價格要跌。

  所以,總的來說一句話:在江澈回來之前,盛海認購證市場已經完成了一次洗牌。

  正是因為這樣的情況,江澈這個消失好多天,有一套白板在手上的窮小子,就被想起來了,惦記上了,成了草原上被狼群盯著的那隻,孤單的羊。

  關注他不是因為他證多,而是因為他少;不是因為他能坐到一起,而是因為他必須出局。

  一套也是肉啊。

  但是四萬的價格其實真的已經很高,而且這才1992年初,進入認購證市場的大戶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多,收購本金加上流動資金對誰來說都不是小數字,能滾得動十來套的人就算很不錯了,至於一把能滾動幾十套,上百套的人,很少……

  當場沒有人再加價。

  賣嗎?

  江澈在猶豫,賣掉一套,剛好有錢去運作另外兩套,等第一次搖號結束,除了給老爸的那份,應該還可以繼續玩到底。

  看起來,賣掉一套確實是眼下最合理的選擇,而且是不得不做的選擇。

  唯一讓江澈怎都下不了決心的理由是,在他模糊的記憶裡,92發財證的爆發程度,遠不止於這樣而已……

  3000到40000?

  才十幾倍而已,不止,絕對不止。

  ……

  ……

  到底哪裡出問題了?在場這些人肯定不知道。而江澈,他只能去怪自己前世記憶太模糊,否則他就會知道:

  【認購證真正的大爆發並不在第一次搖號這段時間,而是在第二次搖號前那一陣。

  屆時,所有人都會知道兩件事:一,盛海股市全年搖號的股票將由計畫的十來只,變成五十隻左右;二,國家計畫放開股票漲幅限制,股價要爆。

  這兩件事會把認購證的價格推高到一個眼下根本不敢去想的,近乎瘋狂的高度。】

  這種情況截止目前為止,哪怕是那些有一定上層消息渠道的人,也根本無法預判。

  而江澈,因為記憶信息模糊,不知道具體情況,現在徹底糾結了。

  「嘖,窮小子你有完沒完?」生面孔有些不耐煩了,一手把錢往前一推,一手來掏江澈口袋,「趕緊的,拿錢走人。」

  江澈往後退了一步。

  「你……欸,欸欸欸……誰?哪個不怕死的……楊哥。」

  生面孔被人拎著後衣領拖走了。

  誰?

  不會是褚漣漪的人,她身在江湖有自己的分寸,而且背後做主的另有其人,所以江澈才連向她借錢運作的念頭都沒起過。

  「怎麼,強買強賣啊?」

  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印象不深,忘了哪裡聽過了。

  緊接著,一個穿西裝,打領帶,梳著港式油頭,打扮有點誇張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江澈面前,是他拎走的那個生面孔,而那個剛才明明還很跋扈的傢伙,竟然一聲不敢吭。

  「小兄弟,還記得我嗎?」他把大哥大放在桌上,笑著問。

  江澈覺得眼熟,但也就眼熟而已。

  「上次我父親在這邊住院,我來陪床,出去逛的時候碰巧看見小兄弟你在買認購證……想起來了嗎?」

  江澈點頭,想起來了,可是這傢伙的打扮,還真是,天翻地覆啊!

  但是也對,一個觀察力和判斷力都那麼恐怖的人,又怎麼可能真的就只是江澈上次見過的那副模樣,這種人就應該混得牛逼才對。

  「怎麼樣?認不出來吧。」他挺了挺胸膛,玩笑說,「上次跟你說出門在外財不可露白,是我阿公,我爹他們老一輩跑江湖傳下來的,你也看見了,我自己就是那樣做的……可是後來我發現,跟這幫傢伙玩,不一樣,跟他們面前,就得露白,就得讓他們知道,咱有錢。」

  一個有趣的人,但肯定不止有趣而已。

  褚漣漪小聲在江澈身後說:「你這位朋友剛開始過來收認購證,穿得破破爛爛的,沒人搭理……隔天再來,就是這打扮了,而且一手一個一百萬現金的袋子,直接扔桌上。前些天洗牌,就數他收的最多。」

  尼瑪,這樣都能撞上超級大壕。

  江澈此刻並不知道,前世92認購證的銷售數字是207萬稍多,而這一世,這個數字接近208萬,江澈自己就300張而已,改變不了這麼多,所以,是另外有一個人被他的蝴蝶翅膀扇起來了,一口氣買了好幾千張,然後還嫌不夠。

  這個人現在就站在江澈面前。

  「去我包間聊吧。」他說。

  江澈點了點頭。

  兩個人坐下,泡上茶。

  「先說明一點,我不是救星,我是商人,一個家傳好幾代,阿公和老爹前些年全因為倒買倒賣被關過號子,卻仍然死性不改的家裡出來的商人……摳、狠,無情。」

  第一句話,他是這麼說的。

  「也就是說,我會感激你當時給我的啟發,但是,額度不高,我不準備借你錢自己運作,倒是不介意,用高一點的價格收你一套。」

  這是第二句。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3 AM

第二十一章 終於可以回家了

  有感激,也有回報的打算,但是商人本能更重,所以會合理地計算回報額度。

  還是更想要認購證,本身已經很多,又收了很多,再多一套不嫌多……有點坑,但是勝在夠直接、夠坦誠。

  沒想跟我玩陰的。

  這就是面前這位超級大壕留給江澈的初步判斷了。

  終究是沒能虎軀一震,散發王霸之氣啊,對於對方這樣的態度,江澈能接受——自己就是一股純真年代的逆流,江澈沒道理要求別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而且確實就是一點啟發而已,他碰巧看到江澈購買認購證,觀察然後做出判斷,那是他自己的本事——當時看到的人可不止他一個。

  至於他回去之後為了最後下決心動用了多少人脈、資源去調查分析,又是另一回事了。

  對於這個話題,江澈暫時沒有直接回應。

  「楊禮昌。」他自我介紹。

  「江澈,清澈的澈。」江澈笑著說:「楊大哥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楊百萬吧?」

  「玩股票那個?」楊禮昌笑著說,「我也是最近才聽說,似乎挺有名,但要說真就百來萬的話,我肯定比他有錢……另外我之前是真的沒碰過股票市場,這回為這事還專門從港城請來了一位老牌經濟,還有一位精算師。」

  果然如此,而且話我知。

  「楊大哥本身做哪行的?」江澈隨口跟了一句。

  楊禮昌看他一眼,笑著,平靜道:「倒買倒賣。」

  他沒說破,但是江澈突然一下,猜到了。

  從他在這個年代而言近乎恐怖的財富,自身超常的觀察力、判斷力,自述的家族父輩經歷,作事的習慣,之前的低調打扮,而今爆發的江湖梟雄氣息,再加上他的口音等等判斷……

  江澈心裡「咯噔」一下,這傢伙做走私的,而且是大鱷。

  我說這年頭怎麼能這麼壕呢——幾代的鱷。

  好吧,可以借點風,可以有一定的接觸,但是這條大腿不能抱,這艘船不能上……江澈心裡很快有了決斷。

  雖說資本多數有原罪,90年代初靠走私挖到第一桶金的人,也確實不少,但是面前這個顯然不是一般貨色。

  而且,江澈擁有重生的先知,他不需要也不應該去冒這種風險。

  身為重生者還靠這種大風險的邪門歪道發家,留下隱患?腦殼壞掉了。90年代開始的問題富豪後來多少入獄,多少外逃,不知道麼?

  相比楊禮昌的財富、人脈、勢力所能帶來的助力,江澈更相信自己的先知和腦子,也更在意安全和穩定。

  「怎麼了?」江澈走神了一會兒,楊禮昌平和的催了一句。

  他料不到江澈能憑一點一點的蛛絲馬跡猜透這麼多,而且跟他一樣,他在試探、估量江澈的份量,以便做出判斷,看是否拉攏……江澈又何嘗不是?

  江澈最初也曾考慮,要不要他出錢我出信息同船一程,但是現在,楊禮昌已經出局了。

  剩下的就是一場,一般交情包裹下的生意,只是正常生意。

  「我在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江澈苦笑一下說。

  「嗯」,楊禮昌點了點頭,跟著道,「不過我的精算師告訴過我一個數據,根據這個數據計算,以這次,也就是第一次搖號的情況為準,那小子開給你四萬一套的價格,不算黑……當然,我肯定會給得更高些。」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江澈腦海裡突然「嗡」一下,他大概捕捉到問題的關鍵了。

  為什麼認購證現在的價格遠沒有達到他記憶中那麼恐怖,卻被所有人認可已經是合理價格?

  因為他們現在都是根據第一次搖號的數據預估來衡量的。

  那就等於說,後三次搖號,會有變化,而那些變化會促成九二發財證真正的,徹底的,更瘋狂的爆發。

  在記憶信息模糊的情況下,江澈第一次真正理清了思路。

  既然如此,他就有底了,第一次搖號並沒有那麼重要,弄筆錢就好。

  「楊大哥,是這樣的,認購證我暫時還是不想賣,同時我也不打算向您借資金自己運作……我有個提議,你聽聽看?」

  楊禮昌點頭:「說來聽聽。」

  「我準備把這次搖獎中籤的號賣給你」,江澈在心裡計算了一下然後說,「根據楊大哥你剛剛的計算方式,我算了一下,每張中籤號,1000塊……你仍然有很不錯的利潤空間。」

  江澈要賣的並不是某張認購證,而是這一次搖獎中籤購買原始股的機會,事後那張證還是他自己的,還可以下次,下下次,再中。

  一張運氣特別好的證,四次都中也是可能的。

  「算是一個主意,可是這麼做,算下來你是虧的,因為認購證總共就四次搖獎,搖過一次,就貶值一次……真要細算,得不償失。」

  江澈沒來得及回答。

  楊禮昌馬上又一問:「你又賭,賭後面三次形勢會更好?」

  他放慢語速,邊想邊說:「以你的身家,開價的時候本應該更斤斤計較些才對,可是你沒有。你太隨意了,一個賭身家的窮人,面對這麼一大筆錢,卻這麼大方隨意,正常嗎?不正常,所以,你對後三次搖號很有信心。」

  說完,短暫的沉默過後,楊禮昌的眼神中露出一絲欣賞。

  真他媽的……好敏銳啊!江澈笑了一下沒說話。

  「好,我同意」,楊禮昌說,「你手上有兩套對吧?」

  「三套……那幾天在盛海賺錢又買了一套。」

  「哦?」楊禮昌的眼神再次變化,沉默,手指在桌面輕輕叩擊一會兒,他抬頭,乾脆道:「每張中籤號按1400算,多加的400,是你給我啟發合理的回報……上次的啟發,回頭沒準還要加上這一次的。」

  看來他的人脈、資源、老經濟、精算師,又要忙碌了——有些人敏銳到你擋都擋不住。

  好吧,事實如果江澈沒有後續的表現,這個合理回報,應該還是會有,但是會不會還是每張加400?不知道。

  「謝謝。」江澈道謝,不接別的茬。

  ……

  ……

  1992年3月2日,盛海92股票認購證第一次搖號,電視直播,中籤率約百分之十左右。

  江澈運氣普通,300張認購證,中了32張。

  3號辦完相關手續,拿到錢,把300張認購證揣回兜裡,江澈謹慎地換了一家旅館。

  夜裡抱著錢,想像著爸媽的欣喜,自己後續的計畫,睡著了,美美地睡到凌晨三四點,江澈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坐起來:

  【操,我有快五萬了……我竟然就想著回旅館,睡覺,回家……我當時就應該趕緊想辦法再買一套認購證啊,趁搖過一次號,認購證貶值。】

  3月4日一大清早,江澈趕到王宮飯店沙龍,希望還來得及。

  可惜……

  就晚了一夜,五萬五,六萬了,還幾乎沒什麼人賣。

  在已經搖過一次號的情況下,這麼大數量,這麼大幅度,看來已經有不少大鱷嗅到氣息了,新進場的,估計也不少。

  褚漣漪站在櫃檯裡跟他說:「怎麼還不高興?這不正好證明你又賭對了呀,死活不賣。」

  江澈苦著臉說:「姐,你就別笑我了,我這心疼帶肝疼,快疼死了。明明昨天下午,價格還向下走了一小波的……」

  「是啊」,褚漣漪笑著說,「昨晚這裡通宵了,人比白天都多,而且很多不一般的生面孔,燕京來的,廣深來的……抬價狠到連你那位朋友都沒敢跟太深。結果啊,不單是下午賣的,就是前半夜賣的,後半夜都心疼加肝疼,疼哭了。」

  江澈無奈,嘆了口氣道:「那我回家了,褚姐,下次搖號前再見。」

  「再見。對了,想打聽什麼就打電話過來。」褚漣漪揮手道。

  江澈點頭,應好,揮手。

  不管怎麼樣,終於,可以回家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4 AM

第二十二章 家裡亂成麻了

  當天中午,收起鬱悶和不知足,江澈同學終於在詐騙親爹親媽一個多月後,坐上了由盛海開往越江省、水昌市的火車。

  回家。

  身上帶著賣中籤號所得的44800塊,加上本身有的3000多,合計約48000元巨款。

  這差不多相當於你現在讀大學,讀著讀著,突然給爸媽拿回去兩百萬,甚至從驚嚇程度上來說,92年初的5萬還更有震撼力。

  當然,在江澈的計畫中,這次並不打算全交上去。

  這年頭還沒有銀聯,同行跨區域一樣是大問題,很麻煩。

  所以還是只能用爸媽教的老辦法,認購證照舊縫在內兜裡;另取出四萬塊分成兩份,撕開外套內層,在左右兩邊肋部位置各縫進去一個兩萬塊的紙包,固定住,縫上口子,這樣只要胳膊往下垂就能自然地護住;最後剩下的八千塊,分藏身上和書包各處。

  交通不便的時代,歸程漫漫。

  江澈一路趕車,換車,等車,到家已經是隔天夜裡六點多。

  初春時候,六點鐘的天色已經很暗,回家的機耕路上石子細碎,泥糰子又被曬得太乾,踩上去哢沙哢沙地響。

  「小澈?!」

  剛到巷口,正在小賣鋪坐著的張嬸先給發現了,激動地喊起來。

  「是我,張嬸看店吶。」躲不過,江澈只好應付一下。

  「我說你也該急了,好,你這好歹是趕回來了!」

  「嗯?」

  「還嗯……跟嬸子還裝是吧?你家因為你弄到要賣房這事,還想瞞著誰,你家親戚都知道了,來了好些個,正在你家裡頭坐著呢。」她說完扭頭沖屋裡喊:「孩他爹,下來看店,我也跟去江家看看,幫著勸幾句。」

  「……」

  江澈想攔她,可是沒理由,因為遠遠的可以看見,家門口好多熟人,好幾個鄰居手裡還端著碗,夾著筷子,碗空了也捨不得走。

  這年頭誰家要賣掉自住房,是大事,甚至會是村裡人眼中的大笑話,可是也不至於這麼多人圍觀吧?

  還有什麼事?!

  江澈不敢跟張嬸一道走,沒等她,搶先一段輕手輕腳躲到門外的鄰居們後面。

  眼前大門都沒關,因為有的鄰居就倚門站著,不好趕人。

  屋裡爸媽在,爺爺在,兩個叔叔和老爸的幾個朋友也在,另外更讓人意外的,兩個阿姨和他們的兒子、女兒、女婿……包括那位現在應該已經賭輸了錢的表姐夫,整一大群江媽那邊的親戚,也都在。

  外頭的人在說:

  「不能賣啊,這房一賣,江家可就敗了……本來多好的日子。」

  「是啊是啊,小澈也是,多好一孩子,突然就糊塗了。」

  「糊塗什麼?他這年紀想女人不也平常麼……又沒偷誰家的。」

  「得,說小澈幹嘛,他那事都過去了,江家認得硬氣,不也落個兒媳婦?倒是這親戚上門逼人家賣房這種事,我還真沒見過。」

  「是啊,是啊,咱們得幫襯著點。」

  原來已經不是老爸想賣了。

  阿姨和表姐夫他們?他們憑什麼要我家賣房?

  江澈踮了踮腳,屋裡頭,爺爺坐著,抽著竹煙斗不吭聲,但是臉色很難看。

  這會兒是二姨正說話:「我們這哪裡是逼你家賣房?就是聽說有這麼一事,就過來問一聲。再說了,你家不還有老屋麼,一溜好幾間呢,又不是沒地方住。」

  「咱們這麼說,小姨父」,表姐夫跟後頭沖江爸說,「你看這事弄成這樣,澈兒闖的禍,你說好了入股又突然不投了,我們可就是三萬多塊錢折在裡頭。咱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說一句,你這房要是死活不賣,那就不賣了,自家親戚我們也不多話,你們自己過得去就好。可你要是說賣了單幹……那,可有點不仁義。」

  江媽委屈說:「我們不賣呀,就那麼一閃念的事,他剛提個頭,就被我攔住了。而且,你們原來不都說,不差我家這六千嗎?說就是帶帶我家,我們現在沒辦法,不要帶了也不行嗎?」

  「誰說不差了,我丈母娘?她又不管錢。」表姐夫站起來,打著手掌道:「做生意的事,你們不懂,這幾家人合股做生意,每一分錢我都是考慮好了用處的。現在是材料,店面,廠房,多少定金我都壓進去了……眼看就要到期,廠房這邊付不上款,定金就沒了,小姨你說我能怎麼辦?那可不是我一個人的錢,好幾家呢,都是你親姐妹,親外甥、外甥女。」

  「我,我還是捨不得賣房」,江媽有點兒無助說,「要不你們幾家再湊湊?」

  「誰家還能湊?一次,兩次,我們兩家早就全填進去了。」一旁的大姨抹眼淚搶了一句。

  「這是……租廠房的押金收據,跟國家單位租的,假不了,看看公章、日期。」表姐夫向前一步,從胸兜裡掏出一張紙,打開,按在桌上。

  一通話聽到這裡,意思江家要是不掏錢填上自己那份,就會害親戚損失三萬多……有憑有據。

  一時間,道德壓力全在江家這邊了。

  ……

  ……

  劇情不是這樣啊!好亂,江澈一下還沒理清楚思路。

  身後猛地一聲炸雷:「小澈,你咋還不進去?」

  張嬸扭著水桶腰殺到,大嗓門一亮,得,罪魁禍首躲不了了。

  「爺爺、爸、媽、大姨……」一串人叫下來,江澈也進了門。

  所有目光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爸媽眼裡有太多關心,太多話想問,當場卻不能細問。

  爺爺在身後扯了扯他的衣服。

  兩個阿姨那邊互相看看,準備開口。

  「你回來幹嘛?!」江爸搶先開口,語氣嚴厲道,「滾回房裡去,我這有事先弄事,待會兒再收拾你。」

  這是?所有人都錯愕了一下,沒說出話來。

  這時候別人不懂,但是江澈懂,老爸這是為了保護他,怕他留在當場,會站在風口浪尖上。

  「我聽聽怎麼回事。」假裝聽不懂,江澈平靜說。

  江爸眉頭皺了皺。

  「還敢說啊」,大姨白他一眼,「你呀,你是真不懂事。害了自家害別人家。」

  「還讀書呢,都讀褲襠裡去了。」二姨來了句更狠的,一語雙關,這回可不就是褲襠闖的禍。

  不至於呀,大姨二姨雖說優越感強,喜歡被捧著,當面背後的愛說幾句她們家孩子比別人家的強多了,而且前世後來破事不少……但是現在這個階段,記憶中至少她們表面功夫還沒有徹底丟掉。

  這回這麼咄咄逼人的目的?

  江澈腦海裡快速轉動:先假定那張押金單是真的,期限臨近;再假定,表姐夫過年期間已經賭輸了錢,把他們幾家合夥辦廠開店的錢全弄沒了,他們湊了沒法再湊;然後這個時候,江爸準備賣房自己單幹的消息傳到他們耳朵裡……

  懂了,原來這麼簡單。

  從我弄走家裡的錢,爸媽放棄入股,我的「事」被傳開,表姐夫輸錢,付款期臨近……

  一路下來,一環套一環,阿姨和姐夫們現在是著急忙慌沒轍了找路……

  表姐夫「綁架」了他們,他們又來「綁架」我爸媽,想施加壓力讓我家出錢來補上那個洞,把廠辦起來,就算不能全辦,至少多一份錢周轉。

  「小澈。」當事人表姐夫開口了。

  「誒。」江澈其實算是另一個當事人。

  「你呀」,表姐夫嘆了口氣,搖頭道,「這回,你大姨、二姨……還有我,我們幾家,可都被你拖累慘了。」

  「我啊……」江澈微笑著,剛起個頭。

  「篤」一聲,茶杯用力敲在桌面上的聲音。

  江爸看兒子被這個一句,那個一句的羞辱……忍不住站起來了。

  裡裡外外,很多人以為他這是要炸。

  但是江澈知道不是,老爸這輩子的性格用一個不好聽點的說法形容,就是「頭硬」,「頭很硬」——該認的事,打掉牙和血咽,多難都認。

  反正他要是玩lol,絕對不「搬」對方拿手英雄,硬懟。

  江澈想攔,可是來不及……

  「我賣房出錢。」江爸說。

  「篤。」一支老竹根大煙斗丟在了桌面上,菸灰和火星撒開,爺爺沉聲說:「敢?!」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6 AM

第二十三章 江家三代各不同

  兩位姨沒讀過太多書,但是低層次的勾心鬥角心理學還是精通的,她們懂得先施加道德壓力,拿捏人的性格。

  為什麼江澈回來後,一群人立即調轉炮口,幾乎撕破臉地按著他踩?

  因為這樣,愛子心切的江爸就會心疼受不了,站出來,而以他頭很硬的性格,護犢子的方式不會是別的,會是——我這個當老子的來認,來扛,來補償。

  多難他都扛。

  果然,江爸被料中了,前一秒,阿姨姐夫們的眼神都已經開始放光了,因為江家這棟兩層小樓可是磚房,這年頭有幾家有磚房啊,而且位置就在主縣城邊上沒多遠,真要公開了賣,賣個一萬二左右,問題不會太大,到時候拿捏著慢慢弄,肯定能全弄出來填坑。

  這是他們來時就想好了的,目標本來就不是六千,六千不夠。

  但是後一秒,他們先是驚嚇了一波,再就是眼神黯淡,心情鬱結,因為「江家那個老東西」冒出來了。

  這次來之前,姨兩家就商量過,江家江媽「缺心眼」,江爸有弱點,都好拿捏,最需要忌憚和防備的人,就是江老頭,先前他一直沒出聲,他們也漸漸放鬆了——原來在這等著呢。

  而且看架勢,不準備講理。

  事實上這回這事,如果江家真就不跟他們論理,他們一點辦法沒有……一個反悔了的入股承諾而已,不管你說這事造成了多大的損失,除了道德壓力,能怎樣?

  江爸和江爺爺的性格品質有很相似的部分,比如勤懇、要強、護犢子,對家人很無私,但是就這麼多了,剩下全是差異:

  江爸為人寬厚,同時有擔當,也就是頭硬。

  江爺爺不同,他是個坑,早年間遠近聞名的渾不吝,不好惹。

  如果說江家這麼多年來在村子和鄰里之間良好的聲譽、關係,一半是由江爸的寬厚贏得的,那麼另一半,就是憑江老頭早年間的「積威」,鎮住的……誰都不想跟這傢伙懟上。

  江澈很清楚,現在這個爺爺,可不是當時見他出事硬塞錢的那個慈愛老頭。

  「這位」有太久太久沒見著了,現在他樂得先看一波老爺子懟人。

  當場火星濺了一桌,鴉雀無聲。

  江老頭就這麼一個動作,一句話,沒後續,連頭都沒抬,因為事情捋到現在,江家不佔理——那怎麼辦?

  那就不講理唄。

  「這又不是你的房子,都分家了。」隔了好一會,大姨才被拱著,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的?」江爺爺反問一句。

  大姨噎住了好一會兒,「……這不,我妹夫家的嘛,是他自己先說想賣的。」

  江老頭淡淡地說:「哦,這麼巧,正好也是我兒子的。而且沒準哪天我說不是就不是了,這宅基地,還是我孫子考上中專,我給他的,我還出了錢。」

  「哪天嘞?巧了,就今天,現在我就說,不是了。」

  老頭子起了起身,拿回煙斗續了一鍋煙,江澈慇勤地幫著點上,爺爺吧嗒一聲,美美地抽一口,和藹地拍拍孫子肩膀說:「還是澈兒孝順,房子給你了,下一步趕緊給爺爺領個孫媳婦回來。」

  「誒。」江澈應。

  這畫面。

  「這……這說好的入股,弄成這樣,你們責任多少,總得講點理吧?」二姨憋半天,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

  江爺爺看她一眼:「哦,那關我和我孫子什麼事?」

  「……」

  外面一群村民、鄰居,眉開眼笑小聲嘀咕,哈哈,跟江老頭懟,懟你一臉。

  兩家人沉默,然後都把目光轉向了江爸,眼睛裡各色情緒都有,懇切、責難、憤怒、哀嘆……連淚花都有。

  他們很清楚,現在突破口只能是江爸,因為他講理,寬厚,頭硬。

  「敗了,我們兩家這就算敗了。」大姨哀嘆著小聲嘀咕。

  江爸在糾結,明明到這一步,他只要「承認」自己怕了老爹事情就結了,可是他沒有。

  江老頭恨鐵不成鋼的看一眼兒子,他這輩子最氣就是兒子什麼都好,卻隨娘,寬厚,太容易被人拿捏,而且頭硬,教不聽。

  把站起來的衝動壓下來,江澈打算再看一會兒,甚至準備忍心,讓爸媽被這倆姨逼得再狠一點。

  原因在於這其實是一個機會,一個擺脫這兩家親戚未來糾纏的機會。

  前世那麼多年,這兩家人是什麼樣,他看得太清楚了,對親戚朋友勾心鬥角,心機算計,他們自己兩家,父母兒女,兄弟姐妹之間,一樣如此,這還都是小事。

  大事,如果事情沒變化,這次敗落之後,隔幾年,二姨夫家那邊的一位最早一批開手機行的親戚,會在這幾家人落魄的時候帶著他們做生意,扶他們一把……

  結果呢,那人自己被他們幾家聯手陰出局了,痛苦懊悔憤恨到一度拿刀想砍人,還被使錢弄進去判了刑。

  就是這種人,江澈不可能願意帶著他們發財,就算江澈願意帶一把,他們將來一天天的看見江家賺得更多,能甘心?

  這可是一群白眼狼。

  偏偏他們是這麼親的親戚,中間夾著一個心軟不防人的老媽……麻煩,大麻煩,未來江家越有錢,她們肯定越折騰,越使勁往身上扒拉,甩都甩不掉。

  怎麼辦?江澈想要敬而遠之,就必須讓老媽也對他們敬而遠之。

  畢竟江澈這輩子哪怕混得再好,擱自己老媽面前,一樣還是那個可以掐,可以罵的親兒子,不敢忤逆不孝——所以要是將來「缺心眼」老媽被忽悠著,成天出面幫他們求情,求路,江澈能怎麼辦?

  問題這些事情老媽都不知道,現在也沒法知道,她又重親戚,江澈空口白話提前警示的話,沒準還挨罵。

  所以也好,就趁這個機會讓老媽看透了,傷透心,免得江家以後被纏上,被坑進去。

  ……

  終於,糾結過後,江爸小心翼翼看一眼自己老爹,扭頭咬牙說:「我說了,賣。」

  江澈注意到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老爸鐵骨錚錚個漢子,頂在桌面的一雙拳頭其實已經是青筋乍現,關節泛白,微微顫抖,就連他的眼眶,其實都有些泛紅,但是強忍住了。

  可見這事逼得他有多嚴重。

  像老爸這樣的人,以後幾乎就沒有了,江澈想著,順帶意識到一件事:老爸想做點事,可以,但是真要做生意的話,他其實還需要磨一磨。

  「賣,但是,都管好嘴,兒子我自己會教……澈兒他,還沒吃晚飯呢。」

  就這時,老爸又說了一句,江澈猛一下有種心窩被擊中的感覺,眼淚差點兒就奪眶而出,老爸還是護犢子啊。

  「是是是,反正廠子辦起來了,賺錢再買回來就是。」

  「另買買城裡都行。」

  「是啊是啊,論做生意我這女婿可是頭一份,回頭肯定賺。這樣,我們給你家,給你家佔一成半,不,兩成的股……」

  姨兩家全都興奮了。

  「打斷腿。」江老頭悠悠說出三個字。

  三個字就像號角,在場站在江家這邊的都知道,幫襯說話的機會來了。

  兩個叔叔說:「哥,你可不能氣著咱爸,爸這幾年身體可不老好。」

  江爸的朋友說:「老爺子都說話了,我們小輩得聽著,不敢插嘴。」

  外頭村民眾口紛紛:

  「可不能賣啊。你家這房子,可是咱們村頭一份。」

  「就是,賣了我還得跟別人處鄰居。他們有錢人,大老闆做他們的生意,發他們的財,咱們窮,種地,看著個窩就好,這窩怎麼能賣?」

  「也就早些年幹一點倒買倒賣而已,什麼大老闆。」

  江媽已經哭了,流著眼淚自責地看著江爸,「澈兒他爸,這事都怪我,是我給弄成這樣的。可是房子,我還是捨不得……那時候蓋房咱們錢不夠,自己挖沙、拉土、借窯燒磚,兩個多月,一家三口全黑成碳了你記得嗎?」

  這時候,這場面,姨兩家不敢說別人,但是逮著江媽這個妹妹敢。

  「小妹,你這什麼話,我們兩家就不是苦熬出來的是吧?」

  「就是,眼窩子別這麼淺,姐會害你嗎?回頭有你的好日子嘞。」

  江媽好欺負——但是她們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其實在斷自己以後的路,因為她們和江澈之間唯一的江澈解決不了的聯繫,就是江媽。

  場面再次亂成麻了。

  但是其實真正僵持住的,是江爸和江老頭,男人作為一家之主的概念,這年頭可還沒被撼動分毫,所以這倆才是江家可以做決斷的人。

  對了,還有半個,江澈,江家的長子長孫。

  可是他在眾人眼中這麼多年看下來,一直就只是一個懂事,知道好好讀書的乖孩子而已,他能有什麼決斷?

  而且這年代的孩子,沒幾個敢忤逆爸媽。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7 AM

第二十四章 一刀一刀斬亂麻

  其實也就幾分鐘時間,江澈看著爸媽被姨兩家生生逼到了這地步。

  倆姨挺狠,老媽這會兒看著是真傷心了,江澈也不忍心了,看看差不多,他輕輕拍了拍爺爺的膝蓋,示意老人消消氣,安心……

  江澈準備站起來,收拾局面。

  「這事啊,我來說幾句公道話。」大嗓門響起來,大身板子站了出來,搶先江澈一步,張嬸出來了,每個村都會有幾個這種人,不能說她好或壞,只是太「熱心」過頭。

  「這事呢,先說是小澈不對,糊塗搞出『人命』,你看你爸媽被你折騰得……」

  「哎呀你,我就說你肯定又要胡攪了」,張嬸丈夫趕來了,一把將她拽了回來,無奈道,「也不看看場面,這輪得到你說話嗎?」

  「我就說幾句公道話我……」張嬸很委屈。

  江澈笑了笑:「謝謝張嬸,不過還是我自己來吧,事情說起來好像都是因我而起,到現在其實已經挺亂了,正好,咱們一件件捋。」

  他站出來,麻太亂了,得一刀一刀斬。

  「你?」姨兩家想開口。

  「咳。」爺爺咳了一聲。

  江爸江媽都擔心的看著兒子,怕他應付不了。

  江澈微笑示意他們安心,「先說第一件事吧,正好這麼多人都在,我先自證一下清白……那個,我沒搞出『人命』。」

  「啊?」全場都已經熱議個把月,認定了的事,突然江澈說不是那麼回事,場面有些喧嘩。

  「可是你媽自己不也……」有人說。

  「是,那是因為一開始,他們也是猜的,我當時只是回家,說我在學校闖禍了,他們以為是這事,可是其實不是。」江澈回應。

  聽完這一句,人群各種反應。

  但是江爸江媽的第一反應,是擔心,既然不是這事,那兒子到底出了什麼事?兩人眼裡寫滿擔憂。

  「就編吧,讀書別的沒讀來,扯謊倒是會了。」二姨在旁鄙視了一波。

  「可是,不是說你從家裡拿了六千塊錢去賠給人家嗎?這總是真的吧?」張嬸再次參與道,「這我可沒瞎傳,我聽得真真的……對了小澈,那你到底犯的什麼事啊?」

  「得,看來兒媳婦也沒落著。」一直沒怎麼開口的姨家表姐也在旁幸災樂禍了一句,這位是公認的沒腦子,估計來江家之前被下過封口令,這才第一次開口。

  幹嘛這麼上桿子?還沒到你們呢。不過事關兒媳婦,老媽目光不善了,好事。

  江澈看她一眼,沒說話,轉回來苦笑一下道:「所以說,我還是做錯事了……爸、媽,還有爺爺,對不起,害你們擔心了,我其實沒闖禍,也沒惹事……之前就是為了騙了你們的錢。」

  「……」

  一片愕然,這話,可以就這樣說出來嗎?

  沒闖禍是好事,可是騙爹媽錢!六千,這可不是小數目,是超級大數目。

  「要是我的崽,這就得打死。」很多人都想著。

  擔心的人則更擔心,江澈這哪裡是澄清?他這分明就是出了渠溝跳黃河。還不如乾脆認了搞出「人命」呢,相比之下,那事兒大家能理解,這騙錢——大逆不道加混蛋。

  江媽不知所措。

  江爸還算鎮定,克制道:「你要那麼多錢幹嘛?還不能說,要用騙的。」

  「做生意,爸、媽,如果之前,我回來說我要拿家裡六千塊錢去做生意,你們會給我嗎?」江澈怯生生問道。

  江爸想了想,搖頭……所有人都設身處地想了想,全都搖頭。這個時代,毛孩子創業做生意?沒有人會答應這種事,大人們都還沒幾個敢有這念頭呢。

  「所以,我只能用騙的,而且你們誤會了,我也不敢解釋,怕你們追來。對不起,爸,我錯了。」江澈站到老爸面前,不論這次目的如何,事情是他做的,害爸媽擔心委屈也是真的,他是真的很愧疚。

  ……

  ……

  「那你都做什麼生意了?」

  「賠了還是賺了?

  「你這孩子,也太亂來了,瞎折騰。」

  江爸還沒說話,一群人已經搶著追問,當然,他們多數想的都是,有沒有剩一點回來?

  另外有的人還是不信。

  但是江爸信,因為他想起來了,兒子其實漏過兩次口風:一次他說能帶錢回來,另一次,他勸他想單幹也不用賣房,等他五天——今個兒正好五天。

  「就你還能做生意?」表姐夫終於等到他的場子了,論做生意,這裡誰敢跟他比?他信心滿滿站起來道:「這樣回來,怕是賠了吧?真以為錢那麼好賺啊,做生意的門道多了,你懂什麼,就你……」

  他開始說話的時候,江澈正低頭咬著外套內層的線……

  他話說一半,江澈扯開線,取出來一個紙包,看了看,放到了比較沒心沒肺的老媽面前。

  「什麼東西呀?」江媽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一個問題。

  「好東西,媽,你打開看看。」江澈微笑著示意老媽動手拆「包裹」。

  一雙雙眼睛都是直的,有人在猜,估摸著厚度,站後面的人踮起了腳尖。

  報紙一層一層被翻開……看見了,錢,藍色的,厚厚一疊,不,兩疊……

  「嗝。」門口有人猛地打了個嗝。

  終於,全出來了,兩疊厚厚的百元大鈔,橫向拿紙條封著,掉桌上啪啪兩聲,那是份量。

  兩萬,這本來就是江澈這趟回來準備交給爸媽的錢,但是現場,除了表姐夫他們,就沒人真的見過這麼多錢一次擺在眼前……

  沉默,驚嘆,低聲議論。

  「這多少啊?」忍不住了,有人問了一聲。

  「兩萬。」江澈平靜說。

  「……」

  再次集體沉默。

  「你做生意掙的?一個來月掙的?」終於,又有人問。

  「嗯」,江澈轉向爸媽,「爸、媽,這就是我這一個多月,拿那六千塊本錢掙的,整兩萬,現在全部交給你們……你們就別生我氣了,我保證不會有下次。」

  「……「老媽沒出聲。

  到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了:

  江家的中專生沒搞出「人命」。

  而且,江家成萬戶元了,不,兩萬元戶。

  這是九二年初,別說小縣城農村,就是大城市一般人家,也存不了多少錢,萬元戶依然是有錢人的代名詞。

  而且這裡本來就是小縣城農村。

  所以,此刻桌上那兩疊藍色百元大鈔所能帶來的震撼力,是後來的人怎麼都無法想像的。

  另外更關鍵,是江澈說他只用了一個月,就一個月,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半大小子就賺到了這裡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的一個數額。

  「這要是我的崽,這就得……供著。」剛剛還想著要打死呢。

  「還是讀書好啊,得送娃讀書。」很多本不打算送孩子上學的,也開始轉換思維了。

  這一刻,很多人幻想著,要是現在是自己家的那個兔崽子說出來那句:爸媽,我賺了兩萬,全交給你們……

  這就得哭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8 AM

第二十五章 要傷心但別傷身體

  作為巨款當事人,江媽依然愣在那裡……

  周圍議論紛紛,她一聲不吭,隔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動作,擼袖子抄起一疊錢,大聲道:「都別吵吵……我先數數。」

  「……哈,這麼多錢你一下數得完嗎?晚上回被窩跟老公一起慢慢數吧。」

  笑聲起來了,原來的氣氛被掃之一空。

  爺爺走上來,笑眯眯拍了拍江澈的肩膀,鼓勵讚許的同時使一個眼色,示意江澈小心後續。

  江澈點頭,示意爺爺放心。

  這麼大的逆轉,突然間困境變成歡慶,江爸其實也激動,但還是努力抑制、冷靜,先問了一句:「這錢怎麼賺的,做什麼生意賺的?」

  「對啊,怎麼掙的,小澈你說說。」

  「對,說說看,咋突然會做生意了,比大老闆還厲害。」

  「說說,叔也跟你學點。」

  好奇心加嚮往壘疊出來的熱切追問此起彼伏,還好,這個江澈早就編好了。

  「我有個住盛海城郊的同學,他家有一輛小四輪……「江澈起了個頭,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著他,「之前我們在臨州讀書,看見好多人都做生意發財了,我和他一樣,看家裡太辛苦,就也想做點。」

  先假裝很懂事,說通因由緣起。

  形勢已經逆轉了,現在這裡是江澈的場子,他說什麼,大家都聽,都信,一時間眾人感慨紛紛,多懂事的孩子,還知道心疼爸媽——嗯,已經沒人計較他騙錢的事了,忘了。

  這個時候,江媽沒心沒肺的優點就出來了,臉上還有淚痕,手裡還捏著錢呢,就過來捧了兒子的臉,怎麼看怎麼高興道:

  「我澈兒就是孝順,懂事,還有本事。又好看,又會讀書,還懂做生意,這你看,比你表姐夫都會賺錢。」

  江媽這番話絕不是現場打臉,她沒那麼深的心機,她只是激動之下,真實而愉快的表述自己此刻內心的想法而已。

  但是現實情況就是,姨兩家剛才從頭到尾說江澈的話,等於被她一句,一句,全懟了回去。

  那兩家的一群人面色尷尬了一下……隨即眼神發亮,互相看看,樂得嘴角都快咧開了。

  當場只有江爸仍然看著江澈的眼睛,一刻不放鬆。

  江澈平靜地繼續道:「然後我們就想到了,那會兒正好過年前後,最好賺錢,他又剛巧認識人……對了,他家有小四輪是關鍵。然後,我們就湊了本錢,批了一批年畫、掛曆,吃的用的,反正全是年貨……開車到下面的縣城,一個個村鎮賣過去。」

  「好賣?」有人問。

  「過年,年貨咋不好賣?!」有人幫著應。

  「好賣,盛海的貨,新鮮時髦,在盛海本地不覺得,拿到下面,就很好賣。」這時候村鎮物資商店都還很匱乏,江澈說出來的方案,要說有車,一個月賺兩萬的話,其實真的有機會行得通,所以此刻就算是表姐夫他們,也都開始信了。

  「這就賺了這麼多啊?」有人再追問,已經不是因為懷疑,而是不敢置信。

  「人有小四輪呢,你想想,一小四輪,那得多少年貨?而且一個多月,肯定不止跑個兩三趟,對吧小澈?」旁人幫著解釋。

  「嗯,趙叔一看就懂行」,江澈跟著繼續道,「我們總計跑了快十趟來回。第一次,我們賣完貨,是空車回去拉貨……後來一想不對,這下面村鎮的人喜歡盛海的新鮮時髦,盛海人難不成就沒點需要的?空車太浪費了……」

  「山貨,過年燉雞燉鴨熬豬腳都要放點,帶山貨回去,比市場的好。」

  「趙叔絕對應該發財啊,這才叫生意頭腦!」江澈愉快回應,「才」字是給表姐夫聽的,而且他說的不是空話,這位趙叔後來出去打工,慢慢開始做生意,最好時據說幾百萬的身家。

  「我們就是往盛海帶的山貨,什麼干菌菇啊,筍乾、黃花菜……到地翻倍賣,盛海人一樣搶著買。然後,我們就這樣,一趟去,一趟回,跑了快十趟,最後賺的錢平分下來,我們自己倆都嚇一大跳。」

  「可不得嚇一跳?!我們都嚇亂跳了。」屋裡屋外,笑聲爽朗。這一刻誰也不知道,因為江澈這一番話,村裡比之前世早好幾年走出去了好幾個。

  此時當場,江澈說到這裡,已經沒有人不信服了,剩下的只有讚歎和羨慕——除了江爸,但是他眼神閃了閃,沒說什麼。

  「難怪瘦成這樣了,這就是跑江湖啊,謝天謝地沒出事,傻孩子,硬擔這麼大擔子,可苦壞了。」爺爺又變身回到了慈愛狀態,在旁心疼道。

  眾人一看,可不是,江澈這會兒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就是帶幾個饅頭,吃住在車上,能看著貨,也省錢。」江澈適時來了一句,務必保證老媽待會兒跟自己同仇敵愾。

  掙這麼多錢,這麼拼,這麼省……很多人佩服,但是爸媽只有心疼,爸心疼了,媽心疼了,看著,摸兩把,老爸使勁打量,老娘直掉眼淚。

  ……

  「傻孩子,這麼好的生意幹嘛用騙的?你跟我們說,我們能不給你嗎?讓你爸去給你幫忙都行。」江媽淚眼朦朧。

  看來是時候了,正好老媽話頭遞到,江澈連忙接上一句道:「媽,你別說,你們還真不會……以你的性格,這錢,你肯定是給我表姐夫。」

  「我……我……」江媽想說自己當然會選擇給兒子,但是愣了愣,自己想想,好像是這樣。

  表姐夫正好笑容滿面地走過來。

  「小澈不錯啊,不錯,有出息」,就好像他剛剛什麼都沒說似的,一手親切地按在江澈肩膀上,另一手直接去摸桌上的錢,「這下好了,也不用再湊了。對了小姨,我回去算算,這回你們家的股份,沒準還得再加半成。」

  他不提賣房了,不提剛剛怎麼說江澈了,也不提具體數額了……直接上手,自然無比。

  心理素質真好啊,不過想想也是,要是沒有這臉皮和能屈能伸的本事,他後來也不可能陰得了那個親戚。

  「可不是,這下好了。」江媽此刻仍然沒轉過彎來,腦子裡想的還是,這下好了,那份錢終於拿得出來了,不用賣房了……

  她竟然樂呵呵地把桌上那疊錢往表姐夫手底下推。

  就連江爸都沒去阻止。

  因為按他們邏輯,這事就是這樣解決——他們剛剛還想著賣房都要出呢。

  江澈看著:「這要是我早兩天交錢,錢估計就沒了。真是單純啊……果然,必須一點點撕開給他們看,讓爸媽記住疼。」

  表姐夫剛要摸到錢,一隻手按在了上面。

  他抬頭,看見江澈正低頭看著他笑,有點瘆人。

  「怎麼了,小澈,捨不得啊?這是拿去做生意,你爸媽答應好的,再說時間也緊。」他拍了拍桌上那張押金單,示意江澈自己去看。

  江澈不看,笑著道:「姐夫別急,我剛說了,事情多,得一件一件捋……現在咱們開始捋第二件事。」

  說完江澈先轉向老媽,認真道:「媽,我不是不尊重阿姨和姐夫們,但是事情,一是一,二是二,我得捋給你聽。」

  江媽有些錯愕,猶豫著,點了點頭。

  「那一會兒,媽你別太傷心」,江澈頓了頓,「不對,你要傷心,但是千萬別傷身體。」

  江媽神情愈加困惑。

  江澈轉回身,開整……

  「姐夫,錢在這了」,江澈一手壓著錢,看著表姐夫的眼睛道,「現在我能不能先看看其他押金單?畢竟合股做生意,總不能我們把錢擺這裡,你們就一張嘴說吧?」

  「……就在桌上啊,你好好看看。」表姐夫鎮定道。

  「這是廠房的,我是說其他,什麼材料的啊,店面的啊,都看看……對了,也看看你們剩下的錢。」

  表姐夫愣了愣:「什麼剩下的錢?都說了,交押金了。」

  「表姐夫是真以為這裡沒人做過生意麼?」江澈笑了笑,「押金比例,不知道?世上還有交押金,把錢交光了的?」

  「……」表姐夫錯愕地看了江澈一眼,他原本就是認為江家不懂。

  江澈繼續:「那姐夫準備拿什麼付餘款?你可千萬別說押金三萬多,餘款就我家這六千……比例不對。還有,其他押金單到底在哪裡?」

  一問,接一問。

  表姐夫接不上來,氣的,急的,胸口起伏加重。

  這裡的人現在基本都還沒接觸過生意,只知道面朝黃土背朝天……但是已經很多人聽出來事情不對了。

  「其他我付清了。」表姐夫硬接了一句。

  「哦,那合同呢?沒帶?」

  「……對啊,總不能都帶身上。」

  「沒事,我們去看,去看合同,去看現場,你指給我看,哪個店咱們租的,哪些材料咱們買的,讓我見到對方老闆,然後錢,這一萬,還有我媽手上那一萬,全拿走。」

  沒人吭聲,表姐夫,阿姨、表姐,一個個全在迴避江澈的目光。

  「走,現在就走……」

  「走啊!」

  江澈把錢摔在桌上,他突然的爆發,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也琢磨開了。

  短暫的僵持,氣氛微妙。

  「小澈,你能耐了,這是要翻天了啊?!敢這麼跟你姐夫說話,我這個當大姨的可不讓……」大姨不死心,站起來,吐沫橫飛道,「這是你姐夫,你要敢這樣,我和你二姨可就敢拿大耳刮子抽你。」

  「小妹,你家還有沒有點規矩?」二姨也跟著站起來。

  江媽看了看,拉拉江澈衣服道:「澈兒,不能這樣跟姐夫還有你大姨二姨說話。」

  「是麼?如果我的姨、我的姐夫……他們騙你房子呢?」江澈也有點惱了,不是對老媽,但是語氣、表情還是變得有些嚇人。

  「什麼,誰騙我房子?」江媽最在意就是房子。

  江澈轉過身,定了定:「表姐夫,話已經說到這了,我知道多少,你也該清楚了。要不要我把你那些錢在哪輸的,輸給誰,全在這說出來?!人,我可都見過了。」

  他其實不知道這些細節,但是在一步步強化語氣、情境之後突然大聲質問,表姐夫也愣了。

  「你認識那幾個人?他們外地來的,你怎麼可能……」沒腦子的表姐接了半句,馬上被按住。

  但是很多人已經都徹底看明白,聽明白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澈兒?我好像有點懂了,又沒全弄明白。」江媽與其說還沒弄明白,不如說心裡還有些不願意相信和接受這個現實。

  所以,江澈不得不「殘忍」地提醒:「媽,你現在不該問我這個,你應該先把剛剛整個過程,他們說的每句話,都好好回憶幾遍……好嗎?等你細想完了,準備長久記住了,我再細說給你聽。」

  有些人不敢等江澈細說。

  「走,有倆錢不認人了。」大姨匆忙含糊一句,一聲招呼,走為上。

  兩家人搶著往外走,屋裡屋外都在起鬨:

  「怎麼就走了,事情還沒捋清楚呢。」

  江澈笑了笑:「一會兒,不用半小時,還會回來的。」

  他太瞭解她們了,確實急用錢,看見錢了,卻沒拿到……她們不會甘心的,一會兒回來,換一個套路打親情苦情牌,幾乎是必然的。

  得在這之前先讓老媽對她們傷透心,才狠得下心。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8 AM

第二十六章 去而復返

  大姨二姨兩家人從出巷口就開始議論,原本已經快成的事情,到底是為什麼出了岔子,尤其江澈怎麼會知道內情……

  互相指責了一陣之後,冷靜下來,一致肯定還是錢最重要。

  他們其實就付了一個廠房的押金,現在那邊廠房的付款期限確實緊了,拿不出錢填上,押金也沒了……

  兩家人就要從頭來過。

  他們其實正如村民所說,也沒有什麼大生意。

  「不管怎麼樣,先把錢拿到手,最後哪怕辦不成廠子,把廠房拿下來再轉租出去,咱們也還有一筆。」

  大姨當即就調了頭。

  「回去?」表姐詫異。

  「可不得回去,這年頭上萬塊錢你以為有別的地能找?這回要沒錢填上咱們就真完了……」二姨反問一句然後說,「放心,你別看江家兒子變滑了,老子現在沒法拿捏了,可是你小姨那兒還可以啊,她心軟,缺心眼,幾斤幾兩都在我和你媽手裡掂著呢。」

  她這麼一說,剩下的人想了想,正是這個理。

  江爸這種認死理的人,一旦看破,不可能再說得動,但是江媽不一樣,她不光好欺負,還好對付,回去打打親情苦情牌就還有機會。

  「她不是兩萬嘛,怎麼著也得弄出一萬來。」大姨理所當然說:「她流鼻涕我背著的時候,就欠我了。」

  聽到這裡,一直蹲路邊沒說話的表姐夫笑出聲一下。

  他現在地位不高,過年那會兒馬失前蹄,想給外地人做神仙局,沒想到是個局中局,輸光本錢後難免受人責難。

  但是這裡最有主意的其實還是他,核心也是他。

  「可不止啊」,等到目光匯聚之後,他才幽幽地說了一句,豎起來四根手指道,「江家現在手裡起碼四萬。」

  「四萬!」

  「四萬?」

  「你怎麼知道?」

  表姐夫站起來,左手往上,右手往下把外套一扯,說:「江家小子拿出來兩萬之後,衣服一邊高兩分,一邊低兩分……他另一邊,還有一包。」

  「……」

  都傻了,6000塊出去一個多月,兩萬回來,這就夠震撼了,結果是四萬?!

  「他,他,他這是怎麼掙的?」大姨目光炙熱又迷惘,訥訥道。

  「是啊,他怎麼掙的,我也很想知道」,表姐夫又恢復了昔日運籌帷幄的風采,仰頭道,「所以一定要回去,一定要把小姨套住了,這回不光是錢,還要她家的門路。」

  對,門路,這可是一條能讓一個半大孩子一個多月掙四萬的門路,有了還怕起不來?所有人都激動了。

  他們確定,江澈的門路,肯定不是他說出口的那個法子,那個當然也能掙錢,但是不可能這麼快這麼多。

  絕不可能。

  這正是江澈一定要擺脫他們的原因,這幫人要完錢就會要你生錢的道,拿了救濟糧,想的不是感激,是你家的地,這種人給點好處是打發不了的,只能讓他們絕望——由老媽來。

  ……

  表姐夫跟著佈置。

  「你們回去,第一步就是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就說你們也是被我騙了,然後該打打,該罵罵,再就求,哭……說當年。」

  「這個還用你教?!問題你呢?」二姨反問。

  「我?」表姐夫笑了笑,彎腰拍拍膝蓋道,「我當然是認錯道歉啊,只要這事要能成,我給他們家跪下都行,那可是錢,錢最實際。不過……」

  「又什麼不過?」

  「就是我總感覺有點不對,江家小子好像從一開始,就挖好了坑,一心巴望著咱們多說,多做……然後他跟小姨說那些話,你們聽著不覺得奇怪嗎?」

  好像是有點奇怪,眾人回憶了一會兒,沒想透徹。

  表姐夫一揮手:「算了,走吧,實在不行隔天把傻老舅哄來幫忙說話。」

  ……

  ……

  與此同時,江家,江澈也已經把整件事情清楚分明地梳理了一遍。

  這事原來不容易看破,但是當江澈說破關鍵環節——表姐夫把錢輸光了,急需補洞。

  剩下的其實就都很好理解了。

  往最好聽了說,他們是在情急之下,聽說了江家想賣房單幹的消息,過來準備拿那筆錢去填坑,但是隱瞞了真相。

  要往實際了說,他們不是來商量的,而是蓄意顛倒黑白,強勢佔據道德制高點,趾高氣揚來強壓江家,用道德壓力逼江家賣房,替他們填坑。

  就這樣的心思,他們還能咄咄逼人……多麼醜惡的嘴臉。

  他們之前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現場這些人,全都清楚聽見也看見了,當時以為江家理虧,聽著都難受,現在知道真相再回想,那群人當真是面目可憎,惡毒殘忍。

  「這心腸……駭人啊,這種人得疏離,不然以後不知什麼時候,又被算計進去」,有老道的鄰居感慨了一句,作為長輩轉向江爸道,「你也是,性子也該改改了,他們這是拿捏你呢。」

  江爸尷尬地點點頭,似乎也有點反省的意思。這是江澈期待看到的。

  江老頭對兒子還有氣,順勢擠兌了一句:「還好我有個好孫子,不然家都讓人破了。」

  江爸和江澈都不敢吱聲,都怕爹。

  一旁,江媽木木地坐著,一直沉默,良久,她才自言自語說了一句:「她們可是我親姐妹……」正因為內心一直抱定了這種親情,她受到的打擊才最大。

  親姐妹這麼幹,太讓人心寒了。

  眼淚早已經下來了,江媽不好在這麼多人面前哭,起身回了房間。

  但是隔了不到十秒,又出來,把兩萬塊錢抱懷裡,繼續哭去。

  眾人一陣低笑。

  總體而言江家現在的氣氛還是很不錯的。

  江家的錢沒糟蹋,江澈非但沒闖禍,而且賺了大錢,江家發了,突然之間就發了,從許多人同情的困境,一下變成了人人羨慕的對象。

  兩位嬸嬸喜滋滋地過來幫忙燒水泡茶。

  大侄子有本事,她們,江澈的堂弟妹們,日後少不了好處,而且她們跟江媽之間的妯娌關係,本就處得非常好。

  這在農村是很難得的。

  現場很多人都沒走,就在江家堂屋坐著,因為這一天的話題實在是太多了,缺乏娛樂的年代,人們總是更有熱情坐在一起。

  上一次江家這麼喜慶熱鬧,還得推說到當初江澈考上中專的時候了。

  跟上次一樣,爺爺紅光滿面接受著奉承,難得大方的,拿出來自己平常都捨不得抽的捲菸來分發。

  老爸對著一聲聲恭喜和誇讚,尷尬著,客氣著,也開心的笑著,只是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19 AM

第二十七章 全是演技

  當場也有人好奇追問,事情真相是怎麼知道的,江澈笑笑,用一句「碰巧」打發了。他既然不願意說,這事也就不重要。

  而後鄰居趙叔一直拉著他詢問「外面的世界」,江澈知道,趙叔很快就要呆不住了。

  應付完趙叔,江澈去廚房倒了杯水,拿兩個水勺互相倒,晾成溫的……端水敲開房門,老媽一雙眼睛通紅通紅,但是錢還是牢牢抱在懷裡。

  「還是兒子好吧?」他笑著說了一句。

  江媽又哭又笑,點點頭。

  「兩位姨看見錢了,會回來在你身上花功夫,會推說她們也不知情,也是被表姐夫騙了的……媽你先好好回憶下之前她們說的話,你信嗎?」

  江澈順手打了個預防針,這是她們的殺招,江澈必須提防,也順便讓江媽看得更透徹些。

  江媽仔細回憶了一下:「她們就是合夥的。」

  「老媽真聰明啊。」江澈很狗腿的奉承著。

  對於他來說,這會兒房子保沒保住不算最重要,錢,也不算最重要,因為這些他都會有,會有很多……

  現在最重要是讓老媽早一步看透那兩家人,為以後消除隱患,這種親戚,不能糾纏。

  只要老媽能做到——我願意給是我的事;我不願意給,你不能伸手;你要是用陰毒辦法來坑我騙我,那從此就算是絕路,我有,都不給。

  江澈今天這一番折騰,就算是有了最大的收穫。

  ……

  ……

  沒一會兒,門外傳來響動。

  來了,姨兩家走到門口的時候料不到,這麼多人都還在,但是心裡知道什麼重要,硬著頭皮,頂著無數鄙夷的目光也上了。

  房間裡江媽的整個人塌了一半,因為果然又被兒子說中了,她們果然不甘心,還來坑她。

  「妹夫,這事問清楚了,被澈兒說中了啊!我們倆也被騙得好慘,這不,我們想著,怎麼都得回來跟你們認個錯。」

  「小姨父,這事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們,也對不起我丈母娘,二姨,還有……你要是不解氣,打我幾下也是應該的。」

  大姨和表姐夫的聲音傳來。

  江爸的應對很平靜,也很冷淡,「挺晚了,先回吧,我就不送了。」

  這表現比之他大嚷大罵動手打人更讓表姐夫們絕望,正如之前料想的一樣,江爸這種寬厚,認死理的人,一旦看破,絕對說不動。

  他這種人的火,是壓在心裡的,被算計,他會記死了。

  好在他們的突破口本就不是江爸。

  「小妹呢?」二姨問。

  江爸不吭聲,兒子在旁邊呢,裡面怎麼應對,他很放心。似乎就是突然之間,兒子成了這個家的頂樑柱了,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江爸突然有些心酸、慚愧。

  「小妹,你在哪呢?」大姨大聲喊起來,「你兩個姐姐來給你認錯了……唉,我們也是被這個狗東西給騙了啊,出門想想,沒臉見人啊,小妹,我們差點對不起你啊。」

  跟著響起來的,是兩個阿姨打罵表姐夫的聲音。

  江媽:「……」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笑,明明應該哭的,可是莫名想笑,我的姐姐欸,你們要不要被我兒子料得這麼準?!

  外頭二姨接著嚷:「還好啊,還好澈兒回來了,事情到了沒出,比什麼都好……小妹,你連姐都不搭理了?姐記得,你的氣性可沒這麼大啊!」

  「是沒這麼聰明吧?」江媽委屈地,很有自知之明地回了一句。

  外面笑翻了一群人。

  但是在姨兩家看來,這是好現象,不管怎麼樣,江媽開口了。

  「我沒你福分,有個好兒子……我這,都是敗家的,你姐這回走到絕路了!」大姨痛心說道,「小妹啊,單子你們也看到了,就剩這一個廠房還拿不下來的話,姐真的……到絕路了。」

  江媽頓住了,看著江澈。

  難道老媽的思維又走偏了?

  江澈果斷一擼袖子,「媽,你看,那年蓋房咱們自己借窯燒磚,我燙的疤……今天我要是沒回來,這房子,就被他們逼著賣了。」

  江媽點點頭,兒子、房子……她最心疼了。

  江澈趁熱打鐵:「還有,他們還說我讀書讀褲襠裡去了……還幸災樂禍說我娶不上媳婦。」

  讀書,兒媳婦,又是兩個江媽的軟肋。

  「還有,媽你想想,你當時哭著不肯賣房,她們說什麼了?騙你,逼你,罵你,她們可不怕咱們家絕路,還把咱們往絕路上趕呢。」

  江媽點頭,然後沖外頭氣吼吼地喊了一聲:「別說了,回去吧,我怕我太笨,不知什麼時候不光房子,命都被你們賣了。」

  這也許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敢跟兩個強勢的姐姐大小聲。

  外頭沉默片刻,大概實在想不到,小妹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這是狠下心不要姐妹了?小妹,你忘了嗎,以前家裡窮,孩子多,姐割豬草都把你背背上,我摔,你也摔……」大姨說著。

  「你要吃果子,我去采,被馬蜂蟄了……後來姐生病,你那時候才六歲,都知道給姐煎藥,喂我喝……這回你怎麼就能忍心見死不救?你要姐給你跪下嗎?」二姨說著。

  「我們是真的沒辦法了啊!」

  「我們寫借條,按指印,算利息……廠房租下來,一轉租,馬上還錢。」

  好厲害……

  江媽明顯有點兒糾結,她的時代和眼光的侷限性結合性格,往往容易拎不清,再這樣下去,她就要被說動了,能說動一次,就會有無數次。

  至於廠房?他們還餓不死,前世的情況,別人不知道,江澈知道:他們表面看起來集體山窮水盡,其實背地裡每家甚至每人,都有藏私……前世後來他們自己內部還為此撕了一場。

  果斷的,江澈伴隨長長一聲嘆息,軟倒,坐在了地上。

  「怎麼了?澈兒,你坐床上呀。」江媽著急了。

  「身上髒」,江澈有氣無力道,「在外面跑了這麼久,挨凍、挨餓,髒死了,後來因為差點被人劫了,跑林子裡,弄得都是泥……」

  「啊?!」江媽慌了,看看兒子消瘦的模樣,再看手上的錢,這可是兒子用命換回來的啊,卻差點被騙走……

  「沒事,這不好好回來了麼?」江澈靠坐在牆角,帶一點細細的強忍委屈的語氣道,「就是好累啊,開開心心想著回家可以讓你和爸高興,可以吃媽你做的飯……「

  「結果沒想到,回來飯沒吃上,卻被他們折騰了一頓,罵我,冤枉我,還差點……還被差點我大姨二姨大耳刮子抽了……就因為我說了句實話。」

  「媽你當時還幫著她們說話,還差點把錢交出去……」

  這內心的譴責好重,因為這些傷害某種程度上都是自己帶來的……江媽扛不住了,扭身開門。

  「走吧,我自己有家,有老公,有兒子,家庭和睦,你們讓我一家人自己過日子好不好?我是真的怕了你們了……走吧,別害我們了。」

  這話是流著眼淚咬著牙一字一句說的。

  「小妹,你敢……」

  「大姐、二姐,你們不用再拿情分嚇唬我,我現在再叫一次,以後就橋歸橋,路歸路吧。我別的想不透徹,至少能想明白一件事,今天要是沒有你們,我們家本來會很開心……我覺得,以後應該也會是這樣。至於說情分,是你們先不要的。」

  外面終於沒再出聲,因為知道沒用了,那個任由她們拿捏的小妹,已經不存在了,也許她的性格並沒有變,她也還是有點兒缺心眼,但是,她現在有了一個執念,知道自己有責任保護什麼了。

  「……比演技?我會輸?」

  江澈藏起來笑意,他知道,至少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江媽的心態,已經就此一錘定音了。

  當然這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當問題一部分出現在自己的老媽身上,只能動之以情,先動之以情,再曉之以理,把糾纏隱患清除,並相信以後隨著眼界開闊,見識增長,她也會成長。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20 AM

第二十八章 家人夜話

  1992年3月5日,江澈的鄰居趙叔在他已經過去三十多年的人生裡第一次看見了兩萬塊現金,藍色的,厚厚的兩沓,整整齊齊,橫向拿紙條封著。

  他猜想那應該有點重,因為錢落在桌上的時候,聲音響亮。

  「啪。」

  然後他聽了一個對於這些村民而言有些不可思議的財富故事,參與了一些意見,得到了故事主人公的肯定。

  慾望的膨脹在一瞬間星火燎原。

  大概一個小時後,他出門打了一個電話,回來說他想去hn。

  被他說動,打算一起去的,還有他的一個弟弟,兩個朋友。也就是說,一行四人。這會是這個村子在90年代初真正走出去闖世界的第一批人。

  因為這裡不缺良田山林,溫飽的難度不高,所以比之其他被生活逼到沒轍的地方,闖蕩,反而滯後很多年。

  他們問江澈,「小澈,你覺得怎麼樣,能掙到錢嗎?」

  江澈反問道:「你們打算去做什麼?」

  趙叔攤開一雙粗糙有力的手掌,自信道:「聽說那邊到處蓋房子,我學過泥瓦匠,總能賺到錢吧?帶上他們仨幹些零活,然後等混熟了,我想包樓蓋。」

  1992年,hn房產熱……

  在遙遠的越江省、水昌市,泉北縣,城郊村落,有一個還沒邁出家門的農民說,他想去那裡包樓蓋。

  江澈想了想記憶中這波房產熱的相關信息,不廢話道:「只幫人蓋,別買,別讓人拖欠你的錢,這是我的意見,趙叔。」

  這等於江澈贊同了。

  趙叔其實已經下了決定,但是江澈的這個贊同依然讓他欣喜,他興奮地點頭,站起來,手忙腳亂一下然後向著四面八方拱手道:「我,我走了……回家收拾東西,明天就走。過年,過年回來,家裡有事,大家多幫襯,拜託了。」

  深深一揖一直揖到地上,他就這樣在滿滿一屋子人面前離開了……

  整個屋子都有些錯愕,反應不過來……上一次村裡有人這樣突然離開,好像是民國時候了吧?

  那時候,有一天,一個少年郎在村口大樟樹下聊天的時候說,他要去當兵扛槍。

  老人們笑罵:「扛你娘。」

  第二天,他就離開了村莊,據說現在在tw。

  現在又一個,一個三十多歲的農民,做了一個似乎顯得太過匆忙和草率的決定,甚至用上像稀里糊塗和無知這樣的詞,也不算過分。

  但是在這個消息閉塞,思維更閉塞的時代,敢於走出去的人,最初大多具有盲目色彩,然而正是這些人,前赴後繼,締造了一個又一個財富神話。

  江澈可以想像,就在這天,這一刻,也許就有一個未來叱吒風雲的人正輾轉反側不能入睡,猶豫許久,終於決定下海,他可能是科員,可能是科長,甚至可能是局長……也可能是趙叔這樣的,有一雙有力手掌和一顆野心的農民,或者主動被動下崗的工人。

  這就是92年的潮。

  ……

  江家匯聚的人群終於散去,各自回家。

  江爸站在門口望著遠處巷口,怔住了好一會兒,才關門,轉過身,看看兒子,說:「去叫你媽給你弄點吃的。」

  他是對的,也是最瞭解江媽的,因為給兒子煮東西吃,原本沉浸在傷心中的江媽漸漸就恢復了神采。

  江澈吃東西的時候,爸媽又一次一左一右的坐著,看著。

  「三十五,三十六……」江媽收拾了心情,又在數錢,她人生第一次可以見到這麼多錢。

  江爸似乎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做了決定,鄭重開口道:「澈兒,爸待會兒問你點事,用你的話說,你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三十一,三十二……三……」江媽一把扭在江爸胳膊上,「什麼你就一啊,二啊,害我又數亂了。」

  一下,老爸醞釀的嚴肅氣場就崩了,江澈笑著說:「媽,要不你回房間去數?」

  江媽點了點頭,瞪丈夫一眼,抱著錢回去了。

  江澈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爸,我吃好了,你問吧。」他其實早就感覺到了,老爸今天一直沒有完全相信他。

  江爸先看了看他的眼睛,「澈兒你有什麼要主動跟我承認的嗎?」

  股票的事絕不能認,這在老爸眼裡就是賭博,江澈猶豫一下,搖頭。

  對此,江爸顯然有點失望,指了指江澈左胸口,說:「拿出來。」

  「什麼?」

  「左邊那一包。」

  「……」

  竟然還是被發現了,而且很可能是早就發現了,江澈無奈,低頭咬開線頭,把又一個紙包放在桌上。

  哪怕心裡有數,江爸打開看過一眼,身體仍然止不住有些發抖……

  四萬了,他沒看錯,江澈果然還有一包,江家的財富不是兩萬,是四萬。

  因為這個數字,欣喜已經變成了恐懼。

  「就一個多月,怎麼賺的?」他問,聲音有點飄,有點抖,表情有點嚴厲。

  「就是剛剛說過那個門路。」打定主意不說實話,江澈平靜道。

  江爸突然一下站了起來,又坐下,反覆兩次,他似乎想發火,想質問,又竭力克制著,他只是一個樸實的九十年代農民,他已經亂了,思考許久,終於道:「這麼多年,我只知道一件事賺錢這麼快。」

  竟然還有賺錢這麼快的路子,江澈好奇追問:「什麼事?」

  江爸壓低聲音:「走私,你說實話,是不是跟別人走私去了?」

  老爸居然還知道這個,江澈很好奇,但是首要的任務,他得先澄清:「沒有,就是我說的辦法賺的。」

  「那你手給我。」江爸拉起來兒子的一條手臂,在上面搓了搓,仔細觀察然後困惑道:「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而且爸你忘了?我是在盛海給家裡打的電話。」

  「倒也是,可是這販年貨……真的那麼賺錢?!」他皺著眉頭好一會兒,無法理解,但是終於還是決定相信兒子。

  危機解除了,江澈反過來問:「爸,你怎麼知道走私的?」

  江爸神情不對了。

  江澈趁勝追擊道:「我知道了,爸,你前些年說跟人做點小生意,很快就散夥了,卻一直沒說是做什麼……原來你走私去了。難怪我說你沒去多久,就賺了幾千,蓋了房子……」

  江爸情急,像是跟人辯解似的急切道:「我那是不知道……溫市,溫市你知道吧?」

  江澈點了點頭,心想著,就隔壁,江南皮革廠倒閉了那個,嗯,重生方向有了,以後開間江南皮革廠,倒閉了還可以帶著錢和小姨子跑路。

  「早年間,我十幾歲那會兒,溫市那邊還很窮,因為缺田地,窮人過不下去的時候,就會來咱們這邊做幾個月活,賺點糧食回去……當時有兩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在咱們家幫忙砍竹子,你奶對他們像自己孩子一樣好,後來,我們就拜了把子。」

  還有這事,走私大亨我叔伯?要知道最嚴重的時候,溫市走私能佔全國80%的量,後來直到艦隊都出動干預了,才轉去閩南那邊,這可是一段浩蕩的歷史現實,江澈來興趣了,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前幾年,他們說是闖出來了,來找我,說帶我賺錢,當時實在是窮,想著怎麼也要給你和你媽過點好日子……我就跟著去了。」

  「你出海走私了?」

  江爸連忙搖頭:「沒出海,我跟很多人一起,就在海邊村裡住著,半夜裡有船經過,我們過去海邊把船上丟下來的東西撿回來,反正就是扛了就跑,扛了就跑……過會兒有人來收,就給錢。我一直到有一回跟著人群被公安追了兩座山頭才知道,那是走私犯法……回家半年沒睡好。」

  想不到老爸還有這段經歷,前世他可沒說,大概當初那個我,在老爸眼裡也不適合聽這些吧。

  「沒事的,咱們不碰了就好,都過去好幾年了,那邊這樣闖出來的人不少,正經出去闖的更多,很多都出國了,所以說,能人其實都是逼出來的,你看這幾年,咱們水昌市這山好水好的,反而開始連溫市的腳後跟都追不上了……」

  這個時候,江媽從房間裡走出來。

  看見桌上的錢。

  「嗯?」她跑回去房間,再出來,終於確認這兩疊不是她的那兩疊,然後,她把錢放一起,就這麼呆呆的坐著,看著眼前的四疊藍色百元鈔。

  江澈想著,這些錢,他大概是拿不回來了。

  ……

  當江爸主動說他想出去做生意的時候,江澈其實很高興,但還是先問了一句為什麼。

  江爸表情複雜道:

  「我不能留在這個地方,成天就陷在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裡。」

  「還有,我覺得自己得磨一磨,今天就太蠢了,所以我想先出去做點小生意,學著做,一步步來。」

  「澈兒你看行麼?」

  最後這一問,他顯得有點太過小心翼翼。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之前江澈就有過這樣的想法,這裡固然有很多可愛的人,但是也不缺狗屁倒灶,而且走出去,對於爸媽的眼界、見識,都有好處,未來江家家大業大,他們也需要成長。

  江澈還以為會勸不動呢,以為就算做生意,老爸也會選擇在本地,畢竟這年頭,背井離鄉仍然是一件大事,沒成想,老爸自己突然有了這樣的覺悟。

  江澈笑著說:「當然好啊,不過,爸,也有被我和趙叔刺激的對吧?」

  江爸笑了笑沒說話,家裡頂樑柱的位置突然被顛覆,這個要強的男人怎麼甘心?而且機會,已經擺在他面前了。

  江媽放下錢,「那我怎麼辦?我也得去吧,可是廠裡一星期還有一天班呢。」

  江爸笑著說:「你那一天班給別人,她們一定很高興。」

  「可是聽說要下崗的,下崗你們知道吧?萬一我要是走了,完全不上班了,那下崗的不妥妥的有我了啊?」

  「正因為怕這個,才要早點找別的門路啊」,江爸說,「就我看你那個廠,不用下崗誰,過兩年整個就黃了。」

  他說的是對的,其實這波下崗潮蔓延整個90年代,晚不如早,早的一批後來不少都闖出來了,相比之下那些哪怕發不足工資也一直在工廠耗到世紀末的,後來才真艱難。

  江媽決心難下,撫著額頭說:「我想想。」

  江爸小聲在她耳邊道:「對了,今天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你不怕接下來很多人來問你借錢啊?」

  江媽一下坐直,「去。」

  江澈在旁饒有興趣的看著,他並不瞭解,當一個男人十分瞭解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至少爸媽彼此之間的這種相處,用後來的話說,很美好。

  「對了,我們去臨州,是不是就能見到澈兒的女朋友了?」江媽突然反應過來,鬧出「人命」是假的,但女朋友總是真的。

  遲早要說的事,不必迴避,江澈笑一下直接道:「其實,已經分了。」

  江媽錯愕,「……為什麼?」

  「她留校了,我沒有,而且她還想出國呢,不同路了。」江澈平靜的敘述。

  老爸轉頭看著江澈的眼睛,有些擔心,怕他在隱藏情緒。

  老媽偏過頭,思索著。

  江澈覺得,老媽應該是在思索怎麼安慰他,結果老媽幽幽地說了一句:「果然是個沒福氣的啊,我澈兒這麼好。」

  ……

  談話結束,江澈洗漱完畢回到房間,發現過年的紅包就壓在枕頭下面,兩塊紙幣,筆挺嶄新。嗯,四萬換兩塊,可是好開心。

  江爸江媽躺在床上,一會兒你轉個身,一會兒我轉個身,都沒能入睡。錢已經都分開縫好了,縫著錢的幾件衣服都擱在床上,另外行李也已經收拾了大半,但是情緒還待收拾。

  「澈兒他爸,我跟你說,我有點心慌……這突然就要走了,廠裡的活不干了,地也不種了,想想挺嚇人的,咱們出去做什麼啊?」一片黑暗中,江媽開口道,「要不問問澈兒?」

  江爸側了側身:「不了,我想投的本錢小一點,剩下的錢存起來留給澈兒,生意就我自己慢慢摸,等過去安頓下來,就不總拖著澈兒了。一來這樣我才能學到東西,二來,澈兒還讀書呢,以後還要吃公家飯,咱們總不能現在開始,就都指望兒子頂門頂戶……」

  江媽在黑暗中輕輕笑了兩聲。

  江爸慌張說:「你笑什麼?」

  「我笑有個人面子過不去了。」

  江爸苦笑一下,「誰讓澈兒突然就長大了。」

  ……

  隔天,兩位姨竟然又來了,哄了江澈的老實舅舅,江媽的大哥來幫忙說話。

  在江澈家鄉這裡,舅舅的地位可是很高的。

  不過江家已經人去樓空

  江老頭開的門,但只請進去了江澈的老舅,兩個人一起喝了一頓酒,江老頭把事情給他說了個分明。

  「澈兒和他爸媽說了,讓你一定要送澈兒小表妹讀書,女兒也是那什麼……哦,寶貝,高中比中專好,考不上大學,就再考一年。」老人把三百塊錢鋪在桌上,趁著酒意小飄著道:「他舅,拿著吧,你是本分人,別給人算計了就好,你外甥好樣的嘞。」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21 AM

第二十九章 尋找大師韓立

  越江省省會,臨州。

  江媽人生中第一次離開水昌市範圍,已經四十歲,之前她最遠就到過一次市裡,為了省錢搭車,呆半天就回去了。

  後來的人會很難理解,在這個時代,當一個農村女人初到大城市,除了新奇,她會有多麼不安和慌亂無措……

  街道車流其實並不密集,但是江媽獨自嘗試好幾次,就是不敢走過去,她說這地方真不好,以後大孫子都不能出去野了,男孩子小時候不野怎麼行?

  為此江澈專門引導她在斑馬線上走了好幾個來回,並告訴她就算斑馬線,也不能絕對信任,之後才帶她去銀行把錢存了,拿著存摺,看著存摺上帶著油墨感的好幾個零,江媽的心情才好些。

  江爸要好很多,他畢竟是「走過私」的人——江澈偶爾私下拿這個跟他鬧。

  出來之後,江爸有個口頭禪:「澈兒你放心……」哪怕江澈並沒有表達擔心,他也這麼說,這其實是一種自我心理狀態的呈現。

  於是江澈偶爾會笑著回應:「爸,我放心,你怎麼也是走過私的人啊,什麼沒見識過。」

  然後江爸就急了,「兔崽子你太久沒挨打了是吧?滾蛋,我就黑燈瞎火扛個包就跑,扛個包就跑,鞋都跑掉我好幾隻,我見識什麼了我?」

  於是父子倆被那個畫面逗得一起笑。

  江澈打從這趟出門後就愛跟老爸鬧,因為這樣他反而能放鬆些。女人的緊張不安可以直接安慰,但是男人的最好不說破,換一種方式,尤其當這個人是你永遠要強的父親。

  其實江爸一樣也被陌生感和心裡對未來的未知恐懼籠罩著,只是作為男人,頑強的,不肯表現出來。

  爸媽這回很堅持,在找到地方安頓下來後就將江澈趕回了學校,說是要自己摸索,遇到問題或關鍵決定,自然會和他商量。

  好吧,反正隔的也不遠。

  ……

  重回學校,江澈依然保留在身的除了那300張認購證,還有八千塊錢。

  室友們看到的他笑容滿面,像是換了一個人,也總算安心了,拉著修長城,賭煙,江澈現在沒菸癮,十天半個月都未必抽一根,自己沒煙就拿鄭忻峰的賭,說是贏了歸他……結果當然輸了。

  笑笑鬧鬧,就過了第一天。

  隔天,睡了一夜醒來,時間還早,江澈發現習慣睡懶覺得鄭忻峰床位已經是空的。

  他人在牆角,面牆盤腿坐著,閉目凝神,緩緩動作。

  「他這是?」江澈問一個已經起床的室友。

  室友抽了抽鼻子說:「最近突然開始練氣功,說是就快要達成一個小周天了。」

  小周天這個概念名詞,江澈有點耳熟,達成麼?這個年代很多人都會有類似的誤會,或以為自己修煉有成,或曾經一度覺得自己有特異功能,異於常人。

  譬如耳鳴,問別人有沒有聽到很多昆蟲在叫?大家都說沒有聽到,就以為自己有特異功能;

  飛蚊症的以為自己的特異功能是可以憑肉眼觀察微生物;

  冬天裡脫毛衣靜電劈裡啪啦,就以為自己是電人;

  還有夢遺了的,以為自己是漿糊人,特異功能是造漿糊。

  總之一切身體的熱感、冰感和細微異常,都會被主觀氣功化,特異功能化。

  「傻不傻?」

  關於氣功的虛假,還有人比江澈更瞭解麼?鄭忻峰是自家好友,不能看著他沉迷不管,江澈準備過去戳破這個謊言免得他浪費時間。

  起床下地,他剛準備過去把鄭忻峰拉起來,老鄭突然動了,換了一個有點難度的動作。

  鄭同學骨頭硬,這個動作做得很彆扭。

  但是江澈依稀能辨認……

  這個動作像極了在岸上的海獅,在瑜伽裡叫做「上犬式」,另外在有一本叫做《九轉金身訣》的氣功秘籍裡叫做……「問天式」。

  註釋語除了動作細節描述,還有四句故弄玄虛:四肢撐地,接地之氣,昂首問天,受天之養。

  江澈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很快,他的猜想就被驗證了,鄭忻峰被打擾,鬱悶地爬起來翻出一本冊子遞給江澈,說是他看了氣功雜誌上的介紹,花二十塊錢買來的。

  江澈看了一眼——尼瑪,《九轉金身訣》。

  「怎麼樣?」鄭忻峰看她發愣,得意道,「一眼就看入迷了吧?」

  我入迷你妹,江澈回過神來,堅決道:「這玩意都是胡說八道的。」

  「你又不懂。」

  「我……不懂?」江澈心說這尼瑪我寫的。

  「你懂個屁哦。」

  鄭忻峰鄙夷一句,再次返身到床頭翻了翻,翻出來一本《氣功與特異功能》,扔給江澈道:「自己看,這可是官方雜誌報導的大師,我覺得他的理論比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真實多了,這才是科學真功。」

  不用他提醒,江澈已經看到了,雜誌封面上最大的一行標題就是——《尋找大師韓立》。

  翻進去一看,開篇:

  【總有人如驚鴻般掠過這個江湖,難覓蹤跡。

  1992年的冬深春早,年關時節,盛海市火車站附近的小公園,日子一如平常……

  一直到後來,人們才意識到,這一天其實是那麼的特殊。

  那裡的人們至今依然記得,那兩聲驚雷,那一句波瀾不驚的:青雲門棄徒……韓立。

  我們無法得知韓立大師為何自稱棄徒,也許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裡吧。

  他來了。

  他走了。

  世外高人,行蹤難覓。

  但是他留下了一本《九轉金身訣》,還有一個嶄新的,由後天階段與先天階段組成的氣功修煉體系,他教人愛家和睦,教人勤懇工作,教人看病就醫……樸實無華。

  因為只有這樣,處於後天階段的我們,才能擁有平穩氣場,向先天築基攀登。

  尋找大師韓立,其實大師無從尋覓,我們能追隨的,只有他的精神和指引。】

  嘛拉個逼,第一段看完,韓立,不,江澈已經渾身起雞皮疙瘩了。

  再往下翻,下面細細碎碎的一大段功法介紹,修煉群眾心得體會談,專家發言……

  總之說的都是這個理論多好,多切合實際,然後修煉者現身說法,說修煉之後身體健康,精力充沛,熱流遊走經脈,而且家庭幸福,夫妻不吵架,不打孩子……

  洋洋灑灑,整整兩頁。

  「這是一篇軟文廣.告。」後世看過了太多,江澈當即判斷。

  會不會有效?會。

  因為已經有很多人這麼幹了,大師十有八九這麼幹,普通人隨便誰也都能幹。

  譬如就這兩年,幾個師大學生在寢室無聊,胡編了一本氣功秘籍,過了一段時間試著拿它賺錢,於是在《國家氣功雜誌》上打廣.告,每本價格二十元。

  很快,匯款單和夾在信件裡的現金就如雪片般飛來。

  這幾個學生個個賺得盆滿缽盈,從此走上大師之路,有的南下辦氣功班,有的教養生,其中一個甚至還在央視開了一檔個人欄目:xx講保健。火爆多年,賺進千萬身家。

  「問題這事誰幹的?」

  江澈很確定,鄭忻峰買來這本《九轉金身訣》,就是拿自己的原本複印的,連工藝都很粗糙,而原本,沒什麼意外的話應該在趙武亮手上。

  「那傢伙看著不像這麼有頭腦啊!」

  江澈索性直接翻到最後:

  【韓立大師的氣功理論已經得到了社會廣泛的認可,現,經多方努力,大師唯一親傳弟子趙武亮幾經糾結,終於決定無私奉獻出師門典籍,與大眾共享。匯款地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21 AM

第三十章 跟老情人談談

  好一個87年的萬元戶,當年鳳毛麟角的人物。

  不過現在大概已經是氣功大師了。

  趙武亮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心理,是真的跟大眾分享,弘揚我道,順便賺點錢,還是蓄意已久,明知故騙?

  江澈暫時沒法判斷。

  但是如果有心為之,這個做法無疑很聰明,他沒有像此時社會上的很多大師那樣,直接給自己套上創始人的名號。

  大師最怕什麼?最怕扒皮——譬如大師的前妻出來說,他其實就三秒,誰還敢跟著他練?

  現在的故事裡大師已經離去,趙武亮頂著韓立唯一親傳弟子的名號行走江湖,他過往的人生經歷就不怕扒,而且盛海小公園有幾百號人可以給他的這場奇遇作證。

  而好處和實際利益,都是他的,除非「已經無法尋覓的世外高人」韓立大師親自站到公眾面前。

  江澈能站出來麼?不能。

  對他而言這是個啞巴虧,他得躲著,躲得越遠越好,否則就算不惹麻煩,他也得一輩子頂著這個帽子。

  等到2000年代,2010年代,他就會成為一個笑話。

  想想萬一有那麼一天,《時代週刊》會怎麼介紹這位偉大的企業家吧,「他本身是一個氣功大師,特異功能可以引雷……」

  記者:請問江總,您真的會引雷嗎?一次引幾顆?

  記者:江總,傳說您的競爭對手有人死於雷擊,請問是您下的手嗎?您覺得這算不算不正當競爭?

  江澈:我一雷劈死你。

  ……

  偏偏就這時候,鄭忻峰還在旁邊一臉嚮往的說了句:「也不知韓立大師雲遊到哪了?要是能見一下本人多好。」

  「我……」江澈正鬱悶著呢,有口難言,一甩手,把秘籍和雜誌都扔在地上。

  「幹嘛,幹嘛?」鄭忻峰連忙俯身撿起來,心疼的拍著灰說:「你這樣下去可不行,以前心態挺好的,結果就那麼點事,就一直調整不過來……要營造平穩氣場知道麼,你得跟我學。這樣,要不晚上你跟我去我們的九轉真功協會?」

  這都……有協會了!

  江澈也已經快要被摧毀了。

  細想一下,韓立大師的體系真的可能很有市場,因為除了玄虛的一部分,他比其他功法多了引導安定生活的理論分支,這樣兩頭討好。

  氣功界不會太過排斥他,畢竟韓大師在故弄玄虛這條路上給它們開啟了一扇沒有最玄虛,只有更玄虛的新大門,相比之下,以前那些變蛇變羊彎勺子什麼的,簡直弱爆了。

  他們排斥不動,只能跟上。

  另外,一部分其實看得明白,其實也在憂慮,卻礙於形勢不能站出來揭開這層皇帝新衣的有識之士,也會反過來支持他……

  因為這樣,以毒攻毒,氣功熱的危害會被降低。

  「但願趙武亮不要偏得太遠,變成禍害吧,若不然其他人我管不了,這個我自己製造出來的禍害,還是得懟下去的。」

  「我給他來一篇《青雲門追緝滅門狂魔棄徒韓立》。」

  鄭忻峰還在興致勃勃地給江澈解釋什麼平穩氣場。

  旁邊的室友笑著擠兌了一句:「老鄭,厲害了啊,你這都快被處分了,你還平穩氣場啊?」

  鄭忻峰整個人突然一下緊張起來,背過身,拚命沖那人使眼色。

  處分?

  江澈發現不對了,追問道:「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避著我?」

  ……

  逼問了好一會兒,江澈才把實際情況問出來。

  事情其實發生在上學期了,上學期期末,江澈缺考,鄭忻峰代請病假是起因。

  「當時老師都沒說什麼,葉瓊蓁竟然跑來跟我要病假證明,我說回頭補,她還不依不饒」,鄭忻峰憤憤不平道,「你說她有必要嗎?拿你立威啊,撇清關係也不用做到這一步。」

  葉同學不依不饒嗎?從理解的角度,應該是因為她當時剛接手的工作,難免謹慎認真過度一些;至於刻意強調和撇清關係的想法,大概也是有的。

  畢竟她還不是老江湖,而且個性使然,做事容易用力太猛,矯枉過正。

  可是這樣,怎麼是鄭忻峰要被處分?而且我上次回來,正常補考,也沒被為難啊,江澈心裡困惑,忙追問道:「然後呢,之後出什麼事了?」

  「然後老鄭當著很多人的面說了一句話,葉瓊蓁就徹底跟他急了。」一名室友搶著說道。

  「什麼話威力這麼大?」根據江澈的記憶,理性、聰明的葉瓊蓁,克制力一向很好。

  室友猥瑣一笑:「……一夜夫妻百日恩。」

  江澈:「……」

  這可是九十年代初,葉瓊蓁本身是學生,又剛開始以學生科老師的身份出現,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不急才怪了。

  室友繼續道:「然後他們兩個人就吵起來了,吵來吵去,老鄭一急,端起桌上的一瓶藍墨水就潑了過去……我們誰都沒來得及攔住他。」

  這好像是有點過了。

  室友嘆了口氣:「這個學期回來就聽說要處分,當時你狀態不好,老鄭不讓跟你說。現在說是快下來了,大概……留校察看。你說這我們都快畢業了,這回老鄭的分配……估計要受影響。」

  江澈很想說鄭忻峰兩句,太衝動了,但是事情起因是自己,鄭忻峰為什麼這麼幹,江澈也猜得到……這時候說他,不管多委婉,多正確,都不仗義,也沒意義。

  他沒開口,倒是鄭忻峰自己先說話了。

  「其實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以前你們談戀愛我還忍她,現在……管它,不就處分麼,影響分配就影響分配,我還不稀罕呢,本來我就不想教書」,鄭忻峰看一眼江澈,笑一下道,「大不了等老子氣功成了,去深圳辦氣功班去。」

  不管他怎麼硬撐,語氣和眼神裡的虛,江澈都能察覺,他其實也怕,只是死撐著不願意承認。

  難怪他最近練氣功……鄭忻峰不是真的想辦氣功班,而是找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想著臨近畢業分配卻頂上一個留校察看,他得瘋,就算他不瘋,他家人也得瘋。

  正好氣功的玄虛能帶他脫離現實進入幻想,韓立大師「平穩氣場」的概念,也符合他自我麻痺的需要,於是就練上了。

  這事必須得解決。

  江澈知道以鄭忻峰的性格,讓他主動去找葉瓊蓁求情是絕無可能的,於是改向其他室友道:「你們有人去找過葉瓊蓁嗎?」

  好幾個點頭,但是都神情無奈。

  「我們幾個都去過,班裡女生也有好幾個去找她說過情,但是她說,這件事不是她堅持的,是領導說如果這樣都不處分,老師們的威嚴就沒了。還說,當時那事情太多人看見了,她也沒辦法……而且,她也沒有理由去幫忙想辦法。」

  有道理,但這番話未必儘是實際情況,事情未必真沒法解決,江澈想了想,說:「還是我去吧,她辦公室在哪?」

  鄭忻峰馬上警惕起來:「你幹嘛?你想去求她?不行,我絕對不會讓你去求她的,就是知道你會這樣,怕你會這樣,我才不讓告訴你……咱哥們不受那鳥氣,你不要去低頭。」

  傻乎乎的義氣,但是挺讓人窩心的。

  「不告訴我,那你以為處分出來,我會看不到麼?到時候我這良心得多受譴責?」江澈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微笑然後說:「放心吧,不求。」

  「那你去幹嘛?」鄭忻峰慘笑一下道,「你不會是也去鬧吧?別,千萬別,到時候又折進去一個……那娘們心腸硬,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江澈笑笑,拍了拍他肩膀,「真的放心吧,我不求,也不鬧,都是要當老師的人了,做事別總像小孩子。就是老同學正常交流,瞭解一下情況,看有沒有辦法解決而已。最多最多,我就為咱倆道個歉。」

  他說咱倆,就沒有把這事當成過鄭忻峰一個人的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22 AM

第三十一章 江澈的變化

  臨州師範學校面積不大,建築物有限,而且都還保持著上個年代蘇式建築的厚重、笨拙。

  那牆厚的,色調陰冷的,像是隨時準備成為一場巷戰的堡壘。

  行政樓並沒有被獨立出來,葉瓊蓁呆的辦公室在二樓拐角。

  江澈上從樓梯口轉出來,敲了一下門。

  「請進。」她的聲音,但是明顯壓低了,大概這樣顯得更嚴肅。。

  門打開之後,看見是江澈,葉瓊蓁的眼神稍微有點慌亂。

  她穿著一件淺灰色衣尾有點飄的女士西服,後來你大概還在某位阿姨身上見過的那種,只是後來的顏色普遍更鮮豔些。

  還好,衣服沒有太寬大所以還能看,黑色褲子,黑色皮鞋,馬尾扎得緊緊的,一絲不苟。

  莫名的,葉瓊蓁發現自己站起來了,似乎一下還做不到以老師的姿態和江澈說話,然後她又後悔了,於是雙手撐著桌面,挺直腰板,偏著頭說:「你……來銷假嗎?」

  對哦,差點忘了銷假,不過這個不急。

  江澈其實覺得有趣但是忍住了笑意,看了看,辦公室裡還有另外兩個人在,一個男的,是原來就認識的學生科老師,叫張保有,另一個女的,年輕,生面孔,側臉被長髮擋住了。

  當著別人面說事怕葉瓊蓁介意,江澈問:「方便到門口說話麼?」

  「你想說什麼?」這句話不是葉瓊蓁說的,是張保有老師,語氣很硬,不是太友善,同時他還做了一個橫身擋在葉瓊蓁身前的動作。

  這,有點沒必要吧。

  「我想問一下關於鄭忻峰處分的事情,有沒有別的解決辦法,或者……」江澈沒辦法,只好開門見山,說話的對象依然是葉瓊蓁。

  「沒有」,張保有第一時間道,「這個事情是我經手的,你不要再找小葉老師,有什麼話,你跟我說。」

  敵意撲面而來,氣氛一下有點僵。

  葉瓊蓁沒辦法,往旁邊繞開兩步,然後問:「事情你都瞭解過了吧?」

  江澈點了點頭。

  「不要為難我,好麼?」她說。

  這句話的意思江澈大概能懂,她是半學生半老師的身份狀態,既然事情出了,領導要為她這個「新教師」出頭,這種情況下,她反過來去幫忙求情,充好人,不合適。

  而且從她要參與管理工作的角度,她本身大概也認為這個處分是必要的。對同學有點偏狠了,但也符合她理性幾乎佔據一切的性格。

  「說得對,小葉你是新教師,要做學生工作,這首先個威嚴必須建立起來,但是你不要怕什麼為難,這個事交給我來就好……一個學生,他還反了天了他,敢跑到學生科來問東問西。」

  張保有瞟了江澈一眼,拍著胸脯給予了葉瓊蓁充分的肯定。

  但是江澈並不這麼認為,因為就剛剛這一會兒可以捕捉的信息,簡單分析下來,他可以確定,這並不是一件什麼上頭領導真的那麼關心和重視的事。

  事情應該是下面有人頂到上面,再反饋回來的,至於是誰,很明顯。

  而葉瓊蓁準備借此建立的強硬形象,也未必對她太有利,不管她多理智,在職場而言,還是嫩。

  沒去搭理張保有,江澈看向葉瓊蓁說:「這件事我們是應該向你道歉……」

  話只說了一半,葉瓊蓁接過去道:

  「這件事真的不關你的事。但是江澈,我很坦誠地說,我並不希望看到你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你的情緒……缺考,缺課,還有你看你這學期請的假……如果你是想用這種幼稚的行為來表現什麼,那麼,我想說真的很失望。」

  大概因為張保有一直做學生工作,早就知道葉瓊蓁和江澈曾經的關係,她並沒有因為他在場而迴避什麼。

  「謝謝,如果真的是那樣,我自己也會很失望的。但我只是確實有些事耽擱了,沒想到最後給你和鄭忻峰造成這麼大麻煩,我很抱歉。」江城語氣誠懇,但是因為想到前世,自己那種瓊瑤男主的表現,忍不住有些羞愧和苦澀的笑了笑。

  「那……」

  葉瓊蓁支吾了一下,沒說出話來,眼神有些困惑,大概還有那麼點意外,她驚訝於江澈的態度會是這麼的坦誠和平和,彷彿他突然就成熟了。

  這種感覺其實從分手那天開始就一直存在,明明還是那個江澈,卻感覺就是有所不同,後來沒接觸無法驗證,今天,似乎又一次被證明了。

  既然葉瓊蓁不說話,江澈想了想,繼續說:「處分有點重,畢竟已經臨近畢業,有沒有可能……」

  旁邊那位又搶話了,張保有今天似乎特別激動,「我說了,這個事我必須維護小葉老師,處分是我的職責,你有什麼不滿衝我來。」

  張保有只是干事,沒有職務,「維護」一詞的主語,本來應該說校方或領導,他卻不斷強調「我」。

  以一種有些笨拙和幼稚的方式,他很努力地表現著,這大概因為,葉瓊蓁很快就不是學生,而是他的同事了——20未婚,同辦公室的,漂亮女同事。

  司馬昭之心啊!

  但是江澈很想告訴他,哥們,別激動,你沒戲。

  因為歸根到底,留校成為中專老師對於葉瓊蓁而言,只是她向著目標進發的過程中,其中一塊暫時的墊腳石而已,這姑娘的心思遠了,怎麼可能把終身交付在這裡。

  再說葉姑娘看慣了好看的,一時怕也沒法習慣你。

  場面再次變得有點僵,連葉瓊蓁的神情都無奈了,一種怕被江澈笑話的窘迫。

  江澈抽空回憶了一下,前世的後來,葉瓊蓁一直嘗試出國未果,約兩年後,她好不容易爭取到一次隨團出國考察的機會,竟然選擇鋌而走險,偷偷離團,滯留美國。

  這丫頭執念有多深,決心有多大?!由此可見一斑。

  這個時代有很多人視國外為天堂和實現夢想的地方,葉瓊蓁就是其中之一,她自學英語,甚至因為某段時間聽說意大利簽證好拿,學意大利語,唯一可惜的就是,她的家庭條件並不足以支撐她的野心,才如此曲折、艱辛。

  再能算也算不到張保有……很拙劣的泡妞方式,但他樂此不疲,興奮不已。

  看來今天再聊下去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好在也不算沒有收穫,江澈想了想,最後問道:「那這個處分下來還有幾天?急的話,能不能緩兩天。」

  被他的目光注視著,葉瓊蓁神情稍稍有些猶豫,她看起來想答應。

  「不能,就今天,正好領導就批下來了」,張保有示威式的瞪了江澈一眼,說完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攤開一張白紙,又取了墨水,毛筆,「我現在就開始寫,一會兒寫完就貼。」

  江澈看看他,轉頭跟葉瓊蓁點了一下頭,走了。

  葉瓊蓁確定他的眼神裡沒有對自己的仇恨、憤怒之類的情緒,倒是看張保有的那一眼,他似乎第一次有些惱了。

  可是,他變得好沉得住氣啊!為什麼變化這麼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22 AM

第三十二章 繡花枕頭就是漂亮

  葉瓊蓁有些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剛坐下,旁邊的女同事,也是現在葉瓊蓁的室友,就用肘部磕了她一下,然後小聲道:「這個就是江澈,你原來的男朋友?」

  女同事叫做蘇楚,一樣是新來的,年紀比葉瓊蓁大三歲,盛海的一所大學畢業。

  據她自己說,是大學畢業後不喜歡分配的單位,在家玩了半年之後感覺無聊,才同意家人的建議來臨州師範玩一段時間的。

  換一個表述,她就是一句話擠掉了江澈留校名額的那個人——而她只是想玩一段時間而已。

  最初聽到她這麼說的時候,葉瓊蓁愣了半天沒說出話來,要知道這兩年她硬拉著江澈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蘇楚的家庭條件和背景沒有具體說過,但是從她日常的生活習慣,和這種無聊來臨州師範玩一下的態度就可以判斷,都很好。

  對於蘇楚,偶爾會有那麼一兩個瞬間,葉瓊蓁無法否認自己會羨慕和妒忌。

  比如當她和國外的堂哥什麼的通電話,笑著嚷著:「別又來誘惑我,我才不要去國外,跟風,沒意思,而且港城不也一樣遍地老外,我都呆厭了。」

  比如當張保有現在對蘇楚連一點念頭都不敢有,對自己卻一副噁心的,勢在必得的架勢。

  葉瓊蓁就會覺得,人生、社會,真的就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但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放棄,越要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到底是不是啊?」她恍惚這一下,蘇楚又催了一句,明知故問的惡趣味。

  「嗯。」這件事能保持的只有距離,能撇清的只有現在,關於和江澈過去的關係,她遮掩不了,無奈,葉瓊蓁點了點頭。

  蘇楚興奮地靠過來,在葉瓊蓁耳邊小聲說:「很好看啊,而且看他剛剛的表現,給人印象感覺很沉穩,很舒服……有點可惜了哦。」

  「而且笑起來特別好看。」她又加了一句。

  遲疑了一下,葉瓊蓁沒接話。

  對面寫字的張保有大概聽見了蘇楚對江澈的讚揚,抬起頭,嗤笑一下說:「就一繡花枕頭,你看他剛才有骨氣頂我一句麼?」

  「難道不是張老師全程咆哮,被無視了麼?」

  大概肆無忌憚慣了的蘇楚笑嘻嘻回了一句,因為她剛來那會兒,張保有不瞭解背景,很是死皮賴臉地糾纏、噁心了她幾天,之後才退縮放棄,轉向葉瓊蓁,所以這姑娘一直挺噁心他的,時不時擺明面上懟。

  「你……」

  張保有臉色一下變得有點難看,眼中也有凶光閃過,但是只一瞬,想想傳言中蘇楚的背景,微笑一下,和藹道:「你一個小丫頭,不懂。」

  這就叫色厲內荏吧……

  葉瓊蓁想著,她在旁邊看得很清楚,明明都是不接話,但是這麼一對比,感覺上的差距,真的好明顯。

  「不過結果還是一樣啊,今天鄭忻峰的問題,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希望你失望過後會懂,這就是為什麼,人要往上走,要有野心。」

  對面,張保有帶著怒意寫壞了一張紙,用力撕了,換了一張繼續。

  ……

  ……

  葉瓊蓁沒有去計算時間,但是當江澈再次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張保有剛把通告上的墨跡吹乾,所以時間過去絕對沒多久。

  「你……」葉瓊蓁猜測著,最後江澈還是選擇求她,或者說為難她。

  「我來銷假,剛才忘了。」

  「你……哦,銷假,對,銷假。」已經準備好應對的葉瓊蓁有些措手不及,愣了愣,才從抽屜裡取出登記本,查找江澈的請假登記信息。

  電話響,蘇楚接了,從她到辦公室,電話機就搬到了她面前。有一次張保有問她,「以你的條件,怎麼不配個大哥大?」蘇楚說:「不好看。」

  是的,這姑娘就喜歡好看的東西。

  三個人裡兩個在忙,張保有左右看看,又看看江澈,突然冒出個自己覺得很帶勁的想法,他把吹乾了墨跡的通告紙舉起來,笑著沖江澈說:

  「這位同學,要不你去幫老師按個邊角?好張貼。」

  鄭忻峰的處分通告,叫剛剛還在嘗試努力的江澈一起去張貼,這簡直是按著江澈踩,當著葉瓊蓁這個他前女友的面,照臉踩……

  葉瓊蓁眉頭微皺,手從桌下伸過來,輕輕扯了扯江澈的衣角,暗示他忍耐。

  同時抬頭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好,我來拿吧。」江澈笑著點頭,然後伸手把通告接了過來,小心地捲好。

  「……」張保有已經空了的雙手就這麼伸著,愣住了忘記收回來,看起來很可笑的畫面。

  他這麼做,當然是挑釁。

  一方面他覺得鄭忻峰的事明明已經被他強勢一錘定音,江澈轉頭立即又來找葉瓊蓁銷假,是對他的蓄意挑釁,這讓他很不舒服。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做給蘇楚看看,現場給她展示一下繡花枕頭的無能無力。

  這情況江澈不接,也就不接了,反正張保有一樣可以繼續得意,而如果江澈控制不了情緒,當場撕掉通告跟他鬧一場,張保有會更高興——再處分一個。

  但是他就這麼答應了,接過去了,捲起來了,動作小心,態度好到完全沒錯可挑。

  這畫面轉變,就連葉瓊蓁都有點兒哭笑不得。

  「小葉,接電話。」蘇楚看了十幾秒的「好戲」,這才笑著把電話交給葉瓊蓁。

  「喂,嗯,李主任……是的,鄭忻峰是我同班同學。」

  葉瓊蓁對著電話說話,因為開頭是李主任,學生科就一個李主任,管事的,然後她又提到了鄭忻峰,於是剛要發作的張保有也暫時安靜了下來。

  話筒對面的聲音,斷斷續續可以聽見。

  「你現在畢竟還有一重學生的身份在……處分一旦實施,同學們很可能產生對抗情緒和大量非議,這對你後續這一個學期的工作,勢必造成很大的壓力……所以,我認為這個處分決定,還是暫緩一下,我再做細緻一點的考慮。」

  葉瓊蓁對著電話點頭:「嗯,李主任,我同意的……不會,不會有情緒……對,我也覺得這樣處理更好。」

  說完她一手握著電話,抬起頭,看著江澈,有些遲鈍地說道:「主任說,處分暫緩,再做考慮。」

  江澈笑了一下沒激動。

  但是張保有激動了,他一把將還未掛斷的電話接了過去,對著話筒急切道:「可是主任,這個事情它影響非常惡劣,如果我們不維護教師的威嚴……」

  「威嚴,你的威嚴吧?你是主任,還是我是主任?」電話對面傳來一聲質問。

  「……對不起,主任。」張保有蔫了。

  放下電話,他扭頭瞪著江澈,卻因為腦中混亂不敢發作。

  葉瓊蓁本來就看著。

  蘇楚也看,因為好看。

  三雙眼睛的注視下,江澈平靜地衝葉瓊蓁點了點頭,同時揚了揚捲著手裡的通告,「謝謝,那我先走了。」

  至於他到底是謝謝葉瓊蓁幫忙銷假還是謝謝張保有的墨寶,很難區分,大概都有。

  總之他已經轉身出門了,把通告也帶走了。

  「幹得漂亮,繡花枕頭就是漂亮。」蘇楚在身後喊。

  江澈沒聽懂,困惑回頭,然後對她笑了一下,走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5:23 AM

第三十三章 低級生態

  腳步聲再一次從身後傳來的時候,江澈想著,葉同學這一世有一點倒是變了,變得愛玩這種瓊瑤劇,「總有話必須等到追上去才說」的戲碼了。

  她本身記得是不看瓊瑤的。

  「怎麼了?」江澈轉身。

  葉瓊蓁猶豫了一下,抬頭說:「我,如果我說,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堅持要為難鄭忻峰,你相信嗎?」

  江澈點頭,「當然相信。」

  他應得乾脆果斷,葉瓊蓁反倒愣了一下,才說:「為什麼?」

  「因為你又不是壞人。」

  「我……」葉瓊蓁嘴角動了動,想笑但是沒笑出來,有些慘淡地說道:「我對你做的,還不夠壞麼?」

  江澈想了想,緩緩說:「是有點狠,但是主要還是人生方向和道路的選擇不同吧,讓你為難自己,其實一樣不對。為難也不能長久。」

  聽完這個回答,葉瓊蓁很想沖上去檢查一下,面前站著的這個到底是不是江澈,還是他其實戴了一張面具,但是畢竟曾經那麼熟悉的人啊,她又怎麼需要呢……這就是他。

  「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你好,江澈。」她說話時看著他的眼睛。

  「我也是,葉姑娘。」

  江澈微笑著說話,他不想去深究這種希望你好的程度到底到哪裡,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有人可以愛別人勝過自己,而另一些人,哪怕再愛某個人,也做不到,就像水杯的容量各有不同,這其實無關對錯,只看選擇,不是你想要的那款,不選就好。

  或因為江澈的魔力讓原本很可能尷尬生硬的對話變得平和而自然,葉瓊蓁也放開了不少。

  「其實,我現在有一種感覺很奇怪」,隔一會兒她笑著說,「我突然覺得你好特別啊,而我以前,竟然一直沒發現……是不是,是不是這就叫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又或者,其實以前是我束縛了你?」

  說完這一句,期待著答案,葉瓊蓁突然發現一直平靜的江澈竟然緊張的向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

  這是怎麼了?她正想著……

  「不是,你不會是要說你後悔了吧?」江澈神情超級慌張。

  理性的葉姑娘想打人。

  「你,你這叫什麼態度……就好像,怕死了我後悔一樣。」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甚至跺了一下腳,這是葉瓊蓁很少有的一面。

  「你自己說好的,絕不後悔。」

  江澈接了一句,葉姑娘照他小腿踢了一腳,小拳頭握著,胸膛起伏,呼吸冒煙。

  「好好好,這樣,我們假設一下,現在如果讓你再選一次……記住只是假設啊!假設,現在一邊是我,一邊是美國簽證,你會選?」

  葉瓊蓁低頭想了想,抬頭說:「大概……還是簽證。」

  「對嘛,這才是你,好好做你自己就好」,江澈長出一口氣,輕鬆笑著說,「其實對我也不必太刻意去撇清什麼,太刻意了反而矯枉過正。要想別人忘記這件事情,首先你自己得忽略它。」

  「嗯。」葉瓊蓁眼神認真,用力點頭。

  「另外在職場上……」

  「什麼……職場?」

  用詞疏忽了,這年代還沒流行這個說法,江澈轉換一下道:「就是指工作當中,我是想說,剛參加工作,不要用力過猛,與同事、領導相處也是一樣……細水長流,慢慢來。」

  葉瓊蓁是聰明人,想了想,明白江澈在提示自己,有些感動地看著江澈,說:「謝謝你。」

  「那就這樣,我先回去。」

  江澈轉身走出沒多遠。

  身後葉瓊蓁說:「對了,那個支教報名的事……」

  「那個再說吧。」

  江澈沒停步,拐過一個彎,消失在視線裡。

  葉瓊蓁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因為剛剛,江澈和簽證剛在她腦海裡打了一架,戰況激烈,而這個選擇,原來從來都是不需要猶豫的。

  「竟然叫我葉姑娘……」

  「竟然因為怕我後悔,慌張成那樣……」

  「竟然因為我選簽證,長出一口氣……」

  葉姑娘好氣啊!

  她回去的時候在門口撞上了蘇楚。

  「走了啊?」蘇楚看著遠處,有些失望道,「好可惜,本來還想叫你介紹認識一下呢,交個朋友……算了下回吧,枕頭同學。」

  「枕頭?」

  「那個江澈呀,漂亮枕頭。」

  葉瓊蓁心裡莫名一陣強烈的不舒服,看看蘇楚,冷不丁的說了一句:「你大概不知道,他的留校名額,就是被你擠掉的。」

  說完她冷著臉,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身後傳來聲音,蘇楚開心說:「哇,這麼有緣。」

  ……

  ……

  江澈在路口遇見了出來找他的鄭忻峰。

  「送你個禮物」,江澈把處分通告往他懷裡一拍,說,「珍藏起來,警示自己以後做事不能再這麼衝動。」

  「什麼啊?」鄭忻峰打開看了一眼,激動不已地追了上來。

  江澈帶著點小得意,等他說話。

  老鄭激動加感動,結巴說:「你,你去把它偷來了啊?」

  ……我偷你妹啊!

  江澈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覺得偷這個有用嗎?」

  好不容易,鄭忻峰才算掌握了基本情況,一路緊追著江澈問東問西。

  這就是他的事,對他江澈自然不必隱瞞什麼。

  「那逼樣的,這麼賤,當時要是我也在場,管他什麼老師,一定抽他。」聽到張保有最初的表現,鄭忻峰憤怒不已,疑惑說:「你就不理他?你不氣?」

  「氣啊,氣得想懟死他,可是當場撲上去打一架,沒意義,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更麻煩,留更大的把柄在他手裡,然後你徹底完了,我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幹嘛把憤怒給敵人欣賞?。」

  鄭忻峰想了想,點頭,鄭重道:「也對,那等畢業了套他麻袋。」

  「……這個可以考慮。」

  「那之後呢,你接著是怎麼做到的,整個不超過十分鐘吧?」

  「你是不是覺得這十分鐘內我做的事一定很精彩,很高明?」

  「難道不是?」鄭忻峰示意了一下他已經折好的處分通告,「不是的話,這麼短時間,這個怎麼會到我手裡?」

  「其實一點都不高明,時間太緊,我也急,所以,就是最低級的做法,當一個人沒辦法的時候,還有最低級和直接的辦法」,江澈說,「當時出來,我直接轉身就上了三樓,敲開了學生科李主任辦公室的門,進去跟他說你的事……」

  江澈把自己那不到十分鐘內說的話,一條條的理由大致都重複了一遍。

  其中包括那位李主任對葉瓊蓁解釋的那番話,都是江澈的原話,此外,還有一堆警示效果已經達到,學生們能體會學校的良苦用心等等。

  鄭忻峰聽完感慨道:「老江你怎麼變這麼能說了?……難怪他被你說服了。」

  「說服?」

  「不是嗎?」

  「你太小看這個年代我們的基層幹部了。」江澈苦笑一下,然後說:「我說第一個理由的時候,往桌上壓了4張一百的,他看了一眼沒說話,說第二個理由的時候,加了兩張,他說事情有點複雜,最後第三個理由,我又加了兩張……」

  「這就八百了啊?!呃,我要是他,我就不說話,等你一直加……」鄭忻峰同學的腦回路讓江澈哭笑不得。

  「他大概也是這麼想的」,江澈笑一下說,「加到八百,他不鬆口,我去攏錢,說,看來李主任實在為難,那我去樓上問問。」

  「樓上?樓上是校長副校長他們吧,什麼意思?」

  「意思就這麼多了,嫌不夠的話,我去別的地方試試」,江澈解釋說,「這麼做是基於我之前的判斷,這件事本身,其實上頭並不非常重視,只是那個張保有用力在折騰而已,所以,八百很夠了。」

  「那他?」

  「他拿起一本書,蓋在了錢上,跟我說,可是他都已經批下去了。」

  「嘛拉個逼,他都拿錢了還推啊?」

  「不是,你要是經歷過或者接觸過官場……哦,我是聽說的」,江澈簡單圓了一下,跟著解釋,「反正像這種話,其實不是拒絕,它等於跟你說,現在情況是這樣,有點為難,你來幫我想想怎麼處理,如果辦法妥當,事情我就辦了。」

  「那你……」

  「我跟他說,其實不用直接說取消處分,李主任只需要突然有點猶豫,覺得這件事不能太武斷,最好再作仔細考慮……然後,一直考慮到我們畢業就好了。」

  「……」鄭忻峰若有所感地點了點頭,又在心裡算了算道,難得認真道,「這麼多門道,連主意都得咱們自己替他想好,唉,要是我自己去,肯定想送都送不出去……謝謝兄弟,八百,我慢慢還你。」

  「還個屁,不是跟你說過了,我上學期和這學期兩次出去,賺了點錢。」對於鄭忻峰,江澈沒打算完全隱瞞。

  「可那是八百啊!要是少,我才不跟你說還呢。」

  「是啊,八百,肉疼死我了」,江澈自從經歷過盛海睡火車站,整天做夢都是三十塊的那段日子後,他的金錢概念就已經回到了92年,800塊,其實是真心疼,「可是,誰讓你是哥們呢,一個說寧願背著處分,也不要我去低頭的哥們。」

  鄭忻峰怔了怔,轉過頭去,沒說話。

  等到換了嬉皮笑臉,他才轉回來……

  「隨便他媽一個有點權力的小人物,都能這樣為難和拿捏咱們,真操蛋。」

  江澈點了點頭,「這就是現在的生態,等到出去做事,感受會更深。因為我們還弱小,還在最底層,對於當下這種低級生態,就只能適應和接受,就像一個人還沒有工具,需要徒手在河裡抓魚,那麼至少小腿要下到水裡,不沒胸沒頂就算幸運了……反正至少先做到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吧,至於將來……」

  「將來怎麼樣?」

  江澈想說刷臉,怕老鄭同學聽不懂,有點彆扭道:「將來希望別人看到咱們這張臉,就把問題解決了……再將來,最好一個名字放在那裡,別人聽說,就能解決問題,甚至,就不會有問題。」

  鄭忻峰怔怔地看著江澈。

  看來他有所領悟,江澈感覺有些欣慰。

  結果他十分激動說:」平穩氣場,江澈,你這平穩氣場啊,厲害,太厲害了,你要是跟我修煉九轉金身訣,一定能到先天築基。」

  「……」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26 AM

第三十四章 方向不好找

  江澈沒有太過擔心鄭忻峰的氣功狂熱是因為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格,現在事情解決了,好友回來了,他慢慢自己就會鬆懈下來。

  兩個人蹲在這個年代以灰暗色調為主的臨州街頭,手裡各抱著一大疊高中教材。

  書是舊的,在廢品站淘來的,但是前主人很用心,就連包的書皮都只是起了毛邊而已,加上裡面字跡娟秀而清晰的筆記,江澈很滿意。

  路邊被車輪碾得柔軟細膩的薄塵揚了起來,鄭忻峰眯著眼睛苦著臉說:「你買書就買書吧,咱們這都走了幾條街了,你也不說你到底看什麼。」

  「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啊,就瞎看。」

  江澈其實也鬱悶,如果按計畫八月份離開臨州去南關省報到支教,那麼他接下來的時間就真的很緊了。

  只剩五個月,很多行業都插不進去腳,錢,很可能也不夠。

  92年可以賺錢的項目很多,乍一看遍地都是,但是成體系的不多,排除掉那些江澈暫時還參與不了的,剩下要符合要求就很難。

  他要這份收入持續穩定,而且不能少。最好,這份產業投入除了是一台印鈔機,持續產生資金,還要對未來的發展有益。

  對了,這一年他本人還不在。

  把這些要求列一遍,連江澈自己都覺得是痴人說夢,當然他也不是非要如此,前世今生看慣了世間不如意,他懂得退而求其次。

  今天一路看下來沒收穫任何啟發,江澈想著鄭忻峰被拉來陪逛確實也挺苦逼的,就問:「如果現在決定權給你,你想去幹嘛?」

  「那我肯定去遊戲廳啊,我要玩那家的新機,街頭霸王……阿杜給……豪尤根。」鄭忻峰比劃著動作,眉飛色舞了一下,轉而苦著臉說,「不過現在去肯定等不到位子,我喜歡那兩家更等不到。」

  「臨州現在遊戲廳很少嗎?」江澈把書一攏,站起來問。

  「搞得你沒跟我去過似的,就那麼幾家,遊戲還都差不多,每次想玩個喜歡的機子,鞋底都快走掉了,還得等半天。」鄭忻峰一臉的鄙視。

  乍聽還行啊,記憶中也確實火爆過,火爆到能納入時代印記範疇……另外,現在還沒到鼎盛期吧?

  「怎麼不玩拳皇?」江澈記憶中最出名就是拳皇。

  「什麼……拳皇?」鄭忻峰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看來是了,拳皇都還沒出來,那就證明遠沒到衰落期,江澈撞一下他說:「走,把書放飯館等晚上吃飯再來拿,咱們去遊戲廳。」

  「真去啊,我倒是想去,可是真等不到機子的。」

  「那就隨便看看。」

  江澈本來就不是準備去玩的,他是乖孩子出身,學生時代對遊戲廳就不熱衷,瞭解不多,如今時隔那麼多年,更是缺乏記憶。

  他決定實地去看看。

  鄭忻峰想了想說:「也行,反正我肯定是能玩上的,等那些小孩打不過了,接手過來,一般就不還了……就是這樣蹭不到好機子,好機那些小孩搶不到,搶得到的人我也搶不了他……」

  江澈吐槽說:「敢情你就敢搶小孩子的啊?」

  老鄭同學恬不知恥道:「可不是?我也就蹭兩把,有的人還搶幣呢,那些小孩連告爸媽都不敢。」

  搶機子的,搶幣的……

  江澈開始有那麼一點回憶了,當初他就是因為總聽說這些事,才對遊戲廳有種排斥感的,「原來就是這些貨啊,但是這樣,對生意不利吧?」

  兩人坐了一路公交車,下車又走了快二十分鐘,鄭忻峰才帶江澈到了第一家遊戲廳。

  土坯房,木板門臉,一眼看去差不多十來台機子,連個店名都沒有……

  「這生意看起來不怎麼樣啊?」江澈指著說,「就七八台機子有人,看的人更少。」

  「怎麼可能?這家有一台新出的街頭霸王啊」,鄭忻峰探頭看了一眼,很快轉身拍一下江澈後背說,「走,換一家。」

  「怎麼了,這老遠的過來。」江澈眼神中透露出疑問。

  鄭忻峰扭頭看了一眼,轉回來小聲解釋:「看到那幾個小流氓了吧?這幫子不光搶機子,搶幣,連錢都搶,帶小刀的……他們在裡面蹲著,一般人不敢來玩的。」

  「老闆不管嗎?」

  「一般的都行,但這家老闆外地人,沒什麼靠山,管不動這幫子。」

  江澈想了想,又問:「他不打點公安?」

  鄭忻峰撓撓頭,「那我猜肯定是要的吧,但是打點的錢不多的話,估計公安不找你麻煩就不錯了,還替你看場子啊?」

  鄭忻峰用了一個港片帶來的新鮮表述方式。

  江澈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剛準備走,眼睛一掃,指著牆角一個正雙臂張開,抱住一台機子不放的中年人道:「他又是什麼情況?守著機子,然後也不玩。」

  「不是,你前幾次跟我都白來了是吧?」鄭忻峰有些鬱悶、焦躁道:「賭博機啊,遊戲廳最賺錢就是這個,不然老闆打點公安幹嘛?那傢伙……估計是投進去不少錢,覺得快出了,又沒錢繼續投,怕被別人撿了便宜,不甘心佔著。」

  「哦。」江澈哦了一聲。

  公安、混混、賭博機……一堆麻煩列下來,他基本已經沒什麼想法了,要不是鄭忻峰看見了玩不著,犯癮,硬拖著他要再找一家,江澈當場就會回去。

  第二家的情況不同,一樣是小破屋,十來台機子,長條板凳,簡陋無比……

  但是這家火爆得有些嚇人,裡面不光小孩子,連成年人都有不少,還有穿西裝的,夾著皮包的……

  姑娘不多,但也有幾個,都有人帶著。

  狹小的空間裡,玩的,看的,指點江山的,噪音值幾乎掩蓋了遊戲聲效。

  江澈轉了兩圈,站下來仔細看了一會兒。

  生意好,老闆很忙,小混混模樣的年輕人還是有,看起來多數十六七歲,搶錢、搶幣什麼的沒發現,搶機子的不少見——包括鄭忻峰。

  「欸,吃那個彈藥啊,這個都不吃,你傻啊?」鄭忻峰站在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身後,大聲嚷著,「來來來,我幫你把彈藥吃好再還你,要不你這關就過不去。」

  一邊說著,一邊他已經直接握住了操控桿,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男孩在一旁站著,看著,欲哭無淚,敢怒不敢言……

  一直到顯示屏上的戰機分崩離析,鄭忻峰才站起來,說:「你看,我幫你打了兩關。」

  江澈在旁看得哭笑不得。

  鄭忻峰以為江澈嘲笑他的技術,還解釋:「雷電我不喜歡,不太熟,要是街頭霸王,我選個小rb,至少打五關……就是現在等不到那台機子。」

  幼稚,但是幼稚才對啊,這個年代,學生時代,在乎的不就是這個?從比誰皮筋跳得好,到誰彈珠多和畫片多,至於某款街機能通關,懂秘籍的同學,簡直校園傳說。

  江澈笑著點頭,說:「好,下回看,今天先回去,我請你吃飯。」

  把他手裡自己買了沒花掉的三個幣摳出來遞給小男孩,江澈硬拽著還沒過癮的鄭忻峰走出遊戲廳。

  身後依然熱鬧,他回頭看了一眼。

  「遊戲廳,好吧,遊戲廳算一個。」

  江澈決定記下來備選,他現在已經有了一些基本判斷,遊戲廳這幾年會很火爆,而且能保持一定時間的生命力,但問題第一感覺:挺低端的。

  破破落落一間小遊戲廳,看著火爆,到底能有多賺?

  他要干,可就不是一兩家,也不是一個月目標一兩萬那麼簡單,因為若不然,93年下半年才歸來的他,就很可能沒有足夠的資金,去追逐90年代中後期開始的那些超級投資機會。

  而且搞遊戲廳,未來的方向性是問題。

  還有,賭博機放不放?人手怎麼辦?開幾家,得多少人手,什麼樣的人能合適又放心?

  反正像爸媽這種,是絕對看不了遊戲廳的。

  隨便一想就是一堆問題,這個方案已經被否定了九成。只是江澈仍將它記在了本子上,等待調查完善,或者機緣巧合。

  92、93,市場經濟摸爬滾打上路,其實挺晦澀的,想想什麼都賺錢,但要明確抓住一個方向,卻並不容易。

  江澈不敢仗著模糊的先知胡來,真要做一個項目,他會先做一個細緻的計畫書,考慮方方面面。

  既然是在浪潮裡行走,腳步,最好堅實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27 AM

第三十五章 純真年代的姑娘

  抱回來了一堆高中教材,卻基本上只是堆在那裡。

  時間慢慢已經走到了三月的尾巴,屬於襯衫的季節到了,男孩子裡頭穿一件T恤或背心打底,外面的襯衫扣子不扣,騎車的時候,風帶起衣袂翻飛。

  白衣飄飄的年代,自行車後座的姑娘,沒忘吧,多少年後她大概依然在心裡,偶爾想起,依然是春風十里,不能及。

  只可惜連衣裙還得晚一些才會拿出來,而且這年頭裙子太長,對於這點,江澈很失望,因為他的審美是腿——這絕對不是92年的審美標準。

  總體而言這段時間日子很悠閒,每天保持聽收音機,關注報紙,平常跟好友同學混混、鬧鬧,上課下課,餐廳和小館,心態變得年輕不少。

  就連隔壁醫護學校的舞會,江澈都去了兩場。

  事實證明,重新單身的江澈同學,其實還是挺有市場的,別人多數是請姑娘跳舞,他在醫護學校那邊遇上了兩回主動的,一個純看臉,一個出於同情,因為瓊瑤劇的關係,「悲劇」色彩濃重的江澈同學,得到了小護士同情的安慰,呢喃耳語和柔軟的腰肢——要是制服就更好了。

  江澈的風生水起氣得鄭忻峰不得不現場「擦玻璃」(霹靂舞)挽回顏面,用港片裡的話說,附近每所學校的舞會,都是他鎮的場子。

  當然,江澈也在這段時間裡不可避免的認識了蘇楚。

  蘇楚叫江澈枕頭,這個綽號慢慢被她叫開了。

  怎麼說呢,這姑娘別說江澈沒那個心思,就是他有,也跟她曖昧不起來,這是一個自來熟的哥們,外加惹人厭的毒舌,身上還帶著一身嬌生慣養寵出來的毛病。

  在這個時代她的個性初接觸會被很多人討厭,被絕大多數人難以接受。

  像是毒舌當有趣這種事,這個時候還不行,善意的都不行,你說一句別人是「吃貨」,別人會當你罵她是飯桶,你說一句「你個妖豔賤貨」,人就得為了人格尊嚴跟你拚命。

  江澈還算好,畢竟是見過了10年代新新人類和網路時代個性張揚的人,包容性大一些,交往不多的情況下,相處得還不錯。

  此外,他和葉瓊蓁之間,也可以正常點頭打招呼了。

  不避人,一次,兩次,三次,確如江澈所說,很快就沒有人再在意和特意關心。

  然後僅此而已,葉同學依舊繼續為了她遙遠的出國夢,一步一步堅實地走著。

  ……

  ……

  相比江澈這邊的毫無進展,江爸江媽倒是以一個農民的勤懇和惜時,雷厲風行地開出了他們的店。

  店址距離江澈的學校不遠,抄近道步行20分鐘左右。

  這家店就如江爸之前計畫的那樣,投資不大,江澈參與得也很少……就兩次。

  第一次,是爸媽拿出了兩個備選方案,服裝店和小賣鋪,問他的意見。

  這就是這個年代一般人都會想到的生意開端,如果我們去給九十年代做生意過來的人做個調查問卷,就會發現,其中半數開過服裝店。

  江澈當時想了想,對爸媽說,從與人接觸、交流,豐富進貨渠道,價格談判等角度,小賣鋪的鍛鍊意義可能會小一點。

  於是江爸果斷選擇了服裝店,搭配賣鞋,新興的旅遊鞋。

  其實小賣鋪也可以慢慢往超市方向去做,說不定還能有突破性的效果,但是目前而言,讓爸媽積累經驗還是首要的,他們的能力,也還沒辦法建立起一間獨立超市,因為這個年代不同後來,渠道性的東西還沒建立,選貨和進貨,都不夠便捷。

  第二次,是江爸想了一個店名問江澈的意見。

  這個店名叫「一家衣」,江爸的意思是男的、女的,再從老的到小的,所有年齡層的衣服鞋子都賣,這樣客戶面廣,生意容易好。

  老實說這想法一聽就是下了心思的,包括店名,但是關於這點,江澈否定了。

  倒不是說江爸的想法不能實現,這個年代的服裝店基本都還沒有品牌概念,自主批發進貨的情況下,想來什麼來什麼,一點都不為難。

  但是這樣沒有定位意識,做不出忠誠客戶群和指向性。

  「我們只賣十二三歲到十六七歲孩子的衣服、鞋子。」

  江澈最後提了自己的建議,陳述原因有三點。

  第一是因為這個時候年紀稍大些的那批人,大多都還保留著自己買布裁衣服的習慣,買成衣的少,而年齡太小的孩子,由爸媽做主,基本也都這麼幹。

  說到第二點,江澈乾脆直接問爸媽:「你們之前有幾年沒買過年的衣服了?」

  江媽想了想說:「我還買過兩次,你爸是真沒有。」

  「那我的呢?」江澈反問。

  江媽氣起來說:「你的不年年給你買啊?!一年還不止一身。」

  江澈笑著說:「懂了吧?而且針對一個年齡段,只要他們準備買衣服,就會想到咱們家的店,慢慢形成名氣。」

  江爸點頭讚許。

  江媽依然如故的感慨著,「我家澈兒怎麼這麼聰明」。

  最後一點,是基於選貨和進貨的考慮,剛出農村,爸媽的眼光是大問題。

  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只能靠從跟著別人進貨開始,慢慢培養眼光,這方面江澈不準備操心,他相信老爸一貫的鑽研和學習能力。

  而目前,要先儘量迴避這個問題。

  那麼從父母的角度給孩子選衣服,也算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不論怎樣,總比讓爸媽去給二十來歲,三十歲的人群選衣服要靠譜得多。

  畢竟這年頭孩子們的自主權還遠沒有後來那麼大,很多時候,爸媽的眼光和判斷才是最終的選擇標準,比如孩子要買好看的,爸媽就要選牢固的,孩子想的是合身,而爸媽會希望衣服寬大些,好多穿兩年……

  總之接近三月底,這家名字很土,出自江澈之手,叫做「花季雨季」的服裝店就這麼開了起來。

  沒有太過分的裝潢,沒有什麼新潮設計,也沒有盛大、創新的開業儀式……

  爸媽不讓江澈經常去店裡,口口聲聲說著:「你以後是要捧公家鐵飯碗的人,別耽擱時間,也免得被同學看見了,瞧不起你。」

  這個時候人們對於開店做生意,評價還是有部分很貶低的。

  所以有一件事,江澈好幾天之後才知道——鄭忻峰這傢伙跟江澈打聽了個店名,自己偷偷跑到江爸江媽店門口去表演霹靂舞,一跳就是兩天,從早到晚。

  他的霹靂舞可是省裡比賽拿獎的水平。

  年輕人群的目光很快被聚集了起來……

  「你這同學我們之前也沒見過,剛開始還以為是來搗亂的呢,綁個紅色月子帶,戴個奇怪的手套,在咱家店門口,奇奇怪怪的亂跳亂蹦。剛開始你爸不在,我又不敢上去趕人,氣得我呀……結果就看見好多人圍過來,圍過來,他就氣喘吁吁的笑著,一個勁地往咱們店裡招呼人……叫他歇他都不歇……」

  江媽後來是這麼跟江澈描述的,一家人一邊笑,一邊感動、感慨。

  江澈說:「難怪他後來連續好幾天連走路都困難。」

  江爸說:「這種朋友難得,你要對得起這份情義。」

  總之「花季雨季」的生意就這麼在一定程度上火了起來。

  第一個晚上數完營業額,算出來純利潤,400多,江爸和江媽一夜沒睡著。

  後來的人常說,90年代傻子開個店都能賺錢,這話不完全對,但至少有一部分是對的,這個年代確實比較容易做生意……

  其中競爭小、選擇少,是最主要的原因。

  這個時候的供求關係相比八十年代雖然已經平衡了很多,但還沒徹底逆轉,同時沒有網路,實體店的日子還在盛世開端。

  生意好起來的「後果」就是江爸不得不頻繁去補貨、進貨。

  江媽一個人忙不過來,於是江澈課餘時間或星期天去幫忙,基本就不太會被趕出來了。

  ……

  那天是一個傍晚,江澈和老媽在店裡忙了一天,拖著一身疲憊坐在店門外吃飯,江爸進貨回來,只吃了兩口的一碗飯擱在了小折桌上,人在店裡陪一個客人挑衣服……

  只要他在,老婆孩子就永遠是被照顧的對象,這個男人在努力適應生活的變化,唯一不變的,是他作為一個農民的勤懇。

  江澈扒了口飯,抬頭。

  正好一個身影從破落街道的另一邊,夕陽的餘暉裡走過來。

  時隔兩個多月,江澈再一次見到了廠花姑娘,唐玥。

  她還是穿著那身藍色的紡織廠工作服,也可能換了一身,只是制服這東西,本來就一模一樣,藍色工作服乾淨而整潔,也許洗磨久了,偶有幾塊泛白,有些舊,但是穿在她身上,就像是特意的裝點,舊也舊得90年代。

  她在店門外的梧桐樹下站了下來。

  這一刻。

  你可以從她抿著的微微泛白的嘴唇上,還有,藏著淡淡的艱難的目光裡,幾次張口欲言卻又說不出口的艱澀中,看見,純真年代。

  江澈不得不承認自己痴迷了一下,就如同那天,兩人隔著車窗對望了一眼,她慌亂偏過頭去,一樣的感覺……

  畢竟作為一個「後來」的人,總是會懷念並渴望這樣一個帶著質樸氣息,有著寧靜面龐和清澈眼神的姑娘。

  畢竟她漂亮。

  而且看起來很好欺負——只要她不出「大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33 AM

第三十六章 生活艱難笑容燦爛

  這姑娘真是看一眼都舒心,所以……就放那看看吧。

  江澈好不容易才撿回來舊時光,十九歲,逆流搏浪。他還不打算像小說裡那樣,莫名就深情地愛上某個人,死去活來,非她不娶,然後早早過上結婚生子的生活。

  他兩世為人的心態,也不至於這樣……哪怕唐玥,唉,真他媽漂亮啊,尤其氣質動人,要不動心太難了。

  放過,這感覺就像是要求看見了兔子的鷹撤爪子一樣……

  可是江澈還有大把的時光,有才有貌,而且幾乎注定有財,所以,他有一路的風景要去觀賞,有前世錯過的七年,婆娑的人間,等著去品嚐。

  愛上一個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需要太多碰撞和契合,而之後的相處,也許更難。

  他和她不熟,不瞭解。

  本來泡著試試倒也沒什麼,但是唐玥這種姑娘大概不會這麼想,這個階段是有一部分女孩慢慢變開放,但也還有一大批,你萬一泡著了,反悔,不結婚,就是真個的耍流氓。

  江澈大概可以想像萬一有那一天,唐玥會怎樣,還有唐連招袖子裡的刀,自己三刀六洞橫屍街頭的慘象,所以,這妞……放生了。

  至少這一刻,他是這麼想的。

  而唐玥也並不清楚,就這麼十秒鐘,自己已經被泡了一遍,又拋棄了一遍……

  她現在為難著嘞,在家練了許多遍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江媽看了這些天的店,看人的眼光已經慢慢養成了一些,面前這姑娘一看就不是來買衣服的,她放下碗筷,樸實的笑著說:「姑娘,啥事為難,你說。」

  唐玥應了聲「嗯」,燦爛而喜悅地笑了一下,點頭。

  「那個,我看見你家生意熱鬧,想問一下,客人萬一要改個衣服大小什麼的,或補個扣子拉鏈,會不會來不及?……我,我會。」

  她側身指了個方向,「我家有縫紉機,很近……就在那片房子後面。」

  依然動聽的聲音,但是帶點怯,整段話說得有些艱難,窘迫,凌亂。

  這其實不難理解——如果你知道,國企工人曾經是這個國家多麼驕傲和自豪的一個群體,曾經過著多麼體面的生活,抱著怎樣崇高的觀念。

  曾經紡織二廠的女工們下班,都是挺胸抬頭的,就連片腿上自行車的動作,都帶著一股瀟灑利落。

  深藍色的工作服是驕傲,甚至系在脖子上的白汗巾,工廠發的雪白勞保手套,都是光鮮的,讓人羨慕的。

  一家幾個孩子為了誰給老父親頂崗打破頭這種事,很常見。

  誰家孩子考進國企,得擺宴席。

  嫁給工人,那是曾經多少姑娘的夢想,甚至手裡握著幾個單身工人介紹相親的媒婆,都跟縣太爺似的風光無限。

  轉變突如其來,也許後來的有心理和輿論鋪墊,還好一些,但是唐玥這些人,是第一批,你要她們樂呵呵就放下舊觀念,輕鬆就放低心態,從容地低下頭去適應……並不現實。

  想想,時間其實也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大概這段時間既是一個心理緩衝期,也終於,把她們逼到了再不做點事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縫補我也可以。」江媽還沒說話,唐玥又加了一句,猶豫一下接著道:「店裡多收,我賺一點就好。」

  她說著把一塊縫補破洞,扣子,拉鏈的布打開,當成樣品放在凳子上,說:「阿姨你看看。」

  江澈看了一眼,真是好精緻的手藝。

  到這,唐姑娘的想法其實已經很明確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外包一些店裡散碎的活,店裡拿大頭,她賺點手藝錢餬口。

  她能主動邁出這一步,不容易,店裡其實也需要人做這些活。

  但是,江澈仍然認為,唐姑娘今天要失望了。

  因為老媽自己的手藝也不差,而且……她是個死摳的!哪怕自己天天忙到半夜,也不可能捨得把自己能賺的錢讓給別人賺……

  這事,之前並不是沒人來打聽過。

  「行。」江媽說,「姑娘你這手藝真好,比我都好。正好我這個天就有好幾件呢,我給你拿去……對了,錢怎麼算?」

  「謝謝。」謝謝兩個字說得有點緩慢,想來唐玥沒料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心頭的忐忑稍安,艱難的大石落下,她眸中水光閃動一下,忍住了,綻開笑容說:「阿姨每件看著給我一毛,一毛五,都行。」

  「行,那你坐下等會,我去拿。」江媽說著搬了條凳子,遞到唐玥身前。

  唐玥連忙說:「阿姨你先吃飯吧,我等等沒事的。」

  「不礙事,很快,你先坐著。」江媽熱情而且滿面笑容。

  這什麼情況?!

  不合理啊,江澈都懵了——我滴母親大人,她這是怎麼了?!

  ……

  「欸,姑娘,除了縫補,衣服洗嗎?」隔了兩間門臉,一顆大腦袋探出來,沖這邊喊道。

  那是一家生意火爆的小飯館,飯館嘛,可想而知衣服全是油污,很難洗,而且這可不是手藝活,性質不一樣……江澈估計唐玥接受不了。

  很明顯的,她臉上為難了一下,牙齒在嘴裡頭咬了咬下嘴唇……隨著放在腿邊的修長手指握成小拳頭,緊了緊,唐玥站起來,點頭清脆道:「洗。」

  「行,那你一會兒過來,咱們看看怎麼算錢。」

  「嗯。」

  好堅強的姑娘。

  「靚女,辣內褲洗不洗啦?」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好一通雜燴粵語,這回說話的是一個推車叫賣的生人,一邊問,他一邊吊兒郎當地晃著腦袋和一條腿,笑容猥瑣——全套都是港片反派身上學來的。

  「這傢伙這是要作死啊。」

  這是江澈這一刻腦海裡的條件反射,因為唐玥看起來好欺負,可是她有個弟弟,叫唐大招……不,唐連招。傳說中附近幾條街的小霸王,憑氣勢一個人能沖一群,戰績彪炳的超級猛人!

  還笑,江澈很想也用一句港片粵語告訴那人,「你撲街啦,還不快跑路。」

  當唐玥轉過身去的時候,江澈在心裡喊著:懟他,懟他。

  可是沒有,唐姑娘搖了搖頭,沒說話,轉回身來,坐下。

  「你弟呢?」江澈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大概不算搭訕。

  「說是要跟朋友出去闖生意試試,我看他整天游手好閒的,又怕他留在這反而惹事,就答應了」,唐玥說,「就那天……」

  就那天?這意思唐姑娘記得那天?

  唐玥跟著做了一個動作,手掌橫著在面前一抹,「那天后來,他就走了,這也有一陣了。」

  江澈猜那個手掌橫著一抹的動作代表車窗,所以,唐玥記得那一眼,所以……帥,真是讓人無奈。

  難怪沒辦法開裁縫鋪了,應該是家裡剩下那點錢,都讓唐連招帶走去闖蕩了吧。

  「你認識我弟弟對吧?」正想著,唐玥主動問了一句。

  江澈果斷點頭說:「不光我,這附近幾所學校的學生加上開店的,擺攤的,閒晃的,各種各樣……應該有幾萬人認識他吧。」

  「呃……這個,倒也是哦。」唐玥說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帶著點尷尬、慚愧,但是笑容燦爛。

  要死了。

  江澈心說唐姑娘你可不許這樣對我笑了啊,這要出事的。

  因為這笑太好看,尤其當生活這般艱難,而她的笑,依然純真燦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33 AM

第三十七章 活在1992

  批發市場掃尾貨或搶貨的時候,有點小瑕疵的衣服不少見,釘個扣子,換個拉鏈,只要配套,未必不比原先更好。

  這些活之前都是江媽自己幹的,熬夜也不在乎。

  這會兒她一氣兒拿了七八件客人要改,或需要補換個扣子、拉鏈的衣服褲子出來……

  至於扣子、拉鏈之類的,自然都附帶著,若不然唐玥一件一毛,一毛五,連本錢都不夠。

  「閨女,那以後你看挑個時間每天來一趟,或者客人急,不怕跑的,我就直接指去找你,反正近對吧?我這只要生意不太差,每天總有幾件的……錢,阿姨按費工不一樣,一件兩毛、三毛的,每天給你結。」

  江媽親切而和藹,關鍵她還突然大方了。

  這不對勁啊,要知道她自己原來在集體廠也就一天賺個三四塊,金錢概念早已經固定住了。

  死摳。

  唐玥早就已經站起來了,此刻有些慌張地擺手說:「阿姨你給太多了,真的。」

  「多什麼多?又不是每天都有這麼多衣服要修要改的,你總要吃飯吧。」江媽不容分說的把衣服塞到唐玥懷裡,說:「不多說了,你手藝好,我店裡還賺名聲嘞。」

  大概這就叫雪中送炭吧……

  唐玥轉身的時候,眼眶已經有些發紅。

  抱著衣服,沒手,她低頭把鼻尖在胳膊上蹭了蹭,轉頭跟江媽說阿姨再見,又跟江澈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

  之後江澈看見,她把小飯館的一堆髒衣服也抱著,不懼各種意味的目光,堂堂正正,過街回去。

  「媽,你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母子倆繼續吃飯,江澈假裝隨意問道。

  「說了都叫人掉眼淚」,江媽夾了一塊肉又放下,很是「憂國憂民」地嘆口氣說,「你知道我這幾天早晨去菜市場都看見什麼了嗎?」

  「什麼?」

  「我看見一群幾十個人在市場裡空晃,最開始還不知道她們幹嘛,後來看見菜販子把賣不出去的爛菜葉扔在地上……她們給偷偷撿走了。有時候我們買菜剝了不要的幾張菜葉,也是她們拿去了。再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這些全是附近紡織二廠的下崗工人,聽他們說,那廠裡一氣兒下崗了近千人,有的家裡一口下崗,還有口飯吃,兩口子都下崗的,就真差不多沒活路了。」江媽說得眼眶泛紅。

  唐玥家就她一個人,弟弟,因為不踏實,應該算負擔吧。

  江澈相信老媽說的是實情,因為他前世後來看過這方面的紀實報導,因為長期靠偷吃雞飼料充飢而病到、死去的下崗夫婦,因為到黑血庫賣血過活而染上xx病的半個下崗車間,因為下崗交不起孩子手術費而自殺的父親……太多太多了。

  後來總有「精英」會說,當時社會遍地機會,是他們自己沒用沒抓住,活該,但是事實,「精英」們忘了考慮時代的侷限性,換做他們一輩子生長在那時突然破敗的工廠,其實一樣未必能冷靜自信地混出來。

  當然,下崗工人裡靠著眼光、勤懇、能力甚至運氣混出來的,混得好的,其實一樣不少。

  江爸忙完坐下來,捧起飯碗,接過話題說:

  「你媽這是連帶著想到自己,同病相憐了。」

  在店裡就放著收音機,天天進貨坐車就找書報看,隨身攜帶《新華字典》,老爸這文化水平進步飛速,成語都信手拈來了。

  「難道不是麼?要不是我澈兒聰明,好看,又有本事,那六千塊錢給他們騙去賭了,我又再下崗……咱家不也很可憐?」江媽說著,一臉的後怕。

  當然江澈和江爸是不會問為什麼裡頭還有【好看】的。

  父子倆還沒來得及應她,很快,江媽自己又補上一句說:「還好我命好,嫁了個好男人,還生了個好兒子,才有現在這日子。」

  她說得認真又感慨,江爸和江澈都忍不住笑起來,老媽這個性,說她添亂的時候是確實添亂,但是如果安穩生活,其實真的給這個家庭增加了很多笑容和溫暖。

  「那這個唐姑娘,也是你在菜市場看見過的了?我說你這麼摳的人,怎麼突然這麼捨得呢。」江澈笑著又擠兌了老媽一句。

  「菜市場人多倒也沒看清,大概有她」,江媽說,「倒是有一天看見她們一群下崗的女工人去撿煤核,被人編著歌笑話,那回我看見她了。你再看她那衣服,不就是那個廠的麼,怕是平時太勤儉了捨不得買,這會兒都下崗了,還得穿著。」

  江澈正含著一口飯,說話不利索,隨口應了聲「哦」。

  江爸急著幹活吃飯太快太急,被江媽瞪一眼,不得不慢下來,接話說:

  「能幫一個算一個吧,畢竟她自己有這手藝才是關鍵。這邊聽說可不止紡織二廠呢,那麼多人下崗,國家都管不過來,咱們其實也幫不了誰。」

  「其實也不是這樣」,江媽說,「下崗的也有壞人,聽說偷啊搶啊的也不是沒有……但是這小姑娘,我知道她人品一定好。」

  這麼「武斷」?江澈好奇了,問:「為什麼?」

  「她長這麼好看……我活半輩子就沒見過比她長得好的姑娘……那她要不是一個要強,愛惜自己的好姑娘,壓根就不用去撿菜葉,撿煤核,更不用站到咱家店門前來開這個口,願意為她使錢的人,多了。」

  江媽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

  別說,還真挺有道理的。

  ……

  ……

  之後的日子,從開業初這一陣的最高峰下來,江爸江媽的服裝店日純利潤大概維持在200到300左右。

  要等到這個曲線再往上,大概需要時間的積累,還有季節等因素的影響。

  但就是這個數字,對於92年初,原本合計月收入也就3、400的夫妻倆來說,就已經很難想像了。

  現在差不多一天就頂過去一個月了,他們既知足,又不滿足,充滿幹勁和動力。

  江澈並不經常去店裡,偶然去的幾次,有時會遇見唐玥,打個招呼問候一聲,有時遇不到,也就遇不到了,只可惜少了一眼風景。

  更多的事情都是從江媽嘴裡聽說的,比如唐玥的手藝真的很好,不論改換都仔細,替店裡賺了不少聲譽,比如她又接了幾家飯館的衣服換洗,能穩定餬口度日了,就是辛苦了些,偶爾幾次看見,她兩手泡水蛻皮,還有裂口。

  另外服裝店的活倒是暫時沒有新的,因為那些老店,基本都早就已經跟人有了協議。

  唐玥和江媽的感情現在很好,不少時候來巧了碰上江媽在忙,她就會留下來幫著看一會兒店,從不說酬勞。

  與此同時,街面上也在變化。

  出來找飯吃的人開始變得越來越多,小攤、推車、人力車、擦鞋的換雞毛的,吹糖的藝人,甚至路邊雜耍賣藥……很多曾經幾乎消失或隱匿在計畫經濟年代的營生,又都重新出現在了街面上。

  這個國家的人民,永遠用最頑強的姿態,活著,只要給他們哪怕一絲機會。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34 AM

第三十八章 金錢衝擊

  葉瓊蓁這個學期一早就已經搬進了教工宿舍,若不然和室友相處會有時候為難,她為難,室友們也為難,畢竟她的身份,已經開始轉換了。

  蘇楚比她晚來幾天,主動要求住進了同一間宿舍,這個宿舍就她們倆。

  臨州師範學校給年輕教師安排的教工宿舍,跟學生宿舍對比,其實只有位置和空間的區別,一個灰白色調的房間,牆體斑駁,左右對稱放了兩張上下鋪。

  前一位住的老師大概帶孩子,牆上留下來有孩子用蠟筆畫的花和太陽。

  房間女生味不算很濃,這年頭物質還不算豐富,想法更缺,能讓女生閨房區別於男生的,差不多也就乾淨整潔,外加幾塊花布料帶來的裝點……

  對了,還有姑娘們髮絲間,衣服和身體上,皂角的清香。

  葉瓊蓁的床位在進門左手邊,她把下鋪拿來放箱子,人睡上鋪。

  天花板上的燈離得很近,小吊扇上有灰塵和蛛絲,蚊帳暫時還有沒掛起來,她拿著一份報紙靠坐在床頭,看著,皺著眉頭……偶爾嘆一聲氣。

  這份報紙的日期是1992年4月1號,這時間伴隨著南方談話影響力的逐漸擴散,媒體對於財富故事的報導不再遮遮掩掩,也不再那麼多顧忌。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媒體也在配合鼓動人們對財富的渴望。

  葉瓊蓁看到的故事是這樣的:

  【近期,盛海某工商銀行門口,有一個小夥子連續幾次跑來打鬧,銀行工作人員不得不報警將他帶走拘留。後經記者多方採訪,終於得知事情全貌,小夥子多次打鬧的原因,是今年1月份,他的母親曾經在計畫去銀行存款時誤買了200張股票認購證,合計6000元,這些認購證隔天就被退掉了(銀行工作人員表示,當時是他本人帶著刀來威脅退掉的),銷售經理無奈同意,當場將認購證轉賣給了一個年輕人,而現在,這個小夥子後悔了,不甘心,所以幾次上門打鬧。】

  【既然當時情況是這樣的,也就是說完全是這個小夥子自己主動要求,那為什麼他現在的反應會這麼大呢?】

  記者在文章最後做了一個自問自答。

  【因為那兩百張認購證,當時的六千元,現在價值超過二十萬。這意味著一念之差,這個小夥子把到手的二十萬又扔了出去,而此時此刻,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有一個年輕人(銀行工作人員目測不超過20歲),他,手握至少二十萬巨款,而且有極大的可能,很快就會不止20萬。】

  若不是1992年的國人還不過愚人節,而媒體也還沒有失去自己的公信力,葉瓊蓁會覺得,這是一個天方夜譚。

  但是現在她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20萬,二十個萬元戶,20萬放一起是什麼樣子的啊?要是我,大概只要幾萬,就可以申請自費出國了吧?!」

  葉瓊蓁現在還沒有工資,學校每個月會在師範生固有補助之外,給她發額外的50元補貼,她咬牙拚命存著,存了快80了。

  知道家裡給不了太多支持,她只能每一步都自己仔細盤算,做好計畫……然而越努力,她就越發現,自己所渴望的,遙遠而渺茫。

  公派出國的機會對於一所中專來說實在太難了,葉瓊蓁不得不偶爾想一下自費出去,但也只是想一下,爸媽的工資加起來一個月也就300多,她自己更別提了……所以每每想到最後,就會變成想都不敢想。

  「欸,小葉,我跟你說的你聽見沒啊?」

  對面的下鋪,蘇楚躺在床上,穿著印了一身草莓的白色睡衣,用雙腳把一隻迪士尼公仔托起來,頂在上鋪床板下……

  寬鬆的褲管掉下來,露出兩條雪白筆直的大長腿。

  自從看見過蘇楚的這兩條腿,葉瓊蓁平時就很注意在宿舍的穿著了,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因為她的腿上有兩塊疤,是五歲的時候,倒開水燙的。

  「哎呀你倒是說句話呀,要不好悶。」

  「放心吧,我今天不拉著你聊江澈。」

  蘇楚說著兩腿一張,公仔落下來,落在她小肚子上,她床上有兩三隻這種叫做公仔的東西,據說是港城和外國帶回來的,家裡更多。

  葉瓊蓁對這些東西沒興趣。

  「什麼?」葉瓊蓁回過神來問。

  蘇楚坐起來說:「我剛跟你說啊,像張保有這種人,你對他還是直接一點的好……直接告訴他,他沒戲,哪涼快哪呆著去。」

  葉瓊蓁皺了一下眉頭,沒說話,張保有確實是一個煩惱,想到就煩,卻還不得不天天面對。

  「我知道,你是覺得現在是同事,直接給他摁了,怕再相處起來麻煩……」蘇楚兩片紅紅的嘴唇利索開合說,「其實你這樣想不對,他這種人吧,你要真讓他覺得有戲了,他就覺得你歸他了,回頭蹬鼻子上臉,你再想跟他說清楚都難,指不定還惱羞成怒,找你麻煩。」

  蘇楚的話,其實葉瓊蓁聽進去了,也思考了,覺得道理很對,但是她的個性,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把心裡話輕易說出來的人。

  「給你看份報紙」,葉瓊蓁轉換話題,把手裡的報紙丟了過去,說,「你看上面那個股票認購證的事,你說那是真的嗎?」

  蘇楚快速掃了兩眼,說:「哎喲,這傢伙倒霉催的啊……另外那個,狗屎運,賺大了,二十萬啊……」

  二十萬,一個連蘇楚都要咋呼兩聲的數字。

  「是啊」,葉瓊蓁躺著,兩眼看著天花板,苦笑說,「這樣的事情對於有些人怎麼那麼容易,而對於另一些人,卻又那麼遙遠……看描述,他應該才跟我差不多大而已。」

  這天夜裡葉瓊蓁做夢都是錢,很多錢,夢不具體,因為她沒見過那麼多錢,然後是美國簽證……一個精緻的小本子。

  ……

  ……

  隔天週六上午有課,葉瓊蓁一樣得上課。只不過現在江澈已經不坐她旁邊了,也不坐身後。

  第一節課,上課的朱老師是一個四十來歲,身材中等的男人。身上線衣有些舊,襯衫一眼可以看出來,只是一個假領,即只有領子,作為搭配穿著。

  這個年代的男人大多會有一兩件假領,但是朱老師的,已經走形立不住了。

  江澈對這位朱老師還是保留著一些記憶,印象中一個文人氣息頗重的人,據說是當年的大學生,因為成分不太好才來的中專,然後,就被忘記在這裡了。

  把一份報紙扔在講台上,朱老師搖頭嘆了口氣,說:「拜金主義,赤.裸.裸的拜金主義,亂套了……你們得警醒啊。」

  他回身在黑板上寫字,「啪」,粉筆斷了。

  朱老師僵在那裡片刻,乾脆丟掉手裡的半截粉筆,沒繼續寫,扭頭像是跟學生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

  「國有工廠發不出工資,一個中專老師,辛辛苦苦十來年,還賺不了人家幾張股票認購證,一天的運氣……要亂了。」

  這種話其實是不好亂說的,學生們不敢接茬。

  「聽說朱老師家裡挺困難的,老婆在的工廠停工,已經在家呆了一個多月了,好像說是要下崗,正在到處托關係呢。」

  旁邊一個消息靈通的同學說了一句。

  「還有說他老婆家鄉有做燒餅的手藝,想去擺攤的,朱老師嫌丟人不同意,師母就說朱老師想餓死她和孩子。夫妻倆夜裡打了一架,整個教工宿舍區都被驚動了,你們看朱老師脖子……抓痕看見沒?」

  整堂課,學生們都小聲在底下嘀咕,朱老師自己的課也沒上好。

  第二節課,上課鈴響過已經快十分鐘,老師還沒來。

  終於,教務處來了一個幹事,站門口通知:

  「趙老師昨天辦停薪留職去深圳了,課暫時沒調好,大家自習吧。」

  幹事一走,學生們就咋呼了起來,整個教室都是「下海」、「下海」、「下海,相關信息也越來越多。

  原來趙老師已經是第四個了,前面還有兩個辦停薪留職的,還有一個,因為那邊聯繫好了公司等不及,交了封辭職信,直接走了。

  鄭忻峰拍拍江澈說:「這他媽的……咱們還回鄉下教書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39 AM

第三十九章 錄像廳裡的少年

  江澈在沒有老師的課堂上聽著他的同學,一群不諳世事的少年們,用最大的熱情討論著,關於下海、發財、下崗、認購證、停薪留職……

  這裡頭有他們的家人、親戚,鄰居,包括初中和小學同學的各種故事。

  好的,壞的,奇蹟的,悲慘的。

  有人說我們村以前的一個二流子,吃不飽飯出去混,後來包工程,發了,買了一輛嘉陵125,還帶回來了一個穿絲襪露大腿的女人。

  有人說我的初中同學輟學去了粵省至今沒消息,娘每天在村口等,眼睛都快哭瞎了。

  有人說深圳遍地黃金。

  有人反駁深圳其實也沒有那麼好,去了粵省,話都聽不懂,滿街的大哥大和皮包,成群的經理,遍地的騙子……

  因為都是聽說,都是一知半解,他們不時爭辯起來。

  江澈在一旁安靜地聽著,關於鄭忻峰的問題,他沒法給出答案,因為是不是應該回去鄉下教書,其實因人而異。

  並不是誰都適合投身這場洪流……真的紮下去,也許有人會成功,但同時也會有人被淹沒。

  最熱門的話題始終還是認購證。

  因為它最實際,這裡的人目前還包不了工程,也當不了經理,但是認購證,每個人就算買不起一套,摸摸口袋,再節衣縮食一陣,兩三張還是沒問題的,而這兩三張如果運氣好,賺個幾千上萬也不是沒可能。

  那可是一個萬元戶的機會……會來讀中專的,家庭真正很富裕的並不多。

  當然,這一刻沒人知道,他們身邊坐的這位同學身上,就有傳說中已經接近一套十萬的三套白板九二發財證。

  葉瓊蓁也不知道,她昨晚在報紙上看到的那個故事裡的「幸運兒」,就在這間教室裡坐著,是她的前男友。

  突然有人問了一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江澈想了想,第一次接話說:「有的,既然盛海發了,深圳遲早也得發。」

  一時間全體靜默,一秒後,群情騷動。

  所有的目光都轉向江澈,包括葉瓊蓁,她的手在桌膛底下握成了拳頭,目光熱切。

  「深圳的……還好買嗎?」

  「枕頭你哪裡來的消息?」

  有幾位同學急切地詢問。

  「收音機裡聽來的,至於好不好買,我也不知道……」江澈笑著說,「只是到時候去買的人,肯定很多吧,你看連我們都想到了。我想,還是會有人賺到錢,但是像盛海這樣的回報率,肯定是沒有的。」

  江澈簡單陳述了一番實情,沒再繼續。

  8月份,深圳會有下一場認購證發行。

  這一年深圳人口不過六十萬,但是屆時,會有百萬人湧入,同時有千萬張身份證湧入,因為單張身份證限購,有人從偏遠地區收身份證,一麻袋一麻袋的往那兒扛……

  那個熱鬧,江澈還沒想好要不要去湊。

  他沒有太多具體的相關記憶,但是單憑規律判斷,在一級市場買原始股的風險依然不大,但是盛海和深圳兩地的二級股票市場,很可能在不久之後出現一場危機——因為若不然,它真就一點經濟規律都不符合了。

  所以,江澈還是想著,先運作好身上的300張認購證然後暫時抽身,等下一個記憶明確的點再進入。

  但凡信息不明確,他都不賭。

  ……

  這天傍晚,江澈自回來之後第一次給褚漣漪打了電話,詢問認購證的情況。

  「外面叫的價格大概十一二萬,咱們這裡,最高已經叫到十五萬了」,褚漣漪在電話裡說,「因為現在出來的消息越來越多,有人說全年發行的股票很可能增加到五十支左右,第二次搖號的中籤率,會在50%上下。」

  「對了,現在真正成套的成交,其實已經很少了。」她又補了一句。

  至少五十萬沒跑了,能做點事了,江澈心臟砰砰幾下,「謝謝褚姐。」

  褚漣漪笑了笑,問:「什麼時候回盛海?」

  江澈想了想說:「大概一個多月後才來。」

  因為第二次搖號,是92年6月3日。

  「嗯,這回要是不打算再吃那個虧,得儘量想辦法把運作資金準備好了。」褚漣漪最後提醒了一句,掛斷電話。

  運作資金……好吧。

  江澈一路計算著,回到宿舍,七個室友全都在,氣氛初步感覺有點緊張,再感覺,似乎是一種壓抑地亢奮。

  「怎麼了?」他問。

  「去錄像廳嗎?」一名室友問,語氣感覺跟問「去端鬼子炮樓麼」一個程度。

  去錄像廳有什麼好亢奮和壓抑的?九二年,街邊的錄像廳雖然剛興起,但是已經不算很少了,這是港片的潮流時代。

  江澈困惑地點了點頭。

  一直到被那名室友帶著七彎八拐跑到城中村深弄裡的一間小房子前,江澈才覺察有點不對。

  「就是這裡,這裡會放『好』片!」

  室友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關於世界和平的大事,一邊說,他一邊帶著大家繞上一截樓梯,「別怕,聽他們說,這家老闆娘的老公就是派出所的。」

  他掀開一塊黑色的布簾子,用地下黨接頭的語氣說:「老闆娘,八個人。」

  「每人五毛。」老闆娘倒是一點不慌,扭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幾個小男孩,笑著上來收錢。

  放「好」片的黑錄像廳,女人看場賣票,牛逼啊,江澈交了錢,聽見耳邊幾聲吞嚥口水的聲音,抬頭一看,懂了,因為老闆娘。

  三十來歲的老闆娘絕不是正統意義上的美女,從標準體型來說,她有點太高大了……

  但是這樣的結果就是,她很「大」,尤其包裹在緊身踩腳健美褲裡的部位,渾圓碩大。

  這是一個壓抑初開的年代,對於眼前這些沒經歷過,渴望而又壓抑的男孩們來說,這個成熟的女人,這種直接的視覺衝擊,會讓她變成一個炸彈,誘惑力遠超學校裡的那些漂亮女同學,青澀的小女孩。

  「走了。」江澈推了一把,終於把暈乎乎的室友們趕了進去。

  不大的空間,十幾條長條木板凳,除了一台17吋電視屏幕發出的光芒,一片漆黑,各種年齡的男人,各種難聞的氣味。

  八個人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此時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影片叫做《91神雕俠侶》,新片。

  但是仍有聲音不斷響起:

  「不好看,換好片……」

  「對,換好片,老子就是為了看好片來的。」

  不斷有人提議,不斷有人開口附和。

  終於,老闆娘走了出來,「現在要換片,要繼續看的每人加五毛,不看的出去。」

  說完她開始挨個收錢……

  「可是我們上一部才看了十分鍾不到,老闆娘你給我們便宜點吧?」

  室友講了半天價,好不容易講成每人再交三毛。

  交錢,等待,週遭的呼吸開始變重,江澈聽他們互相安慰和取笑才知道,好幾個室友都是第一次看「好片」。

  而江澈同學,是經歷過網路時代的,曾經快進按到手軟的人。

  老闆娘走到電視機前,背對底下的人,彎下腰……健美褲被撐起來,底下一陣整齊地喘息,加幾句下流的髒話。

  她按了黑色錄像機上的退出鍵,取出來一盒帶子,放進去另一盒,按播放,走開。

  整個過程,江澈的耳邊都充斥著吞口水的聲音和沉重的喘息聲。

  屏幕上出現的「好片」,按分級應該是三,女主演是葉玉卿,男的有方中信,總體而言,很沒勁,當然這是對江澈而言——室友們一個個握著拳頭,全神貫注。

  影片播放半個小時,他們除了在渴望的鏡頭出現的時候互相拍幾下大腿表達情緒,一聲不吭……

  江澈也被鄭忻峰拍了一把,這個時候方中信剛把葉玉卿按到牆上。

  「啪。」

  眼前一黑。

  「怎麼了?」

  「幹嘛啊,關鍵時刻。」

  「怎麼回事?」

  各種慌亂而急切,甚至是憤怒的聲音響起。

  「停電了,今天大概不會來了。」老闆娘的聲音響了起來。

  「搞什麼鬼啊,大老遠跑來的……」

  「退錢。」

  「對,退錢。」

  人群開始向著黑暗中老闆娘聲音傳來的方向湧去。

  「欸,你們誰幫個忙,先把門簾打開啊……」老闆娘喊,「哎呀,哪個狗日的摸我屁股?……誰,哎呀門簾打開啊!」

  很顯然,門簾被有人故意扯住了,整個空間一片漆黑。

  「別亂動……狗日的,你別摳了!」

  「狗日的,別亂動……我叫了啊。」

  聲音漸漸帶了哭腔,江澈猜測這個時候大概有十幾雙手在老闆娘身上亂摸,這是一個壓抑的年代,而這些人,他們剛剛被點燃了……

  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

  「咱們怎麼辦啊?」一名室友用壓在嗓子眼裡的聲音問。

  其他人不吭聲,腦海裡一團混亂。

  這樣下去要出事,真出事的話,後續估計要查人……江澈判斷。

  他可不願意牽扯進這種事情,但是現在的情況,他就是自己逃走,怕也會被記得,畢竟太帥!

  一個箭步,身體撞翻了凳子,江澈連續幾步踉蹌前衝,順勢撞開扯著門簾的那人,扯住門簾。

  「撕拉」一聲,整塊門簾被他一把拉了下來……

  「你們他媽的不怕坐牢啊?!」江澈吼了一聲。

  伴隨著淡淡的光線恢復,所有人都愣了愣,隨即從離老闆娘最近的幾個人開始,人群推擠著,開始用最快的速度向門外躥去。

  「咱們呢?」鄭忻峰茫然地問道。

  「走啊,不關咱們的事,沒出事就好了。」

  江澈扭頭看一眼老闆娘,拉一把室友,跟著人群衝出了錄像廳。

  ……

  路燈昏黃,八個人奔跑在四月夜晚空曠的馬路上。

  亢奮依然未歇……額頭冒汗。

  有人邊跑,邊傻笑,邊看自己的雙手……「目睹」了剛剛那一幕,就算是其實沒上手,也有種參與者的感覺。

  「咱們自己人說實話,有人摸到沒?」一名室友問。

  「沒,想來著,不敢。」好幾個答。

  「我好像看見老吳往前躥了一下。」另一個說。

  「放屁……好吧,我去了,但是擠不進去……胡亂摸了兩把,結果他媽是個男的,嚇我一跳……他好像都快被我摸哭了。」室友老吳笑著說。

  一陣哄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43 AM

第四十章 提前喝的喜酒

  回到宿舍,關上門,互相看著,笑,調整呼吸,這感覺跟剛干翻了運鈔車似的。

  「你們說,會不會出事啊?」

  到這會兒,終於有人想起來擔心後怕了。

  「不至於,就算要算賬也沒咱們的事,今天是江澈夠冷靜,見義勇為。」鄭忻峰兩手往下壓了壓說:「不過今天這事要說好,都別往外說,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另外記住了,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嘴把嚴,誰要是說出去,可別怪剩下七個一起弄死他。」

  「對。」

  「好。」

  「對,誰要是說出去,可別怪兄弟們心狠。」

  帶著少年義氣,每個室友都附和,並努力強化自己的語氣。

  表完決心後,大家反而都茫然了一下……

  「對了,你們說,老闆娘那麼強壯,她剛剛怎麼好像沒拚命反抗啊?就是咬也行啊。」

  這一問,又一個新話題被開啟了。現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絞盡腦汁的思考。

  鄭忻峰看了一圈,嘴角翹了翹,神秘兮兮地說道:「這個我大概知道……就我聽說吧,女人她們只要身上那兩三個地方被摸到,就完了,就沒力氣了,嘎嘣一下……渾身癱軟。」

  他說完把每個人看一遍,眼神裡滿是得意。

  沉默,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在蔓延,就好像……突然發現了一塊新大陸,大部分人的心裡都在想像著畫面:

  【一個女孩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被人摸一把……搖搖晃晃,軟倒在地上,癱軟如泥。】

  太讓人歎為觀止了。

  「女人……好神奇啊!」一名室友愣呼呼的,滿眼嚮往地感慨了一句,「可是,為什麼要嘎嘣一下?」

  「那她們很容易被打劫啊。」另一個滿心憂慮道。

  這一刻,江澈覺得,缺乏相關教育和信息渠道的時代,其實蠻有趣。

  「都別瞎猜了,說真的……咱們這裡到底有沒有誰睡過女人啊?」

  室友的發問完畢,所有目光都先投向江澈,這其實是他們一直好奇的問題,只是過往不方便問罷了。

  相比後來大學裡可以光明正大當著室友的面跑去開房,互相吹噓功能強大,這年頭多數人就算是真的發生了,也會小心瞞著別人,這既是安全的考慮,也是女孩再三的要求。

  江澈笑了笑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情況應該怎麼算。

  室友們剛準備追問,一旁沉默的老呂突然把手舉了起來,低聲說:「我。」

  「嗯……啊?你……什麼時候啊?」

  老呂深呼吸兩下,「就這次過年回去,我相親了,訂婚了,然後訂婚那晚,我喝高了,她照顧我到半夜,趴在床邊睡著了……那什麼,反正我們那邊的習慣,訂婚就是可以住一起的。」

  沉默,室友們一個個都兩眼發直,充滿嚮往……都是中專生,在老家銷路都不會差,很多人已經盤算上了。

  「原來有點怕被你們笑話,一直沒說」,老呂清了清嗓子,嚴肅說,「她比我大三歲,沒考上中專,高中讀了考不上大學,第二年家裡不讓讀了,就在我們那很鄉下的一個村小當了民辦教師……總之,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我覺得能找著她,是我命好。」

  他羞澀地笑了笑,繼續道:「所以,今天大家聊那個話題,下海什麼的,反正我是肯定要回去家鄉教書的,然後娶了她,好好過日子。」

  老呂說得認真誠懇,大家反而不好再繼續之前的好奇。

  「好啊,女大三,抱金磚。」鄭忻峰拱了拱手笑著道。

  其他人回過神來,紛紛附和。

  江澈想了想,也說了一句:「既然想好了,心態放穩,平平淡淡也挺好的。回去之後你自己努力點,然後爭取早點幫她把編制弄下來,再晚,估計就難了。」

  老呂認真點了點頭,突然從床上拎了一件大外套,轉身跑出去。

  沒一會兒,他抱著外套從外面回來,放桌上,打開……裡面是幾瓶啤酒。

  眼看著七名室友,用力地呼吸幾下,老呂說:

  「我們那裡太偏遠了,從這去好幾天路程,所以,結婚你們肯定是來不了了……另外我窮,你們也知道,就這麼幾瓶酒,連個菜都沒有,今個就當……就當我老呂請大家喝我的喜酒了。」

  說完他低頭用牙齒咬掉啤酒瓶蓋,一瓶又一瓶,忍著眼眶發紅,往大家的搪瓷杯裡倒酒。

  第一個舉起杯,他揉了揉眼眶,說:「家裡實在窮,一直我的補貼都要往回寄。這三年,多虧大家照顧……欠你們的飯票、開水票,大概是沒機會還了。」

  瞬時間,一圈人鼻頭泛酸。

  白色的搪瓷杯磕在了一起。

  「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

  「……」

  第一次,407的室友們有了即將分離的感覺。

  事實確實也沒多久了。

  接下來的話題就變成了各人的前程,絕大部分人還是求穩,準備回家鄉教書,也有想闖一闖的,卻也猶猶豫豫,不敢下決心。

  「先回家教兩年書,等有點基礎再看吧。」這是部分人的想法,包括鄭忻峰。

  「江澈你呢?」鄭忻峰猛地想起來說:「對了,你那個支教報名的事情怎麼辦?你不會真要去吧?」

  江澈笑了笑說:「那個不急,我再看看。」

  夜裡大家都睡著了之後,江澈撕了本書的彩色扉頁,包了個「紅包」,叫醒老呂,叮囑說:「怕畢業那陣太忙忘了……別推,是給嫂子和未來侄子的,你不許拆,帶回去。」

  ……

  ……

  這天夜裡江澈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模糊的女人的身影。

  一直到她用手掌在面前橫著一抹,打開,江澈才看清楚那張臉,唐姑娘燦爛地笑著,嘴唇誘人。

  「你妹啊……」好在有前世打底,江澈到這就醒來了,不然估計要糟。

  果然是荷爾蒙在飛的年紀啊。

  這應該不叫愛情,叫發情,得注意一下了。

  早晨起來看見鄭忻峰站在床邊,紅頭帶,皮手套,牛仔服……

  江澈差點被他嚇一跳,「你幹嘛?」

  「去叔叔阿姨店門口跳霹靂舞啊。」鄭忻峰靦著臉笑著說。

  「還去?可拉倒吧,你再這麼三天兩頭地去,我媽都快分不清誰是她親兒子了。」江澈心說你以為我不知道麼,自從在我家店門口遇見過一次唐廠花,你小子恨不得天天在那跳。

  好不容易才讓鄭忻峰相信唐玥上午不會來。

  這傢伙才又爬回了床上,趁週日,準備睡一上午再去。

  九點鐘,江澈獨自先到了店裡……江爸早就已經出門了。

  「澈兒」,江媽看見江澈第一時間就說,「正好,你跑快點,去你玥兒姐家裡一趟。」

  江澈詫異,問:「怎麼了?」

  「這不我上次專門讓你爸在外面給她帶了幾副那個什麼橡膠手套嘛,這丫頭實誠,就硬要幫著洗衣服……我拗不過她,一走神,忘了,今一早給她抱走的那兩件衣服裡,還四百多塊錢呢。」

  江媽說完自己咂摸了一下味道,慌忙強調說:「哎呀,我可不是怕小玥動錢啊……我是怕錢泡水了,這話你一會兒過去可得說清楚,要不她傷心。」

  江澈點了點頭。

  江媽站門口,給他指了路,又形容了一下唐玥家的樣子。

  「去吧,快點……記得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啊,不然有你好受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48 AM

第四十一章 烙印

  過街,按江媽指給的路線,江澈路過一排沿街店面,在一個修鞋的小攤前拐進去,鑽進巷子。

  跟著出現在眼前的是幾棟厚重如方形碉堡的蘇式建築,黝黑的外牆,狹窄的窗口。

  據說前幾年有位中央首長下來臨州視察,逛來逛去,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地方,說這裡最好。

  陪同的地方官員趕緊問:「那首長覺得這個地方怎麼發展比較好?給點建議、指導。」

  首長大手一揮,「這裡,那裡,再那兩個窗口,架上四挺機槍,只用一個班的人,就可以封鎖外面整條街道。」

  陪同官員:「……」

  其實如果真這麼幹,那麼唐玥的家就應該正好在機槍交叉火力的盲區。

  沿牆拐角,在一整排樓房側面,突兀地出現了幾座平房,青磚和黃土混合結構的建築,屋頂遮瓦片,矮土牆圍出來院子,有種農家院落的感覺。

  乍看面積很大,未來要發。

  等到走近了江澈才發現,大院子其實又被正面分成了幾小塊,各自紮起來籬笆,圍出來的,不過是其中一小塊而已。

  唐玥家很好找,因為曬滿了衣服。

  江澈的視線被晾在泛青竹竿上的一排衣服擋住了,沒看見人,先看見的是院子右手邊的一壟小菜地,地裡十幾二十顆小菜苗,剛冒芽。

  再往中間挪兩步,俯身看去……

  左邊的空地上鋪開了一塊門板似的大木板,兩個大水盆。唐玥在,側對著院門,她坐在一張矮矮的小竹椅上,正低頭用力地揉搓著一件衣服的領子。

  月白色的襯衣,挽著袖子,領子一角有抹暗紅色,似乎繡了朵小花……

  「這個年代好像還沒有這樣的設計吧?」江澈想了想,這應該是日子還安穩的時候,廠花妹子私下裡的小姑娘心思。

  而今這一面在她身上已經被苦難和堅韌完全掩住了。

  一頭烏黑的長髮束在了腦後,有些隨意,所以有幾縷散落著,此刻被汗水打濕了,凌亂地伏貼在額頭和面頰上……

  她把小臂抬起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順勢坐直,擰著身體給自己捶了幾下腰。

  這一擰身,她就看見了站在院外的江澈。

  要不然江澈還不知道要看到什麼時候去……

  「小澈?」伴隨著聲音的,是她燦爛的笑容,似乎有些欣喜。

  「小玥姐」,江澈克服心理年齡叫了一聲姐,說:「我媽說,早上換洗下來那兩件衣服,口袋裡好像有錢忘掏了,怕泡水,就讓我過來一趟。」

  「是呢,還好我洗衣服泡水前都會先翻一下」,她點頭,說著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說,「你等一下。」

  進屋,再出來。

  因為手上還濕的,唐玥用兩個指尖捏著一疊錢遞給江澈,說:「點一下麼?」

  「不用啊,我媽還擔心,怕你誤會呢,還叫我一定要說清楚,她怕的是錢泡水了,不是……」

  這種誤會其實很容易產生,所以這番話,江澈說得有些尷尬和緊張。

  唐玥一雙月牙眼微微眯著,看著,看著,撲哧笑出來,「看你緊張的……我知道的呀。」頓了頓,她又說:「謝謝你們這麼在意我的感受。」

  後面這句,其實應該是有些悲傷的一句話,自從下崗,拾菜葉,撿煤核,冷眼和嘲笑也許都聽多了,很少人在意她的感受。

  可是她說得並不悲傷,只有誠摯。

  這一刻單是從她的眼神江澈就知道,自己不必再做解釋了。

  這種彼此信任的感覺很好,江澈左右看了看,看到一盆洗好了沒擰乾的毛衣外套,指著說:「這麼厚的衣服,要擰乾很難吧?」

  唐玥點了點頭,「嗯,就是這個最難,以前自己家裡的,都是我弟擰的,我力氣不夠大。不過還好,我想了個辦法,像這樣大件又厚的,我就綁一頭在門上,這樣擰……」

  她指了指門把手,一邊說,一邊笑著模擬動作。

  「我幫你。」

  江澈很難否認,自己此刻有點衝動,會很想替這個堅韌的姑娘做點什麼,哪怕事情很小……哪怕她不漂亮。

  ……

  ……

  這一大盆,大概是冬衣準備洗過就收箱了,其中有幾件,就是江澈的力氣也不夠大,於是兩人一人一頭,一起擰了。

  幹完活,有些小心臟亂跳,正準備告辭。

  唐玥把江澈叫住了,指著他左邊胸口說:

  「等等,你看你,襯衫口袋都脫線歪下來半邊了,脫下來,我給你縫一下……今天星期天,阿姨估計會很忙。」

  江澈低頭看了一眼,果然,襯衫胸兜半邊脫線,垮了下來。

  「這,老媽剛給我的新襯衫啊,她怎麼沒發現?」

  可是,江澈今天怕一會兒忙起來熱,就穿了一件。

  「你就穿了一件啊?這天,天還沒那麼熱呢,小心著涼。」唐玥反應過來了,想到自己剛剛開口直接讓江澈脫衣服,面色也有些窘迫,抿唇笑一下,緩解尷尬道:「沒事,你們男的夏天不都光膀子麼……不是,是你就穿著,穿著也行的。」

  差點變成勸導江澈脫了沒事了,耳後一熱,唐玥說完直接轉身就走,過了一會兒,才從屋裡取了一個針線盒出來。

  選線,穿針……左手手指捻起來江澈襯衫口袋的一個邊,右手輕快地穿針引線……針頭起伏,線腳細密……

  「好了。」最後微微一低頭,唐玥俯身輕快地咬斷了線頭,慌亂退回去。

  江澈看了看,就連最後那個線頭結,都是打在口袋內側的,外面一點不看出來痕跡。

  「難怪老媽說唐玥手藝比她都好……就是剛剛好近,廠花姑娘這也太不把我當壞人了吧?好吧,大概都老媽的功勞。」

  這時候,唐玥抬起左手,把食指肚在兩唇間吮了一口。

  江澈看見淡淡的血跡,尷尬說:「是不是紮著了?」

  唐玥搖頭,「不是,是原來有個裂口,開了一點,沒事的。」

  江澈仔細看了看她的雙手……

  他第一次決定稍微干擾一下這個「陌生人」的生活。

  「你現在洗幾家飯館的衣服啊?」江澈問道。

  「五家,前天剛添了一家。」她帶著欣喜回答。

  「能賺多少錢?」

  「不一定的,有時候趕上衣服都多,也有好幾塊。」

  「……」有時候,好幾塊,江澈沉吟一下,搖了搖頭,說:「其實我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

  唐玥眼神裡有些困惑:「嗯?」

  被注視著,江澈定了定神,整理一下才道:「不知道我媽有沒有跟你提過,她其實有個想法,想你乾脆就不要洗衣服了,把縫紉機搬我家店裡去。這樣不光我家的活,外頭有縫補剪裁什麼的,你也都可以做,另外還可以幫我媽媽看店,反正你平時也總幫忙,她一個人的時候,也實在忙不過來。這樣看起來雖然不那麼正式,但是三份錢加一起,日子總不會太難過,然後你慢慢攢,以後可以自己開個店……」

  「這個,阿姨跟我提過的。」

  「那……」

  「我,我們廠,還有一些人可能回去嘞,現在只是停工,沒正式下崗呢」,唐玥是在解釋,同時眼神認真道,「廠裡現在傳出來的消息說,說要是誰已經在外面有好營生了,或者找了工作上班了的……廠裡就不考慮了。我們很多人都在等呢。」

  「……」

  這他媽叫什麼混蛋邏輯,什麼破事?那些傻x領導抱的是什麼心思?對下崗再就業的引導還沒開始嗎?再說就算能回去,你以為你們那個破廠整體能撐得了兩年嗎?

  心裡有一堆話,但是江澈沒法直接說,他只能說:

  「可是現在外面的人,如果有機會,有條件,賺得其實不比工廠裡少……應該說多得多,你看我媽不都走出來了?既然下崗這件事已經開始了,那就說明,那些廠其實就是不行了,你就算回去了……」

  「我再等等吧」,唐玥眼神裡有為難,也有期待,「聽說也快有消息了。」

  「……一個破廠,有那麼好麼?」

  明知結局會是什麼樣子,而且這是江澈重生以來難得管一回閒事……結果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了,「恨鐵不成鋼」,他鬱悶地嘀咕一聲。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和阿姨都是為我好,你們很好。但是我,我可能是習慣了吧,離了廠子,會很怕……」唐玥解釋著,臉上神情黯淡一下,說,「十五歲,我就頂崗進廠了……到現在六年多快七年了。」

  「十五歲,怎麼可能?就算是頂崗,也不許的吧?」江澈問完隱約覺得哪裡不對。

  果然,唐玥眼眸中水光浮現一下:

  「十五歲,我讀初中,那時候爸媽都是二廠的工人。有一次廠裡失火,他們跟很多人一起衝進去搶布料……屋頂突然塌了,就沒出來。」

  「廠裡照顧我,讓我頂崗,掙錢養活自己,帶弟弟。就在媽媽原來的車間。」

  「……」原來是這樣,江澈明白了,對於唐玥,這遠不止是一份工作,更是一個烙印。

  不勸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50 AM

第四十二章 我的奮鬥

  對於唐玥來說,紡織二廠既是她和弟弟曾經的庇護所,生存依靠,還是父母留下的烙印,甚至他們的生命,就埋葬在那裡。

  想想,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突然失去雙親,從學校退學,走進車間,開始憑雙手養活自己和12歲的弟弟,撐起一個家。

  六年多快七年了,她的一切都已經和臨州市紡織二廠緊密聯繫在了一起。

  若不是出現改制、下崗這樣的自上而下,不可逆轉的情況,她也許會一輩子都「蜷縮」在那個地方——是的,就是「蜷縮」,只要它還可以遮風擋雨,勉強餬口,她就會一直待下去。

  這其實是這個年代,與她相似,很多人的心理,這才有那麼多人,明明廠裡都已經開不了工,發不出工資了,還是一樣眼巴巴每天去上班,等活幹。

  這情況要是放在2010年代,員工們早跟你拜拜,自尋出路去了。

  江澈決定不勸了,因為這情況勸不了。

  「然而結果還是一樣的,只是唐玥不得不再這樣辛苦一陣罷了,然後等到她徹底絕望,也沒事,至少我家的店還在那裡,我老娘的那份心,也還是一樣在。」

  江媽這個人,一旦從心裡認定了一個人好,就很難逆轉。

  前番兩位阿姨若不是當時就去而復返,而是耐心等過一段時間再慢慢親近,其實依然有很大的機會,把曾經江媽認定的那份姐妹情找回來——可惜,她們當時把這個小妹看得太扁了。

  「我知道我其實可能應該聽你的」,江澈不說話,倒是剛拒絕了好意的唐玥自己慚愧了,有些小心地開口說,「我聽阿姨說過好多次,說你不單聰明會讀書,眼光和主意也好,你家前一陣也是幸虧你……」

  「你漏了『好看』吧?我媽誇我……少不了這個的。」江澈有些哭笑不得。

  唐玥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連點幾下頭。

  江澈嘆口氣,「所以小姐姐你就別跟著我媽瞎誇了,就我媽那人吧,隨時隨地,她都能把我誇到天上去。」

  他打趣這一下,唐玥鼻尖一翹,「呃……小姐姐?」

  「怎樣,不行啊,你還想仗著跟我媽感情好,冒充長輩怎麼著?」

  江澈突然變了玩笑的語氣,唐玥愣一下,笑著,鼓了鼓腮幫子,兩手往身後一背,說:「隨便你。」

  說完她回過神來,馬上又跟了一句:「對了,我其實有個事一直想請你幫忙。」

  有事請我幫忙?難得啊,江澈點頭,「你說。」

  「等我弟弟回來,能不能讓他跟你認識?」唐玥眼神懇切道,「他這回出去跑生意,估計是不成了,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又記掛擔心著家裡,賺到錢肯定早回來了……」

  「那個,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帶著他賺錢,我知道你是要捧公家鐵飯碗的人……就是,你能不能跟他聊聊,教他學好?」

  教「大招」小霸王學好?

  江澈猶豫了一下,打從重生以來,他就有一個自我心理建設,少管閒事,本身不直接涉黑,儘量不「違法」,尤其那些未來會被秋後算賬的問題,不能留底。

  唐連招這傢伙雖然算不上黑,但也是個著名混混啊……灰?

  他這種情況其實也挺麻煩,遇上「嚴打」,不用證據,單憑「名氣」,他就得折進去。

  嚴打,好像還有一波吧?

  「不對不對,他其實本身也不壞的……就是,就是游手好閒了幾年,而且他最開始變那樣,是有原因的……」

  見江澈猶豫,唐玥解釋無能了,說得焦急而慌亂。

  江澈沒有強人所難,直接點了點頭,「那到時我找他喝頓酒好了,具體再看。」

  說完他準備告辭離開。

  「你……能不能再等一下?」

  漂亮小姐姐原來這麼煩人啊,江澈站住了,點了點頭。

  唐玥搬過來一條竹椅給他,又泡了茶,自己跑回去屋裡,過了一會兒再出來,手上托著一個手帕打結的小包囊。

  她小心翼翼把手帕一層層打開,遞到江澈面前。

  「你見識廣,幫我看看,這個,能值多少錢?」

  江澈看了一眼,一對銀鐲子,不大,不粗,但是銀質應該不錯,而且看紋飾,做工也不錯,是有年頭的老銀子了……

  「你要賣?急用錢?」他不是很懂這些,更不懂當下銀價,抬頭反問。

  「是……不是,不賣,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我死都不會賣的。」

  這話江澈信,若不然她撿菜葉子那段時間,早就賣了,大概這不僅是母親的遺物,還是未來的嫁妝。

  「那……」

  「就是我現在急用很大一筆錢,我實在沒辦法了,想用它跟人押了先換錢……但是等我有錢了,要肯給我贖回來。」

  唐玥說得眼睛通紅。

  當鋪,質押借貸,這時候這類行當就算有,也還不敢在明面上吧……難怪她為難。

  不過她在焦急到打母親遺物的主意這種情況下,依然沒有貪圖那四百塊錢,也沒有開口向我媽借錢……

  不錯。

  還有,她到底要多大一筆錢?

  「你想用它們押多少錢?」

  「很多……」唐玥仔細想了想,「四百……你覺得能押這麼多嗎?」

  四百?

  「給我吧」,江澈從口袋裡掏了一疊錢,數了四百塊放在凳子上,「押我這,一年、兩年,等你有錢了,隨時贖回去……我要是去教書了,就放我媽那裡。」

  大款就是這個范,四百塊,輕輕鬆鬆。

  其實江澈知道,這對鐲子就算現在不值,等過個一年半載,就絕對不止四百塊——這可是通貨膨脹十分恐怖的年頭,假設一個人92年年頭一個月賺200,年尾一個月賺250,其實他賺錢變少了。

  再者說,就算這東西唐玥回頭真就不要了,江澈留著,那也是穩賺,再過二十年,這種純正老銀子的東西,可不好找。

  「放心吧,這是我自己的錢」,江澈又補了一句,恍然道,「你不會是不放心我吧?」

  唐玥連忙搖頭,其實她確實很擔心贖不回來……不是因為沒有決心去賺到足夠的錢,她早就打定主意哪怕回去工廠,這洗衣服的活也繼續幹下去了,她只怕對方不能信任,贖不回來。

  面前這個小男孩嗎?唐玥猶豫了一下,想了想,也許主要是出於對江媽的信任,她最後選擇了點頭。

  鐲子連帶手帕交到了江澈手上。

  交易完成,江澈起身告辭。

  「你,那個,別弄丟了好麼?」

  唐玥在背後小聲說。

  江澈點了點頭,說「放心」,心裡則想著,連個字據都不知道要,這也太笨了。

  關於唐玥要這麼「一大筆錢」的原因,江澈沒問,從她剛剛的表述就可以判斷,這話,她沒法說。

  一樁事了。

  江澈往回走,一路思索,他自己其實也有事焦急記掛著呢,錢,唐玥急用錢了押鐲子,我怎麼弄錢,一個多月,兩萬。

  關於認購證第二次搖號,江澈打算自己運作。

  算一算資金,爸媽那裡開店花出去,再兩個多月賺回來,至少四萬肯定有。

  對這筆錢,江澈打的主意是先斬後奏,等到搖號結果出來,再把老爸拉到盛海去,到時不管他是什麼反應,錢肯定會給。

  但是這樣,算上自己剩的六千多,還差小兩萬。

  解決辦法也不是沒有,比如到時50%的中籤率,他只要賣掉其中一部分中籤號,就能籌到錢,自己運作剩下的部分。

  但是那樣難免不甘心,憋屈。

  所以江澈很想很想在這一個多月內,自己把缺口那兩萬塊賺出來。

  時間緊,任務重,六千塊本錢……怎麼賺?

  怎麼賺?江澈腦海裡直接一閃念:

  【找幾個給錢聽話的無腦二流子,雇個出來混的少婦練台詞,玩一波「港城美豔富婆重金求子」,2010年代都能行得通,現在信息閉塞,絕對更可以。】

  然後他就被自己嚇了一跳,是真的整個人在路上蹦一下。

  「這都出現詐騙慣性了?!我去,我不能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了……我是偉大的重生者啊!我的奮鬥,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51 AM

第四十三章 家裡要來人

  【港城富婆重金求子】,這招說實話絕對行得通,而且在相關技術手段缺乏的情況下,風險不大。

  但是……這種污點還是不留了,畢竟還沒到那份上,而且本來就騙子遍地走了,這波開了頭,再來一波「學習」的,江澈罪過就大了。

  「以後木匠拜魯班,江湖拜關公,詐騙行當拜我怎麼辦?」

  倒是唐連招這個問題,真當回事細想一下,其實有不小的思考空間。

  整個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的前中期,因為摸索和變革,社會處於一個自身斷層分割的狀態。

  它一面有像唐玥,江媽這樣的幾類相對固守舊觀念的人群,老實人不少,但是另一面,也有許多在這趟突然啟動的高速列車上變得迷失癲狂的存在。

  部分的混亂,不可避免……若不然也就不需要一次次局部整頓和整體「嚴打」了。

  這一時期的社會奮鬥,一個人除非本身就站在高點,背景深厚,否則他向高處攀登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要接觸一些灰暗色調的東西……

  畢竟「競爭」還處於相對低層次化階段,就算你不想介入怕也不行,你不撈過界,別人也會把手伸過來。

  【避免直接捲入,但要有能力自保,不論灰還是白。】

  這是江澈目前階段打的主意。他有時候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的功利和實際,但是事實就是存在的,比如和蘇楚處成哥們,內心無疑有這一層考慮存在。

  「好吧,反正逆流歸來,我本身就是這個純真年代的一股逆流。」

  收起這些無謂而又不必要的小糾結,回到店裡。

  江媽趁江澈不注意瞥了一眼他襯衫胸兜,笑著問:「怎麼去了這麼久啊?」

  「幫小玥姐擰了幾件衣服。」江澈表情平靜,說著把拿回來的錢遞給老媽。

  「還有呢?」

  「沒了啊。」

  「說你有出息吧……也就那點出息。」江媽難得一次對兒子「失望」,搖搖頭,接過錢一樣數都沒數,直接揣進兜裡——要知道她可是一個很愛數錢的人。

  星期天生意不錯,母子倆忙了一陣,江爸也回來了。

  該收的收,該掛的掛,一切都已經變得很熟練,到中午,好不容易騰出時間吃飯,一家人才終於有機會好好聊會天。

  「今上午等貨的時候,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江爸一邊吃,一邊開心說,「你爺爺特意跑來接了一會兒,聽說話心情很好。」

  「那他心情能不好嘛?這會兒估計在村裡遛彎,都是一路的奉承話」,江媽接過話說,「咱爸一輩子都想風光不輸人,結果到現在為止,兩口大氣,都是澈兒這個長孫替他爭的……現在在他那啊,澈兒面子可比你大。」

  江澈得意的笑了笑,來自江老頭的支持——這在家裡可是一張王牌。

  事實如此,江爸無奈苦笑一下,接著道:

  「另外你爺爺還說,你這都還沒回去教書呢,家裡那邊,最近上門探口風的媒婆親故,都已經快把咱家門檻踏破了。裡頭有幾個提的還是你爺爺老哥們家的孫女、外孫女,另外我的朋友也有動這個念頭的……」

  江爸說到這,意味深長地看了江澈一眼。

  江澈忙把嘴裡的飯嚥下去,義正詞嚴說:「別啊,這都改革開放了,你們不會還準備給我來包辦婚姻那套吧?那可違法。」

  他說這話,主要擔心的是爺爺,江老頭的思維還停留在以前,可別一昏頭把這個主給做了。

  江爸笑了笑,說:「放心吧,你爺爺這回拎得清,他已經放出話去了,不是中專大學,不是捧公家鐵飯碗的,就別問了。這話他來說最合適,反正『惡名』在外。」

  從老爸的話和他說話的口氣,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他贊同江老頭放的話。

  江澈沒說話,因為對他來說,什麼拿不拿鐵飯碗的,根本不用考慮,暫時也還沒那方面的念頭,一絲都沒。

  反而是江媽聽完把一口飯扒到碗口又擱下了,板著臉說:「澈兒的飯碗是要捧的,不然可惜,但是兒媳婦……說實話咱們自己都出來闖生意了,別自個兒瞧不起自個兒。依我看,不用計較那些,人好,好看,這兩樣最重要。」

  江澈專心吃飯,隨口應了句:「早著呢。」

  這事還有時間,江爸讓著老婆習慣了,也沒跟她逆著來,想了想,又說:「對了,你二叔和你嬸嬸又提了一次,還是想來臨州。」

  「嗯?他們上回不是已經提了一回了嗎?」江澈吃飽了,放下筷子說,「上回我就跟二叔還有嬸嬸說了,讓他們先跟著收音機、電視學好普通話。咱們肯定不會不管他們的。」

  江澈的二叔和嬸嬸過往都是那種最老實、傳統的農民,實話實說,連普通話都說不太利索。

  在他們老舊的思想觀念中,自家兄弟既然發了,那就跟早時候家裡有人當了官一樣,得巴住,投靠過去。

  所以,他們現在在家已經呆不太住了。

  家裡人江澈肯定是願意顧的,只是他們現在過來,還不是時候……路還沒趟直走寬呢。

  「上回出來不是給他們每家都留錢了麼,幹嘛還這麼急?」江媽也嘀咕了一句,「這事也不是不願意,是這會兒咱們才一個店,哪用得了這麼多人?讓他們自己出去闖吧,就像澈兒說的,他倆普通話都還得練呢。」

  江爸沉默了一下,說:「弟妹過來就跟你一起看店,慢慢練吧,弟弟就我自己帶著,幫把手,慢慢教。」

  「什麼意思?」夫妻之間是最瞭解的,江爸這麼一說,江媽就覺出不對了。

  果然,江爸清清嗓子,小聲說:「我已經答應了,他們這兩天就來。」

  江媽鬱悶了一下,看見丈夫為難的表情,無奈點頭道:

  「那也行吧,就讓弟妹跟我一起看店,他二叔跟你一起在外頭跑,有個伴,我也放心點。咱們給他們開工資……至於縫補修改的活,還是照樣給小玥。」

  關於這一點,父子倆都點頭。

  ……

  ……

  同一時間,唐玥家裡,手裡捏著那四百塊錢,人木木地坐在床沿。

  工友說錢最好拿紅紙包一下。

  紅紙已經攤開了,但是就是不想動手包,唐玥越想越難過,一是心疼錢,二是她沒幹過這事,更實在不想去給那個兼任改制小組組長的副廠長牛炳禮送禮低頭。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這事就是他管著的,最要好的兩個工友也一直勸唐玥忍這一回,說有她們陪著,別怕。

  現在聽說已經有人送了禮,定下來能回去了,名額越來越少。

  事情緊迫,唐玥無奈才打了鐲子的主意……現在只等那兩個工友湊到錢了。

  抽了抽鼻子,唐玥又想起了上午江澈的那番話,他說的似乎都對,跟他們一家人相處,也很安心很愉快……

  可是唐玥依然下不了決心,做不到真就這麼徹底離開臨州市紡織二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52 AM

第四十四章 一個少年混混的故事

  臨州市紡織二廠副廠長叫牛炳禮,他就是上次江澈遇見唐家姐弟,在公交車站,唐連招準備去砍死的那個人。

  但是故事曾經不是這樣。

  準確地說,這個人曾經是作為車間主任的唐玥父親感情深厚的師弟,他的副手,也是唐玥和唐連招親近的叔叔。

  當時火場裡,要不是當師兄的最後推了他一把,牛炳禮一樣出不來。

  這些事都是他自己後來跪在唐玥父親的靈位前,痛哭流涕說的。

  當時他還再三賭咒發誓,一定會照顧好這對姐弟。

  事情的變化在後來,作為那場火災中,英勇衝進倉庫搶救布料的那批人裡唯一的生還者,牛炳禮成了英雄,享受了事後一切的榮耀和實際好處。

  加上他本身腦子活,跟上面領導會來事,兩年時間,牛炳禮就從車間副主任、主任,一路青雲直上,當上了副廠長,成了二廠的紅人,手握實權。

  他開始接觸和享受權力帶來的好處——金錢,乃至聲色犬馬。

  與此同時,唐玥十六、十七,漸漸出落得越來越漂亮,年輕男工們從私底下到明面上,「廠花」、「廠花」的,也慢慢叫開了。

  正是從那段時間開始,唐玥發現牛炳禮看自己的眼神和態度,完全不同了——那不再是一個長輩應該有的眼神。

  她小心翼翼地避著他,但是很難。

  終於,在唐玥十八歲那年,有一天夜裡在外面應酬喝到半醉的牛炳禮沒回家,而是跑到這對姐弟的家裡叫門。

  唐玥不肯開門,他就一邊說葷話,一邊砸門。

  然後,十五歲的唐連招開門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把不知什麼時候備下的剔骨刀。

  「滾,再敢打我姐主意,我會砍死你。」

  那一刻語氣沉靜,十五歲少年唐連招的眼神像一頭狼,刀光晃眼。

  牛炳禮當場出了一頭汗,酒醒了。

  他終於知道,這個他看著長大,曾經老實膽小的孩子,為什麼這一年多來突然把自己練得這麼壯了……

  他真的隨時準備砍死這個越來越不懷好意的「叔叔」,為此,他甚至連刀都早早地就準備好了。

  那天晚上牛炳禮膽怯跑了,連句狠話都沒放……在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面前。

  後來回過神來,他也想過通過自己的權力和關係對唐連招做些什麼,好對唐玥下手。

  但是已經太晚了,這個時候的唐連招已經摸爬滾打,混成了幾十個小混混的頭,而那些跟著他的半大小子,好些個都是傻乎乎地,為了唐連招可以命都不要的。

  唐連招放出來的話很直接:「你也有孩子,我和我姐要是出什麼事,你的孩子就會出更大的事……你也會。大不了我陪葬。」

  這就是一對姐弟相依為命的故事。

  十五歲,姐姐輟學進廠,洗衣做飯,養活自己和弟弟。

  十五歲,弟弟隨時準備用命保護姐姐。

  一個原本老實膽怯的孩子從此走上了另一條路。

  曾經有過很多次,唐連招被原來街面上的混混打到半死,然後他就越來越能打,越來越沒人敢惹。

  從此,沒人敢打唐玥的主意。

  除了盼望「嚴打」再來一次,將那群小子一鍋端,牛炳禮不敢亂想了,他覺得,瓷器不應該跟瓦片斗,不值。

  一直到上次改制下崗的事,他才又試著準備拿捏唐玥一下,實在不行,至少趕走了眼不見心不亂,而且可以出口氣。

  後來,聽說唐連招放話要砍他,牛炳禮嚇得連續三天沒敢去廠裡上班,甚至不敢躲家裡,而是去賓館開了個房間呆著。

  還好,唐連招被唐玥攔住、勸住了。

  之後唐連招出門跑生意之前還專門堵了他一回,留了句話:「我出去幾天,但是放心,我安排了人專門盯著你。」

  那次,幾個兄弟把唐連招送上火車,問他:「大招,你去跑生意賺了錢,是不是以後不混了?」

  唐連招說:「當然混啊,賺錢只是為了讓我姐不為難。」

  兄弟們說:「為什麼啊?你姐這麼討厭你瞎混,為這個哭了多少回都不知道,連帶著,也這麼討厭我們,不如你賺了錢,就好好回家聽話吧,說實在的,你姐這些年真的不容易。」

  唐連招苦笑一下說:「誰讓我爸媽沒了,誰讓我姐這麼漂亮。」

  所以,一個少年混成老大的故事,根本原因:姐姐太漂亮。

  ……

  ……

  江澈當然不知道這個故事,他甚至不知道唐玥今天為什麼要那四百塊錢。

  下午,鄭忻峰剛到江家店門口,還沒拉開架勢,就被江澈拉走了。

  「幹嘛啊?」鄭忻峰蹲在地上賴死狗,「我不走,我要看廠花……她上回還跟我打招呼來著。」

  「老實陪我逛街去吧」,江澈笑著說,「廠花姑娘今天不來了。」

  「啊……為什麼啊?」

  「因為她一早已經來過了啊!」

  「……江澈,我跟你拼了。」

  下午爸媽都在店裡,江澈走得開,而再過兩天,二叔和嬸嬸就來了,雖說會有些麻煩,但是他們本身都是老實、勤懇的人,來了至少肯學,也能吃苦耐勞。

  這樣一來,江澈以後就算是徹底解放了。

  他也是時候開始自己的賺錢大計了。

  六千賺兩萬,這一上午想下來,江澈想到唯一可能可行的主意是倒騰小電器,什麼收音機、錄音機、電吹風、電子錶之類的,去粵省一趟,帶些時髦貨回來,應該能賺,要是重生劇本沒拿錯,能賺幾十萬。

  這趟拉鄭忻峰出來,他就是為了「考察市場」。

  半個下午時間,兩個人走到腳脖子疼,逛遍了臨州市區幾個攤點集中的地方,加兩個批發市場。

  江澈有點失落,因為他發現,時間點好像有點過了,現在的臨州,已經滿街都是粵省時髦貨,甚至港城時髦貨。

  「果然,重生小說裡張口就來的錢,都不是我能賺的。」

  其實真要說賺錢,這條路應該還是可以走的,只是沒有原來想像的那麼暴利罷了,能找到好的進貨渠道,再吃苦耐勞的話,一個月幾千塊應該沒問題。

  但是……不夠。

  江澈不甘心,拉著已經又開始賴死狗的鄭忻峰去了考察市場最後一個必須要去的地方——火車站。

  這年頭所有跟底層市場相關的生意,都可以在火車站看見,江澈這趟既是去考察市場,也是想試著找一下靈感,看看有沒有別的路子。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53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11-18 11:54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不自知的改變

  這個國家的火車站永遠人群密集,永遠眾生百態。

  90年代初的火車站如果說有什麼不同,在於你能清晰的在一個地方,看見時代的交錯變遷。

  同一條甬道,同一片小廣場,同一個售票廳。

  你會看見西裝和中山裝,墨鏡和頭巾,錚亮的皮鞋、高跟鞋和磨出破洞的千層底、解放鞋。

  會看見有女人穿著西式小洋裝,拎著精緻的小包,花枝招展,也會看到穿著右衽花布襖,用繫帶把孩子背在背上的婦女。

  她們的目光往往互相鄙夷——狐狸精,沒羞沒臊;土包子,傻啦吧唧。

  拖地的滾輪行李箱還不流行,一邊走一邊打著大哥大的男人似乎也不需要那麼多行李,他們的標配,是夾在腋下的一個方形皮包。

  而另一類人群手拎肩扛的,也還不是後來我們熟悉的蛇皮袋,那是一種白色,帶編制紋路的袋子,多數上面會印著兩個字:尿素。

  江澈和鄭忻峰走了一整圈沒有收穫,在小廣場邊坐下來,閒極無聊的看人。

  一個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打扮風騷的女人,手挽著一個年紀不小,夾著皮包,打著大哥大的男人,一搖三擺地從兩人身邊走過。

  「這就是外面說的那種小秘吧?」鄭忻峰眼神興奮,壓低聲音說,「這扭的,把我弟弟都扭起立了。」

  江澈點了點頭。

  這年頭的小秘有一點很不好,恨不得捅過打扮和舉止,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小秘,哪像後來,小秘素質要求高,不僅要「能幹」,還要能幹,而且單看外表,還以為是職場女精英,也可能真的就是。

  小秘胸大。

  「以後我要是當老闆了,也要找幾個這樣的。」鄭忻峰激動地比劃著,在旁邊說著,「媽的,越來越不想回去教書了。」

  江澈沒搭理他,本性使然,他也看胸了,然後在小秘胸口看到了一串珍珠項鏈,套一串金項鏈,兩個都擱在了衣服外邊,而小外套的扣子,是開著的。

  江澈隱約捕捉到了一點什麼。

  「要不要玩點小成本,領先時代的試試?順便也看看自己的運作思維和能力在這個時代能不能行得通。」

  ……

  ……

  接下來的兩天,江澈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畫圖,寫計畫書。

  兩天後,他和江爸一起,一早去火車站接回來了二叔和嬸嬸,人送到店裡,幫忙安頓好,江澈就回了學校,他還有課。

  對於江澈而言,這是很平常的一天。

  但是對於唐玥不是……

  當天下午,牛炳禮的下崗改制辦公室裡,【支持改制,就是愛國】幾個大紅字在他背後牆上高高貼著。

  唐玥站在兩位女工友,祁素雲和謝雨芬的身後,儘量迴避著牛炳禮的視線。

  「牛廠長,你看……我們三個都是十幾歲就進咱們廠了,業務都熟練,也都很捨不得,我們是真的很想回廠裡。」

  謝雨芬說著把自己的紅包悄悄按在了桌上,祁素雲跟著也放了,她們還不習慣送禮,只能儘量按聽說和想像的去做。

  牛炳禮抬頭看一眼,又偏頭看一眼站在後面的唐玥,沒吭聲。

  祁素雲悄悄把手掌在背後攤開。

  唐玥知道,這是跟她要紅包呢。

  遲疑著,從口袋掏出來紅包,擱進了她手裡。心疼了,憋屈了,指尖死捏著紅包邊角不肯撒手,拉扯得紅紙一釐一釐地裂白點。

  拉鋸了好一會兒,唐玥終於還是鬆了手。

  紅包被祁素雲掙了過去,一樣悄悄按在了桌上,「牛廠長,這是小玥的心意。」

  幾年了,終於拿捏住了,牛炳禮心情很好,但是沒表現出來。

  四十六歲,酒色傷身,牛炳禮已經有些謝頂了,頭皮油膩膩的,他低著頭,「篤、篤」,指節在桌面敲了兩下。

  「你們啊,就會在外面道聽途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拿手掌在三個紅包上面都按了按。這年頭的領導收禮,可比後世公開大膽得多。

  尤其牛炳禮現在二廠正當紅,簡直肆無忌憚。

  「你們這是要為難我啊」,似乎不太滿意,牛炳禮清了清嗓子,道,「尤其小玥,你也是糊塗,自家叔叔,真有辦法的話,我能不照顧你嗎?你用得著跟她們一樣折騰這些下三濫嗎?」

  下三濫?

  三個姑娘咬牙忍著,心裡憋屈,眼眶酸澀,但是不敢出聲。

  要知道這紅包裡的錢雖然不算多,但是對於眼下任何一個靠撿菜葉,撿煤核度日的下崗女工來說,都意味著什麼。

  其中謝雨芬還好些,錢是爸媽掏的棺材本。

  剩下兩個,唐玥的錢,是拿媽媽的遺物跟江澈押的,祁素雲更是為了這筆錢,匆匆相親、訂親,拿的彩禮錢。

  「國家有政策,二廠這個改制工作,那也是從大局考慮……」牛炳禮說了一通官話,擺手道,「你們先出去吧,我考慮考慮。」

  出去?

  三個姑娘都是沒怎麼經歷過事的,看了看桌上的紅包,都愣了愣。

  「怎麼?要我當場答應你們啊?」牛炳禮臉色變了一下。

  祁素雲和謝雨芬不知道怎麼辦了,慌亂鞠了個躬,轉身拉了唐玥往外走。

  「小玥等一下,叔有話跟你說。」背後聲音傳來。

  唐玥當沒聽見,腳下反而加快幾分。

  「那就都拿走吧,說實在的,我還真看不上。」牛炳禮又說了一句。

  這一下就是三個人的事了,唐玥無奈站住了。

  祁素雲和謝雨芬猶豫了一下,遞一個眼色:我們就在門外。

  她們倆特意「忘了」把門帶上。

  「怎麼,對叔叔的誤會和意見還是這麼大啊?」牛炳禮換了笑臉,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繞到前面,「順手」把門掩上了。

  為了回二廠,唐玥強忍著,搖了搖頭。

  牛炳禮「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從她身前繞到了身後,從辦公桌裡側拿出來一個青瓷茶杯,看一眼。

  「哎喲,我這茶都忘了泡了……記得以前去你家,小玥你還小,都知道給叔叔泡茶。」

  說著他把茶杯放下,把茶葉盒拿出來,放在一起。

  有一種真實的嘔吐感在胸腔內衝撞,唐玥強忍著,過去放了茶葉,找到熱水瓶,把茶泡上。

  牛炳禮已經坐回辦公桌後面,敲了敲桌面。

  唐玥無奈,只得把茶端過去,放在他面前。

  毫釐之間,她避過了牛炳禮刻意伸來接茶杯的雙手,把茶杯順利放下,抽身後退,那種嘔吐感再次襲來,愈加強烈。

  「大招出去了?」

  「……嗯。」

  「這孩子也是的,沒那個腦子,非要逞能。長輩讓著他,他還以為自己真有本事了……」牛炳禮說了一句,看見唐玥不答話,跟著道:「師兄這個家,還是要靠你啊,小玥。」

  「真的想回來?」他問。

  唐玥沒辦法,點了點頭。

  一步步試探,感覺勝券在握了,牛炳禮在辦公桌後面站起來,不再掩飾了,直接道:「那就讓牛叔來照顧你……別說回來,就是當生產標兵,三八紅旗手,當生產組長,車間主任,都不是事。」

  「叔又不影響你以後嫁人,嫁人了,我這個當叔的,不還是一樣可以照顧你?」

  唐玥沒吭聲,透過窗口看著爸媽埋葬了自己生命的那個位置,那座新蓋起來,卻一直空置的倉庫。

  也是在那裡,唐爸爸用生命最後的力氣救了一條白眼狼。

  牛炳禮往前湊一點,她就下意識地往後退一點。

  「你這段時間怎麼過的,我也打聽過了,叔是真的心疼啊」,牛炳禮不滿意了,壓低聲音,帶著威脅最後施壓道,「好好想想吧,真回不來,你洗一輩子衣服?」

  隔著辦公桌,他終於還是把手伸出來了,伸向唐玥的手。

  他相信只要這一下握住了,唐玥沒閃躲,這麼多年日思夜想的,就終於到手了。

  唐玥突然開口:「以前跟我爸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和他好不一樣,你在那些領導面前笑的樣子很奇怪,那時候我不知道到底哪裡怪,現在才想明白,你真像一條狗。」

  牛炳禮僵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讀書太少,一直不懂小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其實看見你就應該懂了。」

  「我是說,我剛剛問我爸了,他當時最後那一把把你推出來,是不是很後悔?!」

  「我是說,你好噁心啊,我真的忍不住了。」

  是真的真的忍不住了,唐玥猛一下雙手抓起茶杯,「砰」一聲砸在桌面上,茶水濺出來,濺了牛炳禮滿身滿臉……燙得他齜牙咧嘴。

  「下崗就下崗,不幹就不幹了。」

  唐玥轉過身,幾步跑出了辦公室。

  突然一下的爆發,牛炳禮傻了。

  不管以往唐連招怎麼折騰,他沒見過唐玥有這麼大脾氣,準確地說,在他的判斷裡,唐玥就是懦弱可欺的。

  還沒回過神了,唐玥的身影再次出現,她又回來了。

  牛炳禮心中一喜,喜出望外……

  結果唐玥伸手把桌上的紅包一拿,「我自己的。」

  說完她轉身出去。

  「你……你找死啊?我……」牛炳禮終於一下炸了,猛地站起來,似乎要動手。

  「你才找死,有本事等我弟回來,別尿褲子。」

  攢了這麼多年的脾氣,唐姑娘真的噁心壞了,受不了了,再不發洩出來,她就要憋屈死。

  「……」想到唐連招,牛炳禮整個人僵了一下,緩緩坐下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

  唐玥走在路上。

  大口呼吸著二廠外面的空氣,她覺得好清新,這麼多年了,第一次這麼冒失衝動,也是第一次這麼通氣,一下整個人感覺都清爽了。

  她甚至發現當這條路徹底斷了,自己其實並不那麼擔心。

  原因?不知道。

  這段日子潛移默化的改變,是唐玥自己都沒發現的。

  第一,前一陣雖然日子艱難,但是她其實已經知道了一件事,離開二廠,憑自己的雙手,她也能活;

  第二,江家人,江媽和江澈給她提供了第二種選擇,這個選擇初想起來敵不過回廠的執念,但是在剛剛的情況下,它一下就變成了更好的選擇。

  ***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55 AM

第四十六章 小姐妹座談會

  江澈再去自家店裡是三天後,這三天他頭尾請假,忙自己的。

  已經處成了普通朋友的前女友就管著這事,所以沒被為難。

  店裡,二叔已經跟著江爸出去了,兄弟倆現在除了進貨、補貨,也在試著看能不能找到點其他門路。

  若不然,人員就真的太富餘了。

  二叔的想法是想乾脆自己單出去幹,去踩人力車去,但是他普通話還不溜,路更不熟,江爸江媽不放心,沒讓。

  嬸嬸就安心留在了店裡,此刻正努力地用她並不熟練的普通話和一名顧客溝通著,臉上有窘迫、為難,但更有過往田地裡搶收搶種的熱情和不肯放棄。

  她的溝通困難和神情搭配有一個好處,容易讓客人覺得實誠。

  江媽有心讓嬸嬸鍛鍊,騰出空,過來直接把江澈拉到了後面,皺著眉頭說:「你小玥姐這兩天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什麼話不好說似的。」

  「呃……那我去看看。」

  他直接這麼一句,江媽眼睛一亮,「終於有點出息了。」

  ……

  ……

  唐玥家裡,她終於換下了那身深藍色的二廠工作服。

  其實早先從廠裡回來的那天晚上,她就把以前的工作服、先進獎狀什麼的,都蒐羅整理了一遍,最初的心思是想扔掉的,眼不見為淨,到了還是捨不得,想著就當留個念想,取了個箱子,鎖起來了。

  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已經有些嫌小的軍綠色舊外套。

  這件衣服是唐媽媽在那個軍裝風行的年代留下來的,唐玥十五六歲的時候也穿過,後來發育了衣服顯短小,又見外頭已經沒人穿了,也就放了起來。

  如今沒辦法她才再拿出來,除了工作服,唐玥的衣服實在太少了,就那麼兩件能穿的還得留著出門,所以這個就在家裡穿。

  此時祁素雲和謝雨芬剛進門坐下沒一會兒。

  「那天的事,怪我拖累你們了。」

  泡了茶,坐在小桌邊,唐玥有些慚愧,她自己已經豁出去了,但是事後不免有些擔心牛炳禮遷怒兩位女工友……這種可能性很大。

  「拖累什麼呀,當時你不帶頭把紅包拿回來,我們事後也得想法子去拿呢。」謝雨芬喝了一口茶,啐茶葉沫的同時順便就呸了一聲,跟著繼續道:「狗日的收錢不辦事,外面都傳開了。」

  「啊?」

  「嫌太少,像咱們這種三百四百的,他收了一個沒辦……聽說現在辦回去的幾個,都是千字打頭的。」

  「……」

  千字打頭,對於在座的三個姑娘而言,想都不敢想,就算是放到所有現在停工的二廠職工裡,怕也沒幾個人拿得出。

  這麼一想,牛炳禮簡直就是在快餓死的人身上榨血,當真好黑的心。

  「反正那天你走後一會兒,就有人來鬧,說牛炳禮收了她五百塊不辦事,我倆一合計,就學你樣,進去直接把紅包搶回來了」,祁素雲笑著說,「然後牛炳禮還跟後頭拍桌子罵我們呢,說我們三個到死都別想再回去了。雨芬膽子大,直接頂了一句,老娘不回就不回,有你這種人當領導,二廠還能撐多久都不知道呢。」

  二廠撐不久嗎?唐玥猛地想起,江澈其實也暗示過類似的話。

  「我呸他一臉」,一旁的謝雨芬狠了一句,跟著臉色落寞道,「其實說實話,誰能真捨得啊,可是他牛炳禮要這樣弄……沒辦法,咱們總不能學劉嘎包媳婦兒那樣,陪他睡覺吧?」

  又一樁勁爆新聞被她隨口一句爆了出來。

  劉嘎包和他老婆都是原來二廠出了名的老實沒用……但是劉嘎包媳婦兒,確實長得還不錯,只是膽子很小,說話都不敢大聲那種。

  謝雨芬是個愛閒話的,作風也潑辣,不避什麼話姑娘家不能說,不敢說,見引起了關注,便往下說道:

  「你們還不知道吧?劉嘎包和他媳婦兒上有四個老、下有兩個小,負擔重,上回兩個一起停工,日子就沒法過了……嘎包沒轍,賣了幾管血,下深圳打工去了。」

  「然後沒多久,牛炳禮就說組織上關心困難戶,叫他媳婦兒去廠裡談話。」

  「反正就是,傳的是說他第一回用強的……之後連嚇帶哄,又給她辦了回廠,嘎包媳婦兒也就認命了。她現在廠裡派的活很輕鬆,閒著,時不時被牛炳禮叫去辦公室談話、打掃,回來就一個人坐那裡發呆,掉眼淚……他們都說,這樣下去人怕是要瘋。」

  一陣沉默,唏噓,鬱結到憤怒。

  「就沒人去市裡告他嗎?」唐玥有些咬牙切齒。

  「有啊,去的人還少了啊?可是無論誰去,都是一句『蓄意干擾改制工作,打擊報復領導幹部』蓋下來。他牛炳禮,手眼通天嘞。」謝雨芬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己拿起熱水瓶添了水,似乎心裡有火,得澆。

  祁素雲嘆了口氣,「那回頭嘎包回來怎麼辦?不得捅死他啊?」

  「嘎包、嘎包,為什麼叫嘎包,牛炳禮還不就是欺負他老實膽小沒用,就算回來知道了,也弄不過他?真要是個敢砍死他的,他才沒那膽子。」謝雨芬說著看了一眼唐玥,接著道:「要我說還是咱們大招好,要是沒大招……唉,不提了。對了小玥姐,你說你家大招怎麼就是看不上我呢?我這長得也不差吧,前頭後頭都有……我想給你當弟妹可想了不是三天倆月了。」

  「就你不害臊。」祁素雲在旁笑罵了一句,說:「好了,不說這些髒心眼子帶髒嘴的事了,都說說,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謝雨芬直接答道:「我麼?我爸媽說實在不行開個豆腐房,我覺得還行,這樣我就是豆腐西施了,跟大招流氓頭子也配……」

  「可是豆腐坊已經開了太多了吧?」唐玥說的是實話,這會兒下崗的,想試試手的,想門路總容易想回祖輩的老門路上去,開豆腐房什麼的,已經很多了。

  「我爸說不行挑城郊村裡去叫賣,反正再看吧,還沒定呢。」謝雨芬的「心胸豁達」其實也有好處,不容易憂愁煩惱。

  「小玥姐你呢?」她反問了一句。

  「我?」

  唐玥一下有些無助,其實那天離開二廠,她直接路上一拐,就去了江媽的店,心裡歡喜的,準備告訴江媽,她想好了,把縫紉機搬店裡去,按江澈說的做。

  可是當時她走到店裡,江媽正好不在,在的是江澈的嬸嬸。

  唐玥一打聽,二嬸說著有些磕巴的普通話,告訴她,「我男人是江老闆的弟弟,江媽是我親嫂子,我們兩口子剛特意從老家過來給幫忙做生意嘞。」

  江家的店不大,四個人,很多了,而且對方是親人……

  唐玥當時就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之後再見到江媽,也沒敢再提起。

  甚至這兩天去拿縫補修改的衣服,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現在江媽自己明顯是有空做這些的。

  她想說自己不能再這麼佔江家的便宜了,只是暫時還不知道怎麼開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57 AM

第四十七章 誰家小姐姐

  嶄新的開始,有些迷惘、無助。唐玥其實是真沒主意了,而且心慌意亂,但是不願意說出來,搪塞了一句道:

  「我暫時還沒想好呢,先飯館的衣服洗著吧,慢慢再看。這些事,咱們在廠裡呆久了也呆傻了,其實都不會。」

  「可不是,要是有個能人肯幫咱們出主意就好了,反正我的錢還沒交還我爸媽呢,咱們三個湊湊,沒準也能做點啥」,謝雨芬接過話頭說,「對了,你們倆有認識這樣的人麼?」

  能出主意的人?

  唐玥腦海裡一個激靈,想了想,說:「我倒是認識一個,聽說,人過年一個月就賺了好幾萬呢,眼光、主意,什麼都不得了。」

  這些事情都是江媽自己一點一點對唐玥說的。反正江媽就愛在她面前說江澈哪哪多好,說江澈「借家裡錢」去販年貨掙錢,給開店出主意……總之說江家現在的一切都是江澈起頭才有的。

  江媽對唐玥沒有藏著掖著,也不擔心她的為人,現在唐玥跟外人提起,倒是知道隱瞞具體信息。

  「你是說,一個月,幾萬塊?……幾萬塊,錢?!」

  「是誰呀?你最近認識的人麼,我們怎麼不知道?」

  兩個姑娘呆滯了半天,這才終於顧得上開口追問,表情全是驚嘆號。

  「是的呢,回頭我找機會問問他,讓他給咱們出出主意。」

  唐玥一下又有些期待了,同時心想著,我總不能說是個好看的男孩子,還是中專生,還比我小三歲吧?

  怕追問,她趕緊把話頭拋出去,扭頭說:「素雲你呢,你什麼打算?」

  「我,我呀?」祁素雲莫名臉紅了一下,低頭結巴說,「我……那個……他說,不行就在家先歇一年,正好結婚……把孩子生了。」

  「生孩子?!你原來不是說其實不想嫁麼?」謝雨芬一臉的猜不透,想不通,「你還說是城郊鄉下農民,覺得嫁過去委屈。」

  「那是那時候接觸少,就相親照了個面,都是媒婆在說話,他就看著我傻笑,不吭聲……我還以為他笨的嘞。」

  祁素雲一下有些激動。

  「後來,後來見了幾回,接觸多了,覺得……他挺好的,老實忠厚、人好,對我也好,而且郊區農民怎麼了,他自己地裡是一把好手,會開小四輪,還會尋思辦法掙錢,現在還準備開蝦場呢。反正我覺得,他比咱們廠裡那些蹲下來就知道唉聲嘆氣的強多了。」

  「我這沒了工作,坦白跟他說,他一點臉色都沒變,就拍了下胸脯,告訴我,有他嘞,啥都別怕……」

  祁素雲說到這兒眼眶泛紅,自己越說越來勁,另外兩個不用問也明白了,她現在是一千個一萬個滿意,安心,歡喜……這不,盡向著那位說話呢。

  而且她說的這些,在目前的狀態下,真的很讓人羨慕、感動。

  「他,他力氣還大……」

  終於,過於著急誇獎自己男人的祁素雲被抓住了一個話頭。

  「哎喲,你怎麼就知道他力氣大了?是扛你過河了,還是抱你上床了呀?」謝雨芬年紀最小,性子最辣,啥話都敢說,「素雲姐……你們,不會是那個了吧?」

  她這麼一問,唐玥的心也提起來了,不是說擔心,而是這種事現在對於她們來說,很禁忌,所以,很讓人心慌意亂。

  「我……我……」祁素雲一咬牙,豁出去了,「我們都訂親了,下月初就要結婚了。」

  這就是承認了。

  膽子大了點,可是好像也沒錯,都要結婚了。唐玥自己也是姑娘家,短時間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雨芬則一下更來勁了,激動地俯身過去,抓著祁素雲膝蓋就問:「啥感覺,那事啥感覺,快,給我們說說。我聽說腿可酸……」

  「啥感覺?」祁素雲臉上甜蜜帶羞澀地一笑,狡黠說,「說不來,反正你們倆自己也抓緊,就知道了……到時候我才跟你們有得聊。」

  「姐,你看她被人耍流氓了這還得瑟呢,擠兌咱倆……」謝雨芬說,「咱把她扒了,檢查檢查。」

  「敢?!」祁素雲慌亂地躲閃著,她身上還真不能給看,那人就像是愛死了她身上每一處似的,嘴唇和鬍茬子一路軋過去,留下了好多淡淡的紅印子。

  三個姑娘這就鬧開了,互相打鬧著,取笑著,說著私密話。

  謝雨芬唉聲嘆氣唐連招怎麼就不喜歡她,祁素雲則更關心和她同齡的唐玥,連番追問、打聽、勸說,有合適的,趕緊找一個。

  「我,我還沒遇見喜歡的人呢。」

  唐玥話音剛落,門外院子裡傳來一個聲音:

  「小姐姐你在嗎?我好像聽到你聲音了。」

  語氣裡帶笑意,江澈順著上次的玩笑,逗了一句,緩衝自己總往漂亮姑娘家跑的尷尬,其實若是正常語境,他是喊不太出來的。

  小姐姐。

  唐玥一下知道是誰了,趕緊收拾表情,起身準備去開門。

  什麼小姐姐?

  新鮮詞,謝雨芬和祁素雲大為困惑,八卦的心思一起,比唐玥更急,兩人站起來擠到窗口邊一看……

  江澈背著書包,白襯衫外面搭一件藏青色的毛衣,下身米色褲子,站在院子門口進來幾分。

  「等等等等……」

  唐玥還沒趕上開門,就被倆好姐妹堵住了。

  「說,外面那個好看的男的是誰?」

  「小姐姐是什麼?你是誰家小姐姐?」

  「他怎麼到家裡來找你?」

  「你們什麼關係?可不許說沒關係。」

  ……

  ……

  江澈看見開門一下出來三個姑娘,尤其兩個第一次見面的,站那兒,來回來從頭到尾一遍一遍地打量他,還真……一點都不慌,畢竟帥習慣了。

  「小澈……你,過來有事?」因為剛剛被兩位好友提醒了,逼問調侃了,唐玥現在面對江澈,很難再只當做小男孩看待,因此也就難免少了幾分從容。

  「還真有兩件事」,江澈笑著說,「你回廠裡上班了嗎?」

  「沒,我……」唐玥搖頭,猶豫一下,把事情掐去關於牛炳禮意圖脅迫的部分,簡單說了,總之表達了一個意思,自己,加上後面的祁素雲和謝雨芬,三個都已經徹底斷了回廠這條路了。

  她想著這事沒必要隱瞞,而且這樣一會兒更好開口,讓江澈給出主意,看自己三個能做點什麼。

  「難怪我媽說你這兩天好像藏著什麼話,為難著似的呢」,江澈一邊想,一邊放低聲音道,「你確定不回廠了,去我家店裡,看見我二嬸在,於是不好意思說我們之前的提議,你想做,甚至連縫補修改的活,你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對吧?」

  「……」唐玥遲鈍了,木木地點了一下頭,這些話是她自己都很難表達清楚,甚至都還都有些糾結混亂的,但是面前這個男孩,居然只憑著一個點,就全部推斷出來了。

  唐玥感覺越來越相信江媽說過那些話並無誇張了,同時,期待也多了幾分。

  「這事你這樣想其實也對,店裡的活,就不做了吧,反正也沒什麼前途。」江澈說完抬眼四面八方的望著。

  唐玥點了點頭,雖然可惜,但是這樣總算少了份糾結,「我錢沒花掉,所以,那個鐲子……」

  話說一半,唐玥自己開始猶豫鐲子是不是現在就應該贖回來,贖回來了,她就沒本錢了。

  江澈攤了一下手道:「今天沒帶在身上。」

  「嗯。」這樣,唐玥反而不用糾結了。

  「這事不急,你這有桌子嗎?」江澈看了一圈,沒看見桌子,開口問道。

  唐玥伸手一指,「屋裡有。」

  江澈愣了愣,要知道上次來,他可是從頭到尾都沒被請進到屋裡的,哪怕幫著幹活,幫著鑑定鐲子,還有唐玥幫他縫補衣服,都沒一點兒讓進的意思……

  看一眼不遠處站著的另外兩個姑娘,江澈明白了,因為這回不是孤男寡女。

  「我可以進去嗎?」他故意笑著問了一下。

  知道是故意的,唐玥點點頭,月牙眼一彎,一樣玩笑著說:「只要你不怕我們是三個女的就好……尤其其中還有個小女流氓。」

  難得見她開玩笑,挺動人的,江澈反問:「你呀?」

  「我……才不是我。」

  後面的謝雨芬和祁素雲都笑壞了。

  她們很少見到唐玥可以這樣輕鬆自然地接觸一個年輕男人,反過來也一樣,似乎還沒有哪個年輕男孩子能在唐玥面前這般平常和自如。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6:54 PM

第四十八章 一次小嘗試

  1992年4月上,國家定下來要建三峽。

  差不多時候,臨州師範學校2號樓407有個男生叫老吳,正因為前幾天在錄像廳摸了一個男的,之後連做兩天怪夢,內心十分恐慌,但是不敢跟別人講。

  同一間宿舍,鄭忻峰同學剛第一次聽說了一種叫做麥當勞的東西。

  他猜那東西應該很好吃,因為報導中700個座位的大餐廳,外頭排隊還能排出去二里地,他想著,要是我就半夜去排,早上一開門就進,吃口新鮮的。

  可是這一年臨州還沒有麥當勞,也沒有肯德基。

  臨州市紡織二廠的女職工唐玥剛徹底斷了回廠的念想,在家和她的兩個小姐妹一起討論以後怎麼辦,沒主意了,她想著,回頭去找某個人打聽打聽。

  然後正好那個人就來了。

  江澈剛好準備妥當要做一筆小生意,試著來一次營銷運營,短時間內賺個小兩萬,補上股票認購證運作的資金缺口,為此,他需要找幾個心靈手巧,樸實勤懇的姑娘合作。

  所以,這一天其實哪怕沒有江媽的「策動」,江澈也會來找唐玥。廠花姑娘不單心靈手巧,而且有大用。

  這是他第二次來廠花姑娘家,意外驚喜,這次他被請進屋了。

  唐玥的家進門就是廚房,初印象看著有點大,再看就發現了,其實是因為東西很少。

  邊角上有缺口的小灶台,老式黑漆木櫥櫃,兩隻掉漆的舊熱水瓶,都不好看但是都很乾淨。有些坑窪但是結實的原木色四方小桌一面貼著牆,牆上的一片灰舊中,有幾個方形的區域特別白,想來大概原來貼著獎狀之類的,剛撕掉不久。

  江澈隨意張望了一下,在他正面有一個門,側面靠牆角還有一個門,二室一廳。

  「那裡是我弟住的」,唐玥指了指靠牆角的那個門,又扭身指著正面那個門說,「這裡一進是個空房間,放東西的,再一進是,是我……我住的。」

  講到最後,聲音小到幾乎就沒有了,因為廠花姑娘突然才意識到這件事似乎本來不需要做介紹,對著一個男人,自己住哪個房間,幹嘛要講?

  有些慌亂地,唐玥搬了凳子,讓江澈坐下,又泡了茶……茶葉只剩一點了,她很小心,儘量不擱進去茶葉沫。

  這期間還好有自來熟的謝雨芬一直在說話。

  對於江澈不肯像叫唐玥一樣叫她小姐姐這一點,小謝感到很失望,一直在旁邊辯解著,她其實不是唐玥口中的那個小女流氓,同時強調著,她也是姐姐。

  三個姑娘裡她最小,二十歲,但也比江澈大一歲。

  祁素雲和唐玥同齡,二十二歲,但是月份上大了兩個月,而且快要為人婦了,此刻正在一旁端坐著,演繹著沉穩大姐范。

  唐玥開始整理桌子。

  移開了竹編的菜罩,桌面上就一小碗白菜頭,還有一個剩一半的罐頭瓶,也不知裝的是鹹菜還是辣椒,江澈還沒來得及看仔細,就被唐玥匆匆拿走,擱櫃子裡去了。

  桌面很快清理出來,擦拭乾淨。

  江澈坐下打開書包,取出來一團報紙,鋪在桌面上打開。

  暗紅色打孔木頭珠子,小顆,很多;同色調圓形空心木頭圈;四顆鮮紅的小彩石,兩顆小小的其實泛藍的綠松石,一顆透徹裡帶淡淡紫光的水晶石,一樣打了孔;外加一團掛繩,一團編織繩。

  「這些是什麼?」唐玥和祁素雲眼睛看著那些小玩意,專注而好奇地問道。

  「哎呀,這個真好看,這個也是。」謝雨芬則埋頭興奮地撥弄著那幾顆彩石、水晶石、綠松石……

  很多人在小時候都會喜歡保存幾顆晶晶亮的小東西,當作寶貝,眼前的姑娘們年紀雖然已經不算小朋友了,但是因為身處的年代,乍然看見面前這些小東西,依然覺得新鮮,歡喜。

  這年頭一般人的手上、脖子上都還沒什麼飾品,有的也是白銀、黃金、珍珠、玉,尤其後面三者,一般人家是不可能戴的。

  她們還不認識桌面上這些東西。

  江澈也不解釋,笑著取出來一張圖紙,問唐玥,「你能幫我把這些東西編串成這個樣子嗎?」

  圖紙上的造型看著像一串項鏈,但又不是姑娘們在別人脖子上見過的珍珠項鏈或金項鏈,它材質不同,而且更複雜,更多點綴。

  其實這玩意的原型應該叫「毛衣鏈」。

  但是江澈絕不會這麼叫它,因為這個名稱本身,就是這件商品營銷最大的桎梏,他還沒想好新名字。

  ……

  ……

  這就是江澈在火車站盯著小秘看胸得到的啟發,當時大胸小秘把金項鏈和珍珠項鏈都放在了胸前,貼身的衣服外面,招搖過市。

  女人熱愛裝點自己的天性是永不磨滅的。

  從古代的各種富人家的金貴首飾,窮人家的木頭釵子,到後來,楊白勞家喜兒過年的二尺紅頭繩,再到早些年的蛤蟆鏡,近來的珍珠項鏈……

  女人的這種天性,永遠是巨大的財富源泉。比如2010年代,同樣一個手機,女人就會因為手機殼、貼鑽這些,比男人多花上不止一份錢。

  但是很顯然,在這個時候,能戴得起珍珠項鏈和金項鏈的人還是少數,姑娘們裝點自己的途徑被極大的限制了,除了衣服,就僅侷限於幾個髮夾和頭箍,還有寒冬裡的一條圍巾。

  於是,江澈決定在這方面做一次小成本短平快的嘗試。

  一是嘗試著小賺一筆,看能不能把那小二萬缺口補上,不貪多,也不敢貪多。

  二是想試一次,看一下自己的運作思維和能力在這個時代有沒有施展的可能,能不能行得通,為此他繪製圖紙,寫計畫書,瞄上唐玥。

  重生之於時代的優勢大概可以歸納為兩類:

  第一類,知道屬於這個時代某件事情或某一次洪流的方向,跟著走,從中獲益,比如江澈購買九二發財證就是屬於這種情況;

  第二類,掌握超越這個時代的東西,讓它提前出現,並試著把它運作起來,這就是江澈現在想做的嘗試。

  這個嘗試很小,因為先於時代運作某樣東西,其實並不容易,超前思維一旦超到脫離時代,就未必有好結果,江澈的第一次嘗試,更大程度上只是為了積累經驗。

  像重生小說裡有人在九幾年開發lol,一統國內遊戲市場這種事,他是干不了的。

  一直很低端,靠「詐騙」起家的重生者江澈,繼續低端著。

  他想著通過一次營銷運營,引導一次小範圍的流行,然後收穫一筆不算大的錢,還有信心和時代體驗,至於「幫助」的成分,大概有,但也是附帶的。

  ……

  ……

  前世,江澈從南關省回來後沒有繼續教書,適應階段跟著一位在義烏小商品市場有幾個攤點的遠親學習過一段時間。

  在那裡,他見過很多飾品、毛衣鏈,但是什麼繩結,怎麼編織、連接,甚至怎麼扎一個正確的線頭,他全部不會。

  唐玥也不會,但是這姑娘心靈手巧到江澈亂七八糟的描述,她嘗試幾遍,就能做出來,此外謝雨芬和祁素雲也幫了些忙。

  大概半個小時後,江澈的第一條毛衣鏈出爐了。

  暗紅色的小木珠串成串,間隔一寸左右距離,左右對稱點綴著各兩顆鮮紅色小彩石,向下,繩綴的主體是那個圓形空心木圈,上頭也對稱打了幾個繩結。

  木圈上面頂著的,是一顆多棱透徹的紫光水晶石,下面是編織繩垂落的兩條流蘇,流蘇的尾部,綴著那兩顆泛藍小巧綠松石。

  很中規中矩,很簡單的構造。但是單論好看,它肯定比珍珠項鏈或金項鏈好看。

  土麼,就算再2010年代,它依然有一個產值不算小的市場,甚至頻頻出現於潮流明星身上,還有街拍和時尚雜誌上,所以九二年初的人,更絕不會這麼認為。

  因為女人的天性,更因為沒見識過,三個姑娘此時已經都有些呆滯了……

  江澈拿起鏈子在手裡,左右看了看,向謝雨芬說道:「你的衣服最合適,你來戴上試試看。」

  謝雨芬興奮地點頭。

  今天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全土黃色的毛衣,裡頭襯著白底紅花的襯衫領子,毛衣鏈一戴上,就多了一份點綴。

  一照鏡子,潑辣小妞整個就飄起來了。

  退幾步,再進幾步,反反覆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裡頭那個歡喜,樂得她原地轉了兩個圈。

  「想像一下你現在下面穿的是一條長裙,在跳舞,是不是更有感覺?」江澈心頭稍安,添了一把火,謝雨芬就更花開燦爛了。

  祁素雲和唐玥也看得眼睛發直,她們其實也就二十二,剛出工廠,一樣是戴不起什麼金項鏈和珍珠項鏈的年輕姑娘。

  這個年代一般人家的女孩,從她們的十五六到如今,幾乎沒有過一件像樣的飾品。

  所以,她們也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自己也戴上試試……

  但是唐玥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低頭沉默了。

  江澈剛剛目光掃過的那一圈,還有他對謝雨芬說的那句「你的衣服最合適」,雖然無意,但是其實讓唐玥心裡有點小難過。

  當然,她知道這不怪江澈。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6:56 PM

第四十九章 你們要入股嗎

  「好了,快別蹦了,雨芬,小心弄壞了你賠不起。」祁素雲拿出大姐范,衝著已經有點癲了的謝雨芬招手,示意她停下,把項鏈摘下來。

  沒錯,至少在她們看來,這個就是項鏈,而且應該很貴很貴。

  「其實本來送給你也沒關係,但是現在還不行,現在我還要拿它做生意。」江澈在旁笑著說了一句。

  「送也行?這也能送?」

  「生意麼,這個很貴吧,哪有幾個人買得起呀?」

  三個姑娘都一樣在想,但是跟另外兩個人不一樣,唐玥多知道一件事,她覺得現在說出來應該沒關係了,因為江澈自己都已經不避這個意思。

  「小澈就是我說那個一個月賺了好幾萬的那個人。」她說了一句結構有些複雜的話。

  「……」

  祁素雲和謝雨芬短暫地錯愕了一下,她們之前聽唐玥說起有這麼一個人,腦海中條件反射,理所當然的就認為那是一個中年人,手握大哥大,腋下夾皮包的那種。

  可是眼前分明就是個清爽乾淨的小男孩。

  「就算那樣,這麼貴的東西,也不好亂送的,雨芬也不許要,太貴了,明白嗎?」祁素雲表情嚴肅地勸誡著,看江澈的眼神有些警惕。

  江澈說:「這個東西我打算賣10塊。」

  「……多少?」

  是,對於面前這三個姑娘,尤其對唐玥來說,十塊不是可以輕看的小錢。

  但是相對這條構成複雜,所用材料頗多,而且有幾種亮晶晶,看起來就很貴的項鏈來說,10塊這個價格,便宜得難以想像,無法理解。

  「我是說,這個,我打算賣10塊,因為它的成本,扣除人工,是3塊1毛。」江澈放緩語速,保證表達清晰,補充了一句。

  「怎麼可能?你看這個、這個……」謝雨芬抓著胸前的鏈子,指著上面的水晶石、綠松石、彩石。

  「都是假的,人工的,比如水晶石,其實是玻璃做的。這些東西,有的是我低價買的,有些是我找了個城郊小作坊批量切割打孔的,製作量有點大,工藝簡單,所以價錢壓得很低。」江澈解釋。

  「那,小澈你是要賣假貨麼?」唐玥問話時語氣有些擔心,但是問完當即覺得哪裡不對,江澈要是準備賣假貨,以假亂真蒙人,怎麼可能只賣十塊?

  江澈喝了口茶,搖頭道:「也不能說是假貨,因為我會公開說明,這些看起來很貴的材料,其實都是簡單的人造工藝,所以,才這麼便宜。」

  「公開?那知道是假的了,誰還會買啊?」祁素雲心說這樣還不如賣假貨呢,被蒙那是沒辦法,可是誰會故意去買假貨?

  江澈笑著抬手指了一下她的劉海,然後道:「素雲姐,你的髮夾是真的假的呀?」

  「嗯?」祁素雲愣一下反問說,「髮夾哪有真的假的呀?」

  江澈點了點頭,又向謝雨芬道:「小謝你的發箍是真的還是假的?」

  「髮箍也沒有什麼真假吧?」謝雨芬的反應總是最直接。

  「對,所以這個,叫它飾衣鏈吧,它既不是項鏈,也不是珠寶。它就是一種配飾,就像髮夾、髮箍一樣,大家根本不用去在乎它的材質真假,好看,能搭配就好。它的作用,就是為了給女孩們的衣服加上生動的點綴,變得更好看,就像髮夾為你們的頭髮做的事情一樣。」

  一通話畢,三位姑娘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下沒轉過彎來。

  其實江澈的這種思考邏輯,最大的依據並不是他說的髮夾、髮箍,但是作為依據的那件東西,現在一樣還沒出現。

  再過幾年,男生,加少部分女生,會流行一件日後看來很土的飾品——牛仔褲胯部位置,斜掛一條鐵鏈子。

  沒有人會計較它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金的或銀的,因為它就是鐵的,就是一件配飾。

  那條鐵鏈子的流行,加上一樣是幾年後會出現的一波覆蓋面很大的手繩編織熱潮,才是江澈選擇做這次嘗試的事實依據。

  終於,三位姑娘可能大概想通了。

  「你是想雇我們幫你做這個嗎?」唐玥推理了一下,試探著問道。

  「先不急,」江澈說著又取出三張圖紙,放在桌上,逐一指著道:

  「這個是手繩編織,戴在手腕上的,成本4毛,我打算賣兩塊;這個是飾衣鏈,但是用料比剛剛那條少很多,也很簡單,你們看就是掛繩上左右兩邊對稱各六顆小珠子,下面一個葉子造型的小木片,成本不超過1塊3毛,我打算賣5塊;另外這個,這個是第二貴的,成本4塊3,會賣15塊。」

  「那第一貴的呢?」謝雨芬好奇問了一句。

  江澈笑著又取出一張圖紙,並從背包裡取出相應的材料放上去,笑著道:「這個看上去很華麗吧?它成本是7塊4毛,我打算賣88塊。」

  「88塊?」姑娘們張著嘴,「為什麼這個這麼貴啊?」

  「因為我們得給少數隻買貴的,不買對的的有錢人,提供一個選擇。」

  場面安靜了下來,三個姑娘都默默在用她們不算強大的數學基礎計算著……算不出來,但是很顯然,好多倍,好賺錢……

  「所以,你們要入股嗎?」江澈一臉的人畜無害,微笑著問道。

  「入……股,我們?」三個姑娘都有點兒不知所措。

  「對,入股知道吧,投錢,成為合夥人,然後賺了錢我們按比例分成。」江澈表情一絲不亂,更不急。

  三個姑娘猶豫了一會兒,都在想著,這生意行麼,應該行,可是憑什麼是我們?

  唐玥的腦海中甚至一瞬間閃過一個念頭:他是為了幫我麼?

  然而似乎並不是,因為當謝雨芬問:「要是虧了呢?」

  江澈的答案平靜而堅定,「虧了也一樣,按比例虧。」

  其實她們三個加起來投不到一千塊,江澈很清楚,這點錢由他來負擔完全沒問題,而且就算這次真的嘗試失敗,虧,他也不認為會虧這麼多。

  但是……這是規則。

  「對不起,我知道你們的錢可能得來不易,也不多,但,這是規則,既然要出來接觸社會,你們就必須懂得和遵守的規則。你們已經出來了……這是生意。我把話先說明白,方便你們做決定。」

  江澈又補了一句,有點無情,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她們既然要出來面對社會,就必須瞭解和遵守這個社會的規則,不然只會羊入虎口。除此之外江澈還有一重考慮:這樣,才能保證她們更聽從指揮,更盡心盡力。

  江澈還不是一個會見了姑娘就沒原則的人,小姐姐再漂亮也一樣,生意,首先得有生意的樣子。

  她們所能獲得的,唯一依據就是她們所能提供和創造的。

  江澈找上她們,是有一部分原因因為她們下崗,生活艱難,但更主要的,是他真的需要她們的合作,而且是最適合的人選。

  這是江澈制定計畫書當時仔細考慮的結果。

  沒等太久,結果出來了,還是沒心沒肺的謝雨芬最先做決定,小姑娘心想著,就當他是為了討好我小玥姐……便宜我了。

  「我投,四百。」她把錢從腰裡頭拔出來,拍在桌上,一臉的決然。

  祁素雲左看一眼,又看一眼,想了想,勸說道:「這可是你爸媽的棺材本,不行還要開豆腐房呢……收回去,最多兩百。」

  「那……兩百行麼?」謝雨芬懇切又擔心的看著江澈。

  「行。」江澈把錢收了。

  「那我,我也兩百。」祁素雲轉過身,也不知從哪兒掏的錢,江澈接過來的時候,還是燙的。

  到唐玥了。

  江澈微笑了一下,表情平靜沒說話。

  廠花姑娘把四張來自江澈的百元鈔取出來,散開,兩手捏著,不斷思索,看她的神情動作,就跟坐在賭桌邊準備下注一樣。

  猛地一咬牙,四張百元鈔往桌面一壓:「我……我,全部。」

  東西就擺在眼前,錯不了,成本利潤都知道,機會難得,而且她是這裡對江澈認知最多的人,她還瞭解江媽呢,江媽人多好?所以,小姐姐梭哈了。

  「好。」從唐玥手底下,江澈直接把錢順著桌面抽了過來。

  一種莫名的第六感,唐玥覺得江澈動作有點急,而且,似乎變換了一下笑容,雖然很快就恢復了。

  ……

  江澈本人出了6500,錢和已經花費的單據樣樣分明給姑娘們驗看。

  這麼多本錢,大生意啊,一式四份,合同簽好,按手印,姑娘們傻不愣登熱情高漲。

  江澈站起來,把除了材料之外的東西收好。

  「合同已經簽好了」,他說,「對了,小玥姐你會跳舞吧?」

  唐玥愣了一下,點頭,「可是我只會跳男步……我都是和雨芬跳的,我跳男步。」

  只跟謝雨芬跳麼?

  這年頭學校工廠都一樣,跳舞很流行,唐玥的情況,江澈想了想,不難理解,她去跳舞場估計會很麻煩,所以就只能私下和謝雨芬跳了。

  「那這樣,你這兩天除了做飾衣鏈,抽空練一下女步好麼?伸手臂下腰,轉圈什麼的那種。」

  「嗯……啊?為什麼呀?」唐玥想不通了,做生意,幹嘛突然要練跳舞?

  「因為等到這批東西做完,你大概需要在週六晚上,連續在十幾個學校、文化宮的跳舞場出現,戴著我們的飾衣鏈,我希望你能跳一下舞……可以和小謝跳。」

  「……我,我不去。」唐玥一下站起來了,表情驚慌而堅決。

  「那東西賣不掉,虧了,你朋友的錢,還有你的四百塊就沒了,鐲子就贖不回去了……」江澈嘴角一翹,道,「小玥姐你不會去找我媽告狀吧?」

  這一下,不算完全明白,但至少三個姑娘都弄懂了一件事,為什麼江澈明明可以僱傭,卻要拉她們入股,而且剛剛收錢簽合同似乎有點急,尤其是當唐玥「梭哈」的時候,他好像笑了一下。

  原來他早就算計好的。

  把小玥姐當廣.告明星。

  「只是跳舞而已,平常大家都跳的,再說了,你可以只和小謝跳。還有,到時也不止你一個人戴咱們的飾衣鏈,小謝會戴,各個學校也都有一兩個女孩子會戴。」

  江澈弱弱地解釋了一句,走到門口轉身說:

  「現在你們看能不能來得及,把剩下十幾個樣子研究下,每種做一件樣品出來,下午我會過來送材料,然後帶小玥姐去買套衣服,到時候穿。」

  江澈走了。

  唐玥坐在桌邊,又氣,又有點兒哭笑不得,這樣的一個江澈,是她沒見過,也怎麼都料想不到的。

  「這混蛋,太會騙了」,謝雨芬義憤填膺地嘀咕一句,「這樣下去遲早被他騙到失身。」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6:59 PM

第五十章 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大概因為這年頭的笨姑娘實在多,「被騙失身」一詞相當普及,多用於教育和警示,出門的江澈還不知道這個詞已經蓋在自己頭上了。

  不管怎麼說,為填補資金缺口之外,困境中順手拉一把的心思他還是有的,結果就因為挖了個小坑,就被這麼「冤枉」了。

  小作坊的老闆叫人弄了輛破小四輪送貨,順便也把江澈送回來。

  到門外巷子口,江澈下車先去了趟廁所,回來發現幾大箱子原材料卸在路邊,車沒了,司機也沒了——狗日的抽了我半包煙,一路稱兄道弟,說好幫忙搬的。

  果然,錢貨兩清之後再無情義。

  無奈拜託修鞋攤的爺爺幫忙照看一下,江澈咬牙自己扛起一箱……重,看著不算很大,但是小東西堆密實了,賊他媽重。

  第一趟扛到唐玥家,把箱子放下,江澈身上出汗把毛衣脫了,只穿一件襯衫。

  屋裡頭三個姑娘都在,但是都板著臉不理他。不過看桌上,手繩4款,其中一對情侶款,飾衣鏈16款,已經全部按照圖紙做出來了,精緻好看。

  這意思就是活我們幹,受騙上當的氣,我們也要生。

  有志氣,可是不就騙你去跳個舞嘛,哦,十幾個舞。

  江澈能理解唐玥的抗拒和不情願,這一是因為她本身之前一直過得謹慎保守,小心翼翼,觀念轉變沒那麼容易;二來,畢竟風氣初開,跳舞、展示商品這樣一件事,很容易在事後造成許多歪曲事實的流言和非議,甚至這會兒過分拋頭露臉地做生意,都還不少人不齒。

  而且這回「拋」得確實有點大……

  可是這就是適應和成長啊,社會的變化會快到你們想像不了,不用多久,這就完全不叫事了。這些話是江澈想說但又沒法具體去說的,他打開書包,把早就已經準備好的一張單子取了出來,放在桌上,開始獨白:

  「20種,每種做多少,我都在上面寫清楚了,你們待會兒看看。」

  「今天你們做一會兒到晚飯時間就歇吧,明天每個人找一到兩個人過來幫忙,注意必須是你們信得過,絕對不會偷摸往外帶東西的那種才行。誰帶來的人,誰負責,這些合同上都有的。」

  「過來的人我們計件給工資,具體按每種編織難度不同,給的錢也不一樣,我這上面都有。我估計了一下,熟練之後一個人一天賺個20幾塊應該沒問題,只是會辛苦些,勞動時間會比較長。」

  「你們三個自己做的也計件,跟股份的錢另算,幫忙管理那份錢,也另算。時間緊,這些東西我們必須在五天內全部做完,所以,辛苦了。」

  除了江澈說到一般人一天能賺20幾塊的時候,三個姑娘小小的驚訝了下,其餘連點回應都沒有。

  「……我說的你們都聽清了吧?」

  「單子在這,聽清了眨下眼睛?」

  結果三個姑娘真的就排排坐,眨了眨眼睛。

  「那我繼續去扛材料了。」

  詐騙慣犯江澈扛回來第二個箱子的時候,她們已經默默忙活開了。

  ……

  ……

  江澈出門去扛第三箱的時候,謝雨芬說:「真的就按說好的,不理他啊?可是咱們好多事情都得問他呢。」

  「先忍一會兒,總不能讓他習慣了這樣對咱們,真話都放後頭說,而且前頭演得那麼像,那麼平常……你回頭想想,那一步步的,騙小玥上鉤。」祁素雲說:「這人不是壞人,可是太厲害了,咱們三個加起來再翻倍都對付不了他,所以還是小心點,別一不小心又讓他帶溝裡去了。」

  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謝雨芬也笑,就連唐玥都有點兒忍俊不禁,可是……想想他給自己安排的事,唐玥本能的抗拒,心慌,想逃避,覺得自己做不到。

  「我覺得大概這就是為什麼他這麼能賺錢吧。」

  「其實他對咱們挺好的,你看,也沒脾氣,而且給咱們機會賺錢,剛他還說呢,咱們自己做的另算,幫忙管理的又另算,多好說話啊!他自己幹的,都沒說另算……」

  「我覺得他拉咱們入股,主要還是為了幫咱們,尤其是小玥姐。就是順便騙一下……其實也沒什麼。」

  謝雨芬得吧得一陣,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小姑娘趕緊閉嘴。

  第三箱扛到,江澈自己能感覺到,小腿肚子已經開始發抖了。

  對比2010年代的年輕人,他肯定算力氣大,能幹活的,但是與同時代幹慣了農活的那些相比,就有差距了——都怪爹媽太慣著。

  就當鍛鍊身體吧。

  他再次離開後,謝雨芬無意間試著挪了一下箱子,驚呼:

  「哇,這一箱子好重啊,我還以為很輕呢……難怪我看他剛剛第三趟進來跨門檻的時候,都差點絆著了。怎麼辦,他是讀書人,估計累壞了。」

  唐玥聽完忍不住上前試了試手,真的好重。

  終於,江澈第四箱扛到,唐玥忍不住開口:「那個,還有麼,我們去幫……」

  「沒了,就這些。」江澈看看她,終於說話了,他笑著直接癱坐下來,已經整個都累垮了,襯衫後背被汗水浸透,「等我歇會兒氣,咱們去買衣服。」

  唐玥猶豫了一下,搖頭,「我不去。」

  江澈開始絮叨:「那這些貨賣不出去,虧了,你兩個朋友的錢,還有你的四百塊就沒了,鐲子就……」

  「就贖不回來,對吧?」唐玥眼睛一瞪,笑眼宛如月牙,其實也瞪不出什麼威力,「你就是故意要拿這個威脅我,挖好坑等我跳進去……我,我還全投了。你明知道我捨不得錢和鐲子,也做不到因為我害素雲和雨芬賠錢。我怎麼原來就一點都看不出來你會騙人呢?阿姨都那麼好的人。」

  「那我不也是沒辦法嘛,先說了,你肯定不答應,給錢都沒用。你看我為了讓你放心,連成本、售價,都特意跟你們坦白說了。」

  「……你還知道呀?」唐玥難得的有點嬌嗔道。

  江澈點了點頭,「知道,但是營銷計畫不會變。」

  唐玥又是一陣鬱悶、氣惱,加哭笑不得,她發現自己和江澈之間的對話感覺完全變了。

  之前,他們之間的接觸其實是建立在江媽這個中間人存在的基礎上的,互相客氣、尊重、禮貌,然後不太熟,可是現在,鬥嘴都來了,也不再互相客氣了。

  「非得這樣那什麼……營銷嗎?」她試探著問道,「要不咱們做一點,賣一點……慢慢來不行麼?」

  江澈堅決地搖頭,「做的週期是五天,按單子成本低的多做,高的少做,扣除損耗,實際數字三千八百根左右,必須全部在這五天內做完。然後賣的週期,最多,不能超過五天。」

  「為什麼啊?」這下是三個一起問,很顯然,江澈的這種緊迫感,是她們無法理解的。

  跟三個十幾歲開始就呆在廠裡生產線上的姑娘解釋這些還挺麻煩的,江澈組織了一下語言,先向謝雨芬和祁素雲問道:

  「剛剛第一根飾衣鏈,是小玥姐為主做的,你們倆參與了,看見了,然後你們覺得自己現在能做了嗎?」

  「我們也不笨的,就算開始慢一點,肯定可以。」

  謝雨芬一臉的不服氣,祁素雲也在旁點頭表示一致。

  江澈接過話,「這就對了,正因為這個東西太容易被學會,有的人買一根回去,很快就能學會一種。然後只要過個七八天,等他們找齊材料,組織好生產,我們就有競爭對手了,懂了嗎?所以假設我們先拿一百根出去試賣,那麼剩下的3700根,就會不好賣,賣不出這麼大利潤,甚至賣不掉。」

  時下的競爭環境就是如此,江澈說得夠淺顯,三個姑娘都很快點頭,表示領悟。

  「所以,我們才必須通過一次性的營銷運作,在最多五天內,把這三千八百根全部賣完。然後拿錢,走人。」

  「我估計之後不超過半個月,這東西從材料到成品,就會滿街都是人在賣。」

  「當然,到那時候小錢還是可以繼續賺的,咱們散夥後,你們自己願意繼續做一些去賣,我覺得也還行,畢竟你們手比一般人巧,做出來的東西更好。」

  說完收工,江澈攤了攤手。

  謝雨芬突然特別認真的說了一句:「我覺得你真厲害。」

  祁素雲眼神誠摯看著江澈,在旁用力的點頭。

  「那……」江澈笑了笑,轉向唐玥道,「小玥姐你看?」

  具體邏輯唐玥已經很理解了,也很想答應,但是腦海中一想畫面,猶豫、糾結,她搖了搖頭,慚愧道:「我還沒想好。」

  「……也行吧,反正還有幾天。那你們先忙,我去門外喘口氣。」

  江澈說累了,不急於一時。

  ……

  ……

  三個姑娘夢想著賺錢,戰鬥力爆棚,不知不覺忙到了日落,一桌子各種飾衣鏈,編織手串。

  「對了,他人呢?不會走了吧?」謝雨芬這才想起江澈剛剛說出去喘口氣,人就沒了。

  「不會,他毛衣和書包還在這呢。」祁素雲指了指牆角江澈的東西。

  「那他……」唐玥有些緊張,站起來跑到門外看了看,不見人,一低頭才發現,江澈靠坐在牆頭下,已經睡著了。

  「那麼幾大箱子扛下來,估計累壞了。」祁素雲在她身後小聲說。

  唐玥點了點頭,這時候因為落日,氣溫降低,只穿一件的江澈在睡夢中不自覺地雙手抱住身體,蜷縮了一下。

  看著很可憐,讓人心疼的樣子。

  「其實畫圖、跑材料、作計畫,這這那那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在做呢」,唐玥突然有些感慨地說道,「比較起來,咱們真沒做什麼,干的活還另算錢。所以,他其實還是為了幫我們吧?」

  「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他這其實也是辛苦錢,真按他說的算,等於白白多給了我們好多。」

  咬了咬牙,唐玥蹲下來,伸手小心推了推江澈的肩膀。

  江澈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眼前一張明淨的臉龐漸漸清晰。

  「太陽下山了,天冷,你再這麼睡要凍壞了。」

  「跳舞我會練的。」

  「明天,你帶我去買衣服吧……你眼光高,可是不能買貴的,我沒什麼錢了。」

  什麼情況?聲音好溫柔。

  「……沒事,業務支出,衣服錢算……算我的,誰讓我是大老闆。」

  「那也不能買貴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00 PM

第五十一章 橘子罐頭

  日頭下去是晚飯時間,唐玥沒開口留江澈和素雲、雨芬吃晚飯,想留,可是她家裡的飯菜……沒辦法留。

  等人都走後,唐玥自己也出門,帶著歉意去了一趟那五家飯館,想著說聲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然後把洗衣服的事情先辭了。

  畢竟這一陣她肯定會忙不過來,心裡想著不好拖著人家,開口卻還是有些為難。

  結果幾家的老闆、老闆娘都一樣,搶在她開口之前,先帶著尷尬和慚愧說,以後店裡的衣服他們自己洗。

  五家飯館一家不落……

  這事放在昨天就是晴天霹靂,但是放在眼下倒不算壞事,可以省了她為難。

  唐玥想了想,大概能猜到點什麼。

  回來的路上,其中一家的老闆娘繞路追上來,偷偷把實情跟唐玥說了。下午這五家飯館來了同一撥衛生局的人,挑了一堆問題,但是話裡話外其實就一個意思,給唐玥飯吃,就會砸了他們自己的碗。

  這個時候牛炳禮正在酒桌上感謝著他的幾個朋友,也期待著,「餓不死她個小賤人。」

  他眼下也就弄弄這種小手段,正面硬來,暫時還是不敢,畢竟每回夢裡頭夢見唐玥,還沒啥美的呢,就已經三刀六個洞躺在地上了,身邊站著個唐連招。

  回回美夢開頭才三秒,噩夢就接上來,牛副廠長都快神經衰弱了。

  ……

  唐玥回家後心情有些複雜,沒心思做飯,索性先慢騰騰把之前洗衣服用的門板、水盆,還有滿院子的晾衣桿收了。

  扭頭她看見江澈剛好走到院門外。

  幾乎沒怎麼猶豫,唐玥迎上前,主動簡單說了下飯館那邊的事,然後有些擔心道:「是不是你家店裡也有人來找麻煩了?」

  她以為江澈是因為這個才回來的。

  江澈剛回過一趟店裡,老媽情緒不錯,以她的個性如果有事肯定是藏不住的,所以,是因為要麻煩的部門不同,暫時沒輪到,還是把我家忘了?

  「我家倒沒聽說有這事,對了,誰找你麻煩啊?」江澈問。

  「二廠的一個副廠長……我,我以前上班的時候把他得罪了。」

  「有危險嗎?」

  唐玥搖頭,「不會的,他怕我弟。」

  「……這倒是。」江澈心說我應該沒事吧?

  事情的來龍去脈,唐玥沒說具體,而且一看就不打算具體說,所以江澈也沒法追問,他只是突然發現,這次的「小生意」似乎悄然變得更事關重大了些。

  這回如果不行,對他來說,會因為彌補不了資金缺口而損失不小的一筆錢,而對唐玥,這就是碗裡有沒有一口飯吃的問題。

  想罷,江澈說:「放心吧,我家沒事,就算真有這事,我也能解決。另外我已經替你跟我媽說了,店裡的活你暫時停幾天,有事要忙……我沒說具體是什麼事。」

  「嗯」,唐玥點頭,說,「那你?」

  江澈拎起來右手袋子,放凳子上一邊打開,一邊說:

  「剛回去沒趕上晚飯,在路口那家劉記麵館吃了碗麵,想起你也還沒吃,太晚了,今天辛苦,就別燒了。接下來幾天也一樣,每天按人數去外面的麵館或飯館訂了讓送過來,省下時間趕活。對了,碗你一會兒去還下,我押了五毛錢呢。」

  袋子打開是一海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還有這個」,一陣叮叮噹噹的碰響,江澈放下了另一個袋子,說,「我看到你這裡好些個空罐頭瓶……」

  他指了指倒扣在窗口外面的十幾個空罐頭瓶。

  「下午出來的時候沒事做,隨意看了看……」江澈本想說我看了瓶子上浮印的生產日期,猶豫一下,只道,「我猜你以前肯定很愛吃,碰巧路過小賣鋪,就買了幾瓶……就當提前犒勞得力幹將了,吃人的嘴軟,你接下來可有得累了。」

  袋子打開,橘子的,荔枝的,黃桃的,每樣都是兩瓶。

  「我自己也買了。」江澈拎起來另外一個自己剛放下的袋子,裡頭也是罐頭,這些是準備帶回宿舍的。

  唐玥的手稍稍動了一下,也張了張嘴,但是抿住了,偏過頭沒說話。

  「那我先走了,困死了。」江澈是真的累壞了,從這件事一開頭,他就一個人畫圖設計,東奔西跑,折騰了好幾天。

  「對了,還有」,走到院門口,他轉回身說,「日子只會越過越好,別太刻薄了自己。」

  沒頭沒腦說完這一句,轉身出門,江澈一路打著哈欠,感慨、思索著。

  他會回頭做這些的原因,首先確實是吃麵的時候突然想到的,其次,今天從早到晚,在唐玥家看到的菜罩下的景象,還有窗檯上的那麼些空罐頭瓶浮印的生產日期,讓他有些看不過去了。

  回到宿舍,把罐頭擱桌上讓室友們自己開。

  自己人沒誰客氣,一群人吃著罐頭,繼續他們剛剛的話題:【假如當年上高中,讀大學,你會選擇讀哪個大學?】

  學生生涯即將結束,他們突然開始有些羨慕那群讀高中上大學的了。

  作為當年中考時候的佼佼者,在座一個個都有些盲目自信,說到的不是清北復交,就是前綴帶中央一類的。

  「江澈你呢?」有人問。

  「還沒想過。」江澈說。

  「怎麼也得帶個中央吧?」

  「中央……詐騙學院。」

  室友們瘋笑了一陣,指使著說:「行,那你去吧,去了好好學習,以後行走江湖餓不著。」

  江澈淡定說:「我是說我去那當教授。」

  ……

  小廚房燈光昏黃,唐玥摸了摸小肚子,好飽,那碗牛肉麵太大太香了。

  不過她還是開了一個罐頭,因為她現在相信,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

  點點選選,選中了橘子的,打開,盛了一小碗在面前,拿勺子舀起來喝了一口。

  「好甜!」

  一霎間眼淚吧嗒吧嗒地往碗裡掉。

  那傢伙真會猜啊,她想著。

  小時候的唐玥,真的就是很喜歡吃水果罐頭的,而且也跟別家的孩子一樣,會跟爸媽哭、賴,會跟小三歲的弟弟搶,也會自己一分五分的攢錢偷偷買,跟弟弟分的時候,叮囑他不許告訴爸媽。

  可是後來,爸媽走了,弟弟不「懂事」,二廠效益也不好,當姐姐的那點工資除了吃用,不是他的傷藥費,就是別人的傷藥費。

  有多久沒捨得吃過了?

  唐玥忘了……

  「真的好甜……再吃一碗就不吃了。」

  「反正這瓶也開了,乾脆吃完,要不放壞了。」

  也許是甜食的作用,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唐玥一個人呆著,把一件暗紅色的毛衣換上了,襯了月白色襯衫在裡頭……

  然後她把每款飾衣鏈都戴了一遍,對著鏡子看了又看。

  選來選去,唐玥還是選定了最開始做的那一款,謝雨芬戴過的那條,那是唐玥自己做的,她還認得,她覺得自己戴這條最好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03 PM

第五十二章 我也曾街邊人群裡望

  江澈明明困到要死,但是剛爬到床上又被硬拉了下來。

  室友老吳這幾天好像突然魔怔了,一副非在畢業前找個女的戀愛一場,不然就會死的架勢,一改靦腆,以發瘋的姿態,每天寫下並投送出大量情書。

  老吳是一個做事很認真的人,做不到寫好一封模板情書,換個名字照抄分發那種事。

  他的每封情書都是結合目標女生的特點和優點來寫的,哪怕其實不算太熟,他也能扯出幾句比如:

  你走路的姿態讓我感覺前方就是鴨綠江;

  你的鏡片反射著內心的光;

  你的胸懷很廣闊;

  你看起來很好生養;

  你是黨員;……

  漸漸的,寫得多了,老吳遇到了一個瓶頸,其他都還好,但是表白的話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句,重複太多,很難有新意。

  他已經連「我甘願在你的麻花辮上吊死」這種話都寫了,實在想不出新鮮的詞了。

  於是,老吳要求407的每個人都必須幫他想三段,提供他參考。

  江澈無奈給他寫了幾句比如「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才被放回去睡覺。

  ……

  隔天醒來一看表,已經將近九點,匆匆起床、洗漱,跑步出門。

  九點一刻,江澈趕到了唐玥家,屋裡頭傳來的人聲有點雜,他走進院子,第一眼看見了窗沿上倒扣著的兩個簇新的空罐頭瓶。

  「看來真的很愛吃糖水罐頭啊。」

  江澈笑了一下。

  唐玥出門正好看見這情景,惱羞成怒,站門口說:「不許笑。」

  江澈扭頭,看見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紅色毛衣,胸口有手工織出來的兩隻小梅花鹿,黑色的褲子,一頭長髮梳得仔細、整齊。

  看來這是她出門的打扮。

  進門,場地已經完全鋪開了,連同三個合夥人在內,一共八個人,全是女的,這活一般男的也幹不了,人數方面,也算符合江澈的計畫。

  不過其中有兩個年紀似乎稍大了些,手腳不太麻利。

  這年頭生活艱辛操勞,人老得快,一般女人50歲過半,就會呈現後來六十好幾都未必有的老態,頭髮花白,面部,尤其是雙手,皺紋密佈。

  見江澈眼神注意到了,三個姑娘都站起身,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劉姨是年紀大了下崗的,孩子也沒頂上,方嬸她女兒跟我們一撥下崗,太氣悶病倒了,家裡現在很困難……」

  小聲的解釋,唐玥話說一半,江澈把話接了過來,說:

  「沒事,我理解,不過如果勞動時間長了,要記得提醒兩位阿姨不要太辛苦,注意休息。身體的事,永遠別當小事,出問題你們自己要負責。」

  他把話說得有些重,但還是答應了。

  唐玥認真點頭,祁素雲和謝雨芬也鬆了一口氣,兩位阿姨一個勁地欠身,說著「謝謝大老闆」,弄得江澈心裡頭很不是滋味。

  編織這種活,江澈自己下不了場,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發現唐玥她們畢竟是工廠出來的人,做事情還是挺有工序安排的概念的。

  現場兩人一組,分步驟,每組只專注一款,這樣有利於提高熟練度和效率。

  一切按部就班,江澈放心了,閒話幾句,對唐玥說:「小玥姐,我們走吧。」

  唐玥點頭,跟在他身後出了門。

  ……

  「怎麼那麼年輕個小夥子,就是大老闆啊?」等他倆走遠,屋裡頭才開始悄悄議論,「那他跟小玥?」

  「小玥認識的是他媽媽,他自己現在還是個中專生呢,家裡在臨州開店,他這次幫著幹活。」祁素雲早想好了說法,聽見果然有人議論,立即站出來幫著解釋。

  「哦,我還以為小玥談朋友了呢,看著挺般配的」,頭髮花白的劉阿姨笑著說,「其實也該談了,漂亮姑娘反而不好找男人。真的,以前我們年輕的時候,廠裡的漂亮姑娘就耽擱了好幾個……有兩個最後還配了二流子。」

  「這倒是,二流子臉皮厚啊,烈女怕纏郎。不過也有嫁得好的,那時候廠裡好幾個漂亮的最後都嫁了軍官、幹部,聽說還有嫁給老首長的……有時候吧,一個人早上還在身邊跟你一塊幹活呢,臨時被領導叫出去一趟,就再沒回來上過工了。」方嬸在旁補充。

  「聽說廠辦有一個最好看,還去選了林……」

  「哎呀,你說那個幹啥,這種事可說不得。」方嬸神情慌張地打斷了劉阿姨的話,把話題轉回來說,「我看那小夥子挺不錯的,剛小玥在門口還衝他瞪眼呢,他就乾笑,沒脾氣……」

  ……

  ……

  江澈和唐玥就近找了一個公交站,剛到,車就來了。

  12路車開出後先打了個彎,路過兩人最早見面那個公交站,唐玥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說:「轉眼都快三個月了,大招還沒回來。」

  「他一點信都沒有嗎?」江澈接了一句問。

  「嗯,我猜他是沒賺到錢,所以擱外面死撐,不敢跟我說」,唐玥想了想,像是自我安慰道,「出事肯定是不會的,他其實不笨,又……反正你答應過的,等他回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你教他學好。你放心,他要是不服,我來管他。」

  又是教好嗎?江澈想了想,說:「其實教好這個說法並不太準確,什麼叫教好,勸他以後老老實實呆著?那不叫好。」

  他想說把獅子關起來是不對的,怕唐玥瞎想,沒說出口。

  「那什麼叫好?」唐玥問。

  江澈想了想,說:「有目標,懂方法,能成事……不枉費自己。」

  話頭開了,就少了尷尬,兩個人一路說著話,不知覺就到了延安路站,這個時候臨州真正能稱得上繁華和中心的,其實也就一條延安路。

  一路逛了幾個店,還好都沒遇到看不起人的店員,不然江澈現在還真沒砸一把錢在櫃檯上吆五喝六的「實力」。

  他最近花費不小,要不是老媽搶走那四萬塊後,不知道兒子還有私藏,照舊每個月給零花錢,而且越來越大方,江澈真就要窮哭了。

  好不容易在一家店,挑到了一條江澈感覺順眼的裙子。

  唐玥進去試衣服的時候,他專門先跟店員交代了一下,如果最後選中了,別把價錢報給她聽到。

  沒一會兒,唐玥從試衣間裡出來。

  這一瞬間,在場正陪老婆、女朋友挑衣服的男人們多數走了一下神,隨即挨了一把狠掐。

  淡青色的小襯衣穿在裡頭,外套一件偏薄的白色毛衣,小圓領,可以看見襯衣的領子和最上方的那顆衣扣。

  下半身一身藏青色的長裙,微褶,在這年頭看來已經是少見的有質感。

  唐玥自己照了照鏡子,扭身問江澈:「你看行麼?」

  江澈點了點頭,小聲自己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女神。」其實不過是最簡單素淨的打扮,只是衣服質感有些提升而已,但越是如此,就越體現底子。

  女神這個詞這時候不用,但是真用了,其實也很容易理解。

  唐玥聽見了,想明白後瞪了江澈一眼,認真探討說:

  「也不知道到時候天氣怎麼樣,要是不算太冷的話,我又要一直動,其實直接就穿白襯衣搭這條裙子,可能反而更好些,而且那樣手腕上戴的編織手串,也更容易被看見。」

  這話聽起來是下了心思,認真思考過的。

  她的意思大概是白襯衣她自己有一件,又或者是想把現在上身的兩件換成白襯衣,但是江澈直接叫來營業員,又給挑了一件質地柔和,剪裁相對現代的白色襯衣,交給她先去試。

  唐玥再次試好出來的時候,江澈已經把錢付了。

  還差一雙鞋,買鞋的時候,唐玥近乎哀求地告訴江澈,「我真的不會穿高跟鞋,穿上路都走不了……而且到時候要一直動,你不想看我到處摔跤吧?」

  這都撒嬌了。

  沒辦法,江澈只好給她買了一雙這個時候其實就流行過,二十多年後又會再次回潮的小白鞋。

  還好唐玥身材高挑,平底鞋搭上藏青色長裙和合身的白襯衣,效果依然很好。

  回程的路上,唐玥似乎壓力很大,連問了好幾次,「花了這麼多錢,我去了真的有用嗎?」

  江澈只好一次次跟她確認,「放心吧,到時候只要提前一天放出消息,說有人能把你帶去,男生們肯定就熱情高漲了,然後女生,大概很多會特意努力打扮,不肯輸這一陣……那樣的情況下,你身上她們沒有的飾衣鏈和手串,不被注意到才怪。安心,剩下的我都會安排。」

  「鬼心眼真多。」這時候唐玥要是說什麼我哪有人知道,我才不好看,江澈反而會覺得這姑娘有點假,還好她沒有。

  唐玥的名氣大,因為漂亮,從十七八開始,被叫了好些年二廠廠花,這是一,但這不足以到讓她名氣這麼大,她的名字被很多人聽說,其實有一個和她弟弟唐連招互相促進的效果存在。

  「嘿,你們知道嗎?那個唐連招的姐姐,竟然就是紡織二廠的廠花,唐玥。那個某某學校的誰,前陣子還因為衝她吹口哨,上去搭話,被揍了。」像這樣的說法,顯然比孤零零一句「紡織二廠有個廠花叫唐玥,很漂亮」,要更容易形成熱議和記憶。

  車子晃蕩著,拐進熟悉的老街。

  「你看那段街……不知道你自己還有沒有印象」,帶著回憶色彩,江澈用敘述的語氣說起往事,「以前吧,我們幾個學校的男生都喜歡在傍晚,坐在各自操場外面的矮石牆上,坐一排,等著看你們紡織二廠的女職工下班。」

  唐玥抬頭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二廠漂亮女職工不少,我們逮著了都看,但是每次最期待的,還是看見你……不過你老躲在人群裡面,那時候不認識,現在想想,應該就是素雲、雨芬她們擋的我。」

  「……你,你麼?」

  江澈笑一下,「是啊,我也是其中一個,坐在街邊人群裡……等著看見你。」

  唐玥突然一陣心慌,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弄不清楚,但就是一下,完全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後來談女朋友了,才沒有再去。」這時候江澈又說了一句。

  唐玥點了點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03 PM

第五十三章 社會我蘇老師

  「對了,這是昨天還碗退回來的五毛錢,忘了給你了。」

  下車,唐玥把昨天江澈外帶牛肉麵押的碗錢給他。

  江澈點頭接過來,腦海裡想著,這年頭外賣業務倒是基本沒發展起來,再一兩年,賣盒飯好像會富裕起來一批辛勞人。

  就這樣都不吭聲走了幾十步。

  唐玥突然停下來,又說:「還有那個,這回要是賺到錢,我能分多少,你算的時候扣掉一份,我把鐲子贖回來。」

  這事重大,江澈認真點了點頭。

  「……」

  不知道為什麼,唐玥看見他這副什麼都理所當然的樣子,心裡就很生氣,至於氣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這要是2010年代的姑娘,大概就會說,老娘管你呢,就是突然覺得不爽,燥得慌,怎麼了?!

  但唐姑娘是真不知道,她還遠沒想那麼多呢。

  一路到家,進門的時候屋裡的人眼神都發直,但是礙於跟大老闆江澈不熟,都不敢隨意開口。

  只有祁素雲拉過唐玥,捻著料子嘖嘖說,這衣服真好,裙子搭得也好;還有謝雨芬咋呼著,哇,我原來以為小玥姐你已經漂亮頂天了,沒想到還能破天。

  破天,這姑娘的語言思維很適合去寫玄幻啊,反正玄幻小說,大部分弄老天……要不要找她一起寫「九轉二」?江澈想著。

  唐玥這邊見這了自家小姐妹,神情總算恢復點,笑了笑說:「我先去換下來,好幹活。」

  「等一下,小玥姐」,江澈在旁說,「趁現在穿著,你先把每款飾衣鏈都戴上試試,選一款定下來到時候戴。」

  「哦」,唐玥看了一眼桌上的20件樣子,隨手抓起最初那款戴上,扭身問江澈,「你看行嗎?」

  白襯衣、藏青色長裙,一絲雜色都沒有的小白鞋。

  檀木色帶暗紅的鏈子搭上去,整體非常相襯,因為構造相對簡單,也不至於打破唐玥本身的那份素淨。

  江澈仔細打量著,飾衣鏈的墜子部分正好落在廠花姑娘胸前鼓起的部分上……

  「你看行嗎?」唐玥又問了一句。

  江澈喃喃說:「差不多了,再大其實也不好看。」

  「嗯……你說?」

  「哦,我是說墜子,很好看,行。」

  「……那就這款了,我去換衣服。」

  摘下鏈子,保持對某個人冷臉,唐玥剛轉身摸上門把手,就聽到身後江澈向祁素雲道:「小玥姐選定這款,做了多少了?」

  祁素雲拿起一個記錄表看了看。

  「之前點過一次90多,現在大概120了,這款你單子上寫的數量挺多的,除了一組人,我和雨芬也在做。」

  「120……」沉吟一下,江澈說,「夠了,這款不做了。」

  他扭身看了看,從桌上拿過另外兩款,擱面前說:「這兩款材料差不多,小玥姐選定那款停了,改這兩款多做。」

  「……為什麼?這款不難看呀,剛小玥姐戴起來多好看」,謝雨芬納悶了,拿著單子指著說,「而且你看,你原來寫的,300根呢。」

  江澈笑一下,認真解釋道:

  「我也是剛才看到小玥姐戴了,突然想到,才這麼決定的……你想啊,這款戴小玥姐身上是這樣,別人戴上去自己一比較,覺得差太遠,很大可能就放下了。」

  「這要是電視裡或廣.告畫上的明星,見不著也就算了,可是小玥姐活生生就在眼前呢,那麼多人都看見了……但凡心思細些的,最後都不會願意去做這個比較的。有這120根就夠了。」

  「……好了,就按我說的做。這活我也幫不上忙,我去做別的,你們記得一會兒去飯館訂午飯,商量著挑幾個好菜,辛苦大家了。」

  打完一圈招呼,江澈直接走了。

  屋裡人想了半天,才終於有一個開口說:「小老闆剛剛的意思,你們聽明白了嗎?」

  「他是說小玥姐沒人能比呢。」謝雨芬把那款戴上照了照鏡子,搖頭,苦著臉摘下來,換了另一款戴著。

  白髮蒼蒼的劉阿姨笑著,搖著頭,「嘖嘖」兩聲道:「我這都快活了一輩子了,愣就沒見過這麼能誇人,會誇人的。」

  唐玥不知道如果轉身要怎麼應對,乾脆背著身裝沒聽到,鼻尖一皺,哼,一聲,她發現自己突然不那麼生氣了。

  ……

  ……

  從唐玥家出來,江澈去了一趟店裡,有件事他一直記掛著,那位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的副廠長既然要耍小手段,為難唐玥,那麼江家的店,他不太可能沒動作。

  到店裡,江媽的情緒果然不太對,江澈趕忙追問:「是不是今天店裡有什麼政府部門的人來過?」

  江媽點了點頭,「就沒太久,來了兩個工商局的人,進門就說咱們這不對,那不合的,說來說去,意思我也聽出來了,就是不許咱們家把縫補修改那活給小玥做了。」

  「然後呢?」江澈知道老媽強起來,當場肯定不會答應。

  「我不肯應聲,他們就上手摘咱們營業執照,你二嬸蠻的,都差點拿菜刀剁人了。」江媽表情憤懣,氣惱加難過說:「這都什麼人啊,也不知道是誰,要這樣對付一個沒爹沒媽的小姑娘……不給活路。」

  說著話,江媽已經低頭開始抹眼眶……

  這年頭耍手段,做法這麼直接?看來得折騰了,江澈想著,抬頭看了看,卻發現營業執照還在。

  「還好當時有個在店裡看衣服的姑娘看不下去了,讓他們先別動,然後出門打了個電話,就一會兒,就來了輛工商局的車,下來一個什麼何副局長,把那倆一通罵。」

  江媽接著敘述,有些凌亂。

  「那姑娘還說讓他們把營業執照好好擦乾淨,掛回去。」

  「還幫他們整理衣服,就這樣,拎一拎肩膀這,一邊說,國家給他們這身衣裳,不是讓他們給人這樣使喚的,要對得起自己的身份。」

  「她還叫我阿姨。」

  江澈大概能猜到江媽說的人是誰了,助人為樂,不可能到這份上。

  「然後她拉著那倆人問了幾句,刺啦就衝出去了,凶得很嘞,從外頭看的人裡拎出來一個四十幾五十來歲的,指著就罵,罵那人陰損,還說什麼你真以為自己手眼通天了,真手眼通天的人,會在這玩這種小把戲,下三濫……」

  「那人剛開始還不服,我和你嬸怕姑娘吃虧,都要上去幫忙了,結果另一個人抱著他,在耳邊說了幾句話,他就不敢吭氣了。」

  到這,江澈覺得自己已經能肯定姑娘是誰了,社會我蘇老師,我這還剛想著,這回要麻煩你了呢。

  讓江媽描述了一下外貌,基本都符合,但就一點對不上,怎麼是短髮?

  「枕頭,你可算回來了啊,不是說幫家裡看店嗎?來找你玩你都不在……我這都逛一大圈了。」

  聲音傳來,扭頭,蘇楚蘇老師一頭髮尾微卷,俏皮的齊耳短髮,正在店門口站著,身邊挽著一個江澈不認識的姑娘。

  「怎麼樣,新髮型好看嗎?」蘇楚笑眯眯說,「枕頭我跟你說,我可不是那種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你這回欠我人情欠大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47 PM

第五十四章 門第真理

  「枕頭是我在學校的外號」,江澈轉身笑著跟老媽解釋,介紹說:「媽,這是我們學校蘇老師。」

  「哦,蘇老師好,謝謝,今天幸虧蘇老師了。」

  江媽和二嬸回過神來,忙不迭的道謝,因為對方是老師,心裡更多了一份歡喜:都跟老師交朋友了,我家澈兒果然有出息。

  蘇楚迎上前笑著說:「阿姨不客氣,我跟枕頭是朋友,哦,亦師亦友。」

  其實剛剛江澈不在的時候,她雖然幫了忙卻沒跟江媽說太多話,習慣使然,蘇姑娘超級怕一旦搭上話,阿姨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絮叨。

  老媽和二嬸聽不懂什麼叫亦師亦友,反正知道對方是自己人就夠了,照樣開心。

  從江澈的角度,既然蘇老師都說自己欠了人情,那當然要還,他轉身拉過老媽,說:

  「媽,你現在抓緊去趟菜市場,中午做幾個拿手的家常菜,咱們請蘇老師吃飯,好好感謝一下,把人情還上。」

  「好,好」,江媽點頭,隨即有些為難的看著自家店裡那張小桌,「這樣是不是太寒磣了?」

  「沒事,蘇老師不嫌棄,而且要說感謝,請人在家吃飯才更有誠意。」

  江澈笑著安慰了一句。

  結果江媽前腳剛走,蘇楚就照江澈身上踢了一腳,道:「摳都摳得這麼義正詞嚴,也是為難你了。」

  二嬸跟農村沒見過這樣做派的老師,有點迷糊但是不好插話,只好當作沒看見也沒聽見,專心看自己的店。

  「最近窮,而且我媽做菜很好吃的。」

  蘇楚帶來的人是她堂姐,叫蘇韓,具體情況沒說。

  三個人跟店裡打了一會兒斗地主,蘇韓興致不高,再好的牌都不搶地主,炸也不出聲,蘇楚一個人嗨嗨不起來,於是只一會兒,就停了。

  神態絲毫沒有起伏,江澈對蘇楚說:「現在人不夠,等下次人多,我教你玩一個有趣的。」

  「什麼?」

  「狼人殺。」

  蘇楚眼神有些期待,點頭,「對了,你真打算就用一頓飯謝我啊?」

  江澈說:「那兩頓?」

  於是他又挨了一腳。

  二嬸已經決定不看了,她知道老師打學生是應該的,可是好像不是這個打法,打情罵俏才是這個打法……可她是澈兒的老師啊?!這事太嚇人了。

  「說正經的,那位何局長那裡,我……」江澈的意思自己是不是應該去表示下。

  「要是感謝呢,不用,要是想認識呢……你認識我就夠了。何叔以前當過兩年我爸的秘書。」這算是蘇楚第一次主動漏背景。

  跟著像是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她主動換了話題問:「對了,你最近都忙什麼,老請假?」

  江澈壓低聲音說:「做點小生意,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蘇楚說:「怎麼不帶我啊?白白我總跟你說無聊。」

  江澈說:「小生意不帶你,等我哪天有能耐做大生意了再找你。」

  「我可沒錢出,而且不肯出大力。」

  大力出奇蹟,江澈腦海裡閃過一句,笑著說:「行。」

  聰明人之間的默契,點到即止。

  接下來倒是蘇韓看似無意地詢問了一些江澈的具體情況,重點放在家庭出身這些她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上。

  江澈一一照實以告。

  午飯後回去的路上,蘇韓臉色不太好,猶豫了一會,還是沒忍住,拉一把蘇楚,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瞧得起人了?」

  蘇楚一笑,一邊說:「不覺得有這樣一個朋友挺有趣的嗎?我就喜歡他當著你面耍小聰明還生怕你不知道那勁兒。」

  蘇韓嗤笑一下,「朋友,難道你不覺得,他在跟你交朋友之前,其實就已經猜到你背景不一般了麼?這種想扒著女人褲腳往上爬的農村男的,還是離遠點的好。」

  也就是這個時候還沒有鳳凰男的說法,若不然,江澈臉上就得被蘇韓蓋一戳。

  「我沒那麼笨,他也沒那麼笨。」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但是有問題嗎?能把這種情況自然地變成一份正常的友誼,變成朋友間合理地互相幫助,不生硬,不尷尬,不讓人心裡不舒服,難道不是他的本事?」

  蘇韓支吾了一下,一輛車經過,掩著鼻子撤了兩步。

  蘇楚繼續笑著道:「就今天我幫的忙,你看到他有一絲誠惶誠恐嗎?想認識工商局長,他有一點虛偽掩飾嗎?再有,就老姐你剛剛打牌時候擺的那些臉色,再後來居高臨下那些盤問,還有吃飯的時候,你嫌棄到筷子都不肯碰……你看到他表情神態有一點起伏嗎?實話實說,這樣的年輕人,你在省委大院裡都找不出幾個……關鍵他還好看啊。」

  「……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蘇韓被說出點火氣來了,當然主要還是關心堂妹,嘴角帶些嘲諷道,「那你可要想好,以後天天跟那種農村婆婆一塊趴小桌子上吃飯。」

  「阿姨做菜很好吃啊,而且很有趣……跟我愛好一樣,覺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是好看。你沒聽她說麼,理想是啥?哦,願望啊,那我願望就是以後孫子抱出去,誰都誇我家的最好看。」

  蘇楚說完這一句,蘇韓慌了,她知道蘇楚有多任性。

  「不過看看挺好,看上倒不至於。」

  蘇楚跟著補了一句,蘇韓長出一口氣。

  「就我這種好吃懶做,沒本事又愛折騰的,還是不害人害己了。」蘇楚腦袋耷拉一下,哀怨說:「就咱們家那些人……我要是真找個一般人家的,不說出什麼事,至少他只要有點骨氣,就一輩子不會通氣,最後熬來熬去,就剩一場互相折磨了。再喜歡也沒用,感情,擋不住那麼多實際的。」

  她難得認真說話,蘇韓放心了,點頭贊同,「門當戶對。」

  蘇楚伸了個懶腰,「是啊,怎麼著我要找的,也得是那種隨手就能在港城買個莊園別墅,再不管我惹多大事都能替我兜住的啊,要不經不起我敗……他那點小家當,差遠了。不害他。」

  聊到這會兒,蘇韓心情已經恢復了,調侃道:「那蘇省姓俞那個呢,他總符合你要求了吧?」

  「你說胖頭魚?」

  「什麼胖頭魚,人家也就小時候胖過一陣」,蘇韓說著說著自己笑起來,「現在也就你還敢這麼叫他。」

  「唉」,蘇楚嘆了口氣,「他也不行啊,實在太熟了,打小時候就一起玩,一直把他當哥,搞得我現在每次聽你們勸,試著去想一想,真的和他……我就超級想說,哥,我們不可以,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她在路上就演起來了。

  蘇韓看著,哭笑不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49 PM

第五十五章 小人物和大人物

  其實那位副廠長找店裡麻煩這件事,如果讓江澈自己去處理,他不會這麼激烈,至少現在不會這麼激烈……他會選擇先解決了就好。

  這個年代有一種狀況盛行,工廠的領導們主動將國企搞垮,降低價值、價格,然後由幾個領導出手買下,變成私產,之後不管拆分甩賣還是繼續經營,哪怕只是扔在那裡佔著一塊地,都足以讓他們暴富。

  江澈可以等到那個時候懟他,先摘他的果子,再摁住了慢慢踩。

  然而眼下事情已經發生,蘇楚太強勢了,當街照臉踩。

  她沒法不強勢,因為習慣了,因為一直以來的心理認知就是如此,就像大象不會考慮壁虎的報復,這造成了兩個結果:

  一、那位副廠長明面上不敢輕舉妄動了。

  二、他會恨死了江家,還可能包括唐玥。

  而現實的情況是,江家,江澈本身,還很弱小,他與蘇楚之間的關係也沒緊密到讓人徹底投鼠忌器……表面看來只是老師為學生抱不平而已。

  所以,江澈現在擔心對方會鋌而走險,來陰的。

  社會正處在一個相對混亂的狀態,找幾個人潑油點火,下黑手,然後查無對證,這種情況未必不會發生。

  「怎麼大招的冷卻時間還沒好?長期不在,威懾力要下降的啊,同志。」

  擔心著唐玥,江澈第一次有點想念那位威懾力強大的唐連招同志了,雖然不知道他回來會不會先砍了自己。

  午飯後沒一會兒,江爸和二叔從外面回來,他們現在多了一份活,在批發市場弄了個攤位賣盒飯,每天收入比服裝店都多。

  江澈避開老媽和二嬸,將上午發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擔心對江爸和二叔說了。

  過了一會兒,江爸和二叔出去抽了根菸後回來,拍了拍江澈的肩膀說:

  「沒事不找事,事來了不怕事,放心吧,既然不是官面上的手段,來點下作的,我和你二叔能應付,以後夜裡我們倆睡店裡,讓你媽和二嬸去出租屋住。」

  好穩的口氣,竟然還有點氣場的感覺,老爸的這一面,江澈並不熟悉。

  正困惑著,一旁的二叔樸實的臉上露出一個很厚道的笑容,說:

  「城裡這些小崽子以為他們玩得狠,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早些年咱們鄉下玩多狠,兩個村子搶山林,斧頭亂飛,雷管子互相扔,我和你爸,兩兄弟就能守一個路口。」

  「你爸十九歲就是咱們村領頭的了。」

  江澈整個人都呆滯了一下,試著接受,只能安慰自己:

  也許很多人都有過特別的經歷,都有著另一面,只是被生活壓抑住了,換一條路,他們就是另一個樣子……而且老爸和二叔最近都在外面闖,見識也廣了。

  「可是……」江澈說。

  「放心,我們有分寸。」江爸打斷了他的話。

  ……

  ……

  江澈沒法完全放心,坐門口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見那兩個蘇式樓房頂層,可以架機槍的制高點。

  那裡低頭可以看見唐玥家,抬頭可以看到店門口……

  他決定去找兩個人,守上一陣。這兩個人可以老實,最好是生面孔,只要他們能幫忙夜裡盯住了,真出事的話,關鍵時刻敢跑出來喊出來就行。

  拉上鄭忻峰,江澈再一次去了火車站,那裡外來認生的人多,有些還沒找到工作,就在那裡等待僱主。

  從側路口進小廣場,剛好路過出站口,人流密集。

  江澈隨意瞥了一眼,一個乾瘦的身影,肩膀上左右各扛著一個袋子,正被人流擠得步伐不穩,艱難前行……

  這趟列車是從粵省開來的,和他一樣肩扛手拎的人很多,都是去進貨來賣的小商販。

  問題這個人……

  江澈有一刻很激動,很想過去抱住他說:「mb你怎麼還在這裡販雜貨?哥,走啊,咱們做電商去,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聽過吧?對了,我先請你吃飯……我天天請你吃飯。」

  這一年,馬老師還在臨州開翻譯社,因為經營困難,不得不靠去義烏和粵省進貨販賣填補資金問題,苦苦支撐。

  同一座城市,同一個夢想,一直忘了去找你啊,「放心,錢我有,現在沒有,再過個把月就有了。」

  出站口那邊,馬老師終於擠出來了,汗流浹背。

  「怎麼了?」鄭忻峰看江澈發愣,在後面拍肩膀問。

  「遇見個熟人……其實你也熟。」江澈心說你以後肯定熟,只是他跟咱們不熟。

  老鄭同學興奮了,「誰,哪個……是不是妞?打個招呼去唄。」

  「不行,走,咱們快點走。」

  江澈拉著鄭忻峰一路小跑。

  「什麼情況啊,不是說熟人嗎,跑什麼?」

  「我是對他很熟,可是他還不認識我。」

  「那算什麼熟人啊,神經……再說也不用跑吧。」

  為什麼跑?因為江澈剛一瞬間,怕自己的蝴蝶翅膀把老馬扇跑偏了,這才九二年,電腦都還沒普及開呢。

  而阿里是想法,不單是開頭的一個想法,還是後續的一次次抉擇,一個個想法,慢慢累積起來的。

  江澈現在去投資他,他沒準就做一輩子翻譯社了,教他都沒用,因為他會缺少自身經歷。

  所以,正確的做法,是到時候去取代姓孫的那個rb人,做他做的那份。

  為此,江澈這幾年要先好好壯大自己。

  告別馬老師,在靠近售票廳的柵欄邊,江澈看到了一個販賣小電器,生意火爆的攤點。

  這是江澈之前想做沒做成的生意,而且他最近也確實考慮買個新收音機,叫上鄭忻峰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台收音機問:「這個多少錢?」

  「40,估計你趕車,我不跟你講價。不過現在流行錄音機了,買個錄音機吧,回去有面。」攤主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夥子,說話時低頭整理攤位,頭都沒抬。

  「我看看。」價格不高,江澈擱手上掂了掂,感覺份量不太對,打開後面電池蓋看了看鐵片和接線,笑著說:「哥們,你這東西不太對啊。」

  攤主四面八方看了看,看見沒人,瞥江澈一眼說:「懂行?那就放下吧。別找事。」

  「不找事。有真的嗎?」江澈掏了鄭忻峰的煙遞過去一根。

  「擱這?傻子賣真的。」對方接了,就火點上,態度也跟著親近了些,主動道:「出來找生意的吧?」

  江澈點了點頭。

  「一門生意一條道,抱歉不能給你指路。」

  「不妨事,這裡也沒下腳的地了」,江澈示意一下說,「就是有點好奇,你這不怕人找回來嗎?就我剛剛看那台收音機,壽命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月。」

  對方吞一口煙,笑了一下,指著火車站大門問:

  「這哪?……火車站,貪便宜,捨不得去正規商店,又想帶兩件東西回老家顯擺的,哪些人?都是小地方土包子,你覺得誰會專程坐趟車回來找我?」

  這年頭的歪生意經還真是瘋狂滋長,更顯神通……江澈想著這一會兒,旁邊鄭忻峰接了一句:「那總有個萬一吧?」

  「是啊,所以我也備個萬一」,他把煙叼在嘴上,騰出手往後指了指,「我這養著狗呢……哎,你們倆,麻溜去倉庫補貨啊,沒眼睛啊?」

  兩個十七歲左右,穿著有些破爛的男孩子站起身來,不算高大強壯。

  鄭忻峰撲哧一下說:「就他們?我一個……」

  「試試?」攤主嘴角帶著嘲諷,直接把話打斷了,挑釁道,「晉省葬命的黑煤窯子裡逃出來的,知道吧?不吭聲,一口能把你臉撕半邊的狠茬子。你以為在這地方站穩一個位置很容易?」

  其實不用他說,江澈也看出來了,尤其是站他左手邊的那個少年,他沉穩地審視著江澈,嘴角微笑,對被稱作「養的狗」,仿若未聞。

  他的眼神裡有一股子江澈前世後來僅在少數人眼睛裡看到過東西……大概不只狠而已。

  江澈腦海裡突然響起在盛海的那個除夕夜,幾年間看盡無數人起起伏伏的褚漣漪,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

  【時代變了,變得可以不講理……從此會有很多人,一遇風雲便化龍。】

  九十年代是一個梟雄時代,小人物從底層爬起來,變身大人物的可能性和機率,是後來那個財富相對固化的時代完全無法比擬。

  你所聽過的那些乞討出門,撿破爛為生,後來突然衣錦還鄉,豪強一方的故事,基本集中於80年代中後期到九十年代前中期。

  老天給我一個機會,我又何妨給別人一個機會?想到這裡,「抱歉。」

  江澈一把攬住還有些不服氣的鄭忻峰,跟對面少年點頭示意了一下。

  攤主以為話是對他說的,擺了擺手道:「沒事,反正要是遇到麻煩了,肯花錢,儘管來找我。」

  江澈應過後拉著鄭忻峰往回走,繞了個彎。

  那兩名準備去倉庫的少年站在拐角等候。

  「你們現在工資多少?」

  「一個月160塊。」

  「300,換個活幹不幹?」

  「……不殺人。」

  「不殺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51 PM

第五十六章 遇見熟人了

  一個眼神的默契,兩位少年就知道在拐角處等候,誰要說他們真的蠢,江澈肯定不同意,但是通過一些特徵和簡單的溝通可以判斷,兩人確實出自晉省黑煤窯。

  剩下多餘的信息誰都沒說,這年頭交淺言深這種事,江澈不會幹,對方看來也不會。

  300一個挖牆腳挖來的兩個少年,其中江澈有過眼神交流,較為看重的那個,叫做秦河源,十八歲,另一個叫陳有豎,十八歲大秦河源兩個月。

  如果這兩個名字沒有假,那麼要說他們倆是那種兩眼一抹黑的人家出來,打小被送進黑煤窯的孩子,江澈不信。

  秦河源這個名字就不說了,很好理解。另一個叫陳有豎,一撇一捺一豎的豎,名字含義簡單來說就是:【有一根東西立在那裡】。

  這能是普通兩眼一抹黑的人家取的名字麼?!

  帶著人繞道公交站,江澈的想法是先帶他們去買兩身衣服,穿著平常,越不顯眼越好。

  一路想著:「馬老師都還在獨自打野偷發育呢……我也要趕緊發育,雖然不一定就這個方向,但是如果未來真要走投資這條路的話,資源體系的構建和佈局最好儘早展開——很多項目可不是有錢就能投的。」

  走到公交站,正好23路車就停在那裡上客。

  因為火車站剛下了一波旅客,公交車十分擁擠,好不容易擠上車,江澈一扭頭,發現自己就站在馬老師旁邊。

  馬老師守著兩個大麻袋說:「你好,不好意思我這東西佔地方……」

  江澈轉身:「下車,等下一班。」

  媽的還躲不開你了。

  於是四個人又匆忙擠下車,連帶著擠下來了四個最後硬往車上擠,看著不像善茬的三十歲左右男人。

  氣氛有點不友好。

  每邊都是四個人,但是單從外表看起來,江澈這邊四個少年顯然弱勢不少。

  「你他……」

  「不好意思,是我們下得太急了,不過上面真的太擠,氣都喘不過來。」

  確實是自己把對方擠下來的,江澈態度平和說了這麼一句,對方後頭的髒話也就沒接上。

  一群人自覺佔了上風,得意地嘟囔了幾句,也沒有繼續計較。

  「算了,正好對面有個勞務市場,外圍牆根下成堆的外地妹,都是來想當保姆的……乾脆過去看看。」其中一個擠眉弄眼說。

  另一個問:「幹嘛?」

  先說話那個壓低聲音道:「看看有沒有好看的,『雇』一個回去,大家爽一下……放心,外地妹,山溝裡出來什麼都沒見過,遇事只會哭。我有個哥們這樣玩了好幾個了。」

  一陣猥瑣的笑聲,四個人交頭接耳過了馬路。

  「蝴蝶效應……要是我沒把他們擠下來,那麼待會兒就不會有一個千里迢迢來到臨州,想當保姆的外地小姑娘成為受害者。我的罪過。」

  這事不管不行,江澈看了一眼正把目光投向他的另外三人,因為他剛剛的「弱勢」,他們並不確定江澈此刻的態度。

  「過去看看。」

  江澈說了一聲,當先跟了上去。

  ……

  ……

  這個勞務市場介紹工作是要收中介費用的,所以,那群人口中「想當小保姆的外地妹」們並不在勞務市場內。

  她們和其他等待工作的外來務工人員一樣,蹲在或站在勞務市場外圍,手裡舉著牌子:

  【當保姆】

  有的還好,大概上過一陣學,有的字歪七扭八缺筆畫,可能是照著描的,還有的大概是別人幫忙寫的。

  她們的眼神中多數帶著質樸、膽怯,還有憧憬和期待,有的膽子大些,敢於望向面前經過的人,主動詢問,找保姆嗎?

  有的則連眼神都迴避……

  「那邊。」

  一直很沉默寡言的陳有豎抬手指了一下,果然,剛剛跟丟的四個人裡有兩個人正在前方的一個拐角處,一個小保姆的身前。

  看來他們也知道四個男的一起去太嚇人……問題難道兩個男的就不嚇人了麼?

  江澈幾個走過去的時候,他們似乎已經談好了。

  不知道危險的小保姆連對方是兩個形象明顯不善的男的都沒防備,欣喜地,蹲下身背起一個青布大背包,再拎起一隻小包袱,看樣子就要跟著走。

  她背包起身抬頭的一刻,垂落在面前的頭髮被甩開了。

  「尼瑪……」

  好看是挺好看,看樣子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身上帶著一股子山泉般的清透,但是最近看慣了廠花姑娘,其他姑娘要憑好看讓江澈驚嘆出髒話顯然不可能。

  「老闆娘。」

  眼前這個一眼就看得出是第一次來到大城市,準備當小保姆的小姑娘,是江澈重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前世從南關省歸來後才認識的熟人……

  他在28歲到30歲那兩年間的老闆娘。

  那是一家廣.告公司,江澈在那裡幹了兩年策劃然後單出來自己幹。

  老闆娘叫陸小青,情婦或者說小三上位,作風大膽、強勢,背地裡傳聞和非議頗多,但是對江澈確實很看重也很照顧,甚至後來他選擇自己單幹,她非但不介意,還在起步階段幫忙介紹了好幾個客戶。

  再後來,她拿走了老闆的錢和廣.告公司,又賣了那家公司,出國了。

  前世陸小青曾經語帶自嘲的跟江澈說過,我是從窮山溝裡出來的,以前還給人當過小保姆呢。

  原來是真的,她到底是怎麼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保姆變成情婦、小三,心機手段百出,成功上位,掌權、奪產……

  管她呢,先把人救下來。

  「不好意思,我也正在找保姆,請問你們談好價錢了嗎?」江澈直接上前,橫身一步站在了小保姆和那兩個男人之間。

  「一個月一百二,包吃住,就照顧一個老人。」還不是老闆娘的陸小青在身後解釋。

  「哦,可是這個價錢有點低吧?」

  江澈一邊說著,一邊把人擋住。

  後面的鄭忻峰掏了學生證,小聲跟陸小青解釋:「那兩個不是好人……你看,我們是中專生,他們剛在那邊議論……」

  他把那夥人在公交車站說的話給陸小青複述了一遍。

  陸小青一臉驚慌,躲到鄭忻峰三人身後,踮著腳直接喊道:「我不跟你們去了。」

  剛剛照過面,其實互相是什麼狀況心裡都清楚,那倆人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陸小青,又看一眼遠處的崗亭,無奈放棄,然後盯著江澈,壓低聲音惡狠狠道:

  「你他媽找死。」

  「等著!別出來。」

  人走了。

  老闆娘,不是,陸小青眼睛裡依然滿是恐怖和眼淚,看著江澈,抽搭一下道:「謝謝你……謝謝,那,你真的要找保姆嗎?」

  「帶回去?」

  江澈猶豫了一下,只一下,掏了兩百,又加了三百,一共五百塊錢塞在陸小青手裡,「我們還是學生呢,不用保姆,這些錢夠你生活一陣了,所以不要著急。記住了,真要當保姆,進勞務市場,僱主一定要是那種夫妻倆一起來的,或者孩子陪著媽媽來的,單個的,就算是老頭都不行……你太好看知道嗎?」

  又給這麼大一筆錢,又誇漂亮,初次接觸社會的陸小青已經完全懵了,只知道眼含熱淚用力地點頭,一直說「謝謝你」。

  「找伴,躲幾天,換個勞務市場,輕易別離開崗亭……遇到事情就報警,不論任何事記住安全第一。」江澈最後叮囑。

  她一臉淚水,拚命點頭,「嗯。」

  ……

  ……

  在心底說了聲「老闆娘再見」,江澈帶著人離開。

  一路上,鄭忻峰都在鬼哭狼嚎大呼小叫:

  「我還以為你看上她了呢……」

  「你這給錢也太猛了吧,500啊,500啊……你什麼情況啊!」

  岔路口,四個身形閃了出來。

  「壞了老子的事,還真他媽敢出來……」

  「老子今天非弄殘你們。」

  江澈和鄭忻峰開始找磚頭,秦河源和陳有豎向前一步。

  「沒事,我們倆就夠了。」

  迎敵狀態,兩個人沒有任何像樣的架勢,只是身體微微弓著,肩膀下沉,兩手虛握在胸口,一上一下,不吭聲,等待著……

  人衝過來了。

  第一個撲向秦河源。

  秦河源向前迎了兩步,這兩步很快,他一下幾乎是撞進對方懷裡,左臂立起向下一攬,從肘彎位置架住對方揮拳的右臂,同時提膝,撞向對方的小腹……

  一秒,人倒下,蜷曲、抽搐,站不起來。

  其實江澈有注意到,提膝的同時,秦河源的右臂橫肘,本來是直接撞向對方喉結的,但是最後一下,他收了。

  另一邊,陳有豎的打法更直接,對方衝到近處,他也沖上去,而且比對方更快,左臂一橫,一勾,勒住對方脖子,向前向下摜向地面。

  一樣就一秒。

  一樣,江澈注意到在對方仰天倒下的那一刻,本來陳有豎的右膝跪地,左邊膝蓋立著,在對方身下……

  他也收了,若不然,對方的脊椎骨就會撞在他的膝蓋上。

  「……撿著寶了。」

  剩下的兩個已經不用打了,但還是打了,這種人不打可惜。

  之後的一路上,鄭忻峰都在興奮不已的追問秦河源和陳有豎是不是會功夫,想拜師。

  秦河源連著解釋了幾次說:「不會,只聽過,沒見過。」

  他不信,又去纏陳有豎。

  難得開口的陳有豎終於耐不住回答:「真的不會。」

  「那你們怎麼這麼能打?」

  「因為……在我們原來呆的地方,連想安生吃上飯,都要靠拳頭說話。而且,我們倆想活著出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52 PM

第五十七章 二八大槓

  帶著秦河源、陳有豎買了衣服換上,又租了「機槍樓」的房間,交代江家的店以及唐玥家的位置,安排兩個人夜裡輪班倒。

  不單這幾天,至少唐玥這邊,江澈需要他們一直守到唐連招回來。

  這樣的活對於秦河源和陳有豎來說顯然沒有絲毫難度。

  在江澈自己因為不放心陪著熬了一天一夜後,秦河源主動過來,微笑著把他和陳有豎的身份證放在江澈面前。

  「放你那……放心吧。」

  之後的兩天一切都很順利,飾衣鏈和編織手串整體的製作進度也符合江澈的計畫。

  店裡一切安生,唐玥家那邊偶爾會有人窺探一下,但也未必有惡意,可能只是看到一群下崗女工天天聚集起來不知道忙什麼,好奇而已。

  另外謝雨芬這些天一直就住在唐玥家裡,睡唐連招的房間。

  這點祁素雲就做不到了,畢竟她和未婚夫有些事剛開頭,那根本就停不下來……她能每天保持來上班就不錯了。

  江澈早晨走進院子的時候,看見窗檯上又四個剛清洗不久的空罐頭瓶倒扣著……昨天還沒有,今早一起出現的。

  「這樣下去怕是要胖啊!」他走近確認了一下,同時嘴裡嘀咕著。

  唐玥躡手躡腳地從身後走過來,用拇指和食指兩個指頭扯一下江澈背後衣服,就像彈橡皮筋似的一下就放開,等他回頭,才認真地解釋說:

  「你說誰要胖?又不是我一個人吃的,是昨晚加班,分給大家吃的。」

  這一刻其實什麼解釋都不想聽,就是……好想彈回去!

  「沒事,待會我再去買。」江澈笑著說。

  唐玥猶豫一下,沒有推拒客氣,笑著點頭,「嗯。」

  大概小姑娘總是這樣的,二十二沒戀愛過的也算……你要是哪裡不小心讓她不滿意了,小脾氣一陣接一陣,但你要是哪個點突然做對了,就又溫柔似水了。

  從那天公交車上的對話開始,江澈這兩三天已經經歷了好幾波這樣的起起伏伏,他困惑不解著,唐玥自己也一樣……

  太具體的東西她還沒有去想,但是情緒被人左右著,是能感覺到的。

  「來,你坐這。」唐玥好像早有準備,院子角落裡放著一把小椅子。

  江澈坐好,她喊來謝雨芬,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兩個人嘴裡哼著節拍,在他面前共舞了一曲,江澈之前要求的下腰,轉圈,該有的都有。

  「你看行麼?」站定下來,唐玥有些擔心的問,又說:「我和雨芬都要等到大家散了才有時間練。」

  「其實不用這麼努力的……」帶著幾分意猶未竟,江澈想表達的意思是要求其實沒這麼高,又不是去參加比賽,可以隨意點。

  但是唐玥和謝雨芬的理解不是這樣,兩人異口同聲說:「那就是不好,是嗎?」

  「很好,非常好。」江澈這次回答得斬釘截鐵。

  能不好麼?想想曾經坐在街邊人群裡的日子,有一天竟然能讓廠花姑娘費勁心力專門跳舞給自己看……好有成就感。

  「你就是跳個大神都會好看。」

  典型的畫蛇添足,這一句果然又說錯話了,又解釋半天。江澈深深懷疑廠花姑娘最近正在每個月都有的那幾天,因為小情緒突然變多了。

  好不容易才又解釋清楚,謝雨芬回去屋裡幹活,唐玥沒跟著,轉回來道:

  「那你都安排好了嗎?真的不止我一個人?我其實還是有點怕。」

  「不用怕的,其實就是別人每週都做的事而已,不只你一個人」,江澈微笑安慰然後說,「剩下就是找人借一輛不會被交警攔的車了,應該問題不大。」

  「車?……小轎車嗎?」這年頭還習慣叫小轎車,唐玥眼神困惑,顯然在確認自己的理解對不對,因為交警肯定是不會攔自行車的,但是小轎車,又感覺好遙遠。

  這個時候一輛車所代表的財富地位是後來家用車普及的時代完全無法比擬的。換句話說,你在這個時候開一輛桑塔納的拉風程度基本可以不遜於2010年代開一輛蘭博基尼。

  江澈心想著這事估計又要麻煩我蘇姐了,點了點頭,「是的,到時我好接送你和雨芬……不然你們跑來跑去的多累。」

  唐玥錯愕,「你?……你會開車?」

  這問題問的,江澈嘀咕,「老司機上路,不開則以,一開嚇死你。」

  「那就不許開,也不要借。」唐玥有些驚慌說,「嚇死人還開,我才不想坐什麼小轎車……到時候雨芬帶我就好了,她平時都有騎車的。」

  廠花姑娘伸手一指,一輛二八大槓正靠牆安靜地停在屋簷下。

  謝雨芬個子挺小的,給人感覺屬於那種通紅小辣椒型的姑娘。

  「小姑娘居然騎這麼大號的車,腳尖都搆不著地吧,而且到時候她也一樣會很辛苦……我也好久沒騎車了。」

  江澈要來鑰匙,騎上出去逛了一圈,回來說:「這樣,到時候我帶你好了,反正我也要跟著跑的。」

  唐玥想了想,「……嗯,可是那雨芬呢?」

  「我讓我室友帶她,他有車。」

  唐玥點了點頭。

  這一年,距離《甜蜜蜜》上映,黎明騎著二八大槓帶張曼玉穿行街巷還有四年,但是同名鄧麗君的那首歌,已經在大陸火了很久很久了,從曾經被唾棄,只能偷摸著聽,到後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街頭巷尾播放,經久不衰。

  ……

  ……

  週六下午,葉瓊蓁拿著江澈上午課後「送」的「項鏈」,情緒有點亂。

  「他這是……雖然好像很隨意的給我,還說什麼幫個忙,晚上去週末舞會的話記得戴上,但是會不會……」

  如果江澈是想復合怎麼辦?

  葉瓊蓁糾結了一下,勸他一起出國嗎?很顯然,那不現實,說什麼一起努力的話,距離首先就沒法克服,其次就算江澈真的一兩年就能來臨州,繼續在一起……沒準到時候歲月消磨,就結婚生子了,就更出不去了。

  剛剛太匆忙了,話都沒聽完,接了東西就跑……葉瓊蓁決定下回找機會跟江澈說清楚。

  宿舍門沒鎖,虛掩著,她推開,看見蘇楚脖子上掛著四五根「項鏈」,其中一根跟她藏在背後的同款,然後蘇楚手上左右兩邊自戴一對情侶編織手串。

  本來計畫是送一根的,但是社會我蘇姐,要多少,江澈沒辦法就得給多少。

  「小葉,你覺得我晚上戴哪條好?聽說晚上舞會那個男生們總念叨的,最近消失了的廠花姑娘可能會出現。我還沒見過呢……不能輸。」

  與此同時,江澈正和鄭忻峰還有老吳一起,到一個個學校,文化宮、青年舞場,給那些各大舞場的風雲美女送飾衣鏈……

  老吳是主動要來的,而且很積極,搶著負責上去搭話,送東西。

  「他最近到底怎麼了?三年都快熬完了,突然嚴重飢渴了?」鄭忻峰跟江澈嘀咕。

  江澈點頭,「搞得跟自我救贖似的,不過也幸虧有他了,省得我賣臉。」

  ……

  ……

  晚飯後,夜幕降臨,缺乏娛樂的年代,被熱衷的週末舞會。

  小說裡描繪的萬眾矚目,全場靜止,其他人都不跳了,就看她……這種事是沒有的。

  但是無疑當唐玥和謝雨芬走進這所周邊學校的開放舞場(餐廳推開餐桌就是舞場),目光看似不經意卻頻頻投來的關注,還有私底下悉悉索索的議論,依然沒停過。

  男生們的關注其實很次要。

  女生們天生的對於裝扮的敏銳,才是江澈要誘導的重點。

  「以前看到幾次都是一身工廠的制服,第一次看她這麼打扮,這身搭配……還挺漂亮的。」

  「嗯,這身裙子和衣服是挺好看,我在延安路店裡見過。」

  「不是呀,你們看到了嗎?她戴在外面的那條項鏈才真好看,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項鏈,哪兒有得買,你們知道嗎?」

  「沒見過……就算有得買,也肯定很貴吧?一看就很貴。」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52 PM

第五十八章 自行車後座

  這時候營業性質的歌舞廳正在遍地開花地瘋長,迪斯科等舞種逐漸升溫,舞蹈以及舞曲的節奏逐漸趨向更快速,更激烈。

  但是在於學校、工廠、政府部門等等,節奏柔和、輕快,流行時間較長的西式交誼舞蹈依然是主流。

  音樂聲傳來,不算明亮的燈光透窗而出……

  友鄰學校餐廳後巷,兩部二八大槓,江澈和鄭忻峰腳踩在水泥牆凸起的位置上,支著,坐後座上沒有下車。

  陰暗中瀰漫著餿水的味道,鄭忻峰點了根菸,又遞給江澈一根,滑火點上。

  「你怎麼不一起進去啊?」

  「去幹嘛?去當全民公敵啊,眾矢之的,同仇敵愾……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江澈笑著說,同時心想著其實這樣對唐玥更有利些,可以減少不少流言誹議,而且人們的關注點也勢必更集中。

  「我去了引仇恨,男的恨我,女的恨她。」他臭不要臉的又補了一句。

  鄭忻峰「呸」一聲說:「沒這麼給自己臉的,就你那點姿色,跟咱們廠花姑娘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好麼?」

  「那是我一直在隱藏。」

  「咳咳。」鄭忻峰猛咳兩聲,眯眼流淚把煙摘下來,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認真臉道:「裡頭會不會出什麼亂子啊,不擔心?」

  「用不著擔心,秦河源和陳有豎已經進去找角落位置坐下來了,而且在附近這些學校,唐大招的威懾力肯定還在」,江澈拿夾煙的手指一下說,「再說了,學校的舞場,多數小男生也就激動害羞的份,能幹嘛?這又不是社會上那些歌舞廳,龍蛇混雜的。」

  他這次挑的跳舞場不是學校、工廠,就是文化宮,主要也是這個考慮。

  ……

  ……

  一身藏青色長裙,白襯衣衣擺束在腰裡,這讓本就身材高挑的唐玥顯得愈加腿長腰細,黃金比例……就這還是她沒穿高跟鞋的效果。

  手上戴著一串紅繩串珠的編織手串,胸前的飾衣鏈簡單卻又有幾點華麗點綴,被白襯衣和燈光襯得格外吸引目光。

  放在後世平平無奇的一件飾品,在這個經歷過早先一撥年輕人搶劫軍帽、呢大衣,再一撥少年們打劫蛤蟆鏡,扒回力鞋和牛仔服的時代,因為稀少而被羨慕和關注。

  她把長髮束起來了,這樣飾衣鏈才更顯眼。

  原本她梳得很整齊,一絲不苟,但是江澈說,還是稍顯不經意,垂落個幾絲幾縷更動人……她也就由著他動手了。

  「怎麼就那麼甘心被他騙了呢?」最近一門心思的準備,直到真的走進跳舞場的時候,唐姑娘才又後悔了,很懊悔,很緊張,所以她拉得謝雨芬很緊,小聲說:

  「你不是常來麼,怎麼也緊張啊,你在抖?」

  「我常來,可也沒試過這麼多人看我啊!」謝雨芬苦著臉埋怨說,「跳個舞多平常的事,就你來了,就變這樣了,真該讓那個騙子自己陪你進來。」

  「……才不要,說點別的,要不我慌。」

  場上正在跳一場排舞,唐玥和謝雨芬沒有加入進去,找了兩個位置坐下來。

  「別的,別的……」謝雨芬努力想了想說,「你剛坐車的時候,摟他腰了嗎?」

  唐玥搖頭,「我沒……你摟了?」

  「我也沒,帶我那個緊張的嘞,手都抖,車把那個晃啊……我都想說還是我來騎好了,出聲都不敢,哪還敢碰到他啊,碰到沒準就車禍了。沒想到中專生這麼膽小……」

  「那騙子倒是好像一點都不慌。」

  「是啊,要不他能當大騙子嘛,我就說遲早……」

  「哎呀怎麼又說他了,換一個換一個,你想。」

  「我想,我想」,謝雨芬歪了歪腦袋然後說,「對了,你幹嘛那天和素雲姐一起睡了一會兒,就說再也不和她一起睡了啊?以前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唐玥猶豫了一下,附在謝雨芬耳邊小聲說:「她睡著了一個勁往我懷裡拱,還,還差點親我。」

  謝雨芬「庫庫庫」,像台發動了的拖拉機似的笑起來。

  「你好,請問你是唐玥嗎?」

  聲音傳來,是坐在後面的一個女生,很友好的姿態。

  唐玥回身笑著點了點頭,「嗯」。

  「以前都沒見你來過。」

  「以前上班太忙了。」

  「嗯,那個……你那個項鏈,哪裡買的呀?很貴吧?」

  看來騙子還是有點水平的,聽見對方關注飾衣鏈,唐玥心頭一喜,忙把墜子從胸前拿起來說:「不貴的,它就是個人造的工藝品……」

  「……假的?」

  這個時候如果按江澈教的說法,她應該來個反問句,請問你的髮夾、頭箍是真的還是假的啊,但是唐玥沒辦法這樣說話,她說:

  「這個其實不是項鏈,它叫飾衣鏈,聽說是粵省那邊剛流行起來的,就是為了搭配衣服,跟咱們的髮夾、髮箍一樣,就是一件配飾,沒有什麼真假的。」

  她的笑容很有親和力,解釋很委婉,對方一聽就聽進去了,猶豫一下,再問道:「那它在臨州有得買嗎?多少錢啊?」

  「有的,我就是在附近小攤上買的……我這個,十塊錢。」

  「……才十塊,你們聽到了嗎?才十塊欸,跟髮夾一樣,不論什麼真假的。」才十塊這個表達是相對之前的預設而言的,這幾句,她已經不是對唐玥說的了,而是激動地和她身邊一圈的同學、朋友在小聲叫著。

  這個時候音樂切換,很多人兩兩下場。

  謝雨芬表情凝重拍拍唐玥說:「要去了。」

  唐玥咬咬牙,點頭,跟上。

  音樂聲中,髮絲和長裙隨著轉動輕輕揚起,場下的小男生們眼睛直愣愣的,緊張的握著拳頭給自己鼓勁:拼著被唐大招暴捶一頓,下場舞試著去邀請一下?

  而女生們的關注點,依然是唐玥的打扮,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了舞動過程中,或不時閃一下光芒,或輕輕蕩起又落下的,她身前的飾衣鏈,還有手上的紅色手串。

  人無我有是自豪,人有我無就落伍了,搶軍帽的時代是這樣的心理,戴蛤蟆鏡,穿牛仔服的時代也是……甚至20年後,賣身賣腎買iphone456,仍然是這樣。

  剛剛那位女生打聽的消息正在傳播,又兩個本校的風雲人物戴著不同款式的飾衣鏈出現了……

  同學裡也有人有了啊?

  熟悉的同學馬上上去打聽,對方的措辭回應,意思跟唐玥剛剛說的一樣,只是她們才是江澈交代的原版,更傲氣,更刺激人,然後報出來不同款飾衣鏈的價格也不一樣。

  「你們哪買的啊?」

  「就校門口不遠啊。」

  送了飾衣鏈還加了小禮物,江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也算是低配版的炒作了。

  熱度開始升溫。

  ……

  ……

  「欸,剛剛她摟你腰了沒?」兩個孤獨的後巷男生依然在閒聊,鄭忻峰問。

  江澈搖頭,「沒,謝雨芬摟你了?」

  「沒,我假裝很緊張,車把拚命晃,一會兒急剎,一會兒急剎,她都沒碰我一下……都他媽騙人的,他們還說這樣那啥一對好東西會撞上來呢」,鄭忻峰哭喪著臉說,「你一會兒試一下?」

  江澈想想,「還是算了吧。畢竟老了。」

  「滾,沒膽就說沒膽吧。」鄭忻峰唾棄了一句,仰頭語氣感慨說,「你也該滿足了,多好啊,一個穿長裙的姑娘,側身坐在你的自行車後座……一定得是長髮,髮絲和裙角在小風裡輕輕往後揚……」

  「我剛在你後面,看都看得直走神……你的後座,坐的可是唐玥。」他說:「想想那些咱們坐在操場外的日子……」

  唐玥來了,小男生們終於沒等到下一場鼓起勇氣的機會,只跳了一曲,她就跟謝雨芬一起退場了。

  「怎麼樣,我就說很平常吧?」

  江澈嬉笑著,蹬車迎上去,橫在她身前,結果剛照面胳膊上就挨了一把掐。

  整個過程確實很順利,但是唐玥依然緊張。

  上車,蹬車出側門,不遠處的路燈下,祁素雲和她那位來幫忙的未婚夫鋪開的小攤點,已經開始人頭攢動了……

  江澈長出一口氣。

  這一晚這樣的攤點至少會有七個,他把「員工」和他們的家人都動員起來了,室友也有幫忙的,定價定數量,賣了有獎金,少了要賠償,沒什麼不放心的。

  另外爸媽和叔嬸倒是沒叫,不是怕他們看店忙,而是……不敢讓他們知道,怕老媽又要幫忙把錢存起來。

  「你的學校是第幾個啊?」微風習習,披著江澈的外套,唐玥在後座問。

  「排很後面了,倒數第二。」江澈說。

  「嗯,你的學校,到時你要進去。」她說完笑了笑。

  聽著好像有個坑的感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56 PM

第五十九章 唐姑娘的坑

  到離開第四個週末舞會現場的時候,唐玥的情緒已經幾乎完全平穩下來。之前一個人瞎琢磨,瞎擔心的那些情況,根本都沒有發生。

  正如江澈所說,除了你是唐玥,其餘真的都很平常。

  四場都是一個套路,相似的對話發生了很多,廠花姑娘的親和力和燦爛笑容在其中幫了大忙,大部分人都很友善。其間雖然不可避免的接觸到了幾個優越感強烈,態度居高臨下的女大學生,但是有下崗這段時間的心理蛻變做鋪墊,她也不難接受和釋懷。

  這同時也跟江澈安排的順序有關係,排在前面的,幾乎都是學校。

  不緊張了,不恐懼了,但是累。

  就連過往喜歡湊熱鬧,據說一跳一晚上的謝雨芬都在喊累,因為總被人盯著,每個動作都要耗費比平常更大的氣力。

  「不行了,男步真的不行了,我這麼嬌小玲瓏跳男步……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坐在自行車後座,她也不拿手扶了,把頭抵在鄭忻峰後背上,捶一拳頭說:「你老實騎穩點,告訴你我已經看出來了。」

  那位置是腎,鄭忻峰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就騎行在旁邊的江澈笑著鼓勵了一句:「今晚撐住了,回頭我獎勵你一台錄音機。」

  「真的?不算股份的錢?」謝雨芬興奮得一下坐起來了,氣得鄭忻峰直拿眼睛白江澈。

  江澈點了點頭,「真的。」現在的情況幾乎是走過一個點,馬上一個點的攤位開始人頭攢動,他對銷售情況已經很有信心。

  「我呢,我沒獎勵嗎?」身後,唐玥又拿指頭扯了一下江澈後背衣服,說,「我也好累。」不過她卻沒有靠上來。

  這麼愛彈,小心我真的彈回去。

  江澈還沒來得及答話,路邊有人在揮手,「小玥……雨芬,這邊。」

  是祁素雲。

  江澈和鄭忻峰把車靠邊停下,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

  「你們看?」祁素雲一臉的激動,手忙腳亂把掛在胸前的方形小包打開,給大家看。

  錢也許也就一千塊左右,但是因為多是幾塊幾毛的零錢,又沒整理,所以看上去滿滿一包,鼓鼓囊囊。

  「再聽。」她把拉鏈拉上,兩手握著,上下用力使勁甩她的包。

  「沙!沙!」

  響聲很有份量感,那是大量硬幣製造出來的效果。

  「大錢我都收起來了……加起來上千了。」祁素雲倆眼睛裡全是光芒,這樣賺錢,她沒試過。

  關於她的大錢到底放哪裡?回憶著上次燙手的觸感,江澈其實也很好奇,但是不方便問。

  三個姑娘都興奮不已,圍著小包雀躍起來,就連鄭忻峰都看得眼熱。

  千把塊,對於江澈來說也許不算什麼,但是對於眼前這幾個姑娘……要知道僅僅幾天前,她們還在為幾百塊錢急到不知所措。

  此時距離唐玥離開第一個週末舞會現場大概不到40分鐘時間,祁素雲說她和未婚夫攤位上的飾衣鏈和手串已經全部賣完了。

  「我想回去拿……我,那個人他在那邊看著,很多學生在等。」祁素雲把目光投向江澈,問:「可以嗎?拿了我會登記的。」

  今晚看起來會很忙,祁素雲的人品素質,江澈最近接觸多了也有譜,而且她還是合夥人……

  「行,你回去拿,記得做好登記」,江澈頓了一下,接著說,「另外素雲姐你把東西送過去後,就麻煩你那位一個人看攤位好了,咱們付工資。你本人得回小玥姐家裡坐鎮,我估計其他攤點也會斷貨。」

  「嗯,好。」

  顧不上說太多,祁素雲激動的點頭,然後迫不及待地蹬上未婚夫給買的鳳凰牌女式自行車走了。

  看來是我低估現在人的消費能力和對流行的追求,太謹慎保守了。

  江澈第一撥分給各個攤位的飾衣鏈和編織手串只有100到120根左右……他早先設定的銷售期是五天,心理預估今晚能賣完這些就很不錯了,畢竟這時候十幾塊的價格,真掏起來其實不算便宜。

  然而事實證明,他錯了。

  把車靠在自己身上,江澈掏出一張紙還有胸兜裡的鋼筆,咬掉筆帽,就著自行車座開始在上面劃,「看來不用趕那麼多場了……這些工廠什麼的,咱們就不去了。」

  他劃掉了幾個原本計畫裡有安排的工廠跳舞場。

  唐玥在旁邊看了幾眼,伸過手,拿過鋼筆在【臨州師範學校】一行字下面劃了一橫,然後拉了一個箭頭,向上,放在第五位。

  前四個已經都去過了。

  「走吧。」她上車坐好,笑著說。

  ……

  ……

  順路通知了兩個攤位轉移,到校,停好自行車,鎖上,江澈故意拖拉,但是唐玥一直微笑在旁等著……

  看來是躲不過了,沒辦法,江澈只好拉著鄭忻峰一起,跟在唐玥和謝雨芬一起進了自家學校的週末舞會現場。

  起鬨聲,今晚第一次出現起鬨聲。

  原本害羞緊張又期待的小男生們一看唐玥,再一看,江澈和鄭忻峰這倆貨就跟在廠花姑娘身邊,一下熟悉感來了,放肆了,起鬨聲就起來了。

  「你們倆認不認識人家啊?」

  「對啊,別死皮賴臉跟著硬湊!」

  「唐姑娘你認識他們嗎?」

  唐玥回身看江澈一眼,沒說話。

  「嘩……」

  好不容易坐下了,江澈和鄭忻峰在學校裡認識人多,立即被一群群人輪番上來拍肩膀,「行啊,真是你們給帶來的啊?」「你們這什麼情況……事實不會讓我傷心斷腸吧?會的話別說。」「謝謝啊!」

  這些話江澈和鄭忻峰沒法回應。

  相隔不遠,唐玥和謝雨芬也坐下了。

  謝雨芬坐下第一時間伸了個懶腰,「我真的累得動不了了……沒法陪你跳了。」

  聲音不大,但是因為被關注,所以顯得格外清晰。

  廠花姑娘缺舞伴……

  「……去嗎?誰第一個?」

  「去啊,千載難逢。」

  「大不了被唐連招揍一頓,值。」

  因為江澈和鄭忻峰的出現,面對唐玥的緊張感和陌生感被減輕了不少,於是勇氣上升,看江澈和鄭忻峰沒動,小男生們捧著小心臟就上了。

  「你好,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很快,唐玥身前就站了滿滿當當幾十人,幾十隻手,禮儀周到,躬身以待。

  一直擔心的場面,終於第一次出現了。

  自家同學,也沒做啥不禮貌的……總不能讓秦河源和陳有豎上去擋人吧?

  隔著人群,江澈站起來看了看,好不容易找到唐玥的視線。

  她也在找他,眼睛裡滿滿全是求助……

  沒辦法了,估計唐玥怕生,江澈只好起身走過去,費盡力氣在人群中擠出一個位置,彎腰伸手,「你好,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作為疑似把唐玥帶來的人,作為遲到的那一個,他的這一句同樣變得格外清晰。

  目光匯聚,每個人都在等待唐玥的反應……

  同時心裡不免鬱悶,看來就是他了,當然江澈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理所當然的事。

  結果,唐玥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哈哈哈哈……」

  「籲~」

  「幹得漂亮!」

  「叫你裝……叫你志在必得。」

  一群人已經笑翻了。

  「除非你跳女步,什麼伸手臂下腰啊,轉圈啊,都要。」

  聽出來了,這是江澈不久前的原話,當時,他拿錢和鐲子威脅唐玥來著……所以,這是廠花姑娘的復仇。

  「……那個我不會啊!」

  「沒事,我帶著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57 PM

第六十章 我沒有喜歡你

  唐玥把身上的飾衣鏈摘下來,往江澈脖子上一掛……要說廣.告意識,這是真懂時機,一時之間幾乎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飾衣鏈的存在。

  但看她偷摸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江澈。

  音樂起,舞池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唐玥英姿颯爽反手一托,領著江澈走向舞池。她說過,她一直就是跳男步的,所以整個動作流暢自然,而且頗有幾分帥氣。

  看來是定局了,旁邊的心碎小男生們也只好化悲憤為力量,一浪疊一浪地起鬨:

  「不許摟我家廠花的腰……不要啊!」

  「轉圈的時候記得嫵媚點。下腰……欸,你能下得去麼你?」

  「反正我是一定會去找唐連招打小報告的。」

  「大招哥你在哪,你姐危險了,快來砍人啊……記得帶刀。」

  面對面站定,江澈苦著臉道:「小玥姐,饒了我吧……對了你剛剛不是要獎勵麼,獎勵吃不完的罐頭,行麼?」

  果然還是老話說得對,學好三年,學壞三天,他是真的沒想到,唐玥這麼快也會挖坑了。

  想想那些街邊人群裡的日子,想想唐玥說她還沒跟男的跳過舞……這事本身簡直不要太榮幸。

  問題這年頭女的和女的跳舞很正常,男的和男的跳?提倡陽剛氣的年代,幾乎都不敢這麼玩……所以哪怕是跟女的跳,男的跳女步,最後肯定也會被嘲笑得很慘。

  「原來你也知道怕啊?讓你還騙人……」

  這一句有點賭氣的味道,帶點小威脅。唐玥這段時間的改變其實挺大的,江澈感覺得晚,反倒是唐姑娘自己因為有謝雨芬和祁素雲的提醒,早有察覺。

  她挺喜歡現在的自己,就好像是吹來了風,原本死氣沉沉的湖面泛起了波紋,多了一份生動。

  邁步前最後一剎,動作切換,唐玥輕輕哼一聲,看著江澈的眼睛小聲說:「第一次跟男的跳舞,你要帶好我。」

  女步。

  終究還是放過了……小小的報復過後,還是給江澈留了面子。

  人群裡一陣失落、抱怨。

  但是江澈本人卻無心享受,一個旋轉後把人拉回身前,動作未停,他特別認真道:「小玥姐,你覺得這樣,等大招回來……我是不是很危險啊?」

  唐玥抿著嘴,繃著笑,用力點了一下頭。

  「你會救我吧?」

  唐玥繼續繃著笑,搖頭。

  這模樣,別人不知還以為他們倆有說有笑呢,

  一直到舞曲末尾,唐玥才說話,「你以前的女朋友是哪個啊?」

  江澈條件反射的看了看角落,坐在一群老師裡的葉瓊蓁一眼。

  唐玥順著他的視線,也看了一眼。

  在唐玥的概念裡,葉瓊蓁是壞人,因為關於這件事她所瞭解的,都是江媽告訴她的。

  工商局上門找麻煩那天,唐玥聽說後去找過江媽,聊天過程中提起這事,江媽情急之下先否認,否認不成,自然向著自己兒子說話。

  「人家要留校當中專老師了,嫌棄我家澈兒要回鄉下教書。對了還說要出國吃洋飯呢,就我們家這樣的,看不上了……其實我澈兒多好。」

  單聽這個表述,江澈瞬間化身瓊瑤劇悲情男主角,葉瓊蓁則當然地成了嫌貧愛富貪圖前程的壞女人。

  唐玥不是一個情緒激烈的人,她沒想怎麼打抱不平,甚至沒準備和葉瓊蓁說話,她只是想著,如果可以,她想讓江澈在學校,在他的同學、朋友面前,不可憐。

  都是瓊瑤害的啊!

  ……

  第一支舞結束,戴回飾衣鏈,因為心裡有事,唐玥有些走神,回到場邊坐了下來。

  放歌的學生是個機靈的,見機趕緊放下一曲。

  等到唐玥回過神來,面前已經又是烏泱泱的人和一大圈伸出來的手。

  謝雨芬已經被鄭忻峰請走了,跳了一晚上的男步,她終於可以當一會兒女人。

  唐玥有些慌張地扭頭找江澈。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好,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轉回頭,面前是一個短髮的漂亮女孩,身上也戴著飾衣鏈……「所以,是江澈請的托?」唐玥猶豫了一下,點頭起身。

  「我跳男步。」

  兩個美女異口同聲,愣一下,笑起來。

  最後還是唐玥讓了。

  這情景對比剛才,男生們的失落感就小了許多,紛紛坐下來欣賞。而女生們,已經紛紛開始議論兩人誰身上那款飾衣鏈好看了……

  這時候托要出場啊!

  問題社會我蘇姐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葉瓊蓁更乾脆連戴都沒戴,江澈只好自己出馬,混在女生堆裡接話,解釋這個叫飾衣鏈,說是看見校門外有得賣,而且不貴云云。

  生意第一。

  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靠在角落準備歇一會兒。

  「江澈,我想跟你談談。」

  葉瓊蓁出現在面前,說完直接轉身先走到門外。

  江澈無奈,只好跟上。

  「這個還你。」

  葉瓊蓁把握成一團的飾衣鏈遞過來,江澈接了,「原來是這個事啊?不好意思,我當時本來是想徵詢你意見的,結果你太緊張了……那個,是因為蘇老師我也請她幫忙了。」

  江澈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完用眼神示意一下,那就回去吧。

  「我還有事……江澈,我不懂,那個唐玥是怎麼回事?」葉瓊蓁在身後說。

  「什麼怎麼回事?」

  「就算我們分開了,我分手那天對你說的話,你就一點都沒聽進去嗎?」葉瓊蓁嗓門漸高,有些情緒不穩道:「是,她是很漂亮,可是一個下崗女工,她初中畢業了嗎?還是小學畢業?你跟她在一起,能有什麼出息?還是你準備就找個會洗衣做飯生孩子的女人,就一輩子窩在鄉下教書了?看你做的小生意……要不乾脆就別工作了,帶著她,跟你爸媽一起開個小店,一輩子做小生意?」

  「麻煩等等。」

  江澈抬手,阻止她說下去。

  「首先,我和小玥姐沒什麼,她跟我媽媽比跟我熟,是,她初中沒讀完,十五歲,因為爸媽出意外,頂崗進工廠,支撐一個家……就是這樣,若不然,她未必比我們差,甚至可能更好;其次,我爸媽開小店做生意,不丟人;最後,你的第一句,我們已經分開了,現在就是同學而已。」

  連著被堵了三句,葉瓊蓁恨鐵不成鋼道:「我是為你好。」

  「我覺得不是……你只是在用你認為的好在界定我。我一直贊同、甚至有點欣賞你理性,有目標的人生態度,也希望你能順利,但是……不要強加於人好嗎?」

  沒有憤怒,江澈只是第一次用這樣嚴肅的語氣跟葉瓊蓁對話,葉瓊蓁一下沒適應過來。

  江澈接著道:「就比如你覺得美國是天堂,是你一生的夢想,但是我不一樣,我不喜歡,讓我去我都不願意去,明白嗎?並不是每個人都得目標遠大,才算不枉一生。」

  「再見,葉同學。」話不投機,江澈說完轉身,幾步走到亮處……意外發現唐玥站在那裡。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下。

  「他們倆呢?」江澈先開口,找了個話題。

  「剛剛找不到你,他們先去家裡拿點貨,順路帶去下個地方。」唐玥笑了一下,說:「咱們也走吧。」

  剛才的對話,她有可能聽到了,江澈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提起和解釋。

  小下坡綿長,車子在拂面的夜風裡,昏黃甚至有些陰暗的路燈下前行。

  唐玥扯了一下江澈後背衣服,說:「小澈,我沒有喜歡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58 PM

第六十一章 愚昧和蓄意

  很難品出意味的平和語氣,用詞也有點怪。

  這話很難接,接不好就是一齣亂七八糟,越整越亂的瓊瑤劇,那不是江澈的風格和期待。

  至於安慰和解釋,一樣非常難,因為能替唐玥說的話,其實剛剛和葉瓊蓁對話的時候,他就都已經說了,她應該也聽見了,如果那樣沒用,再多話一樣沒用。

  所以這事怎麼辦?江澈沒出聲,想了一會。

  車子在沉默中又前行了一段,主街道燈光明亮不少,穿行的車輛人流也有一些,偶爾幾聲鳴笛聲。

  「小玥姐,納悶問你個事行不行?」

  「……嗯?」唐玥應聲有點緊張,輕輕的鼻音。

  江澈沒轉身,直接接著道:「素雲姐的大錢到底藏哪裡呀?上回她給我那二百塊,接過來還燙的。」

  「……」

  還以為他要接那句話追問什麼呢,唐姑娘就沒見過有人這麼聊天的,好讓人措手不及的氣氛切換,所以……剛剛那句,難道他根本沒聽到?

  「臭流氓。」人一下被從原來的語境、氣氛中帶出來了,她說。

  「怎麼就流氓了?這不是剛她又說藏了大錢嘛,我好奇就問下。」

  車後座一下開始沉默,似乎有點掙扎,隔了好一會兒,唐玥抬手,捶了一下江澈後背,又一句:「臭流氓。」

  後背顯然是藏不了錢的,捶打的觸感向前傳遞到胸口,江澈明白了,差點忘了,這還是一個不少男士內褲上都有個兜的時代,姑娘們的大概沒有,怕泡水,所以低不成,就只能往高出去了。

  這年頭的錢,真他媽幸福啊!就像後來趴在美女們胸口的貓。

  心裡很想問一句,那小玥姐你的大錢藏哪啊?或者乾脆直接開口討一張。想想,還是不作死了。

  這是1992啊。

  祁素雲騎著車迎面而來,停下,下車……江澈完全無法糾正自己的視線,「好想現在問她要兩張大錢。」

  祁素雲神情不太好,唐玥看見了,從後座跳下來,著急問:「素雲姐怎麼了?是不是咱們的貨……」

  「不是,貨都好,賣得很好,我跟你說完話就得回家裡」,祁素雲猶豫了一下,說,「你們下一個點,是不是要去工人文化宮?」

  江澈和唐玥一起點了點頭,其實工人文化宮到這都已經能遠遠看見了。

  祁素雲踢上自行車腳架,說:「那裡別去了,換個地方,或者乾脆就歇了,反正生意好得很,今晚賣個千多根,一點問題都沒有。」

  多年好友之間瞭解極深,祁素雲這麼一說,唐玥馬上察覺不對,「是不是那邊有什麼事啊,素雲姐,你跟我說實話。」

  祁素雲帶著猶豫看了江澈一眼,江澈點頭。

  「雨芬他們剛才先過去了,說那邊咱們廠……原來咱們廠的人很多」,祁素雲眼神裡裹著怨憤,「你今晚不是戴著咱們的飾衣鏈去了幾個地方跳舞嘛,他們,他們有人看見了,回去亂說閒話。」

  話到這裡就夠了,難怪謝雨芬自己沒來通知,這小辣椒,估計不服氣,正在那邊跟人吵架呢。

  「別去了,你看本來去那邊開攤的東西,我都帶回來了。」

  祁素雲回頭示意了一下自行車後座,那裡嚴嚴實實地綁著一個大包裹,外面是鋪地的防水布,裡頭是飾衣鏈和編織手串。

  「那就先不去了,反正小玥姐也累了。素雲姐你帶她回家,那邊我去看看。」

  江澈知道唐玥有所成長,但是他能猜測那邊的情況,決定還是不讓她直接去面對……這些事避過正面衝突,其實非常容易澄清和處理,江澈早有後續安排,不急於這一時。

  意外的,唐玥搖了搖頭,自己過去把祁素雲自行車車後座的包裹解下來,包裹有些重,她吃力地抱在懷裡,走回來,看著江澈的眼睛說:「我要去。不跳舞,我去開攤。」

  這眼神、語氣,江澈沒辦法拒絕。

  他走到祁素雲身邊小聲交代了一句:「讓人去把劉姨、方嬸接來,到那邊先找我。」

  ……

  ……

  人群聚集在工人文化宮外面,這裡的舞場臨州市內各大國企職工常來,二廠的人也有時候會來。

  但是今天,二廠的人顯然太多了,有不少是湊熱鬧或「特意」趕來的。

  除了仍然在崗的,已經下崗的也來了不少……過往而言廠就是家,現在就算離開了,風吹草動還都一樣聽得見。

  這時候下崗職工的情況分兩面,有生活沒著落了咬牙憑雙手去掙日子的,勇敢去闖的,也有部分人幹啥啥不成,日子難過了依然放不下臉面出去討生活,擱家裡打架,擱外頭就愛說點別人的慘來達到心理平衡。

  流言鼎盛,比如誰下崗了說是去打工,其實往粵省去當了小姐,誰在崗,又是因為上了誰的床……真真假假,數不勝數。

  今天的事,事關二廠最出名最漂亮的那朵花,唐玥。

  謝雨芬性子活潑但是不善辯說,更何況她現在面對的是這麼多人,而且裡頭有不少是受了指使,故意胡攪蠻纏的,根本辯不清楚。

  人多嘴雜,只要氣勢上沒壓住,有理都沒法往外說。

  人在世上,有理說不清的時候太多了,小辣椒心頭鬱結、難受,擼起袖子開始飆髒話。

  唐玥抱著大包裹走進來,沒出聲,神情平靜。

  她漂亮了很多年,但是現在身上這樣的打扮,從沒有過,這足以讓過往在廠裡就天天想著多看她一眼的年輕男職工們一時目光呆滯。

  美女自帶天賦氣場,光環加持,場面僵住了一下。

  「以後出去都不敢說自己是二廠的囉,名都叫人敗了……」一片沉默中,有人陰陽怪氣地躲在人群裡說了一句,「自己不要臉就算了,還故意出去顯擺。」

  「是啊,以後外面人提起咱們二廠,還不知道說什麼呢。二廠養你這麼多年,你爸媽還是咱們廠的老英雄老模範呢……這人,二廠可丟不起。」

  馬上有人接上,難辨愚昧還是蓄意,但是都沒敢站出來……唐家大招陰影猶在。

  「小玥姐,你真的讓暴發戶包了,給人當小蜜了?」

  有人站出來了,一個穿著深藍色二廠制服的年輕男職工從人堆裡跑了出來,看那青澀樣,大概比謝雨芬還要小個一兩歲。

  問完這一句,他蹲下抱頭就哭,拿手捶地。

  很顯然這一類不屬於心存惡意的,用後來的話說,大概就是單純少年發現自己一直暗戀卻不敢靠近的女神突然變質了……心裡受不了了,崩潰了,啥也不顧了。

  他被流言影響,不辨是非,但是「愚昧」,其實一樣會傷害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7:59 PM

第六十二章 給條活路吧

  這也就是1992年了,放以後,哪有這事?

  江澈站得稍微有點遠,在等人,不時扭頭看一眼……祁素雲效率很高,劉姨和方嬸眼看就到了,他趕緊迎上去。

  情況緊急,沒時間看劇本,揣摩角色了,「韓導」只能現場給她們講戲,並祈禱兩位婆婆能比西遊降魔裡空虛公子找的那四位強點。

  另一邊,文化宮外。

  「二寶你腦子有坑啊?聽不懂人話啊?」

  唐玥還沒說話,謝雨芬先急了,上來扯了扯唐玥身上的衣服,說:「你憑啥就信那些人……是因為小玥姐今天穿了身好看的衣服?」

  她又抓起唐玥身上帶的飾衣鏈,「還是因為這個?」

  「那你看我……你好好看看,我又給誰包了,我這……得幾十個大老闆來包吧?」她把自己帶的飾衣鏈托起來,那上頭各種華麗,超過唐玥的不知多少倍。

  名叫二寶的年輕男職工抽抽搭搭抬頭看了一眼。

  謝雨芬「哢嚓」掰下來一顆玻璃水晶扔地上,「剛還有人說小玥姐戴鑽石項鏈的嘞,你們他娘的見過鑽石項鏈嗎?我鑽你們奶奶個腿,鑲金的腦門,象牙的狗嘴……」

  小辣椒髒話飆起來一陣劈裡啪啦,剛剛唐玥沒來之前,她被人蓄意圍攻,連說話都被一堆大嗓門壓著,這會兒總算是痛快了。

  人群安靜了幾秒鐘,「……那她穿這樣,戴這個,一個個跳舞場的鑽是要幹嘛?」

  「賣東西,就這些東西。」

  唐玥第一次開口,聲音不大,語氣也不激烈,一邊說,她一邊低頭拿手掃開石子,騰出一片空地,把包裹放下,打開,開始整理飾衣鏈和編織手串。

  「那也是舊時代的交際花,拋頭露臉,丟人現眼」,一名胸兜裡插著鋼筆的男職工站出來,滿臉鄙夷說,「說是賣東西,賣東西有這樣賣的嗎,還不是賣臉?」

  這話誅心……尤其現在是1992年。

  男職工避開唐玥看向他的詫異目光,正想繼續……

  「啪。」

  一個耳刮子劈到了他臉上,時機拿捏得正好,滿頭白髮的劉老姨一個踉蹌撲上來,打完接著踉蹌,接著撓。

  男職工把人架住推了一把,但是猶豫了一下,不敢用力,只好氣急敗壞退開兩步,惱火說:

  「師娘,你幹嘛?」

  劉姨的情況很特殊,她是差兩年就退休了卻被迫下崗,至今退休工資的事都還沒個說法,而她家老頭,原來也是二廠的老資格,二廠機修那一塊,幾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孫。早些年下來就是這樣的,工廠裡的師徒,那也算親人……

  可惜,老頭早幾年走了,剩個老師娘,下崗後過得很艱難。為了辦退休的事,她到處求,到處哭,卻全都沒用,心如死灰。

  男職工從最初咬牙切齒想發狠,到氣急敗壞卻不敢用力,原因就是這個,大庭廣眾下敢打孤寡老師娘?傳出去他就不用做人了,這裡多數人都知道他剛進廠的時候,因為家在外地,不會照顧自己,在師傅師娘家吃住大半年。

  「師娘?死老太婆在菜市場撿菜葉子的時候,你可沒喊我一聲師娘。」劉姨咳了一聲,指著那個男職工道,「馬文歡,你替我這個老師娘說過一句話嗎?我求上門,你都躲著。」

  人群一陣議論,馬文歡表情糾結一下,有些中氣不足道:「那是國家政策,牛廠長想幫大家都沒辦法,何況我就一個小文書。」

  他自己把牛炳禮扯進來了,在場人群裡怕著或靠著牛炳禮的確實不少,但也有一些,心裡其實是恨死了牛炳禮的,只是大多不敢直接得罪罷了。

  腳步不自覺得移動,人群開始慢慢分裂。

  「是啊,說得好,所以,我不求了,不為難你……」劉姨目光定了一下,帶著哽咽,突然一下眼淚下來,「那又是為什麼,小玥兒帶著我們幾個沒用的,自己掙口飯吃,你們還要這樣啊?」

  到這,很多話都已經不是江澈教的了,至於這樣的情緒,更不是他能教的——這是老人壓抑許久,真實的情緒宣洩。

  「尤其你,馬文歡,天地良心,你敢說你剛剛站出來說的那些不是人的話,背後沒人竄唆?」劉姨指著道,「你剛說的那是人話嗎?!」

  「誰竄唆的你,你們想幹嘛,還不就是想逼得我們連這點小生計也做不下去嗎?」

  人群一陣安靜,有幾個女的小聲開口安慰了幾句。

  劉姨手撫胸口順了順氣,語氣緩和下來,接著道:

  「還有你們大家,那些還在崗的,我們不怨恨,都是憑力氣吃飯,你們有口飯吃,外頭就少一個難熬的,挺好。」

  「但是剩下,咱們一樣下崗熬日子的各位,你們是不是傻啊?!咱們都這樣了,你們還跟著往下扔石頭啊?」

  「……」

  一時間很多人都把頭低下了。

  「我幹你xx……」那個叫二寶的小年輕突然從地上躥了起來,一把撲倒馬文歡,掄拳就捶,「叫你編排我小玥姐,叫你潑髒水……你們大家想想,這些話開頭是不是就是他馬文歡和另外幾個人嘴裡傳出來的?」

  眾人一經提醒,幾個膽子大點的開始嚷起來:

  「可不是就是他,老子信了狗日的邪。」

  「狗腿子……」

  「姓牛的想幹嘛誰不清楚,老唐當年就不該推他那一把。」

  「……」

  但是這幾個也就偷摸躲人群裡嚷幾句的勇氣,場面上,很快二寶就被人架開了,幾個青壯二廠職工扶起來馬文歡,冷眼一瞪,人群頓時沒了聲音。

  這些都是牛炳禮的親信。

  局面僵持中,女二號方嬸出場,跑到了唐玥身邊,一把把她的雙手托起來,懇求道:「各位幹部,領導,給條活路吧……」

  她把唐玥手上包的膠布撕開,兩手好些個血泡,十個手指頭更是好幾個都有破口。

  這幾天日夜趕工編織製作,扯繩子,這雙手受了好多傷……為了今晚跳舞,她剪了膠布一處處貼上,遠看看不出來,但是撕下來,有幾處就開始冒血水。

  就這樣,這雙手放在那裡,剛剛那些流言,那些指責,一下顯得多麼可笑?!

  有被包了的小蜜需要這樣討生活麼?!

  又是什麼樣的良心,還能說出交際花三個字?!

  「給條活路吧。」謝雨芬往後兩步,站一起,也把雙手伸出來,一樣不少血泡和傷口。

  「給條活路吧。」另一名本來準備負責守文化宮攤位的下崗女工也把雙手伸出來。

  「給條活路吧,馬文書,還有你的牛廠長……就這點小生計,留我們有口飯吃吧。」劉姨也把她蒼老的雙手伸出來。

  平靜的語氣裡蘊含著巨大的震撼力,演繹的部分和即興發揮的部分糅合在一起,簡直超出了韓導的預想。

  江澈站圍觀人群裡看著。

  剛剛的某一刻,他覺得自己以後真的可以當導演了,但是當他看著那一雙雙手,又怎也輕鬆不起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04 PM

第六十三章 好像要跑路

  「妹妹,你們那個項鏈多少錢一串啊?」有其他廠的女職工突然出聲,隔著人群問了一句,她們可不怕什麼牛炳禮,只是對價錢有些擔心。

  「不貴的,幾塊到十幾塊的都有。」謝雨芬抹了抹眼眶,蹲下來開始介紹。

  「真的啊?我還以為老貴了呢。」對方一聽,放心了,興奮了,扭著身子幾步跑出人群,過來蹲下挑選。

  慢慢地,上前挑選的人就多了起來,甚至圍觀人群中有些本身不需要的,也想著能幫一把幫一把,有些人沒帶錢,正開口小聲問旁邊人借。

  唐玥站起來,欠了欠身說:「謝謝大家,謝謝,但是不用的,不用同情、幫忙,有人真的需要而且寬裕的才買就好……我們做的這個其實賣得很好,準備的貨都未必夠……」

  「這我覺得倒是實話。」底下一個正在挑選的大姐仰頭插話,道:「這生意做的聰明,這麼好看的……什麼,對,飾衣鏈,還不貴,誰不喜歡啊?依我看生意肯定好……像我,我就是真想要,哪串都想要,可惜錢不夠。」

  她說完爽朗地笑了幾聲。

  「謝謝」,唐玥謝過之後繼續道,「其實我們其他幾個攤點,基本都至少賣斷貨一次了,我今晚根本不用來這裡。我來,就是為了說一句話……不管你們有人在背後怎麼說,怎麼看,我沒覺得自己丟人了。」

  她目光堅定而有力,聲音篤定,「憑雙手吃飯,討生活,不丟人。」

  這句話的感染力是江澈無法體會的,鄭忻峰當然也不能,但是對於那些正在圍觀的下崗職工而言,這句話……正中心窩。

  他們中的很多人,來自各個工廠,下崗時間長短不同,但是很多都一樣,至今依然放不下身段,擺個攤,嫌丟人,給私人打工,嫌丟人……

  連想出門去粵省那邊打工都怕別人背後議論……

  「真的,大家都別放不下」,唐玥繼續認真誠懇道,「咱們下崗了,沒了生活來源,總不能坐那等著挨餓吧?憑自己雙手,出力氣,給家人和自己掙一口飯吃,從古到今……沒人能說咱們丟人。」

  人群從沉默,感慨,到慢慢開始有反應。

  「對啊,不丟人,不丟人。」有人在人群裡表情用力,自言自語。

  「老婆,你上次說擺攤賣早點那事,我想了想,覺得行」,另一個正笑著對自家媳婦說,「你做的包子那麼好吃,生意肯定好。」

  「不嫌丟人啦?」媳婦討了一句嘴。

  男人尷尬笑笑,「憑雙手吃飯,不丟人。」

  不時有人離開,臨走會道一聲謝。

  江澈跟旁邊看著,心說想不到啊,厲害了,廠花姑娘這都可以去當勵志演講人或者是下崗再就業心理輔導師了……雖然她的這些話,很多也許都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一刻江澈很確定,以後哪怕沒有自己幫忙,唐玥也能適應、生存,越過越好。

  ……

  ……

  人群散去了小部分,但是留下的依然不少。

  剩下的人裡突然有一個遠遠地,笑著喊了一句:「唐玥,那你跟後面穿牛仔服那個男的什麼關係啊?我路上可看見他騎車帶著你。」

  聽著不像惡意明顯,但是這時候說,影響很可能非常不好。

  江澈看自己身上一眼,今天穿的還真是牛仔服,否認顯然是不可能的,爭辯或爭吵只會讓局面再轉回去,對唐玥很不利,他第一次選擇站出來,搶上前幾步,神情語氣裡都帶著巨大的憤懣道:

  「懟你娘嘞,我這都還沒開始追求呢,就已經被拒絕了知道麼?都這慘了……你還想害我再被大招砍啊?」

  明明是罵人,但是配合他的神情動作,人們發現自己莫名想笑,是那種因為「幸災樂禍」,然後慢慢忍俊不禁的感覺,很多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庫庫庫庫庫,現場好多拖拉機。

  就連唐玥都差點兒笑出來——原來剛剛那句話,他還是聽見了呀。

  一時間現場整個氣氛都轉換了。有很多事,不好解決,其實可以化解……江澈在剛剛這一點時間內做的判斷、選擇和應對,現場這些人看不出什麼,但是其實四兩撥千斤。

  氣氛開始很融洽……除了二廠還在的那部分牛炳禮的親信,他們沒笑,目光看著有些不善,正慢慢向幾個女人靠過去。

  「難道他們敢正面報復?」江澈想了想,悄悄示意陳有豎和秦河源也靠過去。

  沒有動手,馬文歡只是壓低聲音在警告:「以後在人前說起牛廠長,最好都小心著點,不然……」

  「哐。」

  鐵器敲擊硬物的聲音。

  江澈的第一反應是唐連招回來了……第二反應,那我是不是應該跑路了?

  「哐、哐……哐哐哐……」

  響聲突然間開始不絕於耳。

  猛一看好多人,跑路大概是來不及了,不過倒是沒看見唐連招。

  三十幾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個個挺直一條手臂,手臂裡有鐵器,敲擊著牆柱……

  這陣仗。

  「可惜了。」鄭忻峰從後搭住江澈肩膀,鬱悶一聲。

  江澈一想,懂了,「是啊,裝逼的機會,被搶了……本來可以考慮引個雷的。」

  「其實咱們四個,有秦河源和陳有豎在,未必沒戲啊,英雄救美,最好再受點傷……」

  鄭忻峰絮叨著,人壓過來了。

  「怎麼?欺負我們小玥姐啊?大招哥出去一陣,一個個都活得不耐煩了是吧?」為首的一個黑衣少年說著話站出來,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指著馬文歡,突然爆吼一聲:「你再吭一聲試試?!」

  就這一聲,如果沒看錯的話,馬文歡在抖,他身邊的好幾個也都一樣。

  不是他們本身多怯懦,是他們知道,這幫人為了唐連招,真的會砍人,而唐連招的這個姐姐,就是他的死穴。

  抓住了能制死他,惹著了,那就是大禍。

  正如江澈先前所想的那樣,因為唐連招長期不在,威懾力下降,有些人的恐懼不知不覺淡了……現在,有人提醒他們必須記起來。

  看來這幫人是聽說這邊的事情後剛組織好趕來的。

  「這他x不會現場砍人吧?」

  「還有我剛剛那句話,他們估計是聽到了……所以,有沒有我的事啊?」

  江澈已經在計畫逃亡路線了。

  馬文歡等十來人默默在退。

  四週三十多人默默圍了上去。

  馬文歡的神情,已經快哭了。

  這個時候,要是廠花姑娘拍拍土站起來,陰冷一笑,「給我廢了他們」,好劇情……我家廠花是大佬。

  唐玥確實站起來了,但是皺了皺眉頭,氣惱說:「都讓開,讓他們走吧……你們也都回去,打什麼架?就知道打架,一個個都不小了,別老在外面晃蕩,老實回家幫家裡把日子過好。」

  這感覺……好像媽。

  三十多人互相看看,無奈,一起低頭:「哦,小玥姐。」

  這要換成「是,小玥姐」,那女大佬的感覺就出來了。不過看來唐玥並不喜歡弟弟和這批人這樣混,甚至應該說是很討厭他們這樣……若不然,她倒是不用過得這麼艱難。

  馬文歡一群人趁機撒腿跑了。

  反而是這邊的三十多人退得有點慢,有人頻頻回頭,猶豫了好幾次,終於鼓足勇氣問:「小玥姐,那他是……」

  江澈表情鎮定,心裡連說:「不關我的事啊。」

  唐玥扭頭看江澈一眼,眼神裡有笑意,轉回去說:「他算是個好人。」

  好人卡到手,人走了,這一刻江澈內心很想說:小玥姐,你最後這句話這麼說,它有點不對勁啊……大招回來一聽,很可能來砍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06 PM

第六十四章 數錢吧姑娘

  人在倉皇逃出險境之後除了長出一口氣,還有一件事要做,吹牛逼。

  馬文歡一群人有的撫著胸口,有的捂著肚子,在深巷一盞高懸的夜照燈下,靠著水泥磚牆停下來,扭頭看了看,沒人追來……

  「其實也不是打不過,咱們只要照準一個方向沖,擋路的往死裡弄,他們擋不住的。」

  「沒錯,當時如果唐玥不廢話,我已經卯准一個準備往死裡弄了,貼身,他有刀都使不上……老實說就打架這回事,我還沒虛過誰。」

  「可不是,只不過是沒打起來而已……那幫小崽子沒準還真以為咱們怕了。都是唐玥那娘們多管閒事。」

  這個語氣裡帶著不屑,說完很有范地把一根菸塞進嘴角,兜手點火,「啊啊啊……」

  第一個啊是揚聲,後兩個平仄,不過後面沒接「牡丹,百花叢中最鮮豔」,他煙掉了。

  「亢啷啷啷啷……」

  鐵棍擱在牆面上劃著走的聲音。

  小巷兩頭,伴隨著響聲,人從拐角出現,緩緩壓過來……風箱裡的耗子,兩頭堵。

  「大招哥以前教我們說,真的遇到不得不跑的時候,千萬別往沒人的小巷裡跑,應該往人多的地方跑。」

  「還有,如果真的跑到巷子裡了,千萬別站燈下窗口這些亮處,別點煙。」

  馬文歡拿胳膊擦了擦不自覺流下來的清水鼻涕,剛剛說卯死了抽的那三個,已經縮起來了,他不得不站出來說話。

  「是唐玥說,這事……讓我們走。」

  對面點了點頭,「是啊,湊巧大招哥還說過,小玥姐說話,當面一定要聽,一句嘴也不許頂……但是當面聽就好了。」

  「……」馬文歡艱難嚥下一口口水,「那你們想怎麼樣?這事,不到動刀吧?」

  「嗯,可是今天這麼多人都來了,不打,感覺很浪費氣勢」,對面的人笑了笑,「抱頭蹲好,不上鐵器。」

  「對了,記得跟牛炳禮說一聲,別沒完沒了。」

  ……

  ……

  這年頭人普遍睡得早,大概不到九點,各個攤點都收了,鄭忻峰迴了宿舍,江澈讓秦河源和陳有豎先回去機槍樓看著。

  他自己先去了一趟唐玥家。

  三個姑娘都在,祁素雲的未婚夫也在,桌上全是錢……堆成小山,冒尖的一大堆各種面額的零鈔,大錢很少,整齊疊好了擱在桌邊。

  硬幣也歸了類,一摞一摞地整齊壘著,像賭桌上的籌碼。

  把一袋子糖水罐頭放在地上,江澈問:「你們這是?」

  「數錢啊」,謝雨芬訥訥地說,「那麼累,那麼委屈……數下錢就全好了。

  另外兩個姑娘一致用力地點頭,祁素雲的未婚夫忠厚的笑著,給江澈點頭打了個招呼。

  江澈回應了一下,笑著說:「數吧,一會兒備好明天的零錢,剩下的先放起來。」

  「已經數好了……一萬零二百六十四塊。」

  伴隨著逐個報出的數字,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壓抑的興奮,還有幾許的不敢相信,三個姑娘的眼神就沒離開過桌上那些錢……她們掙的。

  「就好像桌上擺了一個萬元戶……這錢就這樣放小玥姐這,安全麼?」謝雨芬有些擔心地說道。

  江澈調侃道:「你不是睡這嘛?」

  「可我就嘴皮子厲害,其實沒什麼用的」,事關重大,謝雨芬不逞強,突然眼睛一亮,說,「要不你也住這?你睡大招房間,我和小玥姐睡一屋。」

  一旁的祁素雲點頭贊同,說:「這主意好。」

  其實就算江澈不住下來,有陳有豎和秦河源夜裡盯著,應該也不會有事,但是那樣兩個姑娘大概會擔心緊張到徹夜難眠。

  想了想,江澈點頭說那太好了。

  「咯」一聲,凳子響,唐玥起身說:「我去給你鋪床。」

  她把床重新鋪了,給江澈說了燈在哪,猶豫了一下,又說:「你其實也累,先睡吧」。

  剛一個說了「沒有喜歡你」的兩個人之間,似乎確實很難聊什麼,更關鍵是,唐玥並沒有感覺到一點江澈情緒的變化,他要是說點什麼,她也好回應點什麼,哪怕還是拒絕、至少加點解釋……但是他什麼都沒說。

  江澈有很多事情要想。

  人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突然想抽根菸,摸了摸衣服口袋沒有,還是不抽了,被子應該是唐連招的沒錯,但是枕巾,淡粉帶碎花的,有香味。

  應該會有個好夢。

  迷迷糊糊聽見外面祁素雲和未婚夫告辭走了,聽見兩個小姑娘好像又把錢數了一遍,聽見她們說悄悄話,聽不清,但是有很低的笑聲和打鬧聲。

  一切都挺好的。

  ……

  開售一夜,加一天一夜,再加一個白天,前期準備的3800根飾衣鏈和手串,再加上後續這兩天做出來的800來串全部賣完。

  姑娘們謹慎地保守著其實並不算有難度的製作工藝,沒有添加新人,這樣分出去一些人負責擺攤之後,生產力就少了。

  4600串,低價的多,高價的少,平均下來差不多6塊多一串。

  夜裡,燈光下,小桌旁,距離那天早上三個下崗小姐妹一塊聊天,發現前途迷茫,然後院子裡有人喊了聲「小姐姐」,過去僅僅不到八天。

  伴隨著謝雨芬把最後一枚硬幣放在其中一摞的最上面,最後的數字統計出來了,兩萬八千九百二十二塊整。

  空氣靜悄悄的,三個姑娘都不吭聲,喝水都用抿的,安靜地等待著,看著江澈把一張張記錄表統計完畢,在紙上計算……

  要分錢了。

  「咱們先把工人的工資去掉。」江澈數出來五疊錢,從一百七到兩百出頭不等,分別拿報紙包了,寫上姓名、編織數量、錢,一目瞭然。

  這就去掉了差不多九百塊。

  「按投資比例我佔89%,但我說過,你們的勞動、管理,都另外計算,所以綜合一下,我拿百分之八十……取個整,兩萬兩千。」

  江澈把一大摞錢放在自己面前。

  三個姑娘看著都快哭了,但是心理又很明白,面前這個最初說做生意規則必須遵守,說得很冷漠的傢伙,其實已經大方地讓出了不少原本屬於他分成。

  「剩下6000塊,你們三個按投資比例,2:1:1分成。」

  「這是雨芬的,1500塊,素雲姐,你和雨芬一樣,1500塊。」江澈把兩疊錢推到她們面前。

  「小玥姐,這是你的,3000塊。」

  做完這些他往椅子上一靠,說:「數錢吧姑娘。」

  三個姑娘仔仔細細把錢數完,不是她們不信任江澈,而是……就是想數,想數好多遍。

  「早知道當時我們也投四百了。」興奮和激動過後,祁素雲不免又有些懊惱,這是人之常情。

  「就是,唉,還是當資本家最好。」謝雨芬看了看江澈面前那份,那麼大一堆,眼神哀怨。

  「你說出了未來幾十年最大的真理。」江澈笑著回應,故意拍了拍自己的錢。

  唐玥把錢捏在手裡,左看看,右看看,「可是我們的錢都翻了七倍半,你的才翻了三倍多,而且主意都是你出的,什麼都是你想的……」

  「可還是我賺得多啊」,江澈笑著,從書包裡取出來唐玥的手帕小包裹,遞到她手邊,說:「小玥姐,你的鐲子。」

  「我……」唐玥猶豫了一下,「可是你沒扣錢……我們三個之前討論過,想這次拿了錢合夥開個裁縫店,所以……我,我想晚點再跟你贖。」

  「這個是獎勵,不用扣錢……記得好好休息幾天,把手養好,不然我罪過就大了」,江澈把鐲子放在唐玥面前的桌面上,繼續道,「現在到獎勵環節,這部分的錢,我來出。」

  從那晚在工人文化宮外看到那一雙雙手,他就有了今天的想法。

  謝雨芬想到了她的錄音機,之前江澈沒提,她也不好提,現在江澈一說,小姑娘立即兩眼冒光盯著他。

  「雨芬的錄音機過兩天你自己去商店挑,挑好了跟我說。」

  「嗯。」謝雨芬開心地點頭。

  江澈改向祁素雲道:「素雲姐,你的就不給獎勵了,結婚請我喝喜酒吧。」

  祁素雲笑著連連點頭,看得出來是真的很開心,因為江澈這句話,不但代表一個大紅包,更代表了一份友誼。

  接著江澈又數出三個五十,兩個一百,放在桌面上道:「這五份,你們幫我用紅紙包一下,分給這陣子幫忙的工人,就說是獎金……其中兩個一百的,給劉姨和方嬸,讓她們不要說出去。」

  三個姑娘都點頭表示理解,他們以為這是江澈敬老,卻不知道,其實是片酬。

  「那……」看看面前的鐲子,唐玥突然一下張了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因為事情結束了,接下來,好像就要回到江澈是江媽的兒子,唐玥跟江媽感情很好這個起點上了。

  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她只是突然覺得有點難受。

  「開個罐頭吧。」江澈建議。

  四個人開了一個罐頭分了,歡笑著,乾杯,散場。

  「真的不繼續做了嗎?雖然現在外面別人也有開始做了,但是他們的材料不齊全,很多拿別的東西亂替代的……看著很奇怪,很難看,咱們還能再做一陣吧?」

  江澈走到門口,唐玥終於沒忍住,在身後開口建議。

  「他們應該正在瘋狂找材料……你們可以繼續做,應該還有得賺,一直都會有,但是不可能再像這次這樣賺錢了。明天,我會告訴你們哪裡買原材料。」

  江澈背著錢走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06 PM

第六十五章 何老蔫的人生起伏

  何老蔫是外省人,他在臨州市郊的加工作坊屬於家庭式運作,他自己,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再加上負責洗衣燒飯的老婆,一家五口。

  其實規模不算小了,機器也算新,畢竟這年頭多數人開個小店都還膽顫心驚呢,何況是背井離鄉辦廠——何老蔫堅持認為自己辦的是廠,小廠也是廠,他是廠長,二十三的大兒子是車間主任,老伴管後勤,小女兒是文書,全家80%的領導管著一個十六歲的普工小兒子。

  不過他的廠目前正在困境中,沒活,因為辦的時間太短,位置又太偏,出臨州市七彎八拐的要找著不容易,所以,何老蔫出來半年多了,一直期待的衣錦還鄉,至今沒能實現。

  他迄今為止最大的一個客戶是十來天前自己主動找上門的,老實說這麼偏的位置他都能找來,何老蔫也是服氣。

  那是個年輕小夥子。

  十五歲的俊俏小女兒說她一見鍾情很喜歡,但是何老蔫不喜歡,他恨那小子太精了,壓價太狠,談價的時候,何老蔫好幾次想掐死他。

  全家上陣辛辛苦苦沒日沒夜忙活好些天,賠上女兒端茶倒水蹭胳膊搭肩頭,何老蔫才賺了不到三百塊錢,然後就又沒活了。

  他當然不知道,其實現在滿臨州城起碼上百人在找他,如果他能讓他們知道,自己前陣子幹了一單什麼活的話。

  可惜,這個年代沒網路,信息閉塞,何老蔫做生意的方式又是守株待兔式的。

  這天大清晨的,天剛濛濛亮,何老蔫睡在床上,被老婆的一條大腿壓著,他被巨大的敲門聲炸醒了。

  老婆睡得死,還在打呼,無奈,何老蔫披了件衣服,罵罵咧咧地爬起來開門……心說又是那家的倒霉孩子?

  「吱呀。」

  門向裡開。

  何老蔫兩手扶著門,看見門外一張燦爛的笑臉。

  「又是你?!」何老蔫咬了咬牙,嘖一聲,「不干,要還是上次那個價,我寧願全廠幹部職工閒著也不給你干……你就是欺負我們廠沒活。」

  「老岳父說的哪裡話,咱誰跟誰啊」,江澈說著擠進門,笑著問,「我蓮妹妹還睡覺呢?不敢勞動您老人家,我自己上去找她。」

  「你給我站住。」大早上的,女兒還沒起床穿衣服呢,何老蔫一把把人拉住了。

  「誰是你老岳父,跟你說,你少惦記我女兒,她在老家可是訂了親的,訂的人家……那,那起碼五個萬元戶。」本身其實也起碼兩個萬元戶,只是全砸廠裡了的何老蔫大為光火,一屁股坐下,沒好氣道:「啥事,說。」

  江澈扭頭向門外已經被現場狀況搞糊塗了的三個道:「你們三個也進來吧,叫何廠長。」

  「何廠長。」

  「何廠長。」

  「何廠長。」

  鄭忻峰、秦河源、陳有豎,這回江澈全帶上了,背上的背包裡還有他昨晚分到的全部兩萬多塊錢。

  「澈哥,你來啦?我在樓上睡著睡著就聽到你聲音,我還以為自己做夢呢」,樓上探出來一顆小腦瓜和露細胳膊腿的半邊身子,「你等等哦,我穿衣裳。」

  何老蔫一拍桌上站起來,咆哮:「你給我老實在樓上呆著,敢下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然後他扭頭問江澈,「你有沒有正事?沒正事趕緊走。」

  「有正事,有正事,大生意……我知道何廠長上次很憋屈,這次送上門讓你宰。」江澈笑著說。

  何老蔫琢磨了一下,嘿,皮笑肉不笑一下,堅決道:「鬼信你。」

  ……

  一個鐘頭後。

  何老蔫家老夫妻倆,加一個戀戀不捨的女兒何蓮花,帶著行李踏上了衣錦還鄉的行程,口袋裡揣著江澈剛付的1500塊租金。

  對,就是租金,江澈剛租下了何家的廠房半個月。

  1500百塊裡還不含水電費,合同規定半個月後,所有機器設備完好無損地返還,村長作保,押金八千塊放在村長那裡。

  另外,他兩個兒子留下幫忙,半個月,每人還能再賺200塊。

  何老蔫覺得這回自己總算賺大了……那小子,原來不會算賬。

  同一天上午。

  祁素雲按著江澈教他的地址去進原材料,打算自己幾個再做一些出去賣,這些錢江澈大概是看不上了,可對她們來說,依然吸引力巨大。

  一路上,她覺得自己好像被跟蹤了,被好多人跟蹤,好多。

  到地見著了五個大小伙,沒有江澈,也沒有鄭忻峰,祁素雲並不認識的秦河源坐鎮,加上何家兩個兒子,另外還有兩個其他地方雇來的短期工。

  按江澈的交代,秦河源按成本價給了祁素雲一批原材料,叮囑她不要把價格說出去。

  祁素雲離開後不到十分鐘,小工廠就被擠爆了。

  目前為止唯一一家能供應和原版一模一樣的全套原材料的小工廠——雖然躲在偏僻角落,但是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被他們找到了!

  其實如果他們找不到,再有個兩三天,這些本身沒什麼技術含量的原材料也能全部找齊,有的本就被找到了,剩下的也不難研究製作出來,但問題他們現在找到了啊,很齊全,所以,幹嘛還去費那事?

  這會兒誰早一步,那都是錢,市場上已經斷貨了啊——下訂單。

  幾乎所有打算搶這門新鮮生意的人,本地的,慢慢還有零星個別附近盛海的,湖建的,蘇省的……都來了,都把訂單送到了秦河源手上。

  小工廠最多的時候,雇了七個人。

  不到七天,其他作坊開始壓價搶單,十二天後,義烏商人進場,開始大批量供貨,這門生意的草莽時代也是黃金時代就此結束。

  沒得做了,不論渠道、經驗、規模、生產能力、營銷能力,全部落後千萬里,江澈完成手頭材料訂單,和何家兩兄弟完成交接,結束了他短暫的實業生涯。

  這大概就是江澈當前極度不願意去考慮涉足實業的原因之一,除了他本身相關記憶信息缺乏之外,市場競爭的無序化,知識產權保護的約等於零,也讓他望而卻步。他不懂什麼高精尖科技,在這種情況下,只憑領先時代的創意根本沒用……十天半個月,所有的創意都會爛大街。

  當然,錢很實際,7萬塊,連本帶利收回來,付給最近一人一頭,天天熬夜的秦河源、陳有豎各八百塊獎金之後,江澈現在手上還有足足7萬塊。

  從飾衣鏈開售兩天半,發現出現仿製品,材料不齊全,用各種奇葩材料替代,到做這個決定,轉換思路……

  一個想法,江澈突然就不必再去向爸媽要那四萬塊了,可以就此安心等待下一次的盛海之行——這個年代的財富,就像猜燈謎,一個思路對了,選擇對了,它就會很簡單,包括認購證也是如此,江澈知道,再赴盛海,他的財富之路,要真的開始了。

  ……

  ……

  當天晚上,何老蔫帶著老婆、女兒回來了。

  按家裡規矩,大兒子和小兒子上交工資,桌面上一人五張百元大鈔。

  「多吧?裡頭有三百是獎金。」小兒子說。

  何老蔫懵了一下,「那兔崽子怎麼突然這麼大方了?」

  大兒子苦笑一聲,「那你是不知道他這半個月賺了多少。」

  「多少?」

  「起碼這個數。」大兒子舉起一隻手說。

  「五千?」

  「五個萬元戶。」

  何老蔫這下徹底懵了。

  大兒子把他瞭解的整個情況,包括推測,從頭到尾仔細說了一遍,最後說:「不過也有一點得謝謝人家,咱家廠出名了,以後大概不愁沒客戶了,就是這個材料單子,也都還有得做,只是競爭大了,沒什麼大賺頭了。」

  何老蔫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聲,「……王八蛋!」

  「這錢,本來該我賺的啊!難怪他留你倆,哄我走……這事我要是在,憑我的臉皮,肯定反悔,自己幹啊!」何老蔫哭天搶地一陣,最後一聲嘆息,搖頭道:「還真是個人物啊……走眼了,這回走眼了!」

  「哼,我澈哥就是厲害,爹路上還說他笨呢,看看,誰笨呀?」何蓮花開心說:「哥,那他留電話沒,問起我沒?」

  大兒子懂得這本就是個玩笑,笑了兩下沒說話。

  何家十六歲的小兒子認認真真接茬說:

  「妹,都怪咱爸,咱爸跟澈哥說你在老家已經訂親了,讓他不許再找你……澈哥最後臨走還跟我說,他私下裡為這事哭了好幾天呢,他說,有緣無份,電話就不留了,以後也不見了,他還說,祝你幸福。」

  「嗚哇……」何蓮花哭了,一邊哭,一邊怪她爹。

  何老蔫躬著背,被媳婦兒連掐好幾把,把把用力發狠,「你個老糊塗,你個老糊塗……都叫老岳父了,你還不知道應下來,這下沒了吧?」

  「……兔崽子,心眼針頭大,臨走還坑我一把」,何老蔫哭笑不得,「不過咱家廠,算是活了。謝謝。」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08 PM

第六十六章 眼底下的改變

  江澈請鄭忻峰、秦河源、陳有豎三個人吃了頓飯,算是犒賞,但也只是街頭小飯館。

  桌上幾盤炒菜,外加一鍋子泥鰍,一鍋子野兔,酒不多,每人就兩瓶啤的。

  因為剛用半個月時間掙了幾萬塊,話題主要都在這件事情上。

  「何老蔫現在估計正罵我呢,不過都是生意人,他不難明白,生意不是施捨,這次我自己不做,也未必一定是他的。何況我這麼一折騰,他的廠算是起死回生了,所以罵完,他還得說聲謝謝。」

  被鄭忻峰擠兌慘了,江澈主動總結了一下,接著道:「所以臨別讓他替我背個黑鍋,讓蓮妹妹撒幾天氣,也是應該的。」

  「……你就不要臉吧,小姑娘一准哭慘了。」鄭忻峰一口捋下來一條泥鰍,說:「對了,剛我跟後頭看見他們家黃鱔又大條,又鮮活,怎麼樣,來一鍋?」

  聽他這麼形容,江澈決定還是算了,另外加了鍋牛雜。

  鄭忻峰又說:「欸,老江你說,牛雜裡有沒有牛歡喜?」

  江澈趕緊舉手,「老闆,牛雜不要了,直接上牛肉吧。」

  席間,不管江澈是說笑,跟鄭忻峰拌嘴,還是認真談及相關思路和自己的考慮,秦河源和陳有豎都聽得很專注。

  這倆不是沒腦子、沒想法的,但是對於外面這個世界缺乏見識,最初在底層,他們會選擇在火車站那種地方,很可能也是為這個考慮。

  關於這一點江澈早有判斷,甚至有些欣賞,這段時間接觸下來,他對秦河源、陳有豎的印象很不錯。

  但是這次去盛海,江澈並不打算帶上他們。

  其一,前幾天唐連招的人和牛炳禮手下那撥人有衝突,店裡和唐玥家那邊都需要更加謹慎留神;

  其二,在根底還不夠清楚,情誼還不算深厚的情況下,貿然就拿幾十萬塊錢,身家性命去「考驗」別人,是很愚蠢的事情。

  信任是一步步來的,上來就生死相稱,磕頭拜把的除了三國水滸,現實沒幾個真兄弟,江澈從收下他們的身份證,到還回去,到現在敢放心帶著兩萬塊、七萬塊跟他們相處……

  這些其實都是信任在增長。畢竟他倆要動手,十個江澈都未必夠。

  這點他相信秦河源和陳有豎自己也清楚並理解。

  ……

  時間就這麼走到了五月份,距離畢業越來越近。

  期間蘇楚特意來找過江澈一回,談及支教的事。

  「最近領導在討論支教名單了」,她說,「不過有件事你肯定料不到,葉瓊蓁這樣一個小心謹慎,哪怕遇到難處都從來沒跟領導提過要求的人,這幾天一直在找領導,想把你從名單上拿下來。」

  江澈點了點頭,沒說話,等她繼續。

  「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拿下來?」蘇楚頓了一下,又說,「或者你考慮一下留校?我這個學期結束就不在這邊呆了,覺得沒勁,而且一直這麼玩,家裡也不讓……把名額還給你?」

  江澈思索了一會兒,說:「我還是去吧,幫我和葉瓊蓁也解釋一下,就說我有我的理由,這裡頭真沒有任何一點負氣的成分。」

  蘇楚點頭,想了想又問:「可是兩年,不怕耽誤了麼?你現在挺能折騰的。」

  兩年麼?真實的理由,江澈對誰都沒法講,只好笑一下說:「肯定不會待兩年的,順利的話一年都未必,具體呆多久我現在還不確定,但是……一定要去一趟。」

  「好吧」,蘇楚不追問了,笑著說,「枕頭你可別在那邊娶妻生娃了,山裡妹子可不缺兇猛的。」

  「不會的。」

  「那就好。」蘇楚轉身走了兩步又匆忙回頭,說:「對了,唐玥和她兩個朋友的裁縫鋪快開出來了,你知道嗎?」

  她從那天和唐玥跳舞后,就認識了,偶爾沒事還會走動下。

  有這樣一個朋友,對唐玥不是壞事。

  「真的這麼快就開店了?」這兩三年內保持量布裁衣習慣的人還不算少,生意倒是有得做,江澈搖頭,說:「她們沒跟我說啊。」

  蘇楚一臉的鄙視,道:「你也太混賬了,還是我關心廠花姑娘,她們的店名都是我取的,叫酥糖裁縫鋪,怎麼樣,好聽吧?」

  這名字放在二十年後大概還行,只是那時候也難得看見裁縫鋪了,擱現在,有點怪,而且蘇、唐,這也太生硬了,江澈無奈道:「你臉皮真厚。」

  「明明就是祁素雲的素,不是我的蘇,諧音而已。」蘇楚狡辯道。

  「那謝雨芬估計恨死你了。」

  沒隔幾天,唐玥和祁素雲、謝雨芬的裁縫鋪真的就開業了,除了賣布裁衣,縫補修改,她們還專門留了一面牆,掛上各種飾衣鏈和編織手串。

  很聰明的做法,江澈去了一趟,專門送去了幾張新穎的設計圖當開業禮物。

  小店生意很不錯。

  上次工人文化宮外面的衝突因為處理得當,現在反而對唐玥她們有利,私下裡的輿論幾乎一邊倒的站在她們這邊。

  生意上,大家如果有需要,也更願意照顧這幾個堅強的下崗妹子,而且她們本身手藝確實好。

  這裡頭劉姨和方嬸的功勞最大。

  當時的情況,不管是衝突起來打下去,還是借勢壓下去,背後的流言蜚語和議論都不可能消除,但是通過那一幕略嫌誇張的劇情,她們不僅澄清了事實,還贏得了認同,這是最好的結果。

  相比之下,裁縫鋪反而是鄭忻峰去得更多些,謝雨芬的錄音機已經買來了,就放在店裡,鄭忻峰沒事就過去送兩盤新出的磁帶,混個半天。

  沒多久,祁素雲婚禮。

  江澈和鄭忻峰都去了,江澈包了一個足有500塊的大紅包,裡頭有欠的獎勵,有人情,還包含那些天她男人幫忙忙前忙後,看攤送貨的酬勞。

  婚禮在城郊村裡辦,流水席開了好幾十桌,江澈吃過後專門向新婚夫妻倆敬酒告辭,說了幾句吉利話,也跟祁素雲的丈夫聊了幾句。

  「聽說你要辦蝦場?」

  「對。江兄弟你能耐大,主意多,覺得能行麼?」

  「打算養什麼蝦?」

  「就常見的,小龍蝦。」

  旁邊有人插嘴說:「依我說吧,那玩意田間地頭都有,跟他說不要養,他還不聽。」

  祁素雲的丈夫說:「我是覺得吧,現在開飯館、夜宵攤什麼的越來越多,就田間地頭野生那點兒,肯定差遠了。另外我估計了下,光我現在已經交上朋友的那些飯館老闆,到時候就能給我買完……」

  身為小龍蝦愛好者,江澈深以為然。這男人一看就是那種典型的農村裡出來,既勤勞肯幹,又腦子活,有膽子、有主意的能人,祁素雲以後的日子差不到哪去。

  江澈走了。

  一身大紅的新娘祁素雲抱了抱躲在後頭的唐玥道:

  「你到底怎麼想的啊?現在這樣,太刻意疏遠……慢慢反而要生分了。你看雨芬,明知那小子就快畢業走了,不還照樣朋友一樣?凡事自己心裡拎得清就好。」

  「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對著最親近的朋友,又喝了點酒,唐玥說了句心裡話,但沒說她有道檻。

  ……

  1992年5月26日,距離認購證第二次搖獎只差7天。

  江澈再赴盛海。

  車廂很擁擠,拿著大哥大斷斷續續打著電話的人就有好幾個,談論股票的人很多,開口就是幾萬甚至幾十萬的人也不少……

  整個車廂都充溢著金錢的躁動,這是上一次完全沒有的景象。

  就在幾天前,1992年5月21日,盛海股市全面放開股價,滬指當天從616點躥至1265點。匯通能源上市當日大漲470%;金豐投資上漲328%。

  僅僅3天後,滬指又登頂1420點,股票價格就一飛衝天,其中5只新股市價面值狂升2500%至3000%!

  與此同時,官方消息正式發佈,盛海股市增發大量新股,第二次股票認購證搖號的中籤率,將高達50%。

  九二發財證黑市價格進入最瘋狂階段。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11 PM

第六十七章 躁動的十里洋場

  有過四萬塊錢縫在衣服裡被看出來的經歷,這回的七萬塊,江澈不敢再用老辦法帶了,而且天氣漸熱,見天就是六月份,他再穿件大棉襖帶錢——大概賊都會說,小子,你不要這麼囂張。

  身上裡裡外外地塞了一萬出頭,剩下的就放書包裡,弄了個硬皮詞典的空殼夾著,另外再塞上幾本書,上車,扔座位對面的行李架上。

  前世需要這樣帶錢的階段,江澈沒有這麼多錢要帶,等他有點錢的時候,異地存取已經很方便了。

  所以這辦法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均瑤」兄弟還有「希望集團「那幾兄弟,都曾在採訪中提到過這個辦法。

  其中精髓,假裝很隨意。

  想想人家幾十上百萬都用蛇皮袋裝過,也就這麼扔的,江澈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隨意,身體微微側坐,傾斜靠著車窗,打開一份在車站買的《臨州晚報》,假裝看報,其實視線都在報紙上面飄。

  眼前走過去一個穿西裝,拿大哥大的,剛扔了一個標有【黃山旅遊】的舊旅行袋在行李架上;還一個,手錶估計都近萬,竟然扔上去了一床破棉被……

  這可是往盛海去的列車,江澈猜測著,這節車廂裡是不是其實有某個未來的大亨,財富榜上的人物,在用跟自己一樣的方法帶錢。

  列車員在叫賣粵省小商品,現場展示,氣氛熱烈,江澈堅決不看,繼續讓視線飄……時間一長,眼睛有點酸,「這樣下去會不會眼珠就翻不回去了?一直翻白眼。」

  江澈低頭眯了下眼睛,睜開,瞥見報紙中縫一個長方塊:

  【臨州市一次性拍賣37家原國有和集體商店】。

  下列具體地址名單。

  髒話差點直接飆出口,因為其中好幾個店址,都是江澈很熟悉的,未來的超級黃金位置,尤其有那麼兩三個,只修過沒拆過,因為政府也拆不起那一片……簡直寸土寸鑽石。

  再看拍賣日期,1992年6月12日。

  「來得及啊,就是不知道貴不貴。」

  想到這裡,江澈記憶裡突然蹦出來一條相關信息:應該就差不多就這前後,有人以145萬元拍下盛海素有華夏第一街之稱的南京路共6家國有、集體商店。

  那可是盛hn京路……臨州比不上吧?更何況這些商店有幾處現在位置還不算好,過兩年才會變繁華。

  江澈有點激動了。

  現在,1992年,如果是讓他屯商品住宅,他不會幹——週期太長,資金的利用率和回報率跟通貨膨脹一抵消,其實一點都不合算。

  但凡資金不是多到沒有去處,他都不會做這個選擇……除非有機會連地皮一起買一棟,或蓋一棟。

  就像唐玥,她家小雖小,可是房子完完全全屬於自己,未來幾乎肯定是拆遷暴發戶。

  但是商舖不一樣,它是能在升值的同時,一直持續創造財富的……簡直就是一只會下金蛋還會長個的鑽石小母雞。

  不能錯過,管它到時候做什麼生意,哪怕拿下來先租出去兩年,都要拍它兩間。一輩子不愁的機會,就看那三百張認購證了。

  「對了,我的包。」

  一抬頭,還好,包還在。

  ……

  ……

  從火車站出來,因為書包拉鏈都是縫死了的,割開的話,掉出來的也先是書,江澈放心地將它背在身後,走出了火車站。

  時隔近三個月,再次來到盛海,這個他睡過車站,教過氣功,詐騙過錢,試過半個月不洗一次頭一次澡,大年夜窩在小旅館煮一碗麵的地方。

  「老闆,旅館住不住?」

  「老闆,有漂亮小姑娘,去看一下?」

  「喜歡年紀大點的?也有。」

  站在出站口外,面對幾名婦女小心翼翼的搭話,江澈愣了愣,三個月前,這種現象還幾乎沒有,至少他沒遇到。

  再看身後,來盛海打工討生活的人明顯變多了,相應遠處街上穿著富貴的人也變多了,就連街邊的店舖和上面的招牌,都變多,變亮了。

  盛海在急速變化。

  假設一下,每兩張認購證製造一位萬元戶,總計208萬的銷量,扣去大戶,外地人,盛海的普通小市民中一下多出來了多少萬元戶?

  答案是,遍地。

  錢能改變一個人,也能改變一座城市的氣質,曾經繁華於民國的東方巴黎——盛海,十里洋場的空氣中重新瀰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息。

  避開阿姨們的熱情,豁出去坐了一回出租,江澈沒在路上耽擱,甚至沒去韓立大師現場引雷,揚名立萬的小廣場看一眼,直奔王宮飯店。

  先自行辦了入住,到房間,把東西放好,把錢鎖進保險箱,江澈下樓,去了飯店沙龍,褚漣漪依然如故,妝容精緻,笑容親切,站在櫃檯後面。

  只是換了一身長裙。

  一切看著都很好,只是江澈突然覺得,她像被綁在這裡。

  「褚姐。」

  「小澈……我說你也該來了」,褚漣漪回頭,臉上笑容燦爛,問,「住下了麼?」這一問隱藏的意思就是,這回估計你帶了很多錢,住的地方要謹慎。

  當然,這話她不會當著來往的人面前直接說出來。

  「嗯,就住這裡,6樓。」江澈答道。

  「那就好」,褚漣漪放鬆說,「這邊都是帶錢的人,這方面的保障一直還不錯。」

  說話間有兩個完全新鮮的面孔經過,跟褚漣漪打了招呼。

  江澈等人走開後才捧了一個盒子放在櫃檯上說:「褚姐,我給你帶了點小禮物。」

  其實有不少這裡的常客,如果是外地的,回去回來都會給褚漣漪帶點特產之類的,不求什麼消息、照顧,只為一份熟絡,熟悉一個環境總是能讓人更安心。

  「哦?」帶著幾分不經意的小雀躍,褚漣漪欣喜地打開木盒。

  盒子是對稱結構,上下兩面都墊有黃色絨布,上頭嵌進去削好的木楔子,每根木楔子上,都掛著一串飾衣鏈或者編制手繩。

  二十一款,每款一串,其中有一款是江澈畫圖,唐玥她們店裡剛出的。

  見褚漣漪愣了一下,江澈趕忙跟上解釋,「我前陣子在臨州做了點小生意,就是這個。都是人造工藝品,不值錢,但是一點心意,感謝褚姐一直照顧。」

  褚漣漪表情難得地有些懵,指了指盒子,又指了指江澈,目光驚嘆道:「這個,是你做的?盛海最近剛開始流行知道麼,我也很喜歡,只是都還沒空去買。」

  「那正好,褚姐現在肯定是整個盛海款式最齊全的那個,因為這一款」,江澈笑著點頭,指了指其中一款道,「這款我們剛做出來,盛海現在肯定還沒有。」

  褚漣漪開心地點頭,目光保持驚嘆,道:「真的是你做的啊……知道麼,有人跟我說,這個東西,綜合產值可以過億,甚至幾億。」

  未來哪止啊,想想幾年後的義烏小商品市場,江澈苦笑一下說:「是的,但是沒有人能壟斷它,這東西也沒有知識產權。」

  聽出來江澈的鬱悶,褚漣漪笑著說:「可是你還是很厲害。」

  「謝謝褚姐誇獎。」

  兩個人聊了這幾句,褚漣漪已經有好幾個招呼沒顧上回應,江澈自覺揮手走開,到沙龍裡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計畫先聽聽情況。

  一個包間門打開,楊禮昌遠遠地坐在直線牆角,向江澈揮了揮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12 PM

第六十八章 這下麻煩大了

  只是揮手,楊禮昌所在包間人數眾多,雪茄煙霧瀰漫,江澈沒進去。

  起身打過招呼後繼續在沙龍裡坐了一會兒,聽到了好幾個超過25萬一套的報價,但是沒見到一筆真正的成交。

  老實說江澈現在對認購證的交易價格興趣並不大,只是聽個開心而已,因為暫時根本不考慮賣。

  同樣的,現在沙龍裡最熱門的話題也已經不是認購證,認購證固然最誘人,但是市場已經相對固化了,流動不多。

  熱門的是股票,最近的股市漲得確實兇猛,在座這些炒家,幾乎個個賺得盆滿缽盈。

  就連端茶的服務員都不時能收到一次20甚至是50、100的小費。

  江澈待這一會兒,恍惚有一種身在賭場的感覺,而且是賭客們瘋狂連勝的檯面,錢,因為來得太輕鬆,而被肆意揮霍。

  誠實地說,把任何一個人放在這樣的環境裡,都很難不悸動,不被調動起那種金錢唾手可得的輕狂慾念。

  「太瘋狂了,一定會出問題,不然真他媽一點理都不講了。」

  沒有準確的相關記憶信息,江澈只能一遍遍在心裡提醒自己,若不然,他其實已經開始會衝動,會想,要不等第二次搖號後,投一部分錢進二級市場買點股票?

  離開沙龍,找地方吃過晚飯,回到房間,洗澡,躺在床上冷靜了一會兒。

  江澈起身,打了個電話。

  「喂,你好,我找407的鄭忻峰,麻煩幫忙叫一下。」

  「我就是你要找鄭忻峰」,對面氣鼓鼓說,「江澈,我一直在這等你電話知道麼,從算算你應該已經到了開始,兩個多小時了,你竟然這麼久才打來。」

  「嗯,什麼事這麼急啊?」江澈笑著問。

  這個電話是江澈今天出宿舍之前,鄭忻峰千叮萬囑一定要他打的,但聽他現在的口氣,好像不只是關心江澈帶著錢,是否平安抵達而已。

  對面的聲音突然壓低了些,情緒也是,鄭忻峰說:「大事,一件很大的事,當你面不敢說,怕你撲上來打我,電話裡才敢。」

  「……那你倒是快說啊。」江澈也有點著急了,因為鄭忻峰很少這樣扭捏,尤其跟江澈,借錢他都從不扭捏。

  「那個」,對面支吾了一下,語調變很低,語速變很快,「我把謝雨芬給睡了。」

  「……」

  鄭忻峰最近跟謝雨芬走得很密,這件事江澈和他談論過好幾次,也嚴正提醒過好幾次,畢竟再過不久,他們就要畢業離開。

  鄭忻峰也每次都答應得很好——朋友相處,把握分寸,留下回憶就好。

  結果他媽的留下種子了,雖然未必會發芽……但不發芽也是睡了啊,這可是1992年,謝雨芬雖然是小辣椒,可也不算已經開放的那小部分,這下怎麼辦?

  「喂,你聽見了嗎?」鄭忻峰試探著問了一句。

  「嗯,你打算怎麼辦?」江澈聲音冷漠。

  「我,我還沒說完呢」,鄭忻峰猶豫了一下,再次低音高速道,「不光睡了,我還被她老娘抓了現行,就在她店旁邊租的房子裡,直接被堵裡面了。她媽有鑰匙,開門進來我們還在被子裡。」

  「xxx」江澈直接對著話筒噴了句髒話。

  跟著猛地一想,這麼巧?這他媽的不會是被套路了吧?

  「怎麼辦?」鄭忻峰挨了罵也當沒聽見,只問。

  江澈怒噴:「問你自己啊,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要不,我留下來跟你一起做生意?」電話那邊,鄭忻峰弱弱地道,「真要娶,我也不想帶她回去我們那兒小縣城鄉下……我自己本身都不太想回去。」

  江澈沉默,因為他現在很煩躁,很想咆哮:

  【你他媽37歲就能當上縣長啊,縣長啊!然後縣委書記,而且岳父很早就成了市委常委實權人物,背景關係深厚,兒子扶不起,力捧你……想不到吧?】

  這其實是一件前世407乃至整個班誰都想不到的事,鄭忻峰這吊兒郎當的貨,回去教書不到一年,竟然因為能說會道擅折騰,跟偶爾見了幾次面的副縣長臭味相投,在人才相對緊缺的情況下,被破格直接調去當秘書了。

  當秘書期間跑了幾趟市裡,青年幹部聯誼會上各種出風頭,竟然又被很快就會爬到市委常委的某局長的寶貝女兒給看上了,主動倒追。

  總之就是這麼離奇,這貨官運亨通擋不住,一路青雲直上,37歲當上縣長,然後縣委書記,而且眼看著前途光明……

  為什麼江澈最近做生意一直都不直接帶著鄭忻峰,偶爾幾次他硬跑來幫忙,江澈也不給他酬勞?

  就是因為江澈想淡化這些東西,他怕自己給的金錢衝擊太大,鄭忻峰就不願意回去了——他已經有這個苗頭了。

  那次撤銷處分的事後,給他講官場,講刷臉,講一個名字鎮住人,其實就有這方面的暗示在。

  結果突然就歪了,事情大概從集體去錄像廳那天就開始歪了……前世沒這事,前世江澈那會兒正失戀頹廢呢,這次沒有,很多小事情都變不同了。

  江澈不吭聲,電話裡呼吸聲重,鄭忻峰聽著也有點慌了,小心翼翼道:「不行啊?」

  「謝雨芬和她媽怎麼說?」江澈沒好氣地問道。

  「她媽當時說要叫家裡人過來打死我,謝雨芬跪著求,讓她媽要打打死她,哭著給勸走了」,鄭忻峰說著有些哽咽,整理了一下情緒,繼續道,「然後她跟我說,不耽誤我,讓我別再找她,家裡她自己應付,被打死也活該……但是我要是再找她,又不娶她,她就死給我看,哦,還有逼急了同歸於盡。」

  這……明顯就是被套路了,聽到這裡,江澈已經確定了百分之九十。

  真真的想不到啊!小辣椒你居然還會這一手?不會是你媽的主意吧?

  前世,在茶寮村那七年,山高路遠,交通不便,鄭忻峰是唯一一個跑來看江澈的同學,7年來了7次,每次都肩挑背扛,帶進山一大堆東西。

  每回至少呆兩天,自己帶酒,陪江澈喝酒聊當年。

  再後來,江澈出來做生意,不想給他添麻煩,他還是硬幫了不少忙。那時候的他在於別人已經是官場老手,滑不溜秋,但對江澈,依然是那個睡在下鋪的兄弟。

  江澈原本還想著,這一世等他回去,按原軌跡走一程,然後到時候自己差不多也該有錢了,去投資,幫他弄足政績,保他這輩子更牛叉……市裡、省裡,一路上去。

  這下怎麼辦?

  前世他根本就不認識謝雨芬,得,蝴蝶翅膀先把好友前程扇跑偏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13 PM

第六十九章 我不是股神

  重生一世,面對各種事,江澈的腦子很少出現混亂狀態。

  到目前為止,包括那晚唐玥被圍攻那樣的緊急場面,他都可以捏著後手,用另闢蹊徑的方式輕描淡寫地化解。

  但是這件事讓他有點亂了。

  江澈一萬個願意相信,謝雨芬不是壞女人,她只是另一種女人,活得更沒有顧忌的那種。

  舉個例子,上次合作,在分成部分,祁素雲會鬱悶自己投少了,唐玥會慚愧於江澈按實際比例少賺了,而謝雨芬,會一直看著江澈面前那堆錢挪不開眼,哀嘆資本家真好。

  獎勵環節也相似,祁素雲不吭聲等江澈自己決定,唐玥拿了都會慚愧,而謝雨芬,江澈一提,立即兩眼放光直盯著他不放。

  選錄音機的時候,她也坦然選了個貴的。

  她不掩飾和壓抑自己的渴望,想要的就表達,有機會就抓住,坦白而直接。

  這種人相處起來其實比較不累,至少可以不瓊瑤,尤其她還和鄭忻峰一樣,腦回路神奇,個性外放,扎一堆沒準真的不錯。

  另外鄭忻峰前世仕途亨通,但是私下跟江澈說過,其實家庭生活一團糟,夫妻感情名存實亡,而他迫於岳父的壓力,不得不忍氣吞聲……

  這樣一想,除了太年輕,其他似乎也挺好。

  可是那是37歲的縣長啊,前世鄭忻峰說他到頭最多也就一個普通地市級市委書記,人脈能量頂多到這。

  但問題這一世他還能加上江澈的助力,以年齡來說,坐上省委常委的位置,機會不小。

  就這麼放棄?

  要是鄭忻峰前世瞎混半生,江澈也就沒這些糾結了,另外他覺得這次謝雨芬的做法,不管怎麼說還是不那麼恰當。

  某一刻江澈心裡有個聲音,問自己:矯枉過正了麼,這一世,我是不是活得太過理性了?

  …………

  「老江,你倒是說句話啊,我自己現在已經完全慌了。」江澈一直不說話,對面鄭忻峰的聲音裡已經開始夾雜抽泣,偶爾幾聲。

  「你自己本身想娶她嗎?」

  「嗯,想。」

  「想你大爺哦,你才十九歲,哪來的把握?你知道什麼叫婚姻嗎?知道兩個人相處到底有多難,需要多少契合嗎?」

  鄭忻峰頓了頓,不屑道:「……搞得你知道似的。」

  未來縣長,縣委書記這腦回路,江澈也是完全跟不上。

  「是不是就是因為你這樣想,你才不追唐玥啊?」他居然還有空關心江澈。

  「說你呢」,江澈暫時真的什麼主意都沒有,只好說,「先冷處理幾天吧,在我回來之前,你要嘛教室,要嘛宿舍,一步都不許出去,更不許去找謝雨芬。」

  「……那,那她會不會真的被家裡打死啊?」

  「不會,而且她其實也需要冷靜一段時間。」

  「哦,那我聽你的……反正我發現你自從被葉瓊蓁甩了之後,你就直接築基了,牛逼得要死。」

  「滾」,江澈受不了他的腦回路了,沉聲罵了一句,跟著努力冷靜下來道,「可是我覺得你會去找她。」

  「為什麼?」

  「因為男人剛開始接觸某些事,會有時候……完全被下半身支配。」

  「……搞得你很懂似的。」鄭忻峰腦回路再現,語氣裡帶著幾分傲嬌,一邊抽鼻子,一邊鄙視說:「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你根本就沒睡過葉瓊蓁。」

  這是……被「過來人」歧視了?

  再三再三叮囑,冷處理,等雙方都想清楚,江澈掛上了電話。

  這輩子真的還是處呢。

  「叮咚,叮咚……」

  門鈴響。

  江澈開門,兩個穿著這個年代略嫌暴露的裙裝,化妝,戴耳環的二十來歲美女姿態嫵媚地站在門口,正欣喜地看著江澈。

  兩人扭頭還偷偷做眼神交流,似乎很滿意,拿到意外驚喜的樣子。

  這尼瑪,不會是其實重生帶系統了吧,隨心所欲、想啥來啥、悶不吭聲只辦事系統。

  「你們是?」

  一個姑娘抬眼,咬了咬嘴唇,嬌笑著道:「是胡總讓我們來的。」

  另一個姑娘雙手遞上一張紙片,手寫的。

  江澈沒接,先問:「對不起,胡總是?我好像不認識……」

  「胡總說小股神你不認識他沒關係,不過他是楊禮昌楊總的好兄弟,今天看到過你,想跟你交個朋友……我們倆,是,是初次見面的禮物,這幾天陪你解悶。」

  姑娘說完恰如其分地瞥江澈一眼,嬌羞低頭,雙手再次把紙片遞上。

  娟秀的筆跡,粗魯的口吻:

  【兄弟,交個朋友,搞搞爽,給我寫兩隻最漲的股票,以後就是好兄弟。】

  綜合目前擁有的信息,江澈迅速把整個事情推理了一遍:

  楊禮昌的朋友,走私那一塊的人,因為楊禮昌在認購證上賺了大錢,眼熱,跑來跟風,但是認購證市場已經固化了。還好,股票正熱。今天楊禮昌在包間裡跟江澈揮手的時候,他也在,然後關上門,楊禮昌大概隨意說了一句比如「我這次多虧遇到他」或類似的話,語焉不詳。於是,這位應該沒什麼文化,但是十分剽悍的走私大佬,可能是直接走船的那一類,就盯上江澈了。

  送女人,交兄弟,要股神寫兩隻「最漲」的股票。

  江澈把紙條遞迴去道:「字是你們倆誰寫的?」

  「我。」其中一個女孩子點頭印證了江澈的判斷,「胡總說他知道你是文化人,我……高中畢業,我們可以進去嗎?」

  倒是正好很需要,但是,當然不行啊!

  不說這倆女的身上風塵味已經太重,江澈很容易推斷她們本身可能幾小時前還在那位胡總身下,就是「兩隻最漲的股」,江澈哪裡找去?

  江澈對這波股市沒有具體的記憶信息,本身還判斷,這一波太瘋狂,要出事呢。

  收了,玩了,寫了,跌了……對面那位「走私大佬」會不會私下裡找個人把他捅死在盛海街頭?

  「不好意思,我不是什麼小股神,其實我根本不懂股票。」

  與其糾纏下去陷入危局,不如早早拒絕,小小地得罪一下,江澈認為這樣反而不至於讓對方動自己,強硬地,他直接把門關上了。

  兩位姑娘一臉的哀怨,沒一會兒,聽到腳步聲,她們似乎是走了。

  江澈鬆了口氣,同時……急需洗個冷水澡。

  「篤篤。」

  又來,這回事敲門聲。

  江澈不理。

  「篤。」

  「……篤篤。」

  「……」

  對方很執著,但是敲門的聲音很小,節奏裡似乎帶著膽怯,恐懼。

  江澈被吵得不行,只好再次開門。

  換人了,這次是個三十好幾快四十歲的,半老徐娘,身材豐腴,神情有些怯弱。

  「阿姨」又遞上一張紙片,還是剛剛的字跡:

  【看來兄弟不喜歡那一種,這個怎麼樣?給個面子,股神兄弟。】

  江澈在想,這樣下去待會兒會不會來個六十的。

  無奈,他拿過紙條,在上面寫了句話,把門關上。

  紙條上的話是:

  【胡總,你可能誤會了,我真的不是什麼股神,楊總的事,就是碰運氣而已。我不懂股票,現在自己手上連一股都沒有,給你寫了,明天跌死……】

  ……

  ……

  隔天,1992年5月27,本就熱得不正常的滬市開盤大跌,指數下挫持續不止,狂熱的股民們如同通紅的炭火被兜頭交了一盆冷水,開始產生逆向恐慌情緒。

  與此同時,6月3日認購證第二次搖號就在眼前,更多的人,都把目光和期待放在了即將發行的新股上。

  瘋狂拋售。

  一片慘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14 PM

第七十章 揚眉吐氣胡彪碇

  江澈的原意當然不是預測走勢,他的意思就一個,對不起,這活我幹不了,幹了要出事。

  重生以來除了認購證,他本身實際連一張股票都還沒買過,在記憶中僅有的那幾隻神股出來之前,股神個花點點鵪鶉蛋。

  但是胡彪碇不這麼認為。

  楊禮昌從認購證和股市上攫取的財富,他大概聽說了一部分,有人推測說,最後可能是兩三千萬。

  這才多久?!

  都說走私佬最賺錢,比起這個股票,還是差得太遠。

  楊禮昌以前不會這個,這是他們那撥人都知道的事情,儘管楊家是他們那裡的頭一份,楊禮昌也很能耐。

  當時招呼打完,門關上,楊禮昌笑著小聲跟身邊他自家叔叔說了句,「我這回說實話還多虧了外面那個小年輕」。

  聲音小到大家都沒聽到,甚至都沒注意到。

  胡彪碇也沒聽到,但是看到了,跑海的時候風浪裡說話也是不容易聽到的,胡彪碇海上半生,早年練下一項特技,看一眼口型,就能把話讀出來。

  股神這個詞是他最近在沙龍聽來的,這年頭民間到處是「傳奇」。當時他就想,點撥楊禮昌賺了幾千萬的人啊……原來這才是真股神。

  沒張揚,這事楊禮昌明顯都在藏,傻子才張揚,胡彪碇假裝上廁所,花錢從服務員那裡弄到了江澈的房間號。

  真心誠意送了兩次女人,對方都沒要。

  胡彪碇有點光火,他覺得男人不差錢了之後不就這點事,女人不就是嫩的和熟的,單個的或成雙的……還要怎樣?難不成要騎大洋馬?那你倒是說聲要什麼色的啊!

  不過好歹小股神第二次有回音。

  「我……現在自己手上連一股都沒有,給你寫了,明天跌死……」

  高中畢業那位姑娘讀到這裡,胡彪碇覺得自己懂了。話不說死,老道啊,文化人就是喜歡磨嘰,胡彪碇想著。

  他這陣子在沙龍和交易所也不是白呆的,「一股都沒有」,說明清倉了,「明天跌死」,難怪清倉了。

  …………

  就像鄭忻峰看起來不像能當官的人一樣,胡彪碇看起來也不像是能發財的人。

  可是這幾年,以老師身份走上仕途的人簡直不要太多,同樣的,文盲莽漢發財的,也不要太多。

  胡彪碇祖祖輩輩是海邊人家,靠海生活,他們那一塊土話叫「討海」,其實過得很艱辛,而且危機相伴——常常有人家突然某天就等不到漁船歸來。

  討海人家的孩子胡彪碇有一艘自己的船,不大,靠著他的經驗技術、膽量力氣,差不多可以維持一家生活。

  日子就這麼平淡而辛勞的過了很多年,突然一天,有人出錢請他半夜到停在深海的大船上去接貨,一次給的錢,能抵他打漁一個月都不止。

  他去了……

  頭幾年給人幹活,胡彪碇救過人命,也差點丟過命,後來老闆要踢他出局的時候,一起的有十三條船選擇跟他。

  找人拜了碼頭,他入行了,又幾年後,他有了自己的大船和門路。

  身家幾百萬,胡彪碇開始試著像一個大老闆那樣生活,抽雪茄,玩牌,花錢找那些原來肯定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的女人上床,包括騎大洋馬,黑的白的,白的看著好看其實糙,黑的才真滑。

  這個過程中胡彪碇遇到最難的事情是學習寫自己的名字——這名字他媽的太複雜了,太難了,一點都不好畫。

  他想過換個名字,但是有老輩讀過書的告訴他,碇就是錨的意思,你是討海出身、起家的人,這個名字不能丟。

  於是胡彪碇咬牙學會了畫自己的名字,然後就不願意學了。

  這次他帶了兩百二十萬跟來盛海,跟他一樣因為楊禮昌才第一次碰這東西的人來了一大撥,都是他們那圈子裡有些頭臉的人物。

  認購證沒買著,只好跟著買股票,胡彪碇如果早結算,其實還是賺了一些錢的,但是,他被擠兌慘了,在這裡不比船多,也不比誰狠,比腦子……可是胡彪碇連股票名稱都認不到。

  問多了,別人就嫌他煩,商量買股也不帶他,他只能按捺自己在旁邊硬湊。就今晚,偷狗佬那狗日的還當眾嘲笑,說就胡彪碇那腦子,還是趁早把股票都轉給他,回去跑船……

  一撥子人,大家實力都差不多,上頭又有人壓著不讓亂,總之打也不能打,胡彪碇已經快氣瘋了。

  所以,現在買股票對於胡彪碇來說,已經不是單純錢的事了。

  為什麼他一再堅持要江澈給他寫兩支「最漲」的股,為的就是出了這口惡氣,掙個面子——我,胡彪碇,自己選中了「最漲」的股。

  可是股神告訴他,我清倉了,明會天跌死……

  在這個時候,在這種近乎瘋狂的形勢下,如果換一個人,哪怕是江澈本人,大概都不會信,至少不會深信。

  但是胡彪碇不一樣,他從來到盛海開始,買賣的每支股票都是跟旁邊聽到一個名稱就去買或賣的,說個數,讓交易所裡穿紅馬甲的交易員幫著買,幫著賣。

  這年頭跟他一樣的人有很多,菜市場的劉奶奶,撿破爛的老老王,做木匠的張二舅,糊糖餅的馬大妮……都一樣,買賣股票全憑打聽。

  內部消息滿天飛,碰兩次運氣後信口胡說都能換姑娘陪睡的年代。

  同樣的,頂著「股神」之類名頭,靠幾句話左右走勢的莊家也不少,這些人其實跟後來電視上的股票專家是一個路數。

  拉高做低,一張嘴能頂百千萬資金。

  本就是走險的人,胡彪碇咬咬牙,幹了。

  …………

  27號,江澈因為昨天夜裡有點難熬,一直睡到中午將近12點,因為沒吃早飯肚子餓,匆忙洗漱,換衣服開門。

  「股神,你終於起床了。」

  「一直怕吵著你……對了你的房費,我已經付到下個月了,不成意思。」

  一個皮膚黝黑,短髮方臉,滄桑感十足的中年人,看著不常彎下來的腰硬是彎了個僵硬的弧度,在對面房間門裡打招呼,一臉的熱忱、感激,甚至有點崇拜的感覺。

  這個房間還是今天有人被套死了住不起,退房換地兒,胡彪碇特意開的,他自己不住,怕暴露。

  「你是?」

  「我叫胡彪碇,就是昨晚那個……」

  跟著,聽完胡彪碇的描述,江澈也懵了,原來他睡這一上午,出了這麼大事。

  胡彪碇繼續眉飛色舞道:

  「聽了你的指點,我一早開市就用比別人低丁點的價格全部掛出去賣了,偷狗佬那狗日的還擠兌我,說我傻……」

  「結果一上午下來,整個交易所我們那塊,只有我一個人是吹著口哨出來的。」

  「這一上午,我啥都沒幹,就吹著口哨圍著他們轉。」

  「好幾個都流汗了,滿頭大汗啊,我還特意出去給他們買了好幾方手帕。」

  「勸他們,還是回去跑船吧,就他們那腦子,這活幹不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14 PM

第七十一章 小河壩上樹影深

  江澈說跌,表面並沒有替胡彪碇賺錢,畢竟他也不懂怎麼用非常規方式做空,就算懂也來不及。

  但是其實價值和作用依然很大,胡彪碇這一上午聽聽看看也知道,現在其他人很多都虧在裡面出不來了,被套牢了。

  有個文化人女工程師據說是大單位辭職出來的,前陣子火大了,名聲響亮,走路都哢哢響,說是準備賺夠一輩子花不完的錢,全家定居國外。

  結果因為私人借貸的高利息槓桿透支太多,今天跪在地上磕頭,求「券商」不要給她強行平倉。

  放開漲幅限制的同時,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跌幅限制也被放開了。

  但是胡彪碇出來了,壯士斷腕,平衡掉前頭漲起來的,算算還賺了些,所以這簡直就是「救命之恩」,而且它還出氣啊!

  胡彪碇賠著小心說:「股神,我安排了午飯……」

  江澈抬手說:「真不是股神,心意領了,不用了。」

  鬼吃你的飯啊,這樣下去以後你還不纏死我?

  結果江澈出門找地吃飯,走在路上,一部車在旁邊停下來,胡彪碇從副駕駛下車開門,一臉誠摯道:

  「兄弟,賞個臉,知道你怕麻煩,放心我躲著人呢,絕不往外說,也不敢多打擾。」

  江澈躲不過,吃了他重生以來最豪華的一頓大餐,拒絕喝酒。

  「股神,你說這幾天,哪支股能漲回來?」席到末尾,胡彪碇問得小心翼翼。

  「不要再叫股神……還有,真的不知道,說了我不懂是實話,反正至少今年,我自己一股都不敢買」,江澈誠實說,「你真要玩,就認購證和新股玩玩看吧。」

  他對胡彪碇的態度就是不得罪,也不糾纏。

  這意思……就是起碼一年都回不來了,很可能還會繼續大跌?胡彪碇又被「指點」了,心頭一陣後怕,因為這會兒有部分人還想著抄底呢,他聽了也動了心思。

  胡彪碇感激但是苦著臉說:「謝謝……就是認購證現在價格已經爆了,正常買不到啊!我想辦法試試。」

  這一刻江澈並不知道,後來,他離開後,這個判斷還是在小範圍內散播出去了,再幾個月後,當上證指數一路從將近1500點跌回400點,再到跌破400點,少數幾個信了的,到處裝逼慶幸,多數沒信的,哭天搶地。

  一個「股神傳說」,就此迴蕩在整個江湖。

  後人論及判斷之準確,眼光之長遠,必提一九九二年五月末,小股神於盛海灘,「鐵口斷一年。」

  江澈蘸醋吃了口龍蝦,隨口說:「那你就等著八月份,背幾麻袋身份證去深圳,玩幾手原始股。」

  終於又指點了,胡彪碇「嘻哄」一下站起來,雙手捧上一張名片:「明白了,謝謝兄弟。我平常不打攪你,以後有事,兄弟你一個電話……」

  兩次指點了,一次救命,一次指路,在胡彪碇看來,楊禮昌都不多打攪面前這個小年輕,他是江湖人,自然懂分寸。

  猶豫了一下,江澈接了,看一眼,船舶、貿易、工廠,看來不正當業務範圍還挺廣泛,說:「不好意思,我沒電話。對了,別再給我房間送女人了。」

  晚上回房間,客房服務員敲門送來了一部大哥大,還一個精緻的盒子,盒子裡是一塊朗格——這表現階段在國內有錢都很難買到。

  江澈坐著,兩個小時,電話沒響,胡彪碇送了東西一聲沒吭,江澈決定先收下。

  盯著擺在茶几上的大哥大看了看,這個怕是要兩三萬吧?按說是該弄一個了,可是用過手機的人拿到大哥大是什麼感覺?

  很奇怪的感覺,大概可以用「害羞」來形容。

  這玩意口袋塞不進,江澈又不想在腋下夾個皮包,要用就只能拿在手裡,跟隨時捏著塊黑磚頭似的,打電話就像是拿磚頭拍自己腦袋。

  它要是再大點也好啊,平時可以當把劍斜背在後背上,打電話的時候,可以偽裝肩扛式單兵導彈。

  把大哥大放在房間,江澈又去沙龍坐了一會兒。

  整個氣氛已經完全變了,沉重的低氣壓,一張張暗沉的臉。

  …………

  就在江澈莫名其妙開啟股神傳說的同一個晚上。

  鄭忻峰昨天打完電話老實在宿舍呆了一夜,加白天一天,又兩小時之後,今天,夜裡八點鐘,他發現自己已經出門,走在路上了……

  謝雨芬租的房子在她們的店往深裡幾百米,老房子,房子旁邊有條不很大的河。

  鄭忻峰站在河堤上,仰頭看著窗口的燈光,店裡他剛剛已經「路過」了好幾遍,謝雨芬都不在。

  人影在窗口晃了兩次,第三次,謝雨芬丟下來一個蘋果核,說:「你還來幹嘛?」

  鄭忻峰不躲,任憑砸在身上,抬頭說:「我擔心你。」

  「用不著,下崗女工,初中畢業……不耽誤你這個吃公家飯的中專生。」話說得狠,說是帶著擠兌,不如說帶著委屈。

  鄭忻峰一下嗓子眼就堵住了,「不是,你那什麼話,我可沒這麼想。我……我能上來說麼?」

  謝雨芬搖頭不同意,離開了窗口。

  過了一會兒,她人到樓下,站得有點遠,說:「一會兒素雲姐會過來這邊睡,要說什麼就這說吧。」

  「這邊過路人多,咱們往前點吧。」

  「……你離我遠點。」謝雨芬往前走。

  河堤上有一片樹林,白天人多,這會兒沒人,草踩低了樹影深,謝雨芬找了塊青石坐下來,說:「你說吧。」

  鄭忻峰站在幾步外,「我昨天給江澈打電話了,說我畢業不想回去,想留在臨州,跟他做生意……」

  「你,留下來幹嘛?」

  鄭忻峰看著她眼睛裡的月光說:「娶你。」

  謝雨芬頓了頓,「……才不信。」

  「我是說真的。」

  「……那你打電話,江澈怎麼說?原來開玩笑,他都說你不回去,打斷你腿。他自己不都還要去那什麼地方支教嗎?我聽那個蘇楚說過,他媽媽那天過來玩,我們特意探了下口風,像是家裡工作他也做好了,說什麼去一年,就能留在大城市,阿姨還挺樂呵的。」

  江澈支教的事,鄭忻峰已經勸說不止一次了,沒接這茬,說:「他就罵了我一頓。」

  「罵完了呢,他沒答應啊?」

  「嗯,沒直接答應,但是也沒拒絕,就說讓我先冷靜幾天。」鄭忻峰說著往前幾步,壯著膽子在青石邊上坐下來。

  謝雨芬挪遠了點,但是好歹沒跑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15 PM

第七十二章 別人的生活

  夜風穿林,打在枝葉間輕聲呼嘯,月光落地斑駁,氣氛微妙,這種情況下……

  「你以前說喜歡大招,真的假的啊?」縣委書記的腦回路又出來了。

  還好謝雨芬的腦回路跟得上。「盲目崇拜不算愛情」,她用不知道哪裡看來的話說,「那要說崇拜,我現在還崇拜江澈呢。」

  「……我倒希望你也崇拜崇拜我。」鄭忻峰鬱悶了一下,偏過頭看著謝雨芬說:「反正我會留下來,真的江澈不帶我做生意……找不到工作,我扛大包都行,只要你不嫌棄。」

  謝雨芬心頭動了動,壓抑住,故意擠兌說:「就你還能扛得動大包?」

  鄭忻峰一把把人抱過來了,放在腿上,呼吸重起來說:「你說呢?」

  謝雨芬掙扎了幾下,推了掐了幾把,放棄了,「你真的願意留下來?鐵飯碗不要了?」

  「嗯,你家就你一個女兒,我家還有倆哥哥呢,總不能帶你離開爹媽幾千里,跟我去窮山溝……我自己也不願意回去。」

  這獨生女謝雨芬以後也是注定的拆遷暴發戶啊!

  當然,他們倆現在誰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心頭暖流湧過,小算計是小算計,不是真喜歡了,誰去算計?

  謝雨芬不說話了,俯身用力把鄭忻峰抱在了懷裡。

  她坐得高,鄭忻峰被一把按下去,臉埋在胸口上,隔一會兒,她呢喃說:「手,手拿出去……流氓,訂婚之前,不許你再碰我了。」

  「就手碰一下,其他不亂動。」

  「……嗯」,悄然無聲,呼吸漸促,「你,哎呀你別這樣往下掰,那裡頭有鐵絲呢,你這樣掰,我硌得生疼……」

  說完,她在鄭忻峰肩頭咬一口,自己伸手從後解開了,默默無聲,只憑鼻息交流了一會兒……

  「其實還是想辦法讓江澈留下來的好,那樣小玥姐肯定心裡也高興。」

  「……」

  「你聽見了沒呀?實在不行,至少讓他留下來一份穩定的生意,知道會回來。他沒空,你幫著他打理唄,他賺大錢,你跟著賺點小錢。咱要服氣,說句實話,咱們全加起來也頂不上他一個主意的。你們是好兄弟,他這麼大能耐,不會不管你的。這樣到時候你跟你爸媽也好交代些。」

  鄭忻峰心說他是被葉瓊蓁甩了才突然這麼大能耐的,平穩氣場成了,要不你也甩我試試?想了想,葉瓊蓁和江澈可沒好回去,他說:「嗯,我回頭我跟他提試試。」

  「那得抓緊,他現在做的生意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過年賺的錢是,飾衣鏈是,做那個材料也是,這回去盛海,估計還是……這些咱們可跟不上他,所以得早些跟他提。對了,你跟他說了咱們的事,他沒討厭我吧?」

  「沒,他就在那跟那裝,說什麼婚姻不容易,相處很難……他懂個屁哦,小處男一個。」

  「他,是麼?我回頭告訴小玥姐去。」謝雨芬腦回路偏轉了一下,回到正題,說:「那什麼,他說的其實也有可能對,結婚了吵架打架的,我看見的多,但是不怕的,相處再難,至少現在在一起很開心,那就別瞎操心,咱們直管一起往好了去努力就成……」

  「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倆真對路。」

  「都腦有病……江澈說的。」

  「是啊……」傻笑兩下,鄭忻峰把人抱緊了,說,「那什麼,這種時候,咱們老聊他,是不是有點怪?」

  謝雨芬在他脖子上用力嘬了一口,「嗯……今天便宜你一回,往後說好了,訂婚之前別想再碰我。」

  鄭忻峰說:「不會有人來吧?」

  小辣椒說:「……我裙子長。」

  這也就是江澈不知道,知道了,當真有句mmp不知道當不當講,你們倆口子轉眼就恩恩愛愛,纏綿悱惻,計畫未來……就只跟我哀哀慼慼啊?

  …………

  二級股票市場的突然墜落並沒有影響認購證的熱度,恰恰相反,在這種情況下,更多的資金和期待都來到了認購證這邊,不管之前虧了的,賺了的,都虎視眈眈。

  因為認購證就意味著新股,原始股。

  隔天,28號下午,王宮飯店沙龍內成套白板的叫價已然直逼30萬而去——江澈算了算,現金加上認購證,百萬身家了。

  因為約了謝興吃晚飯,呆在房間也無聊,江澈下午提前出門,去了萬國黃埔營業廳。

  場面並不蕭條,只是整體氛圍變得有些蕭瑟,就像後來有人說的,股票這玩意,根本不用看什麼指數,你看當天交易廳多數人的表情,就能知道行情。

  身邊不遠處有兩個人在閒聊。

  一個看著交易廳大門說:「這樣下去,明天那幫子玩『擠妹妹』的估計要失望了。」

  另一個顯然跟江澈一樣聽不懂,問道:「什麼擠妹妹?」

  「不知道啊?最近炒股不是熱嘛,天天沒開市就很多人排隊,人太多,擠得凶,後面人要抱著前面人才站得住,所以,就有一批人不買股票也專門來排隊,站排隊的姑娘後面,抱著蹭……姑娘捨不得丟了位置,一點辦法沒有。」

  「……」

  另一位和江澈一起無語。

  沒一會兒,謝興從樓上下來了,從後拍了下江澈肩膀道:「兄弟,這呢。」

  江澈扭頭,一手大哥大,金燦燦的手錶在衣袖外面,穿著變化大,神情狀態變化更大,簡單說就是三個月不見,謝興整個人一下就是壕了。

  無可厚非,也沒理由要求每個人都錦衣夜行,江澈笑著說:「謝哥。」

  「走,吃飯去……」謝興招手攔了輛出租。

  上車,江澈說:「師傅,麻煩寶燕……」

  謝興說:「去和碩。」

  這是兩個飯店的名字,中間大概差了兩個檔次,寶燕是江澈之前就訂好的,其實也算不錯了,他打電話的時候說過……

  謝興扭頭說:「兄弟,沒嫌棄的意思啊……就是你也太節約了,你三套認購證呢。」最後一句,他笑著,壓低了聲音。

  江澈尷尬笑了一下,說:「苦慣了,再說之前第一次搖號……」

  「那這回先我請你。」

  於是江澈更尷尬了些,「還是我來,這頓應該我請的。」他對謝興是抱著很大的感激的,若不是謝興,江澈就沒有第三套白板。

  吃飯的時候先是陪謝興喝了兩杯白的,很快,又來了不少謝興的「朋友」,男男女女,奉承著,吹噓著,一直勸酒。

  三分醉,江澈趴桌上裝了一會兒,擺手說:「真的喝不了了。」

  「沒事,醉了哥給你在樓上直接開個房間,這裡的姐姐們,你看有沒有喜歡的……」

  謝興的變化真的挺大的。

  記憶中三個月前,他還只是個有點小狡猾的經理,同時重情分,怕老婆。

  「嫂子呢?」一起上廁所出來,扶著已經開始亂晃的謝興,江澈問了一句。

  謝興一甩手,「別提她。」

  「……怎麼了?」

  「傻逼婆娘前陣子又被人說動了,6000一張偷偷賣了我20張認購證,眼界低到臭水溝裡,罵她幾句,還跟我強。」謝興說完往牆上蹬了一腳,過往的人紛紛退避。

  江澈其實挺理解他的,嫂子第一次賣了21張,這次又20張,謝興手裡只剩一套了,這做法,真的很讓人鬱悶。

  「還好,我現在也不止靠那一套認購證賺錢,朋友之間互相幫忙,另外弄了點。」謝興拍了拍江澈肩膀,張開手翻來翻去晃了幾下,也不知具體表達是多少。

  股市大熱的情況下,他身為真正的內部人員,大概確實還是有些便利的。

  「謝哥你自己有在買嗎?」江澈扶他靠牆,委婉地提醒可能需要注意一些,因為記憶中,深圳那邊好像後來查過一次內部人員,盛海有沒有,江澈忘了。

  謝興笑了笑沒說話。

  猶豫了一下,江澈又把自己對今年股市的判斷說了一遍。

  謝興擺擺手,「都是朋友的錢,無所謂的……不過,還是謝謝兄弟。」

  當晚,謝興沒有回家,醉了一直說要離婚。

  江澈結完賬,心疼不已打車回到賓館,楊禮昌站在門口等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19 PM

第七十三章 他說一畝三分地

  因為有過胡彪碇地騷擾,誠實地說江澈並不那麼樂意看到楊禮昌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接下來的步調平穩而有序,不願被打擾。

  誰知道會不會因為他來,又引來一幫走私佬?

  誰知道他站房門口,胡彪碇會不會誤讀出什麼?

  畢竟江澈剛跟他說了,不要繼續送女人——老彪這邏輯,二十的送完送四十的,按小學數學填空題推下去……誰還敢讓他送?

  【老彪不跟你說話,並向你扔過來一個奶奶】。

  看樣子楊禮昌站了有一小會兒了,嘴裡的雪茄還剩半截,濃重的煙霧在房門口瀰漫。

  江澈走過去打了個招呼,掏房卡開門,結果房卡過了時間需要重刷。楊禮昌揮手叫過來一個小弟拿卡去了……

  「怎麼,怕打擾啊?」他笑了一下說,「放心,我提醒過了,那撥人不會再打擾你。」

  江澈微笑說:「謝謝。」

  「胡彪碇這人還行,莽了點,沒什麼大奸險。」

  這點江澈自己有體會,他點了點頭。

  沒一會兒,小弟氣喘吁吁趕到,刷卡開門,江澈倒了兩杯水,楊禮昌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掏了支雪茄示意一下。

  江澈搖頭說:「不會。」

  「他們說這個不入肺,比煙不傷身體」,楊禮昌也不介意,收起來道,「四十多了,錢多了就覺得命精貴,開始會怕死……我老頭前陣子去了。」

  「……節哀順變。」

  「謝謝,沒事的,千番浪裡來,一樣逃不過生老病死。臨死前在床邊伺候,他還跟我說,這也是機緣命數,要不是他生這場病,我也不會來盛海,也就沒有現在這光景……你看,老一輩的討海人就是這樣將強,到死他閉著眼睛還下一網,結果撈了條大的。」

  意思裡,最初買認購證的主意是楊禮昌父親拿的,其實悲傷還是可以在他的字句間聽出來,話也是事實,這筆財富對於楊禮昌的家族來說同樣龐大,只不過這話江澈沒法接。

  「不說那個,對了,你應該已經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了吧,是上次就聽出來了?」楊禮昌看似隨口不經意,卻眼神篤定地問。

  江澈笑著點了點頭,很無害的樣子。

  「之前提醒過自己高看你一眼,結果還是走了一眼」,楊禮昌把雪茄架在菸灰缸上,緩緩說,「十九歲啊,十九歲……以後打算怎麼走?」

  「安穩度日。」

  就這麼兩句,一個已經邀請了,一個已經拒絕了。

  楊禮昌沒再提,接下來的對話變得白了很多,也直接了很多,畢竟已經不是江湖換切口,大佬說話藏機鋒的年代了。

  聊了一會兒海邊那些事,江澈順便問了下扛包就跑是個什麼情況,瞭解了一下老爸當年在走私集團的工種,然後又回頭聊了會股票,楊禮昌這回沒收住也進了二級市場,套在裡面的不少。

  江澈重複了一遍自己和胡彪碇說過的那番話,楊禮昌顯然已經聽過了。

  他的解決辦法是就扔著,一年不行兩年……財大氣粗的玩法,但主要還是手裡捏著近萬張認購證,有底氣。

  「對了,你這兩天沒事就別往沙龍去了」,個把小時,楊禮昌最後起身告辭,扭頭道,「你身上那三套認購證,具體知道的人沒幾個,自己別湊上去……」

  「年後開始,有人一直在護著你,知道吧?……不是我。」他又說了一句。

  江澈點頭,自從那頓年夜飯後,認購證價格一路暴漲,他這個鄉下小子孤身一人揣著「一套」白板整天沙龍裡泡,卻連一個用其他手段試探下的都沒有……

  那肯定是這圈子裡有人說話了,而且是難得說話的人,江澈又不傻。

  只是這事不說破的感覺,也許雙方都會覺得更好,江澈想著,這聲謝謝,最好放在告別時候說。

  楊禮昌繼續道:「這兩天燕京來了幾個大院公子,像是批條玩膩了,準備在認購證上湊熱鬧撈一筆。我被盯上了,王宮飯店背後那個也一樣,開價商量讓一些……馬上第二次搖號,有點急眼。你是小雜魚,沒事,自己不硬湊上去被順手撈了就行。」

  「……謝謝。那些人是?」

  楊禮昌微微側著臉,想了想,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如果是別人也許會覺得江澈肯定有什麼高層資源才能步步準確,但是楊禮昌的判斷,他真的就是底層人家的孩子,靠的完全是膽識、分析和判斷。

  所以他問這個問題顯然有點突兀,楊禮昌隨意說了兩個燕京大院子弟的名字。

  江澈聽完,說:「價格不算太過分的話,讓一點吧。」

  「嗯?」這些人的名聲只在小圈子裡,楊禮昌都是查過才有認知,江澈這麼說,他微微有些詫異,「你知道他們?」

  「……聽過姓。」江澈心說我怎麼跟你說呢,反正惹不起啊,尤其將來。

  楊禮昌眉頭微微皺了皺,目光溫度有變化,卻是一樣笑著說:「沒事的,我知道他們有些背景,但是我拿完該我的就會回去……至於得罪,在我家的一畝三分地上,他們要來玩,我會很歡迎。」

  一個人能把某個地方稱為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那證明他在那裡方方面面的實力、網路,都已經密實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江澈沒法再怎麼提示,楊禮昌走了。

  江澈想著他給的消息,褚漣漪應該也會想辦法提醒自己一聲,隔天,29號,江澈在外面吃過午飯,趁人少特意到沙龍附近打了個轉。

  果然,褚漣漪招手喊他過去。

  「小澈,你最近不忙吧?」

  「不忙,都覺得自己來早了。」

  「明天星期六,陪姐逛次街?」

  這樣也行?江澈想問沒事麼……但是褚漣漪這麼老道的人,她既然提出來,肯定就沒問題,「好啊。」

  約了時間,隔天早上七點樓下見,這麼早大概不能叫逛街,因為褚漣漪的時間緊,十來點她就得回來,所以,她說準備帶江澈去吃很好吃的早餐,一家開了很多年的老店。

  特意要了客房叫醒服務,七點差一刻,江澈趕到樓下,褚漣漪已經在外頭路邊了。

  沒化妝,頭髮紮成高高的馬尾,白色的圓領長袖衫,藍色修身牛仔褲,白色為主的進口運動鞋……

  這是與她平常完全迥異的打扮。

  「讓姐裝回年輕。」她帶著點兒緊張,笑著說。

  「很適合,很好看。」江澈鼓勵了一句。

  走在路上,這是一個輕鬆活潑的褚漣漪,就連她的步伐節奏都能看出來。

  她大概很少這樣完全放鬆的出來閒逛,而且江澈和她之間的那種感覺……剛剛好,不生而尷尬,也不親密過火,正是一個適合放鬆相處的狀態。

  江澈一直很好地拿捏著這個度。

  跟著七彎八拐走街穿胡同,到地界,她說的那家湯包店卻搬走了,旁邊人家說搬走都半年多了,這大概證明她到底有多久沒出來。

  褚漣漪一臉的小窘迫,說:「小澈你餓了嗎?要不就旁邊隨便吃一下?」

  江澈向旁邊的人打聽了搬遷後的新店址,說:「聽你說了一路,你不饞我都饞了,今天非吃不可,走吧。」

  找到新店,湯包依然好吃,褚漣漪卻說味道好像有些變了。

  老闆解釋說大概是因為一些工序換了機器,比如肉餡,不再是雙刀老大娘剁的了。一切都在變化,包括最傳統的。

  吃完出來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本身有些路痴的江澈抬頭看一眼,盛海火車站塔樓樓頂在望,竟然不小心逛到小公園對面頭了。

  好奇心一下泛起來了,因為這裡很可能有當時見過他的那批人在,江澈繞了個彎,小心翼翼地站在拐角看了一眼。

  【九轉金身功】

  一面大旗矗立。

  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各種變種瑜伽,靜坐吐納,各種笑臉,各種和睦。

  這是……一統江湖了?

  「你在看什麼?」褚漣漪跟上來問。

  江澈目視不遠處那片【宗門演武場】,訥訥說:「看看我的一畝三分地。」

  「嗯?」褚漣漪沒聽明白,踮腳看了看,說,「哦,金身功啊,這個是新的,一個叫韓立的大師傳的,最近很有名,很多人都練……要進去看看麼?」

  「還是不去了」,江澈說,「我怕嚇到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20 PM

第七十四章 跟我比人多

  離開小公園往前走,褚漣漪把袖子捲起來,腕上戴有一串紅繩編織手串,問江澈好看麼?她說飾衣鏈本也想戴來著,但是衣服不好搭,可惜了。

  其實夏天到了,身上穿一件衣服都嫌熱,再掛串飾衣鏈在胸口確實累贅。

  這時間八點不到,很多商店都還差點兒才開門,走沒太遠,兩人過馬路,在火車站站前廣場西頭找了條長椅坐下來,看人來人往,閒話說笑。

  褚漣漪果然提起了之前楊禮昌說起過的那件事。

  江澈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猶豫了一下,詢問道:「你那個……他是什麼想法?」

  「……捨不得吧,也不服氣,大概還想掰一掰看」,褚漣漪猶豫了一下說,「他本身在燕京也有些朋友的,以前當知青的時候……挺多大院子弟一起。」

  江澈推測這個「他」手上的認購證可能比楊禮昌還多,畢竟王宮飯店和沙龍擺在那裡,他在這一行泡得很深,又有一定的上層人脈資源。

  但是朋友比得過爹嗎?

  同一個圈子裡的角力,他可能還不如身在地方,自有一畝三分地的楊禮昌站得住。

  江澈想了想,一樣還是勸楊禮昌的那句話:「其實如果價格勉強能接受,讓一點也好,結個善緣……或避禍。」

  這完全是沖褚漣漪的,不然江澈管他死活。

  褚漣漪笑了一下,但是神情分明有些蕭瑟,「這些事不是我能說的,要是我能說,三年前,我三十歲,就不願意站在那裡。錢這個東西,有的人上了癮,就鑽在裡面了,別的什麼都不看。」

  既然這麼說,那這個話題就沒辦法繼續下去。

  褚漣漪自己主動轉換了話題說:「你看,那幾個穿短裙的金髮美女……好高,看樣子應該是蘇聯的吧?」

  其實這時候蘇聯已經解體了,但是短短幾個月,民眾的稱呼還沒有改過來……那其實也是一個撈錢的大好機會,可惜江澈還不夠格去趟這趟渾水。

  伴隨著高跟鞋的哢哢聲,人從不遠處經過,俄羅斯年輕美女高挑、秀麗,看著確實很惹眼。

  「到三十五歲以後,她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會迅速變身大媽形態,胖成一個水桶。」江澈笑著說:「要說容貌保鮮的持久度,三十甚至四十歲後的氣質形體,其實咱們國家的女人算是非常好的了。」

  「……我當作你是在偷偷誇我。」褚漣漪開心了,像個小女生,拍了拍江澈的肩膀說:「你看,那倆男的牽著手。」

  江澈抬眼看了看。

  兩個背上綁著被縟,手裡拎著縫製布袋的男人經過,前一個年長些,正張望著過馬路,後一個看著十六七的樣子,頭髮蓬亂,臉有點髒,正緊跟著前面的那個,拉他手,亦步亦趨,表情裡有驚惶和恐懼。

  「大概後面那個孩子是第一次離開鄉村出來打工吧,甚至前面那個可能都是……人第一次從閉塞的環境裡走出來,到大城市,是會莫名恐懼的。」江澈解釋了一下,微笑說:「你大概不瞭解吧。」

  「我……」褚漣漪恍惚一下,似乎陷入了回憶,嘴唇張了張,「對不起,我只是隔太久忘了……其實那種感覺我知道的。那時候,我十五歲,爸媽死在了牛棚裡,他把我帶回來,出車站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牽著他的手,每一步都跟得很緊,後來……他娶了另一個人。」

  …………

  好不容易,江澈才把氣氛挽救回來。

  「那個一看就是假老闆。就弄身衣服,夾一皮包,靠一張嘴騙人的。不過別看是騙人,他再會幾句港式普通話的話,有些偏遠地方連縣長書記都會被他們忽悠得團團轉……百業待舉,地方上實在太渴望投資了。」

  「那個穿得不怎麼樣的,倒很可能是農民企業家,家底豐厚。你看他領帶打錯了吧,歪的,可是全身上下一看就不便宜……有錢也舍得,只是剛出來,還不適應。」

  「那個?……那個很明顯,人販子。」

  江澈在觀察,猜過往行人的身份,逗褚漣漪玩。

  「人販子?」她驚訝了一下。

  一個婦女抱著孩子就在街對面,從右向左經過,江澈點了點頭,指點著分析說:

  「是啊,你看她的穿著,衣服一看就是以前在村裡穿的,另外這麼熱還蒙著頭巾,眼神不是像小偷一樣瑟縮地四處張望,就是低頭不看人,匆忙趕路……整體感覺太慌亂了,不像早上抱孩子出來玩的媽媽或保姆。」

  「你再看那個孩子,四歲差不多有了吧,兜頭披了件破舊的大人衣服,這麼熱的天,就算早上也不用這樣吧?怪不怪?」

  「你再看他露在外面的手,白白嫩嫩,乾乾淨淨的,跟那個女人的形象完全不搭。對了,還有鞋,你再看他的鞋……這鞋,得兩百多吧?所以你覺得他像是那個女的自己的孩子嗎?」

  「你看……哭了……捂嘴了。」

  江澈扭過頭,發現褚漣漪瞪大眼睛,微張著嘴,直直看著他。

  「怎麼了?」江澈問完,猛地一下反應過來,「我操!人販子……」

  他這一聲聲音很大,對面那個女人乍一聽,抱著孩子就開始跑。

  「褚姐你別跟來。」

  關於人販子,江澈前世看過很多這方面的報導,包括大量文學、影視作品,恨之入骨,說完沒多思考,他直接追了上去。

  婦女低頭不顧車輛,過街,往一片低矮破落的舊屋老巷跑去,江澈被車子擋了一下,只好一邊追一邊喊:「人販子,偷孩子的……幫忙攔一下。」

  這會兒路上人不算多,但是仍有四個年輕的,兩個中年,還有倆熱心的老大爺,先後加入了進來。

  女人抱著孩子慌亂拐進了一條巷子,江澈等九人前後腳追了進去。

  巷子不長,江澈眼看著女人的身形在另一頭左拐,消失。

  除開倆大爺主要助威用,剩下七個男人,沒道理追不上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一群人群情振奮,向前追去……

  然後集體剎車,站住了。

  「mb……撞團夥老窩裡來了!」

  一下差不多十來個男的從那女人消失的拐角處衝出來,中青年輕為主,但也有三四個老的老,小的小。

  大意了,但也不是完全沒得打吧?江澈在心裡還強撐了一下。

  「得弄住了,要不換地方都來不及。」後面看不見的地方,有女人帶著濃重的口音喊。

  「用你操心?!」對面一個三十來歲,剃著寸頭的壯實男人扭頭應了一聲,轉回來,抬頭,一樣口音濃重地戲謔道:「見義勇為,當英雄?傻狗子,哪冒出來的你們這麼些個,以為人多膽壯了啊?」

  說完他從鼻腔裡嗤笑一聲,歪著頭目光陰狠道:「他娘的,敢跟我比人多?!」

  話音未落,又十幾個人,或一邊提褲子,或睡眼朦朧地跑了出來,後續還有,其實也就一下子工夫,已經不下三十個人站在了對面。

  八九十年代,人販子特別猖獗,不止拐賣小孩,連成年女性都是他們的目標。奸陰擄掠,惡貫滿盈,喪盡天良……這些詞哪一個放在他們頭上都絕不為過。

  這些人多數來自偏遠地區,某些地方甚至是全村一起,團夥作案。大型團夥規模數百人也不算特例,暴力對抗執法機關的情況,一樣不罕見。

  「得跑,爭取跑到火車站,喊公安,就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組織警力……另外那倆大爺怎麼辦?要不要裝幾句,幫忙拖一下?」江澈思索著,一扭頭,「……mb。」

  除了他,剩下七個都已經跑到巷口了,尤其倆大爺跑得好快,頭往前,躥得跟魚雷似的!

  那就跑吧,救人也等出去再說,雖然落後了點,江澈對自己的速度還是有信心的。

  但是對方並不傻,另一頭巷口有人已經繞過來堵截,見義勇為的一下被按住了幾個。

  江澈準備翻巷子圍牆……

  「小澈,你沒事吧?」褚漣漪出現在巷口,站在混亂的局面邊上,一下搞不清情況,滿臉的擔心。

  這……其他人,都是大老爺們,被弄住了應該就是一頓打,等人販子轉移好了,被綁住扔那,褚姐……她能賣錢啊!

  「跑啊。」

  江澈喊出口的同時發力全速助跑,很快,整個人直接撞上了一個擋在正面前的人販子,照那次秦河源那樣,他提膝撞小腹,橫肘砸脖子。

  對方一縮身子,膝蓋沒撞實,但是肘部揮過去,正好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砰一聲,人倒。

  「走。」

  江澈一把握住褚漣漪手腕,拉著她拔腿就跑,至於其他「英雄」,暫時沒辦法了,對方應該不會要命,回頭再救。

  人販子竟然敢追到外面來……

  江澈和褚漣漪在前面跑,後面足有二十多號人追來,裡頭還夾著兩三個女的,一邊追一邊喊:「抓小偷」,「狗男女,偷我金項鏈」,「抓住了打死活該」,「農民工的東西你們都偷」……

  對方應對這種情況顯然經驗老道,畢竟他們中有的,連在路上直接用「夫妻吵架,老婆離家出走」的名義強行帶走試圖反抗的婦女都敢……

  江澈和褚漣漪的聲音完全被淹沒,乾脆不喊了。

  路上行人紛紛帶著一臉驚惶四下散避,這年頭人沒手機,加上場面混亂,估計連個幫忙報警的都沒有。

  褚漣漪畢竟是女人,很快,兩人就被追近,還好正巧過了一條馬路,稍微拉開點距離。

  「跑呀,繼續跑呀。」

  「拐那邊追,堵他們進火車站的口。」

  「那娘們好像挺不錯。」

  「小子,還逞英雄嗎?爺弄不死你!」

  「打傷我的人,爺今天挑你腳筋。」

  抓小偷的喊聲中,有戲謔的聲音夾雜在裡面,從身後傳來。

  這感覺就像是勝券在握,貓逗耗子。

  褚漣漪平時運動就少,剛剛因為擔心江澈追來,剛停下,又被拉著就跑,此時已經完全腿軟了,整個就是被江澈硬拉著還在慣性向前。

  「小澈,我跑不動了……你跑,火車站……公安。」

  「放心,再幾步就到了,我今天非弄死這幫喪天良的,尤其敢跟老子裝的。」小公園在望,江澈重生以來第一次被欺負得這麼慘,咬牙呸了一聲。

  「mb,跟我比人多?!」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21 PM

第七十五章 大師再現

  盛海股市的黑市交易早年間以預約券為主,現在的熱點是認購證,其實同時也慢慢發展成了炒家聚會交流的場所。

  此外私人墊資,高利借貸,坑蒙拐騙,雜七雜八黑水上浮,沒點力量的人是壓不住的。

  褚漣漪代掌王宮飯店沙龍這個盛海最大的股市黑市多年,當然不只是站在櫃檯後面看看而已……

  這樣一個女人私底下都做什麼呢?

  就跟其他女人一樣啊,追逐新近流行的衣服飾品,追看電視劇。這兩年港片流行,褚漣漪很早就弄了錄像機和彩電,天天空下來就抱點兒甜的酸的,看得不亦樂乎。

  其實她跟那個人這幾年來已經幾乎完全等同於老闆和員工的關係了,有時候看著電視電影裡的故事,回想那個十五歲起傻乎乎為他洗衣做飯的自己,褚漣漪才覺得,好像其實沒戀愛過。

  今天的情況有點慘……現在,擱這幫人販子面前,她有什麼能耐都使不上,只能被江澈拖著跑、跑、跑……

  「這傢伙真能跑啊,拖著一個人還跑這麼快。」

  明明被抓住了就很危險,可是偏偏跑著跑著,褚漣漪突然找到了一種看港片的感覺,男主是小混混,帶著女主亡命街頭,被好多人追殺……

  也是秀逗了。

  褚漣漪見過一個踏實沉穩、果斷睿智得不像話的少年江澈,除了很好看,還覺得看不透。

  今天她第一次見識了另一個江澈,滿嘴的髒話,少年衝動,死鴨子嘴硬……打架凶,衝過來一下,「砰啪」就弄倒一個。

  「狗日的繼續追啊,別慫。」

  就隔著一條馬路,虧得有車子擋了一下才拉開這麼點距離,他竟然還回頭挑釁……褚漣漪也是哭笑不得。

  就隔著這麼一段距離,兩人率先跑進了小公園,拐角進去,樹木遮擋,暫時脫離了人販子們的視線。

  褚漣漪突然發現自己被打橫一把抱起來了,直接放進了一叢灌木牆後面。

  「趴草坪上」,江澈說,「現在沒工夫解釋,你老實趴著不要動……還有,一會兒不管看到什麼都要冷靜,別出來。」

  說完他獨自向前跑去。

  「不管看到什麼都要冷靜?小澈是準備自己去引開他們。」褚漣漪的第一反應是這樣的,接著,她看到江澈的方向,向著遠處,密密麻麻練氣功的人群去了……

  第二反應:「去找練氣功的幫忙?倒是個辦法,那邊好多人,不會上千人吧,整個公園都是人……但是他們會幫忙嗎?」

  褚漣漪的視線裡。

  江澈突然就不跑了,腳步放慢變成走,雙手背在身後……

  「這是幹嘛?還怕引不走他們嗎?」

  雜亂的腳步聲,叫罵聲已經傳進褚漣漪耳朵裡了,很近,她趴在灌木叢後面,想著,一會兒萬一江澈被抓住,自己一定要出去,試著說幾個名字看能不能嚇住那群人販子。

  不過他們是外地流竄的,所在的層次也不同,怕是沒什麼用。

  …………

  火車站公園練氣功的人當然多,如果說盛海是九轉金身功的發源地,真正最火熱的地方,那麼這裡就是聖地,也是九轉金身功的總堂。

  雖然放在全國範圍九轉金身功還是小功種,但是至少在盛海,在這裡,他們已經一統江湖。

  一千六百多人,要不是實在塞不下了,分了一些到附近幾個點,人會更多。

  趙老四是那天見過韓立大師第一次出現,當場立論並引雷印證的那撥人之一,後來得到功法那天,他還和大師當面交流過。

  所以他是真正的元老,這裡的人叫他「四師兄」。

  唯一得到親傳的大師兄趙武亮不在盛海已經有一陣了,趙老四等幾個元老總喜歡聚在一起,看著滿公園的人,談笑憶當初……

  韓立大師追人販子被堵巷子裡,被追殺跑路的時候,他們正在聊天。

  一個說:「何二麻前頭連著倆閨女了,當時媳婦正懷著第三個躲著,見面那天他拉著大師一個勁地問,他這回能不能有個兒子。大師拍他肩膀,笑著說,平常心,其實兒女都一樣……何二麻子也是個機靈的,回去就讓媳婦把肚子抵在他肩膀上抵了一天,結果前幾天,真就生了個兒子。」

  「是啊,韓立大師跟外面那些胡搞瞎搞的不一樣,他們是使勁吹,大師是使勁藏……這平穩氣場,誰趕得上?「

  「四師兄,韓立大師當時真的引雷了?」有新加入的弟子在一旁一臉嚮往的問道。

  「那是當然,幾百人現場看見的,你就是去問別家功法的人,他們也得幫咱們作證,事實擺在那裡。那口訣什麼來著了,煌煌天威……」

  趙老四陷入了回憶,有些鬱悶自己當時沒聽清,但是想想,這樣高深的功法,韓立大師暫時不肯傳下來,也是對的。

  「我們都還在後天階段呢,別好高騖遠」,趙老四仰頭笑著,和藹道,「好好生活、工作,好好鍛鍊,養成平穩氣場……我相信總有一天,先天階段的門,會打開的,大師兄走之前就說過,他已經有要突破的感覺了。」

  「畢竟是得了親傳的啊!」另一個元老感慨。

  「雜誌上說韓立大師是個少年郎?」一名紮著兩條辮子的年輕女弟子兩眼放光問,「大師到底長什麼模樣啊?」

  趙老四想了想,「鐘天地之靈秀。」

  「……那不是形容山水風景的麼?」

  「對,但是放韓立大師身上,一樣適用」,趙老四回憶著江澈的樣子,說話間抬頭瞥了一眼,又一眼,愣了愣,「……韓、韓韓……韓立大師?」

  旁邊的幾個元老已經站起來了。

  其餘弟子也保持各種姿勢紛紛側目……

  韓立大師微笑,「氣在天地間,德養在心懷,我今天送你們一場功德修心,養成平穩氣場。」

  …………

  只是車子阻攔一下拉開的距離而已,其實真正時間過去,也就江澈那幾步,那一句話,再加幾句解釋的工夫。

  寸頭毛爺帶著人衝進了公園。

  他知道對方帶著一個女人肯定跑不遠,那女人已經沒力氣了;這兩人必須先扣住,要不老窩裡那二十幾個孩子、女人,根本來不及轉移;還有,剛剛被江澈一肘子砸倒的那個,是他親弟,所以毛爺是真的準備挑對方手筋腳筋,反正有些孩子不好賣,弄殘了乞討,他又不是沒幹過,反正接下去盛海也不能呆了,走,賣掉手上的貨,換個城市……

  他看見江澈站在不遠處,衝他微笑。

  「小子你有種……上,弄死他!」

  「弄回去,我要挑他手筋腳筋。」

  毛爺壓著陰狠,向身後人說了一句,沖了一步,其餘二十幾人也動了一下……

  「轟」!一千六百人四面八方轟隆一下,全部站起來。

  毛爺僵住了,臉色瞬間蒼白,面部有幾塊肌肉在抽動,先是整個人震一下……再開始不斷地,篩糠似的抖……

  這麼多人個個目光狂熱,神情激動、亢奮,把你圍住,開始一起衝你喊著:

  「打死人販子,打死人販子……喪盡天良……」

  他真的是人販子,所以那是什麼感覺?

  當然是嚇一跳,然後眼睛裡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拳頭……耳朵裡嗡嗡嗡……腦子裡一片空白……膝蓋有點軟。

  身後已經有人開始哭了。

  這可不是廣場舞時代,都是大爺大媽,練氣功的各個階層、各個年齡、各行各業都有……青壯好多。

  毛爺就很壯了。

  現場比他壯的,一眼望去就好幾十個。

  努力冷靜,第一個念頭:「不能打,動都不能動,動一下就成醬。」

  毛爺是干過仗的人,所以他很清楚,這種局面其實無比危險,他們……真的會被打死。

  每個人丟塊石頭他們都得死乾淨。

  事情是這樣的,這種群毆,本身或許是不準備要命的,然後每個人都想著,我就打幾下,不打死……

  嗯,一千多人這麼想!!!

  一方面對人販子恨之入骨,另一方面,他們還都迫切想在韓立大師面前表現下。

  實力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亢奮的人群已經壓過來了,圍住了,還有丟石頭的……身後被砸哭了,嚇哭了,一片哀嚎。

  當機立斷,毛爺雙膝一屈,抱頭直接跪下,有些錯亂地按江湖套路拱手道:「別,別……我們認栽了,對不住,有眼不識泰山……那個,不知爺您是哪條道上的?」

  「問我麼?」江澈兩手往身後一背,微笑道,「好說,青雲門棄徒……」

  「韓立!!!」一千六百多人齊聲喊道。

  寸頭毛爺等人跪著,耳朵腦子嗡嗡嗡……

  …………

  畫風就這麼突然切換,遠處的褚漣漪:「……」

  這都什麼?!她是知道金身功很熱的,也知道金身功是韓立大師傳的……對了,他剛剛好像說,mb,跟我比人多?

  ……真的,好多!

  「沒有手機拍照,照相還得奔照相館的年代,就是好啊!至於韓立,關我什麼事?」江澈想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22 PM

第七十六章 裝完就跑

  「還是不去了,我怕嚇到你。」「一會兒不管看到什麼都要冷靜,別出來。」

  褚漣漪趴在草坪上,看著他淡定地站在那裡,她也不知道都這局面了,自己為什麼還要趴著……腦海裡回憶著江澈之前說過的兩句話。

  你果然是嚇到我了……還有,難怪說要我不管看到什麼都要冷靜。

  可是,突然看到氣功大師,還是會引雷的那種,人家怎麼冷靜?跟著你被追啊追啊,轉頭你就帶著一千多人來這麼一出……好難冷靜的。

  好吧,褚漣漪忍不住笑一下,決定聽話不出去。

  叮囑那一句「別出來」,江澈其實有自己的考慮。這事後他自己可以跑,韓立也沒處找,可是褚漣漪跑不了,她就在盛海呢,也不是什麼深居簡出的人,所以今天她要是和韓立大師一起露臉了,以後怕就沒有安生日子了。

  「以後盛海怕是不能經常來了,來也得戴上帽子口罩。」江澈默默想著。

  這件事出來冒頭固然會有很多好處,何況今天是見義勇為,但當時要不是實在被逼急了,他肯定不會選擇來這麼一出……

  總體還是之前那個想法,犯不著,不想沾太深。

  現在得想辦法脫身了,要不待會兒上千徒子徒孫圍著,求韓立大師引個雷……場面大概會很尷尬。

  不過走之前,先把事辦完。

  這種事當然不能是大師自己出面,趙老四得了叮囑,走出來站到人群中央,雙手一舉,「大家都靜一下,聽我說。」

  四師兄還是挺有號召力的,何況大師本人今天在場,人群安靜了下來。

  「韓立大師說了,暴力不可取……先找東西把人販子全都捆起來。」

  他說完這一句,寸頭毛爺等人要不是被綁著,簡直想爬過來抱著韓立大師的大腿哭,「雖然牢獄之災肯定是跑不了了,可是總算活下來了不是麼……而且不用挨揍了。」

  真他娘的倒了八輩子血黴啊,追個人虐,追著追著……追出來一千多個!

  你一氣功大師你跑什麼?你怎麼不早說?

  皮帶褲腰帶一起上,人綁好,按著韓立大師的交代,趙老四繼續道:「這是一個龐大的人販子團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

  「這樣,東寶、二妮……你們十個人,先去報警。」

  「剩下牛壯、豐子……你們點人,留二十個下來。」

  牛壯問:「留下來幹嘛?」

  「看著他們啊,順便揍一頓……這些是人販子,不打,能解氣嗎?」趙老四擼袖子先給寸頭來了一拳,跟著表示,「這是韓立大師交代的,為惡必有懲戒,否則世道不公,所以,揍,別打死打殘就行。」

  寸頭毛爺:「……」心裡有句髒話很想講,可是不敢講。

  其他人一致認同。

  「好啦,現在大家都跟我去,再叫上附近幾個點的人……咱們把那邊那片老房子」,趙老四伸手指了指位置,「我們要把那裡所有出來的路口全部封上,等公安來抓人販團夥,解救被綁的婦女兒童。」

  見義勇為,功德無量,一千多人,不對,加上附近幾個點,兩千多人一起圍剿喪盡天良的人販子團夥……

  多讓人振奮的事。

  人們回頭看大師。

  大師微笑揮手說:「這是你們的功德,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們。」

  「是。」

  浩浩蕩蕩兩千人在街面上亂衝,那是暴動,但是當他們都喊著「抓人販子」,「圍堵人販子團夥」呢?

  那就是盛海人民覺悟高,集體見義勇為了。

  更何況他們沒有亂來,只是堵著等警察呢。

  …………

  人群浩浩蕩蕩湧去,寸頭毛爺面如死灰,他知道,全完了,這回團夥男女老少八十多人,一個都跑不了。窩裡的人還在等著他們抓了人回去呢。

  二十多個人結結實實被捆著,趴著跪著,挨揍,那是真揍……毀人家庭,滅絕人性,人販子的社會仇視度極高。

  更何況是大師讓揍的,道理已經講得很清楚。

  牛壯、豐子等二十多人打得笑容燦爛,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寸頭毛爺一臉的眼淚鼻涕,看著韓立大師向他走過來……

  大師要保持風度,應該不打人吧?

  「砰。」

  韓立大師直接一腳就將他踹翻了過去。

  「喪盡天良,滅絕人性,惡貫滿盈,豬狗不如,傷天害理,腦子有病,挑我腳筋,mb跟我比人多……沒詞了。」

  一頓暴揍。

  牛壯輕輕撞了下豐子,「韓立大師也這樣打人啊?」

  豐子扭頭,理所當然道:「難道你覺得應該用氣功嗎?那不一下全成粉了啊……一個雷下來!一地的粉!……平穩氣場啊,殺人,不可能的。」

  牛壯和另外二十人覺得,豐子說的好有道理。

  「你們看,大師這是要走麼?」

  「好像是。」

  「怎麼辦?」

  「大師要走,你敢攔?敢跟?」

  一眾人搖頭,但是其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的咬了咬牙,還是追了上去。

  江澈心裡也是一陣慌,他剛給了褚漣漪暗示,閃人,外面見……結果背後就有腳步聲追來,難道要留我?

  「韓立大師。」

  「嗯?」

  「你,那個,你要走了麼?」

  「你們要留我?」

  「不是不是,大師本就雲遊四方,行蹤難覓,我們知道的,我就是想,我是想……大師你能不能拍一下我肩膀?」

  對方態度很虔誠,很侷促,很小心。

  江澈遲疑著,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就一下,對方一個三十來歲個漢子,瞬時間激動得熱淚盈眶。

  成功脫身。

  躲在河邊樹叢裡換了褚漣漪幫忙買來的衣服、褲子,戴上口罩出來,江澈依然不明白,「為什麼要我拍肩膀,傳功嗎?」

  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再亂拍,以後就要遍地男光棍了。他現在當然也不知道,幾個月後,被拍那傢伙家裡老婆果斷生了個兒子。

  於是,一時不知多少人,做夢都想找韓立大師拍一下自己的肩膀。

  …………

  二十多輛警車圍著一片老居民區停著,搜索仍在進行,不斷有人販被民警拷上手銬,反剪雙臂押解出來,也不斷有孩子和婦女被解救……

  一直到處尋找無果,絕望痛苦的家人聞訊趕來,等待著,看見那一刻,痛哭失聲。

  「抓了四十多個了,加上那邊的二十多個,快70個了,裡面怕還有。這人販子團夥要是不除,想想盛海還得有多少家庭受害……」

  「孩子救出來16個了,女人9個,據說可能還有。」

  「天殺的人販子……」

  「幸虧韓立大師回來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25 PM

第七十七章 知我者謂我心憂

  褚漣漪和換了衣服褲子,戴著口罩的江澈一起,站在密密麻麻,群情洶湧的人群外面。

  兩名女警一左一右攙扶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走出來,那個特殊的等待人群中,突然一聲,撕心裂肺,「妮啊……媽媽在這啊」。

  一位憔悴的母親張開雙臂痛呼一聲,踉蹌幾步,當場暈了過去。一樣身體顫抖的父親連忙抱住妻子,望著女兒張了張嘴,卻哽咽發不出聲音……

  良久,他才道:「妮不哭,回來就好。媽媽沒事,她就是太累了。我和你媽天天夜夜在街上找你,你媽她……已經三天三夜沒睡過一下了。」

  其實為了保護受害人的隱私,小女孩的臉上蒙了公安脫下來的制服外套,但是作為父母,又豈有認不出來自己女兒的道理。

  這樣的場面不斷在上演,媽媽、爸爸、爺爺奶奶……一雙雙眼睛含淚在等待、期盼。

  褚漣漪已經兩眼通紅,泣不成聲,淚水抹了又淌,抹了又淌。

  和她一樣,這一刻不管是身為英雄的金身功弟子也好,純粹圍觀的群眾也好,無數人都在為眼前一幕幕家人重逢的場面默默抹著眼眶。

  等待的家人中,有人手裡還拿著大疊大疊的尋人啟事……結局有人激動,也有人失望痛苦。

  每當人販子被押解上警車,短短的一段路……

  若非警力組織充足,竭力阻止,他們很可能就被憤怒的群眾,尤其是受害者的家人,打死在當場。

  趙老四抽了抽鼻子,抹去眼淚挺直胸膛,韓立大師說的功德修心,他體會到了,他身邊的每個金身功弟子也都一樣。

  有找到孩子、女兒的受害者家人過來致謝,鞠躬,要下跪……趙老四等人忙著一個個攙扶,安慰。

  「你看那個孩子。」遠遠地,褚漣漪悄悄提醒了一下江澈。

  隔著人群看到孩子的鞋,江澈明白了,這正是他們最早發現人販子當時,她抱的那個孩子,此刻他正被抱在一個穿著高檔內斂,氣質很不普通的女人懷裡。

  「謝謝你們,謝謝。」女人對著趙老四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緩緩起身,抬頭道:「請問各位恩人,你們可以替我引薦下韓立大師嗎?孩子的父親和爺爺,現在也正從燕京趕來。」

  「這……」

  趙老四猶豫了一下,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扭頭看見牛壯、豐子等人,先問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牛壯興奮道:「是啊,那邊的人販子剛已經都被警車帶走了,個個血哧冒花的。」

  「公安問怎麼打傷的沒?」

  「沒問,公安自己先說,這一定是經過了激烈搏鬥,還說幸虧我們會氣功,還說,要給我們發錦旗。」

  站在他身邊的豐子倒是沒牛壯這麼興奮,支吾了一下,小聲道:「那個,四師兄,韓立大師他……剛剛已經走了。」

  一群人生怕自己要挨罵。

  趙老四等十幾個元老互相看看,苦笑一下,寬慰道:「我們其實有猜到,大師不求名,不求利,功德相送,好事做下,肯定就去下一處了……只可惜,這次沒得到指點。」

  他說完轉向那名女士,「你看,大師他……」

  女人點頭,再次抱著孩子深深鞠躬,「這是孩子爸爸和爺爺的名片,你們若有機會再見到韓立大師,煩請幫我轉交。」

  女人走後,趙老四等人把注意力轉回眼前,一邊看著,一邊感慨著,同時也激動著……

  不斷有市民上前來誇讚、詢問,不斷有家人過來表達感激……兩千多金身功弟子,個個心懷激盪,這種被榮耀和真情實意的感激包圍的感覺,真好!

  人群外,褚漣漪一手抓著江澈手臂,踮腳,兜手在他耳邊說:

  「咱們走吧,看樣子這邊應該沒問題了。小心一會兒被人認出來……你看那邊,記者都已經來了好幾撥了。」

  江澈看了一眼,可不是,好多記者……他果斷點頭。

  兩人默默轉身往回走,路上聽到有人在議論。

  一個說:「聽說當時韓立大師只是微笑看了一眼,那二十多個喊打喊殺的人販子就動也動不了了,全都傻在那裡開始發抖,還有的一下就哭了。」

  另一個說:「聽說韓立大師長得,嗯……鐘天地之靈秀。」

  褚漣漪通紅的雙眼裡湧上來裹著甜蜜的笑意,看著江澈,口型清晰地小聲道:「這個我也可以作證,真的,一下就全僵住了。」

  江澈苦笑,「換你帶著一千幾百人看他一眼,他也會僵住的,姐姐。」

  …………

  出租車後排,眼眶依然是紅的,但是褚漣漪的情緒已經調整過來了,相應的,她的注意力也轉移了重點。

  自己個兒低頭想想,吃吃笑一會兒,想想,又笑一會兒。

  憋笑憋到肚子疼,她忍不住俯身過來,在江澈耳邊輕笑說:「我們去郊區找個樹林,你引個雷我看一下好不好?韓立大師。」

  氣息在耳後輕拂,這一刻其實沒戀愛過的褚漣漪完全少女模樣。

  江澈苦笑:「別鬧……真的不會。」

  他之前就已經把自己的這段經歷掐除部分,大致跟褚漣漪交代過了,但是她還是抓著不放,興致勃勃。

  不時想著想著,她自己就樂得不行,笑累了,就把兩手交疊在江澈肩頭,趴在上面繼續笑,連身體倚著了也沒注意。

  哪怕除夕夜兩人跳舞,她都沒有過這樣自然的親近。

  大概這一刻連褚漣漪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神、表情、動作全部加起來,用後來的話說,就等於在臉上寫了五個大字:

  【我被你撩了】

  其實她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就會因為身不由己,有太多煩惱和愁緒,兩個人之間,也再難保持這種自然而恰當的狀態。

  所以江澈當然也不會提醒她,雖然他忍不住會猜想,如果自己現在直接把人按倒,大概也就按倒了吧?

  回到王宮飯店附近,褚漣漪好不容易平靜了一點,特意叮囑道:

  「接下來這幾天,你就呆在房間裡吧,我會讓服務員給你送飯,相關消息,還有報紙、雜誌,也會一起帶來給你。」

  「報紙?」

  「對啊,報紙、氣功雜誌,我估計很快就該出來了,除了報導公安出動,市民見義勇為,打擊犯罪,我猜還會有很多關於韓立大師的消息……你不關心麼?」

  江澈當然關心。

  接下來的兩三天,他拿到每份報紙、雜誌,都會第一時間仔細翻閱。

  正規大報還好,報導的主體內容多在「公安破獲大型人販團夥,市民見義勇為千人圍堵」這個點上,只順帶提一下九轉金身功和韓立。

  但是有些本就以博眼球為目標的小報、晚報,還有匆忙趕印出來的大量氣功雜誌就不一樣了,完全沒有節制:

  【韓立歸來,懲惡揚善】

  【驚鴻再一瞥,韓立大師再現盛海灘】

  【大師歸盛海,隻手滅賊團】

  【九轉金身功大展神威,見義勇為】

  【至今不識君,君已在我心】

  【少女獲救,表示今生非韓立大師不嫁】

  【他,再次如驚鴻般掠過這個江湖】

  【論什麼是真正的氣功大師,什麼叫社會責任感】

  【緣慳一面,韓立大師唯一親傳弟子星夜趕回盛海,得知大師已經離開,痛哭不已】

  「還有他的事?」這篇報導圖文並茂,上頭配有一張趙武亮低頭坐著,默默抹眼淚的照片,「混蛋,這也太會蹭熱點宣傳自己了吧?」

  不管怎麼樣,在一遍遍確認之後,江澈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真的沒被拍到照片。

  當然,萬一以後出名了,肯定還是會被認出來的,尤其到互聯網時代,更難隱藏,到時候這些人還會記得嗎?

  當然會,多少人看過,就多少人記住,畢竟長得鐘天地之靈秀,誰看過都難忘。

  這麼一想,前兩天搗毀人販子團夥這件事,現在手上這些報紙,尤其正規大報夾帶的報導,還有那些被救的婦女、兒童和他們的家人,未來都是江澈的護身符。

  「其實我是在用瑜伽——全民健身反氣功,在用平穩氣場——引導社會正能量啊」

  「正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29 PM

第七十八章 運氣槽空了一下

  褚漣漪最近幾天的狀態是只要看見江澈就忍不住開始笑。

  帶著一種我真的已經拚命忍了,可還是忍不住的無辜,她解釋說:「我一看到你,就自動幻想你在那裡引雷。就完全控制不住……」

  聽她這麼說,江澈突然一個念頭,慌一下,要是有一天老媽知道了怎麼辦?

  「我家澈兒就是厲害,引雷都會!」

  應該是這樣。

  躺在床上仔細想了想,因為慣性詐騙,自己現在要躲著的人——九轉金身功的那一千多快兩千個,小蓮花、老岳父……唐連招。

  到底為什麼突然冒出個唐連招來?江澈自己也不知道,就是那麼一閃念的事,沒細想。

  這天是1992年6月2日,晚上,一列南來的列車上,車廂連接部,壯實的少年因為已經站了一天多,身體實在扛不住,乾脆席地而坐,準備小睡一會兒。

  他身邊有一隻袋子,袋子裡裝著十六個糖水罐頭,各種口味的都有。

  其實同樣的罐頭臨州未必買不到,大老遠從粵省抱回來很累贅,但是畢竟出遠門了,他想著,總要給姐姐帶點東西。

  「姐姐有多久沒吃罐頭了?記得以前她很喜歡。」出門這一趟,小霸王的心思變細膩了不少。

  除了罐頭,唐連招的懷裡還有三千八百塊錢。

  四個月前,被唐玥勸下來當天晚上,唐連招離開臨州,其實就一個目的,不管做什麼,去替姐姐把開裁縫店的錢賺出來,哪怕開個小點的都行。

  帶著不到四百塊錢上路,他一度以為這並不難,但是到了人們都說遍地黃金的粵省才發現,事情其實並不簡單,他連街上人們說話都聽不太懂,像只沒頭蒼蠅似的。

  盲目晃了兩天,第三天,唐連招幸運遇到了一個小學同校隔壁班的同學。

  同學問清楚來由後很仗義,虧本價批給他一箱德國進口插線板。

  唐連招拿了貨,咬著牙出去找了家小工廠推銷,結果有經驗的師傅告訴他,東西是假的,拍一下就壞……

  再回頭已經找不到人了。

  就這樣,唐連招開始了一段流落粵省街頭的時光,不搶劫,不敲詐,睡公園,睡橋洞,不敢給姐姐打電話。

  幾天後,唐連招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了一件事,自己真不是闖生意那塊料,於是他決定賣力氣。

  找了一家建築工地,埋頭幹了三個月,他存下來1000塊錢。

  工友們都說他厲害,可是這遠遠不夠。

  後來,一天中午,包工頭把人聚起來,說是不遠處老闆的另一塊工地上挖出來個墓,裡頭一家老小亂葬的屍體,也不知多少年了,還沒爛乾淨。

  粵省人十分相信風水,老闆請來了風水先生,先生看過之後說墓穴的位置煞氣極重,得找一個命硬,硬到煞氣壓得住的人去扛屍才行。

  老闆私底下找了兩個手上沾過血的,風水先生看過都說不行,只好到工地上來碰運氣。

  「兩千,兩千塊……誰想試試?風水先生看過,說你行,你去扛,老闆給兩千塊。」包工頭倒也沒隱瞞,把事情原委都說清楚了,才開始招呼人。

  2000塊在這個時代是很大一筆錢。

  先後有三個工人咬牙站出來,豁命打算試一試,但是風水先生看過後都說不行。

  唐連招走到戴圓眼鏡的老先生面前,說:「三千,我去。」

  老先生眯眼看了看他五官面相,又問了生辰,扭頭向老闆說:「給他三千吧,他能把那煞墓沖炸囉。」

  扛完屍體吐了一夜,唐連招買了身衣服,買了塊香皂,找了個河灣下水把自己洗了個通透,換上新衣服,辭工回家。

  「姐姐看到有錢可以開店了,一定很高興。」

  為了給唐玥一個驚喜,唐連招連電話都沒提前打一個。

  當然,回頭等唐玥或弟兄們問起錢是怎麼賺的,他肯定不說實話,堂堂幾條街的老大,唐連招丟不起那個人。

  睡夢中隱約覺得胸口有輕微觸動,睜眼,一個二十來歲的男的正用刀片劃他的衣服……

  淡定看一眼,沒說話,右手扣住拿刀片的手腕,左手,砰,一拳。

  撒手,賊暈了。

  不遠處的三個賊同夥互相看看,決定假裝沒看到。

  周圍的群眾挪開了些。

  …………

  下車趕到家已經是夜裡九點多,唐連招站在院外看了看,屋裡還亮著燈光。其實唐玥也剛從店裡回來沒多久,屋裡有響動聲。

  帶著滿心的成就感,準備給姐姐驚喜,唐連招伸手準備推院門進去。

  兩條身影急速向他撲來……

  「你誰?」

  「你們他媽誰?」

  「砰。」

  陳有豎快,唐連招堅決,兩個人直接換了一拳,各退兩步。

  唐連招放下罐頭袋子,這東西其實可以掄起來當武器的,但是他捨不得。手在背後,扭了扭手腕,對方還有一個沒動手,唐連招知道,今晚如果對方來意不善,自己恐怕要有一番苦戰了。

  「你跟這屋主人是什麼關係?」秦河源問。

  「問我?我還沒問你們呢。」唐連招反問。

  秦河源眼力不差,這一會兒工夫,他大概已經能判斷,面前這人應該不是衝著傷害唐玥來的,真讓人看起來,倒是自己跟陳有豎這躲躲藏藏的更可疑些,只可惜唐家姐弟倆長得實在一點不像,所以,他還是趁剛剛那一下佔據住了院門口,不肯放唐連招過去。

  想了想,他說:「有人叫我們守著這屋裡的唐……」

  秦河源話沒說完,「吱呀。」

  院子裡,房門打開了。

  唐玥站在門口定神看了看,眼睛一亮,「大招?!」聲音裡充滿欣喜和激動。

  「姐,我回來了。」唐連招開心地咧嘴笑了笑,扭頭示意一下說:「姐,你認識這倆嗎?他們自己說是有人叫他們守著你,他們沒惹你吧?」

  這下就輪到秦河源和陳有豎很尷尬了。

  「你們……」唐玥皺著眉頭看著,想著。

  她並不認識秦河源和陳有豎,但是恍惚有點模糊印象,自己好像看過這兩個人跟江澈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不止一次,兩人不吭聲,站角落,所以印象淺。

  「你們是小澈的朋友?」唐玥試探著問道。

  秦河源和陳有豎互相看看,沒法否認,只好點頭。

  「你們,天天這樣守著我麼?」

  兩個人遲疑了一下,只能繼續點頭。

  唐玥突然心好慌,好亂,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問:「他還沒回來麼?」

  還是點頭。

  …………

  小屋裡,長姐為娘,自從爸媽走後,唐玥就擔負起了揍弟弟的光榮使命。當然是在確認了弟弟完好無恙的前提下……

  「姐,別打,別打了……是我錯了,我害你擔心了……我錯了,真錯了,我應該打電話。」在外頭死不低頭的唐連招在姐姐面前認錯道歉全部頂級熟練,他連躲都不敢真的躲,手臂架起來還怕傷了姐姐的手。

  一直捱到唐玥停手,怒目相瞪,他才扭頭憨笑著說,「姐,你猜我這回掙了多少錢?哈,這回你可以開裁縫鋪了。」

  兩分鐘後。

  「裁縫鋪你們已經開好了?」

  「咱家怎麼這麼大袋罐頭?」

  「姐……那個小澈是誰?」

  「他幹嘛帶你們賺錢,還讓人天天這樣躲起來守著你?……不是不是,姐,我不是審你,真不是,別打,別打。」

  這問題沒法答,唐玥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描述自己和江澈之間的關係,想想本來有點惱火,但是剛剛和秦河源、陳有豎的幾句對話,又讓她有些欣喜,總之廠花姑娘亂了,於是她板著臉道:

  「反正他是好人,這事你別管,我自己會跟他說,知道了麼?」

  唐連招說:「好的。」

  又兩分鐘後。

  「你現在還出去幹嘛?」

  「去跟朋友說一聲我回來了。」

  「真的?」

  「真的,就一會兒就回來。」

  唐玥並不知道一件事,唐連招曾經跟他的弟兄們這樣交代:我姐說話一定要聽,一句嘴都不許頂……但是只要當面聽就好。

  在就揍一頓先,不在也先把人打聽好囉,沒帶刀,唐連招揣了根棍子。

  在這附近任何一所學校,唐連招要打聽某個人,就沒有打聽不出來的。

  …………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著,江澈躺在床上打滾,期待著,明天就是第二次搖號了,房間電話響,他起身靠在床頭接了。

  「你要死了。」第一句,鄭忻峰在電話裡說。

  江澈愣一下,「什麼情況,什麼我就要死了?」

  「就剛剛,快熄燈的時候,有人找你……你猜是誰?」鄭忻峰問完幸災樂禍道,「唐連招來找你,驚喜吧?」

  第六感應驗了,江澈一下坐起來,「……我又沒幹嘛。」

  老鄭很亢奮,「你是沒幹嘛啊,你只是跟唐玥跳了個舞,摟了個腰,還有騎車帶她到處跑而已嘛……好多人搶著告訴唐連招了,跟你說,那誇張得,特別厲害。」

  「……」

  老鄭滿是期待說:「快回來了麼?蒙個頭吧,我猜你要被人砍了。」

  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明明我手裡有小姐姐發的好人卡,江澈調整了一下,改問道:「你沒事吧?這麼歡脫,你自己那件事怎麼樣了?」

  「那個等你回來再說。」鄭忻峰不接茬,搪塞一句,立即轉換話題,興奮道:「對了,看到報紙沒?韓立大師再現盛海,大破人販團夥,公園一個暗雷劈下來,看不見摸不著,但是當場二十多個人販子,一下動都不能動……我原來就說吧,九轉金身訣是真功,你還不信。」

  看來神話正在不斷誇張演繹,江澈說:「……哦。」

  「我要重新開始修煉。」

  「……」江澈努力平靜了一下,「練吧,練吧。」

  嘟嘟嘟。

  電話掛斷。

  江澈大概能猜到那邊是什麼情況了,躺了一會兒,想了一會兒,自己怎麼對付唐連招沒想出來,倒是想到了怎麼處理鄭忻峰和謝雨芬的事。

  現在的情況,是他把好友帶偏了沒錯,但是既成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強拆這種事,不能干,江澈決定借韓立大師的名義,告訴鄭忻峰他的未來,讓他自己去做選擇。

  …………

  隔天,1992年6月3日,盛海股票認購證第二次搖號。

  50%的中籤率,只搖單號中籤或雙號中籤,所以對於擁有百連號的人來說,沒有任何運氣的說法,江澈的300張認購證,中籤150張。

  整個滬市在一片頹勢中不斷掙扎、滑落,人們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這波即將發行的新股上,形勢預估十分樂觀,江澈夜裡去沙龍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了一會兒,聽到一個消息:

  這批新股中上市最快的一支,也要等到6月16號。

  可是臨州那批國有和集體商店拍賣,是6月12號。

  從遇到謝興,指天打雷一路下來,再到最近這幾天當股神、破人販,還有他自己不知道的拍肩膀送子……

  江澈的運氣槽,突然空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08:53 PM

第七十九章 抉擇

  唐玥這兩天一直心不在焉,6月4號大早把一件小孩褲子完工,正好家長帶孩子來取,就當場試穿了一下。

  興奮的小朋友試著試著差點哭了,因為兩隻褲管都被縫紉機線踩上了,腳出不來。

  哭笑不得把事情處理好,祁素雲和謝雨芬還特意安慰了唐玥幾句,這倆現在都有滋有潤,精神飽滿,店裡的活到夏天也不算多,有倆人就完全忙得過來。

  她們說讓唐玥乾脆歇兩天,唐玥說不用的。

  其實情況到底怎麼了,祁素雲和謝雨芬很清楚,大招回來,陳有豎和秦河源的存在曝光後,謝雨芬還專門找了鄭忻峰瞭解確認。

  只不過這回她倆都沒勸,啥都沒說,因為能說的早都已經說了,唐玥這外柔內剛的性格,不自己折騰出個四五六來,誰說什麼都沒用。

  出了一會兒神,唐玥主動站起來,走到謝雨芬和祁素雲身邊,拍她們肩膀。

  倆人轉身,見她表情嚴肅,以為要說什麼重要決定。

  結果唐玥特別認真地問:「你們看我,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謝雨芬翻了個白眼,說:「誰讓你天天吃罐頭。」

  「呃,那我以後少吃,另外我想了件事」,隔了一會兒,唐玥稍有點兒尷尬說,「這會兒夏天,生意不算忙,我想以後晚上就不來店裡了……我想去讀夜校。」

  「行呀,你以前讀書時候不就老是第一名,可惜沒繼續讀下去。」祁素雲以前就是唐玥同學,只不過讀到初中畢業才進廠。

  「是啊,去吧。」謝雨芬也說。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與此同時,江家的店裡,唐連招拍了拍手,咧嘴笑著說:「叔、嬸,還有什麼活是我能幹的麼?」

  這倆早上,他都來,見著要搬要扛的活就搶著幹。

  江媽說:「沒了,快回去歇著吧,你說你這孩子咋這麼實誠,我們忙得過來的。」

  「別的我也幹不來,那什麼,還是要謝謝叔、嬸前段日子照顧我姐」,唐連招欠了欠身子,認真說,「那我先走了。」

  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這就是唐連招的邏輯,江家對姐姐好,他認,但是……

  姐姐的提起就為難,窗檯上的新罐頭瓶,自己屋裡姐姐的枕巾——王八蛋都住進我家了,還有學校裡那些學生的證詞和傳言……

  綜合這一天多時間打聽下來的全部消息,加上自己的觀察、試探、推斷……

  坐在河邊,唐連招往河裡丟了塊石子,「咚」一聲,「那混蛋沒準已經把我姐欺負了,就算沒欺負也差不遠了,然後……卻還沒給說法。」

  「謝雨芬天天說江騙子,江騙子……大概就是騙了,騙到我姐頭上。」

  所以,這頓揍首先是必須的,其他等揍完再慢慢瞭解。

  …………

  江澈夜裡做了個夢,夢見唐連招拿著刀問他:「手,還是腿。」

  江澈說:「手不行,腿也不行。」

  夢裡頭小弟弟隨之一緊,「混蛋,你這不等於提示他麼?看來是我完了。」

  江澈醒了,看看時間凌晨三點半。

  再睡睡不著,乾脆穿衣起床,開了檯燈,他拿著紙筆開始分析。

  首先,這次中籤的新股市場預期很高,一旦到入市時間,必然被熱炒,換句話說,現在那些在二次抽籤前以二十七八萬價格賣掉認購證的人都已經後悔了。

  其次,臨州這次拍賣的國有和集體商店,江澈很確定,其中有三處只要拿下來一處,二十幾年後就得價值上億……

  他計畫中至少拿下來兩處。

  等下次麼?

  下次是什麼時候,不知道。

  下次的商舖位置?不知道。

  但是下次不可能再撿漏,瞭解的人多了,關注的人多了,下次價格一定會被頂起來,這點他知道。

  最後,二級市場的盛海股市如果按推論要保持頹勢到92年底,那麼會不會到第第四次搖號的時候,人們已經連對新股也沒有太大熱情了?

  如果假設成立,認購證和新股的價格不可能不降……另外別忘了八月份深圳還有一次認購證發行,發行量極大,資金可能往那邊跑,第四次搖號會在那之後。

  綜合來說,認購證肯定還是存在暴利的,這是記憶信息,不會錯,尤其第三次,據說中籤率還會遠高於50%,但是這個暴利的度,江澈抓不到。

  而等著拍賣的那些商舖,至少有好幾處,他記憶明確,有一處他前世還接過廣.告項目。

  另外,時間,堅持到第四次搖號,起碼八九月份了,現在出手還能節約幾個月時間,這幾個月內,把印鈔機建立起來,讓錢生錢,一來一回未必賺得少。

  在腦海裡條條槓槓把思路捋清楚,再把承載著重生第一桶金夢想的那三百張認購證放在桌上。

  江澈坐著,等到天亮,打電話給胡彪碇。

  「胡總你還在到處想辦法買認購證嗎?」

  對面很激動,「是啊,是啊,兄弟,你有路子介紹給我?」

  「我這裡可以轉讓三套,包括這次抽中已經買下的新股,還有後續兩次的搖號機會……你看看開個合適的價格,我考慮下。」

  胡彪碇是什麼感覺呢?

  霎時間心頭一寒。

  股神要出讓認購證,認購證要死翹翹啦!

  「我這邊急需一點資金做別的事。」

  還好江澈及時又補了一句,胡彪碇才恢復過來,而且有一點,他並不知道江澈手上只有三套,他覺得……一定很多。

  這麼一想,事情就很合理了。

  江澈沒打算坑胡彪碇,因為認購證的暴利,他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問題只在於,他為了商舖和時間犧牲的數額大小。

  胡彪碇只要不是瘋了亂開價,肯定有得賺。

  胡彪碇當然也不傻,他最聰明的地方就是知道自己不夠聰明。

  於是,擱下電話,他找來一個手下,整一上午,這個手下都在外頭「賣」,賣他手頭「這次150支中籤號買下的新股加三套白板」。

  請出價。

  狂熱的市場,一上午數百份報價,剔除那些把別人當傻子的,不靠譜的,綜合其他報價,取了一個適當數額,胡彪碇再往上加了十幾萬……這是對股神的尊重。

  「120萬。」

  這天中午,江澈接到了胡彪碇的最終報價。

  電話裡的胡彪碇顯得有些戰戰兢兢。

  「我知道兄弟你肯定比我清楚,這樣我還有不少可賺,我是這麼想的,主要為個面子……想在偷狗佬他們那幫蠢貨面前抖一把,我有三套認購證,我賺大了。」

  「要不這樣,兄弟你如果需要什麼進口貨,你說一聲,我另外按當地的價給你弄一船,一分船費不賺,而且保證不牽連你。」

  「……」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0:50 PM

第八十章 我要跟他講道理

  姐弟倆一起給爸媽遺像上香,唐玥跪著,淚水漣漣,但是笑著說:

  「爸、媽,你們在那邊看見了麼?大招他現在懂事了,女兒也開了店,咱們家過得越來越好……你們要安心,要多笑。」

  唐大招說:「爸、媽,你們放心,我會聽姐的話……絕不讓她給人騙了,欺負了!」

  吃過晚飯。

  唐玥把唐連招從粵省帶回來的十六個罐頭放在桌上,打開一瓶,吃了一碗,然後說:

  「大招,你看,姐吃了,真甜啊,大招真是長大了!但是剩下這些你自己吃好不好?姐天天吃,再吃要胖死了。」

  唐玥說:「大招,姐準備以後晚上去讀夜校,想學個會計證出來,要不一直沒文化……你要是沒空的時候,小秦和小陳說他們會去一個在路上跟著我。」

  唐玥說:「大招,你賺的錢現在用不著,姐先給你存著,等你以後娶媳婦用……留給你,300好了。」

  唐玥說:「回頭姐介紹你跟那個江澈認識,你好好跟他學,以後不許瞎混了。」

  唐玥……

  為了避免姐姐生氣,每一條,唐連招都聽話應下,然後走出門口,在院子裡摸黑抓狂。

  很想大吼兩聲,因為他聽出來姐姐自卑了,因為,他的成就感被搶了……

  千辛萬苦四個月賺了三千八,打算給姐姐開間小裁縫鋪吧;結果那傢伙帶著姐姐八天就把錢賺出來,把店開了,順路還捎上了謝雨芬、祁素雲,還多給了一條門路,三人這店開得不算小,生意也不錯;

  千里迢迢帶回來糖水罐頭,想著姐姐有多久沒吃了吧;結果那傢伙給送,姐姐天天吃,吃到都已經怕胖不敢多吃了;

  現在連保護權都岌岌可危,竟然還要跟我他學……我跟他學什麼?

  狂暴了,唐連招決定把對江澈的殺傷等級從「揍一頓先」提升到「必須先弄個半死」。

  …………

  這種情況下,江澈如果按原計畫呆到6月10號左右,有多一點時間緩衝,可能還好一點,可是好死不死……

  他決定賣。

  距離拍賣只有8天,距離報名截止只有7天,江澈決定以120萬的價格出手自己手上的「第二次搖號中籤新股」和「承載著重生第一桶金希望的三百張認購證」。

  就此告別92年年初至今潮起洶湧的盛海股市。

  這種情況下,他因為第一次搖號沒有運作資金和這次提前退場而損失的收益,總計大概接近30萬。

  但是贏得了臨州市史上第一次國有和集體商店拍賣的撿漏機會,還有多出來的兩個月時間。

  對了,如果要算的話,其實還有一船原價走私貨,只不過這個江澈暫時還沒想法,當然,他也沒明確拒絕。

  這樣的資金操作在商場上其實並不罕見。

  交易談成,但是因為涉及的程序和金額問題,雙方還需要中人,胡彪碇那邊找的是江澈的老熟人楊禮昌。

  江澈去找了褚漣漪,這裡的大額交易需要中人,一般都會經過她。

  「全都……賣了麼?」褚漣漪看見江澈,原本忍俊不禁,但是聽完他的話,反問這一句的時候,神情除了意外,很難說是怎樣一種心情。

  當江澈說他準備賣掉全部認購證,不單意味著他這次會馬上回去,還意味著,原本理所當然的第三次,第四次,他不會再來了。

  「嗯,我急需資金做別的事」,江澈說,「明天早上,我想請姐幫忙做個中人。」

  「哦,好。」褚漣漪點了點頭,就像回答其他任何一個沙龍裡的客人。

  很莫名的感覺,就像是心突然空了一下。

  隔天,1992年6月5日上午,江澈和胡彪碇一早在楊禮昌和褚漣漪的見證和擔保下完成了交易。

  120萬裝在皮箱裡,拎在手裡沉甸甸的。

  但是交出認購證的那一剎,依然差點捨不得放手,從詐騙爸媽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睡車站,擺地攤,教氣功……

  「等認購證失效了,如果方便,我想把原件買回來保存。」江澈說。

  「一定,到時候兄弟拿去就好。」胡彪碇笑逐顏開。

  交易完成,分頭走,胡彪碇和楊禮昌,江澈和褚漣漪。

  「姐,那我一會兒就走了,一直欠你一句謝謝,謝謝你從年初開始就一直護著我……謝謝。」江澈站在褚漣漪身後,等她也停住,才繼續道:「上次那件事,如果他真的和燕京來的人置氣鬥起來的話,姐你自己要有點準備,留條後路。」

  這句話其實已經說得太直接,因為按當時褚漣漪的話,她說的是「那位想掰一掰」,這事服軟,甚至是裝傻,其實都有餘地,但是很明顯,那位要面子,準備掰一場。

  這種情況下,江澈不能不提醒褚漣漪。

  褚漣漪回頭,燦爛地笑著說:「放心吧,韓立大師,姐又不傻。」

  江澈點頭,「嗯。」

  「這個送給你。」

  褚漣漪走了,高跟鞋的餘音在走廊裡輕聲迴響……

  江澈的手裡拿著一張黑膠唱片,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那個除夕夜,他們兩人一起吃小火鍋,一起跳舞,放的那張舊盛海歌後周璇的唱片。

  江澈沒有唱片機,但依然決定好好保存。

  …………

  用一床軍用棉被疊成標準的豆腐塊,把錢帶回臨州。

  在銀行把被子攤開的時候,就連負責幫他辦手續的銀行職員都暈了一下。

  回校之前,江澈先找了秦河源還有陳有豎。

  「唐連招要砍我的話,你們攔得住吧?」他很坦白地問。

  「他姐不會讓的。」陳有豎說話簡潔而直接。

  秦河源在旁笑了笑,認真臉說:「拚死活是一回事,這事不可能那麼嚴重。真是他要打你的話,攔著……我們估計得兩個一起才行,那傢伙一個力氣大,另一個,堅決,從不猶豫。」

  「這樣啊,兩個能攔住就好。」

  慫了一把,江澈安心了,回校是傍晚,走在路上不斷有同學和認識的朋友上來打招呼:「回來了啊……你可算回來了。」

  語氣裡裹著滿滿的熱忱……突然變得好受歡迎。

  擦肩,背身,剛剛打招呼的人興奮得手舞足蹈,太激動了,盼了這麼多天,終於回來了。

  「大招哥,欺負你姐那個混蛋回來了啊。」

  從那天唐玥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並且拒絕了其他人的邀請,選擇和江澈跳舞開始,當初一起坐在街邊等著看廠花姑娘一眼的廣大群眾,就已經開始盼著這一天了。

  唐大招前幾天已經回來了,也來找過人了,聽了無數誇張的描述和證詞。

  現在江澈也回來了……

  「欸,老江,你這回打算怎麼坑唐家小霸王?」鄭忻峰很興奮,就連沉默寡言的陳有豎和秦河源都在旁邊憋著笑,忍俊不禁。

  他們三個是現場看過江澈坑何老蔫的。

  江澈嚴肅說:「為什麼你們會覺得是坑呢?我準備跟他講道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06 PM

第八十一章 只要你讓我說話

  臨州師範學校宿舍區背面有一塊不大的荒土坡,1.5線城市的主城區,一塊荒土坡……這在後來的時代除非開發商爛尾,否則很難想像。

  只有江澈知道,這裡將來會是一個寸土寸金的大型商業中心。

  現在,土坡上還只是稀稀拉拉種著幾塊洋芋,黃瓜……沒人特意照看,也無所謂偷不偷。

  學校的學生們偶爾會去弄幾顆洋芋,在寢室烹熟了吃。黃瓜因為可以生吃,方便快捷,所以失竊率要更高些,基本等不到身上刺變硬就沒了。

  於是,偶爾也會有個老奶奶站在那裡,向著宿舍區叫罵幾句,用的是方言,聽懂的聽不懂的,都不吱聲。

  土坡下面是一個水塘,也不知道是活水還是死水,總之滿滿一水塘的水葫蘆。

  這會兒正好是下午放學時間,晚飯飯點前,太陽正往下斜,老奶奶拎了一籃子水葫蘆慢悠悠走著,準備回家餵豬。

  這時候的水葫蘆已經接近花期了,偶爾可以看見幾簇星星點點,將開未開。

  水葫蘆開花是淡紫色,物種從巴西引進,養豬養鴨都很好用,玩也很好玩,有個泡,捏一下,「啪」。

  那幾棵茭白也很好,在這個零食稀缺的年代,生吃一口,滿嘴的清脆和香甜。

  「就一個小土坡,天天都在那,你已經看了很久了……到底下不下去啊?」鄭忻峰在旁邊問,跟著恍然大悟,鄙視道:「你不會是在等唐玥來救你吧?」

  ……不愧是縣委書記,一下就拆穿了。

  「我是在等那個老奶奶走,怕誤傷她」,江澈說完站起來,「走。」

  唐連招站在土坡上等他已經有個十來分鐘了,也不知是哪個混蛋去告的密,來得這麼及時。

  這傢伙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是真自己把醫院當家好幾年,也把很多人弄進過醫院的。

  但他就一個人,江澈這邊,自己、鄭忻峰,再加主力秦河源、陳有豎。

  「這也就是在臨州,要是在盛海小公園……」

  不慌,江澈保持平穩氣場,沉穩、自信,帶著人繞了一圈,終於出現在期盼已久的群眾們的視線裡,步伐沉穩走向唐連招……

  四對一,江澈才有說理的機會。

  走到相距十幾步,他剛要開口,唐連招揮了下手,宿舍樓上圍觀的群眾隨即一陣大呼小叫,「嘩……有埋伏。」

  尼瑪,唐大招居然會打埋伏。

  轉眼間20多人從旁邊的屋弄裡衝出來,堵住退路,然後包過來。

  「快,過去喊小舅子,告訴他,你是他姐夫。」鄭忻峰建議。

  「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是吧?」江澈心說我畢竟是幫了唐玥啊,砍我應該不會,但是如果加上這一句,基本就砍定了。

  「把另外兩個隔開、攔住……這個交給我自己就好。」唐連招指了指江澈。

  鄭忻峰孤零零站那裡沒人搭理,算了算,「兩個,這個……我呢?」

  被無視了,他默默退到一邊。

  看來之所以調動這麼多人打埋伏,唐連招表達的僅僅是對秦河源和陳有豎的尊重,壓根不關江澈和鄭忻峰的事。

  秦河源和陳有豎被隔開了,攔住了,游擊不讓近身免得被按住,但也出不來。

  這是因為其實雙方都沒下重手,正如他們自己先前所說,拚生死是一回事,但這事應該沒那麼嚴重。

  拚生死,眼前這些街面上的混混跟他們倆大概不在一個層次,但是要說這種都有留手的亂仗,人數對比懸殊,不存在以狠立威起勢,他們其實也強不了太多。正因為此,他們原先才說攔住唐連招,需要兩個人一起。

  問題現在對方二十多個。

  每個人都沒把事情看得太嚴重,因為沒有人覺得唐連招會真把江澈給怎麼了,江澈和唐玥的關係,大家都看得到,唐連招怕姐姐,大家也都知道。

  大家某種程度上都把這當作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想看看,第一次當有人泡唐玥泡到真有機會拿下……唐連招會是什麼反應。

  所以,秦河源和陳有豎沒拚命,室友們看熱鬧,鄭忻峰起完哄默默退到一邊,樓上那些圍觀的,也沒說真希望江澈出什麼事。

  若不然,早該有人報警了。

  至於挨打——不少人都知道一件事,江澈跑步真的很快,拿過兩次校八百米冠軍,「敢泡廠花,看你被追成狗也開心啊!」

  和唐連招面對面,江澈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大不了我跑……保持平穩氣場,他準備開口把小霸王往溝裡帶……

  「單挑?枕頭,加油。」

  一個清亮的女聲。

  蘇楚一身清涼小背心,在樓上又蹦又跳。

  「mb,這下死了。」

  江澈剛想罷,唐連招抬頭看了蘇楚一眼,「女的」,「枕頭?」「果然,他騙我姐……」

  一時衝動,袖子裡露出小半截刀身,唐連招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給江澈,一邊走過來,一邊問:

  「廢話別說,手,還是腿?」

  果然來了,小弟弟一下好慌……

  因為做過那個夢,這個問題江澈答不出來。

  「真動刀?」

  另一邊,秦河源和陳有豎一看情況不對,也準備動刀了。

  「唐連招,你敢動刀試試。」秦河源喊。

  心說別激他啊,江澈是知道秦河源和陳有豎的來歷的,也見過他們下手和留手,聽見喊聲連忙回身道:「河源,別衝動。」

  樓上圍觀的人群也是一陣驚詫,「不至於吧?」同時不少人錯愕,「這局面,其實江澈的人還在留手?」

  有人開始擔心了,包括一點不自知的「罪魁禍首」之一,蘇楚,她正準備開口制止。

  江澈心說姑奶奶你可千萬別出聲了。

  不過唐連招真掏了刀,反而也有些猶豫,因為事情本來沒到這份上,不管是江家還是江澈為唐玥做的好的一面,他都無法否認,也都讓他的刀揮不出去。

  要是拳頭,他就直接上了。

  「別衝動,事情很大一部分,是他們鬧著玩的。」江澈神情平靜說了一句,指了指後面樓上起鬨的人群。

  唐連招沒出聲。

  這就好,只要你讓我說話,我就能把你帶溝裡,江澈繼續道:「砍了我,我進醫院,你進牢房,誰保護你姐?」

  這句話意味深長,理解起來有點複雜。

  唐連招思索著,短暫的僵持……

  「嘩……」

  突然,樓上突然又是一陣驚呼。

  唐玥來了。

  跟著驚呼慢慢變成一片哀嚎,因為他們眼睜睜看著,唐玥走過來,擋在了江澈和唐連招之間,面向弟弟,背對江澈。

  這分明就是一個保護的姿態。

  唾棄聲、噓聲四起……他們要看的,明明不是這一出。

  「正好,小玥姐你先告訴大招,我沒有欺負你,都是他們瞎鬧……」某大師厚著臉皮「恬不知恥」道。

  唐玥偏轉身子扭頭,眼睛裡藏著委屈道:

  「你有欺負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8 11:35 PM

第八十二章 我教你

  只差一秒,江澈就要開啟「我跑得很快」模式了。

  真要算其實算自己人,他總不能真跟唐連招打一架,你死我活。別說唐連招,就是其他人也一樣不行,重生一世混到需要稀里糊塗下場跟人動手你死我活那份上,才真丟人。

  還好,唐玥依然擋在兩人中間。

  那小眼神委屈的,想想,也確實好久連句話都沒有了,那次分完錢之後,連跟謝雨芬、祁素雲說話都比她多幾倍。一個典型的90年代初,站在舊的那一面的姑娘,正在努力改變中……很好,但其實有點麻煩。

  江澈連忙提示:「小玥姐,你可能剛來沒搞清楚狀況,我們現在說的那個欺負,不是你以為的那種。」

  坑過人這點,江澈還是記得的。

  「……那是哪種?」

  「……鄭忻峰和謝雨芬那種。」

  縣委書記發現自己果斷被賣了,但是眼下的情況,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堂堂大書記,左看看,右看看,發現都惹不起。

  「唰」一下,唐玥臉紅了,轉向唐連招,慌忙擺手道:「那種欺負沒有,那種欺負沒有。」

  「那也是欺負了。」唐連招不信江澈沒使手段,唐玥會拋頭露臉跟他去跳舞,遇見的居心叵測的人多了,總難免習慣往壞處想,不可否認,牛炳禮從唐爸爸曾經要好的師弟變成後來那樣,對唐連招的成長衝擊很大。

  「可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前陣子要是沒有他和江家阿姨的照顧,可能你姐都已經餓死了……我給人洗衣服,人都不讓我洗。」話可能說得有點誇張,但是想想當時處境,確實艱難,唐玥說到這裡眼眶一紅。

  這段時間因為江澈,廠花姑娘確實心焦了一陣子,比如去讀夜校的想法,也不能說和江澈,或者說和那晚葉瓊蓁的那番話沒有關係。

  但是是非,她比誰都清楚。

  唐玥跟著解釋了幾句,鄭忻峰在一旁幫腔說明,唐連招聽完,立即改要去砍牛炳禮。他跟江澈是置氣和擔心居多,但跟牛炳禮……唐連招始終認為遲早有那一天,殺人償命。

  「你就這點本事?!」

  唐連招剛轉身,唐玥急著想去攔,江澈拉住她示意放心,在後面激了一句。好多人詫異,這才剛沒你事呢,你倒是又來勁了。

  「你說什麼?」唐連招轉身,一臉的猙獰。

  「我說你廢物一個。」江澈語速平和,留他面子放低聲音說:「混了這麼多年,還只會這一套,你去砍了牛炳禮,以後呢,你姐誰管?」

  唐連招頓了頓,說出來一句很強大的話,「你不管麼?」

  「我……不管啊。」

  …………

  臨州師範學校沒那麼大,教職工食堂區就是在學生食堂旁邊分隔出來一塊,弄了三面小圍牆圍著一個角落,除了普通餐桌,還有個圓桌小包廂。

  小包廂沒有老師在用的時候,學生捨得花錢,也可以進去,餐廳師傅樂意賺點錢發獎金。

  包廂裡坐著的除了江澈、鄭忻峰、秦河源、陳有豎,唐玥、唐連招之外,還有唐連招的兩個兄弟,都是十七八歲,街面上長大的。

  飯點,外頭學生們也正在吃飯,眼看著很可能是打不起來了,但是關注度依然挺高,都還期待著,江澈突然開門撒丫子狂奔而去……

  「正好飯點,乾脆叫點吃的好了。」終於拿到好好說話的機會,江澈倒是不急了。

  唐玥說:「我要吃罐頭。」

  當場兩三個忍俊不禁。

  「我們不吃飯,你就說,我應該怎麼對付牛炳禮?」唐連招壓著火氣問道,要不是江澈踩著了他的關節點,他也不願意坐下來。

  事實不光牛炳禮,這麼些年來,各種各樣對唐玥意圖不軌的人,他都是這一個法子。

  問題現在江澈說這法子很廢物。

  「混得比他好,等有一天按住了,慢慢踩。」江澈一邊回答,一邊對著菜單點菜。

  他形容這畫面想想都解氣,多少年憋屈,可不得慢慢還?但問題在場沒人信服他的說法,一個是街頭小混混,一個是國企副廠長,混得比他好,按住了慢慢踩?誰聽誰不信。

  「知道核武器嗎?」

  江澈點好菜,不著邊際又問了一句。

  核武器當然都知道,這年頭人們對於國防和軍事的熱情延續下來,比後世關注度高很多,在場個個點頭。

  「你之前的方式,就等於現在幾個大國之間核武器的作用,只能放那裡嚇人……可以喊我要扔了,甚至可以把手指放在核按鈕上,但就是不能按下去,按下去,就是同歸於盡,不光你,還得賠上你姐。」

  江澈說完,眾人思索,一陣沉默。唐連招這麼多年嚇了堵了牛炳禮不知道多少回,就是沒捅死他,其實也是這個道理,只是一直沒有去自我剖析罷了。

  菜上來了,罐頭沒上,江澈說罐頭不能多吃,專心吃菜,唐玥看看沒辦法,只好跟著吃菜,鄭忻峰和秦河源、陳有豎也都沒客氣。

  只有唐連招和他的兩個兄弟強著,一下沒動,看著江澈……

  「真正的混,是什麼樣子?」江澈像是隨口問了個問題。

  「最能打啊,這一帶混街面的,現在誰能跟我們拼?」唐連招其中一個兄弟的回答很有代表性,這幫孩子年紀太小了,混來混去,窮到最慘去偷鐵疙瘩賣,就沒想過還有別的賺錢路子,哪怕他們其實已經有了很好的基礎。

  「西裝革履,笑容溫和,白天在記者面前跟市長握手,捐助敬老院、希望工程,晚上開十幾輛車,帶著三四十個一樣西裝筆挺的弟兄出去轉一圈,這就夠了,一般事都不用到動手的份上。」

  江澈慢條斯理吃一口菜,說:「這叫做混。」

  同時心裡想著,忽悠一群孩子,誇張一點更吸引人,tw混的還當立法委員呢。

  經他這麼一形容,唐連招還勉強扛得住,他身邊那兩個弟兄,已經不知不覺開始想像了,混,可以是這樣嗎?

  「到那份上,不用見著公安就跑了吧?」其中一個正是那天帶人來替唐玥出頭的少年,外號叫黑五。

  腦海裡想著無間道,韓琛,江澈看他一眼,點頭說:「那當然,到那份上,你萬一真進了公安局,可以自己點菜。」

  黑五激動的和另一個對視一眼。

  「空口白話。」

  唐連招懟了一句。

  江澈沒抬頭,反問道:「為什麼出去打工?」

  「賺錢給我姐開裁縫鋪。」

  「四個月……賺了多少?怎麼賺的?……對了,我八天就帶她們賺出來了,然後我自己又用半個月賺了七萬。」

  「……」唐連招很抓狂,很憋屈,但是事實擺在那裡,又不得不承認,他梗著脖子道:「我承認我這方面沒你聰明,但是你那些主意,也不適合我。」

  「那些當然不適合你,咱們現在說的是混」,江澈直接道。「但是你覺得你的條件,就賺不出來嗎?說句實話,你根本不會利用自己的條件,混,純粹瞎混,混到姐姐連罐頭都捨不得吃,還要幫你存醫藥費。」

  話說得有點戳心窩了,唐玥有些擔心地看了江澈一眼,江澈制止她開口。

  我的條件?唐連招努力想了想,「打劫,敲詐,收保護費?那不是一樣,一桿子買賣。」

  「不用犯法,人還感謝你。」

  「……」

  「順便說一句,再這樣下去,三年內,下次嚴打,你就得進去,你的兄弟們也都會進去,從此你姐就一個人……到時會怎麼樣,相信我不說你也能猜到。」

  對面三個怔了怔,嚴打這個詞,他們知道,街面上那批老混混是怎麼消失的,他們也知道……還有嚴打?

  唐玥也慌了,三年內,江澈說得如此篤定。

  這幾句話實實在在打在唐連招命門上,他自己不怕,還有一幫兄弟,還有個姐,「……那我應該怎麼辦?」

  「賺錢,轉換身份,獲取社會地位。」

  說到這,江澈把筷子一放,「吃飽了。」

  然後站起來,繼續道:「不想進去?然後也想不用總被錢為難?想有一天可以把牛炳禮踩在腳下,而不是只會動不動拚命,讓你姐擔心、吃苦。這麼多年了,你混來混去,給你姐過的是什麼日子,她撿菜葉你知道嗎?她洗衣服連雙塑膠手套都捨不得買,你知道嗎?」

  說完江澈轉身,開門出去。

  外面餐廳裡,無數道目光向他投來,等他開跑……

  句句都在關節上,但是句句都只說一半,太折磨人了,身後,唐連招一下站起來,依然帶著不服,但是無奈道:「那你倒是說啊,我應該怎麼混?」

  江澈一手拉著門把手,平靜回頭道:「叫聲澈哥,我就教你。」

  整個餐廳的人,一陣陣腦子發暈,你要說當姐夫,我們也就哭著勉強接受了,畢竟有鋪墊,然而你xx的竟然要當唐連招的大哥?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09:51 AM

第八十三章 有願景的生活

  飯點之前,唐連招帶著20多個人要找江澈麻煩,場面一度頗為嚇人。

  一頓飯工夫……局面變這樣。

  餐廳裡被唐連招的惡名「恐嚇」已久的同學們一下還都有點兒回不過神來,江澈一手拉著門把手,神情、語氣都很平靜。

  當然內心其實稍有點不平靜。

  一來這樣忽悠小朋友心理上多少有點尷尬,還好這是九二年,沒人會說「台詞有點硬啊哥們」,九二年,人們才剛開始試著模仿港片,以此為榮,江澈這也算切合時代。

  二來他主要擔心帥不過一秒。

  為什麼站門口說,為什麼手在門把手上?萬一唐連招狂化了,刀飛過來,門一拉,砰,人狂奔而去,大師又不是沒跑過,一點心理負擔沒有。

  現在演的就是一個淡定、自信。

  先否定、打擊;再給期待和願景;最後威脅、恐嚇、引導……擺事實帶忽悠,整個過程邏輯完整,涉及關係包括仇人、兄弟、姐姐,哪一個都是關節點。

  江澈覺得唐連招要不掉溝裡很難,當然,真要他當場叫出哥來,怕也沒那麼容易。

  「你幾月生日?」

  「4月份。」

  「……澈哥。」

  像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最後叫出來兩個字也有點艱澀,聲音偏低,不那麼利落,但是……叫了。

  唐連招身邊兩個兄弟笑著點頭打招呼,「澈哥」,「澈哥」。

  鄭忻峰和秦河源、陳有豎板著臉憋笑。

  唐玥看看弟弟,又看看江澈,一臉的不能置信。

  氣功大師都能當得臉不紅、心不跳,這點小場面算什麼,江澈淡定微笑,點頭回應,不露痕跡鬆開門把手。

  …………

  四個人走在路上,秦河源和陳有豎要回去,鄭忻峰去找人,江澈懷裡揣著存摺準備回一趟店裡。

  「為什麼你說讓他們先回去自己想兩天?」鄭忻峰一路都有些亢奮地走在江澈身邊,好奇問:「是不是想先磨一下他們的性子?」

  他這邏輯也是港片裡看來的。

  「不是啊」,江澈誠懇說,「我只是想著,萬一他們自己想出路子來了,也好省得我去想。」

  鄭書記:「……你還沒想啊?」

  「嗯。」

  講了一堆道理,道理之下,果然還是坑。

  「庫庫庫……咳咳。」秦河源和陳有豎憋不住笑出來,這倆自從被江澈僱傭以後,整個人的狀態都在變化。

  另一邊,姐弟倆。

  唐連招路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對唐玥說:「姐,我想跟你說幾句話,你彆氣著行不?」

  唐玥心情不錯,點頭說行。

  唐連招咬咬牙,「姐你如果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能不喜歡就別喜歡吧。」

  「嗯?」唐玥錯愕了之下,連否認都忘了,只顧說:「是不是你覺得姐……」

  「不光是你,跟他實際接觸過後,我覺得他對別人也不會上心的,窗檯上那個,或者別個,都一樣,他現在心思壓根不在這,而且站得高,想得遠著呢。用那些錄像片裡的話說,就是人啊、事啊,尋常都沒辦法真的走到他心裡去。」

  幾乎就沒見過江澈暴露太多情緒,唐玥凝神想了想,回憶那段時間的接觸,點頭。

  唐連招沒挨罵,有了信心,繼續道:「其實之前有那麼一會兒,刀啊啥的,我衝動過後本意是想逼他給你個說法來著。這樣萬一以後我有什麼事,你也有依靠,而且比我強多了。」

  唐玥把注意力放在了他後半段話上,皺眉道:「大招,你怎麼還這麼想?出事……不許出事。」

  「不會的,你看我哥都叫了」,唐大招苦笑一下說,「姐你發現沒?他帶你們做生意也好,跟我衝突,再坐下來聊也好,講真的其實都跟玩兒似的,可對咱們,就都是天大的事……要不我也不會低頭叫那一聲。所以,姐,真要喜歡,就等他先喜歡你吧,要不委屈,而且沒用。」

  「嗯。」唐玥應完猶豫了一會兒,當了那麼多年廠花,老實說,其實自負還是有一點的,她說:「不說他。大招,你說姐哪點最差勁,是不是文化差了?」

  「說實話麼?」唐大招小心道。

  唐玥點頭,「嗯。」

  「姐你有點煩人啊,可能咱們原來生活太難,你有太多東西怕著,擔心著,愁著,慢慢就習慣了心思太細,活得不利落……他這樣人,估計最怕這樣的。」

  「……好像是」,唐玥嘆了口氣,「可是我……」

  「你十五歲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啊,都是被這個家、我,還有廠裡那些人和事誤了,姐你以後放開些活,啥都憑心意些,也別管他。會好的,反正咱家也好起來了不是?」

  「嗯,好像是,都快忘記以前的自己啥樣了。」唐玥燦爛地笑了笑,說:「謝謝大招。」

  …………

  江澈到店裡的時候,江媽剛做完一單生意,客人拎著衣服跟江澈擦肩而過,走出門口。

  「這個女的來了一下午來了三回了,砍價那個凶嘞,動不動就甩臉子走。」江媽看人走遠了,拉著兒子得意道:「最後還不是照咱的價買了。媽跟你說,我一看她眼神我就知道,那件衣服不買,她今晚睡不著。」

  「老媽你現在這麼厲害了?!」江澈積極狗腿。

  「那算啥,換季嘞,生意好著呢。」江媽得意著,靠過來,打開皮包給江澈看裡頭的錢,伸出手比劃著小聲說:「今天起碼賺四百多。」

  「哇」,江澈表情誇張,張大嘴,「怎麼這麼多?」

  「可不是,這個月都少不了。」江媽開心得腳步都是飄的。

  江澈跟過去獻慇勤道:「那媽你會不會太累啊?」

  「累啥?我來勁著呢,現在吃得好,睡得香,而且你二嬸現在也出師了,那個嘴皮子,練得真快……我兩個人,一點都不累。」

  「嫂子我可聽見了,你誇我呢。」旁邊傳來二嬸爽朗的笑聲。

  二嬸嗓門大,笑聲也大,江爸和二叔正好從門外進來,笑著問:「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生意好唄。」二嬸笑著道:「哥,還那誰,你們這麼早回來,跟批發市場那些老闆沒多喝點啊?」

  「沒多喝,沒多喝,上回喝到害你們去扛我,哪還敢啊」,二叔連忙道,「他們還喝著呢,我倆看要暴雨了,早點回來。」

  江澈走出店門一看,可不是,烏雲卷集,很快,幾顆雨點重重砸進盛夏路面乾燥的塵土裡,暴雨啪啪啪瓢潑而至。

  「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歇不了了」,江媽走出去看了看,也不愁,扭頭說,「澈兒,去把桌子支開,我去拿點花生米,你陪你爸和你二叔再喝點。」

  「他嬸,你也喝點,反正這麼大雨也沒生意,今天差不多就關門。」

  「好嘞」,二嬸擦把手說,「嫂子你呢?」

  「我可不行,我一會兒還數錢呢。」江媽特別認真道。

  「少喝點又不耽誤……你又不是一點量都沒有」,江爸笑著道,「今天我不跟旁邊給你添亂就好。」

  夫妻倆之間有個小遊戲,江媽愛數錢,江爸愛在旁邊亂報數給她帶亂咯。

  江媽想想,「那也行,那我也喝兩杯。」

  桌子支好,米燒杯子擺上,門外大風大雨,天色陰暗,門裡,燈光下,一家人圍坐,喝著小酒聊著天。

  氣氛怎麼說呢?江澈想了想,是一種充滿收穫喜悅、溫馨而且滿懷希望的感覺。

  「爸,你和我二叔那邊累不累啊?」江澈給老爸倒酒。

  「有什麼累的」,江爸燦爛地笑著說,「批發市場五點就關門,一天早餐、午飯兩頓,都是外面的店包去做了送來的,還雇了人幫手,我和你二叔現在就剩下跟那些老闆串門子聊天,看能不能再找條好路子了。」

  「那什麼,哥,你現在也是老闆了吧?」二嬸端著酒杯接茬說,「上回我過去,就聽那邊批發市場的人都喊你江老闆、江老闆……」

  「沒沒沒,我哪算什麼老闆啊,就一賣飯賣水的。」江爸謙虛著,但是笑容裡還是有那麼些藏不住的自豪。

  江澈在家的專業就是狗腿,看情形立即接上,「我就說吧,我爸出來一定行,誰能想到啊,這才多久,就這麼厲害了。爸,我敬你一杯。還二叔,虧得有你出來幫忙。」

  江爸笑著,謙虛著,「要學的還多著呢。」一邊說,他一邊跟兒子碰了下杯。

  「澈兒啊,二叔跟你說,你爸想得遠著嘞」,二叔一樣跟江澈碰了下杯,說,「前兩天跟我聊,你爸他還說,你去支教這一年,他要替你在臨州買棟房子下來……等明年回來,澈兒你可就是真格省城人囉,公家飯碗,居民戶口,再一棟大房子。」

  江澈正想說話,江爸先開口了。

  「算算也不難,你自己存著一份,再加上咱家兩個店呢,沒準過陣子還不止。」江爸沒否認,拍著江澈的肩膀,自信道:「澈兒你就專心讀書,專心工作,剩下的交給爸……放心,你爸不差人。」

  這一剎江澈覺得這世界真好,偏過頭掩飾眼睛裡的酸澀,舉杯,又敬了老爸一杯。

  江媽在旁不知不覺已經喝了不止兩杯,絮叨著:

  「你二叔二嬸這邊,我也勸他們說,再存多點錢,自己開個店……以後咱兩家都在臨州安定下來了,等明年過完年,就把你小叔一家也帶過來,再澈兒你出面去纏,把你爺爺也哄過來。」

  「他爺爺可不得澈兒出馬,澈兒面子大。」二嬸說。

  一家人說著,笑著。

  四個剛走出農村不久的中年人像是剛畢業的年輕人一樣計畫著,暢想著,眼神裡有篤定,有期待……滿滿的精氣神。

  多好啊,不窘迫,抱著希望,充滿願景的生活。

  曾經有過那麼一會兒,江澈想過把存摺拿出來,告訴爸媽自己其實買了認購證,告訴他們,咱家有很多錢,你們可以歇下來了,好好享受生活。

  但這一刻,他決定不說,因為生活真正美好的樣子,應該就是他眼前這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0:53 AM

第八十四章 居民戶口

  同是這個暴雨夜,因為關了窗風進不來,宿舍裡悶熱難當。

  舊吊扇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旋轉著,葉瓊蓁在床上擺了一個難度頗高的瑜伽平衡姿勢,保持許久。

  對面下鋪,白色小吊帶,輕薄的粉色運動小短褲,兩條雪白的大長腿一邊翹起來,搭了個很爺們的造型。

  六月份臨州天氣悶熱,蘇楚在宿舍裡穿得越來越清涼,靠著枕頭,她把手裡看了沒幾分鐘的小說扔下,說:

  「唉~日子好無聊,想想以後就看不到枕頭胡折騰了,估計更無聊。」

  葉瓊蓁閉著眼睛不吭聲。

  「喂,你還真迷上那什麼九轉金身功了啊?」蘇楚把一個玩偶扔上來,砸她腿上,說:「外面那雷,是不是你引的?大妞,快收了神通吧。」

  葉瓊蓁無奈看她一眼,相處快一個學期,她已經摸著蘇楚的性格了,這傢伙你只要自己不敏感過度,就會很好相處。

  她毒舌,但你不搭理或急了懟她,她也沒感覺,不置氣。

  「我不信那些玄奇古怪,特異功能,但是這個氣功確實對身體柔韌性什麼的都挺好,對穩定情緒也很好。」葉瓊蓁放棄動作,調整呼吸,收功說:「這個韓立大師還是有本事的,不像那些變蛇變羊的神棍。」

  奉行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賴著不動就是修行的真理,蘇楚對氣功一點興趣沒有,壞笑一下,揪住小辮子說:

  「為什麼要穩定情緒啊,哪煩了?我記得你來那個不是這幾天啊,我才應該煩呢,這兩天流血又流汗……」

  蘇楚是個女流氓,這種茬不能接,接了下面啥都來。

  葉瓊蓁明白這個道理已經很久了,猶豫一下道:「江澈越來越不像話了,原來我還以為他成熟、沉穩了,卻沒想到,現在搞到跟社會混混攪一起。」

  「可是我覺得很帥啊」,蘇楚興奮地坐起來,兩腿一盤,模仿江澈的聲音表情,說,「叫聲澈哥,我就教你。」

  說完一臉崇拜。

  自知跟她不在一個頻道上,葉瓊蓁顧自繼續說:「支教名單定下來了……他要去南關省。」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蘇楚一樣堅持著自己的頻道,「原來還怕他去了浪費時間呢,現在想想,到哪都一樣,枕頭肯定還是得折騰,攪風攪雨……看不到真可惜啊。還好,他說至多不超過一年就滾回來。」

  葉瓊蓁:「不呆滿兩年,他工作就沒了。」

  蘇楚:「搞得我們枕頭會在乎一份一個月不到200的破工作似的,去港城賣身他都不止這個價,一天200,一個月就6000……不行,太便宜了。」

  她一副老鴇的架勢。

  「……不說了,睡覺。」葉瓊蓁翻了個白眼,躺下,順手把床上的玩偶丟回去。

  蘇楚說話這邏輯和腦回路,虧得葉瓊蓁早就已經鍛鍊適應,若不然早氣瘋了。

  至於江澈,要是上次之前,她也許還會找他說點什麼,但現在,她已經決心放棄了,人生路上多少擦肩不同路,她只能顧好自己。而剛剛之所以順嘴提起這些,她只是覺得提醒一下,沒準蘇楚會去說點什麼,可惜結果很明顯,蘇楚比江澈更不靠譜。

  「這麼早怎麼睡啊?」蘇楚把接住的玩偶頂頭上,繼續找話題得吧得一陣,沒回應,「欸,不理我?那我放錄音機了啊,吵死你。」

  「……再吵我抓老鼠放你床上。」

  蘇楚張了張嘴,死活沒敢再出聲……因為葉瓊蓁真敢,她小時候是跟著男孩子掏過田鼠洞的。

  …………

  二叔二嬸竟然根本沒有自己開店的想法。

  酒喝到身體開始搖晃,二叔握著杯子,在桌面頓一下,咬牙說:「我這輩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讓兒子不當農民了,偏偏他又不是讀書那塊料。」

  停下來抽了兩口煙,二叔繼續道:「就這啊,我們倆一早就商量好了,存錢,啥都不干,死活給他買個居民戶口下來。」

  二嬸在一旁配合著點頭。

  「一萬多嘞!」她捧著心口說,「還好你們趟了條路子出來,要不我倆想都不敢想。」

  經這一提醒江澈才記起來,九十年代初期到中期,居民戶口確實是可以買的,而且有股風潮。

  具體各地價格有差別,但是至少都得萬八千,放在這個年代絕對是很多人半輩子的積蓄,而且只有小部分人掏得起。

  可是好處呢?它有多麼大實際好處,江澈沒太注意,畢竟二叔二嬸能買的,也不是燕京、盛海的居民戶口,而是老家縣城的。

  像這種情況,二十年後會有很多人後悔,想遷回農村戶口而不得。

  而且到那時候,縣城一擴張,自家那個城郊小村可就是城中村,村裡能分的錢就不老少。

  類似情況在不少地方都存在,農村戶口反過來成了香餑餑。

  問題現在的人們並不這麼想,這時候人管這一步叫「跳農門」,居民戶口又叫吃國家糧,光榮,高人一等,拿出去那是一件很風光的事,就連找老婆,都容易百倍。

  二叔二嬸前世窮,沒起過這個心思,至少沒提出來過,這輩子有路子可以掙點錢了,竟然也往這上面沖……

  這時候的一萬多,賊讓人心疼,怎麼勸?

  看爸媽竟然也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江澈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的想法,二叔二嬸還是先開店的好。」

  「為啥?」二叔二嬸都扭頭,作為家裡唯一一個文化人,江澈的意見還是挺受重視的。

  「一來趁咱們有路子,先讓錢生錢,二來,我聽說政策可能要變。」

  【政策可能要變】,在這幾年這可是一句殺傷力超級大的話,因為政策真的說變就變,說不變人們都怕怕的……

  「你們看,國家工人都下崗了。」江澈又補了一槍。

  二叔二嬸臉上一下儘是落寞,「那就是,一點指望都沒了?」

  看來受打擊了,料不到他們會是這個反應,江澈連忙道:「不是,我聽說的是,政策可能會變好,居民戶口會變容易……所以呢,二叔二嬸你倆還是先開店,等錢生了錢,政策變好了更好,不變,咱不還照樣可以買嗎?」

  家裡就這麼個把文化人,說話頂事,二叔二嬸互相看看,還真是這個理。

  「那我們聽澈兒的,回頭先把你弟帶出來開店。」二叔拍板。

  「是呢,沒準以後路子就成大老闆了,到時候什麼戶口弄不下來。」

  富二代這個提法暫時還沒有,江澈說完,全家人都爽朗大笑。

  江澈的堂弟名字叫江路,江家這一輩順著江澈往下,都取了單字。

  其實江澈的名字還是有點來歷的,那時候家裡人都沒多少文化,給他這個江家長孫取名的時候,一家人折騰了三天,因為排到的字頭實在太難聽,江媽堅決不同意按字頭取。

  接下來就自由發揮了。

  小叔叔看一眼村口小河水,靈感來了,說:「水那麼清,叫江清吧。」

  然後他就被江老頭揍了一頓。

  江爸事後專門買了本字典查,查到「清」字,有個詞組,清澈,於是叫江澈。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11-19 10:57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鄭書記的選擇

  好不容易暫時把買居民戶口這個啞巴虧避開了,酒繼續喝著。

  喝到最後,一家人裡反而是江澈最清醒。

  「你今晚就拿東西墊吧墊吧在這睡吧,看著店。」江媽拿出來一把一百多塊錢拍在桌上,很大氣說:「把桌子收了,地掃了……錢拿去花。」

  走到門口,她又回頭。

  「太多了。」

  說完抽走幾張,留下三十。

  打掃完畢,鋪了蓆子獨自躺在店裡,聽著外頭風聲雨聲,喝著殘酒,睡不著,江澈乾脆打開了老爸的收音機,調了半天,終於傳來混著雜音的歌聲……

  【我拿青春賭明天

  你用真情換此生

  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

  何不瀟灑走一回】

  …………

  隔天江澈起了個大早,老媽和二嬸到店裡,他出門去學校。

  這會兒還不是雙休制度,週六還有課,只不過臨近畢業,抓的也沒那麼嚴了。江澈一直到發現學校路上,教室裡,同學看他的眼神都有點怪……

  才想起來:「我現在是附近幾所學校,幾條街,老大的老大了。」

  男孩子在學校不可能跟人一點矛盾都沒有過,不說嚴重,翻個臉總是有的,兩個以前跟江澈小吵小鬧過的同學,今天看見人腿都抖。

  還好,一上午,江澈還是那個江澈,什麼事都沒找。

  午飯後回到宿舍。

  鄭書記徘徊了好幾圈,一次次欲言又止,看樣子似乎終於憋不住要跟江澈談一下自己的前途問題了。

  「你肯定是要去支教一年了。」他乾脆說:「我準備留下來。」

  江澈點了點頭沒說話。

  「不意外嗎?」鄭忻峰被噎住一下,只好又道:「那你有沒有什麼建議給我啊?」

  「我這回在盛海見到韓立大師了。」江澈突然說。

  「……真的?!」鄭忻峰炸起來就是一聲大吼,「狗屎運啊,怎麼樣,韓立大師本人怎麼樣?你拜師沒……拜師沒啊?」

  「本人長得很帥。沒拜師,就一起吃了個飯,聊了一會兒。」江澈平靜說著,掏出一張紙遞給鄭忻峰,鄭重道:「本來是隨口跟韓立大師聊下你,說你也在練九轉金身功,結果他好心給你批命,說你命中富貴。」

  「我啊?」鄭忻峰錯愕地指著自己。

  「是你啊,自己看看吧。」江澈示意了一下他手上的紙條。

  鄭忻峰打開一看,愣了半晌,「這……明白了,差點上了你的當,耍我好玩啊?我就說呢,你怎麼可能遇見韓立大師。」

  江澈不接話,把他床頭那本《九轉金身訣》翻出來,扔過去。

  女孩子之間是什麼情況江澈不清楚,但是男的之間,要說認識好朋友的筆跡,那簡直太基了,何況是毛筆字,臨帖的毛筆字,本就仿的別人,老鄭本身又對這個沒興趣,更無從辨認。

  上回,江澈就已經把自己留在學校的幾幅毛筆字全扔了。

  鄭忻峰拿紙條上的字對照《九轉金身訣》上的字,研究著,看是否出自同一個人之手,對照到每一個細節。

  這勾,這帶,這點……

  幾分鐘後,一手紙條,一手《九轉金身訣》,縣委書記傻了。

  「回去教書,一年入仕途,跟著取劉氏女……四十歲前官至縣長,縣委書記……這是我啊?」

  一位風頭正勁,能引雷的大師,自己崇拜的偶像,給自己批命,老鄭果斷選擇信,儘管他現在本身是個霹靂青年。

  「反正那個韓立大師是這麼寫的。」

  江澈的想法很簡單,路是他給帶偏的,一聲不吭有點不安,但是強拆有情人,擅自幫朋友做決定這種事,也不能幹。

  乾脆模棱兩可告訴當事人,讓鄭忻峰自己做選擇,如果他因為這個就選擇放棄謝雨芬,那至少說明一件事——其實也沒那麼喜歡。

  「我老鄭……真是牛逼大了。」

  「小江,去,給我倒杯水。」

  「小江,來,叫聲鄭書記聽聽。」

  「給你機會巴結還不抓點緊,到時候本書記開心了,給你個局長當當,怎麼樣?」

  「哎呀……鄭縣長,鄭書記……我他媽光宗耀祖啊,祖墳冒青煙啊,青煙直上九重天啊,天上韓立大神仙啊……」

  意識處於混亂狀態,十九歲的鄭忻峰同學沉浸在二十年後的角色中超過十分鐘。

  「怎麼樣,回不回去?」小江問書記。

  「當然……不回去啊,哈哈,我賴上你了我跟你說,反正這輩子我不罩你,得你罩著我」,意外的,鄭忻峰竟然一點猶豫都沒有,「狗屁縣長有什麼好當的,我們那裡港商來投資,嫌招待所不好,砸東西,姑娘進去收拾,給人摸了哭一夜……縣長連個屁都沒敢放。」

  「我當他娘的狗屁縣長,我要賺錢……小江,哦不,老江,你不會不管我的對吧?」

  江澈很想說你說的那是個別現象,但是想想,自己不好太有偏向,而且鄭忻峰無意中說到的一句話切中了江澈的兩世記憶:

  【這輩子我不罩你,得你罩著我】

  想想也是這個理,江澈模棱兩可道:「那也行吧,反正你自己再想想……那個紙條給我,我燒了。」

  他想「毀屍滅跡」。

  老鄭手一縮,「幹嘛?!這我有大用呢。」

  …………

  晚上,小出租屋裡燈光朦朧,謝雨芬和鄭大書記並排坐在床沿。

  鄭書記兩手抓著床邊木架,向前傾斜,歪頭看著姑娘神情。

  謝雨芬一手紙條,一手《九轉金身訣》,仔細對比半晌,終於帶著一臉震撼,訥訥開口道:「這是……真的啊?」

  「你自己對照著看唄,仔細點」,鄭忻峰自信道,「那可是韓立大師給我批的命,韓立大師你總信吧,那麼多報紙、雜誌我都給你看過了。」

  謝雨芬點點頭,又抬頭,眼睛裡有淚光,聲音酸楚道:「那你……那你回去好了,真的,小峰,你回去娶那個劉姑娘,當縣長吧。」

  「誰跟……」

  「你先聽我說……我媽抓著咱倆,是我故意的。」謝雨芬紅著眼眶,看了看鄭忻峰的神情,小心繼續道:「當時就自私想留下你來著,你也知道,我家我爸耳朵聽不到,我媽很辛苦,他們又只有我一個女兒,我沒辦法跟你走……總之對不起,是我心機太多。」

  她示意一下那張紙條,「但是這樣,我不能耽誤你。」

  鄭忻峰愣了一會兒,開心道:「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啊?」

  謝雨芬愣一下,「唔……你不生氣?」

  「能被你這麼喜歡,我特高興。」

  「那,那這個怎麼辦,你真捨得?」謝雨芬捧著紙條。

  「真捨得,去他媽劉姑娘,我只要我的謝姑娘。」鄭忻峰拿過紙條揉吧揉吧,扔了。

  「嗚,嗚……」猛一下大哭出來,謝雨芬這會兒是發自肺腑真心感動,用力抱住了鄭忻峰,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我不發脾氣,不欺負你,我給你生兒子。」

  「好好好。」鄭忻峰趁這機會就準備為所欲為了,他相信今晚一定能當回老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0:59 AM

第八十六章 參拍報名

  歷史上有個大名人叫李白,把五花馬、千金裘都捨了換美酒,千古流傳;後來出了個鄭忻峰鄭書記,把縣長、縣委書記的光輝前程都捨了換姿勢……

  梅花愜意地開了第一度。

  鄭書記試探著躺床上來了根事後煙,竟然一點事沒有——要是今天之前他敢這樣,小辣椒能拿打火機給他毛燎了。

  原來他要是抽了煙,出門去找謝雨芬之前得刷八回牙。很多男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

  小窗窗簾薄,月光淡淡,落在窗下小方桌上,梅花預備要開第二度的時候,鄭書記突然來了靈感,窗前明月光,咣咣咣……

  畢竟天熱床上鋪了蓆子,有時候磨得慌……

  拉過今晚上溫柔如水,努力表現的謝雨芬,鄭忻峰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

  謝雨芬窘迫一下,猶豫片刻,還是點頭。

  小辣椒是那種凹凸有致但是嬌小玲瓏的身材,鄭書記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人抱了下來,放到小方桌前……他又看了看桌面,想著呆會再換。

  但是他的想法很快破碎了,謝雨芬剛做了個預備動作,不知怎的突然一個掙扎,猛地回身雙手抵住鄭忻峰,帶著一臉的驚慌不定,搖頭哀求說:

  「不這樣好不好……其他都行。」

  她的神情做不了假。

  鄭忻峰有點擔心了,體貼地沒有勉強,柔聲安慰了一會兒,才問:「你怎麼了?」

  謝雨芬眉頭皺了皺,說:「就是心裡覺得不舒坦,我不知道廠裡下崗的其他姑娘會不會,但是我會……」

  廠裡?莫名就扯到這麼遠,貌似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謝雨芬跟自己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次鄭忻峰很清楚,他不懷疑這個,但還是有些狐疑。

  「記得我跟你說過,原來我們廠那個嘎包媳婦兒嗎?我剛一下突然想到她了,心裡堵得慌」,謝雨芬咬了咬牙,說,「牛炳禮根本不怕出事,囂張得很,有時候還故意跟想回廠的女職工敲他改制辦公室那張桌面……他也跟我敲過桌面,不過你放心,我罵了他八輩祖宗。」

  弄死他,弄死他……壞我姿勢事小,狗日的簡直惡貫滿盈。

  鄭忻峰一邊鎮定地安慰著謝雨芬,一邊腦海裡其實已經是怒濤滿天。

  伏在他肩頭,謝雨芬咬牙切齒說:

  「真希望嘎包出息了,回來弄死他……可,嘎巴要是出事了,他的一家老小又怎麼辦?」

  「好像大招也憋著勁呢,他是答應以後聽江澈的了,可是那之前,估計還是準備給牛炳禮來下狠的,把堵著那口氣出了,只是小玥姐怕他出事,給看住了……」

  「有沒有辦法能不出事又整慘了牛炳禮啊,要不世道太不公平了。」

  …………

  隔天是星期天。

  一早,鄭書記回來,407宿舍的室友們排隊問候:

  「鄭書記好。」

  「歡迎鄭書記蒞臨視察。」

  「鄭書記日夜操勞……」

  「哈哈哈……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鄭書記揮著手,笑容慈祥。

  「鄭書記的笑容真安詳啊。」老呂說。

  江澈懶得跟他演,見人到了,立即叫上出門……既然鄭忻峰目前已經有決定了,那麼生意方面,江澈計畫也讓他參與一點,體會一下。

  這年代夏天裡的鐵皮公交車坐得人像在蒸籠裡烤,四周熱氣燜過來,屁股底下像坐著個熱鍋。

  挑擔子的老大爺轉個身,就掃矮下去一片人。

  公交車換了一班又一班,期間還走了好多路,鄭書記兩腿發軟,一路賴死狗哀求要坐出租,江澈不讓。

  「你不是要做生意,要賺錢嗎?做生意就是這麼苦,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一直到傍晚,江澈才把臨州市這次要拿出來拍賣的37家原國有和集體商店全部踩點,看了一遍。

  記憶信息有些偏差,但是最核心的那三間商舖沒有問題,江澈再三確認過後,打定主意至少拿下其中兩間。

  政策規範不完善的情況下,他不敢貪多,尤其其中有幾處他很確定,拍下來不超過一年就會被拆掉……

  很多人都有一個邏輯,拆了就好啊,拆了肯定就發大財了。

  其實這個時候未必如此,被拆遷拆哭了,逼瘋了的商舖老闆一樣不少,政府賠償定價隨意,或三五年不給明確說法,或乾脆換個領導就改規劃,重建工作一拖再拖,一扔好幾年,這些情況都存在,而且求告無門。

  江澈不想浪費資金,也不想去折騰自己。他的計畫並不止於把店拍下來,扔那裡,乾等著升值。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情況,現在如果是把盛海包含南京路的那批商舖和臨州這批一起擺在江澈面前,不用任何猶豫,江澈會去拍盛海那批。

  但問題盛海那邊沒消息。

  江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在盛海那段時間,他查遍了報紙,託人打聽,甚至直接找上政府部門,都沒有得到任何關於盛海將要進行國有和集體商店拍賣的消息。

  畢竟是沒有親歷過的事,記憶信息模糊也很有可能,萬一盛海那次拍賣其實還有個一年、兩年呢?

  江澈不可能拿著錢乾等,擺在他面前,臨州這批商舖的拍賣反而是確定的,就在6月12號,而且江澈掌握的相關信息更多,更明確。

  所以,他選擇不等那個不確定,先把臨州這次拍賣能拿到手的穩穩拿下來。

  …………

  1992年6月8日,星期一,距離拍賣四天。

  江澈找了整一上午,終於找到地方把參拍報名報上,交了保證金,留了大哥大電話。

  他的大哥大一般是不用的,在爸媽同學面前更是藏著。

  因為是臨州史上第一次進行國有和集體商店拍賣,政府方面專門抽調了各個部門的人,組成了一個專項管理辦公室,大概也可以叫拍賣組委會。

  報名的時候辦公室冷冷清清,人很少,接待辦手續的人當然也不熱情,這年頭政府工作人員幾乎都不熱情……

  只是他一副似乎很不願意看到江澈報名參拍的樣子,有點琢磨不透。

  出門後直奔報刊亭查了近段時間的各種報紙,江澈發現這次拍賣的宣傳力度其實偏小了,很多人大概都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就算知道的,因為事情太新鮮,敢下決心的人估計更少。

  這麼一合計,江澈心裡嘀咕了一句:可操作空間很大啊。

  果然,當天下午江澈的大哥大上就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喂,是江老闆嗎?」對面是一個中年人的聲音。

  「你好。」

  或是因為聽著聲音太年輕,對面愣了一下,說:「江老闆上午剛報名參拍了對吧,電話我們也是剛拿到……」

  這一句其實是在暗示他們在政府方面,尤其拍賣工作專項辦公室方面的關係。

  江澈不接茬。

  「其實這次參拍的人不是很多,我們之間都算熟,有空會私下聚聚……江老闆不介意的話,下午來山海茶樓,大家認識一下?」對面電話裡繼續道。

  果然有暗箱操作,這是要掂一下我這個攪局者的份量了,江澈想了想,說:「好。」

  掛斷電話。

  「我的份量,以當前商舖的價值而言,錢不算少了吧,引雷神通和我的數千弟子……好像用不上,除此之外還真沒什麼份量,那些人怕是連我是哪根蔥都不清楚」,江澈想了想,「所以,我可以暈死你們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00 AM

第八十七章 牛炳禮的宿命開啟

  總共就兩次報紙中縫小方塊宣傳,這個宣傳力度下參與的人不可能太多,所以才能在相關部門配合下,抱團暗箱操作,把37家國營和集體商店好次歸類,分一分。

  這手法和人,都不必自己嚇自己給想太深,真那麼深的人,壓根不必這麼幹。

  同樣的也不必以為這些人能有多高端,草莽時代,這才第一次試水,真高端那批人還得過兩年才把注意力轉到這邊呢,而且到時候才是大頭,那時候賣的可就不是小小幾個店面,而是一個個偌大的國營廠,成棟成棟的樓和樓底下的地。

  其中甚至有些連拍都不上拍,商量著說個數就弄走了。

  「就是一幫子這些年弄了點錢的土炮為主,摻幾個有點真門路關係的而已,不用慌。」江澈在跟秦河源說話。

  要帶個人,想來想去江澈選擇了秦河源,倒不是怕到時候打起來,因為至少當場,怎麼也不至於那麼低端。

  他主要考慮秦河源機靈和沉穩兼具,而且跟自己一樣,生面孔。除他之外,鄭書記去了怕太調皮,唐連招太扎眼,陳有豎的話,他一天願意說超過十句話就算江澈輸。

  這是秦河源第一次表現得有些過度緊張,「那咱們到底怎麼演啊?」

  江澈聽這話心裡頭就不是滋味,「怎麼著,這才多久,就已經知道我就會這一套了?」

  好吧,誰讓咱實際真沒背景。

  「你就演那種窮小子突然有錢有勢有靠山了的感覺,能理解嗎?我的話,到場看著來。」江澈說:「剩下的讓他們自己猜去。」

  秦河源想了想,勉強點頭。

  …………

  山海茶樓這種名字全國大概不下一千家,任性,不管靠不靠海,愛叫就叫。

  這類茶樓往往也都不是什麼真正高端品茗的地方,市場經濟初興,有了點錢的商人們喜歡附庸風雅,擺場面,推動這幾年茶樓大興。

  其實擱心底,大家還是更喜歡同樣剛遍地開花不久的各種娛樂場所。

  這一年開始,國家有意導向,放開政策引導第三產業發展,這些過去罕見的服務性行業如雨後春筍般瘋長。

  哪一個年代不給男人機會花錢買當大爺的感覺,那個年代的生產力就缺了一塊。

  現在這一塊回來了。

  臨州市山海茶樓在這座城市最著名的風景名勝邊上,但不靠那片湖,在湖邊小半山,中間隔著一條很有味道的公路,有成排的古木和不少遺存的西式建築。

  馬阿里後來說他很喜歡這裡,自己爆料成為首富之後,還曾在這條路上攔下過往車窗外丟瓶子的車,當面譴責。

  這傢伙是個熱心人,蹬著自行車的年代,那麼瘦骨嶙峋的一個人,就曾經因為站出來制止偷井蓋上過電視。

  不過這一年,你想丟個瓶子,瓶子還不好找,汽水都還是玻璃瓶裝的,不是當場喝完,瓶子得押錢,江澈沒找到機會先體驗一把,和秦河源打出租到山下,拿了司機不太情願找回的五毛錢,緩緩上山。

  …………

  山上茶樓,十七八個人散亂坐著,三十左右到五六十歲的都有,他們原本還有些內部爭論,但這會兒,話題已經都到了那個突然報名參拍的陌生小子身上。

  一個說:「查得實實的,家裡就開一小服裝門面,另外在批發市場賣飯賣水……本身還在讀中專。」

  另一個說:「那就嚇幾句轟走就好了吧,估計是沒搞清楚情況,報紙上看到就蒙頭瞎鑽,以為便宜得很嘞……傻的。」

  十來人哄笑了幾聲。

  「是麼,這麼就真以為誰傻了啊?」第三個人說,「要是真就你查出來那樣,他能有大哥大?能安安生生交上保證金?」

  經這一提醒,很多人沒辦法不轉回來琢磨下,一個說:「那你說怎麼搞麼?要不然誰看看,有本身不那麼中意的,勻出來一間給他?」

  「再看吧,兩手三手都備著來,先一個嚇幾句轟人試試也好,我也沒說他就一定不是糊塗蛋。然後剩下的看情況準備當和事佬,哄一哄,看他胃口多大嘛。」

  眾人一聽,還真是這個理,至於來人胃口多大,先得看斤兩多重……其實算算都已經分得差不多了,他們也不願意有人摻一腳又給弄亂了。

  申六銅就是那個被選出來負責先嚇一把江澈的人。

  看著兩個小年輕走進來,江澈在前,秦河源落後一步,他上前說:「你就是那個江澈吧?」

  「嗯。」

  「還是小孩子啊。你怎麼想的?什麼時候家裡開倆小鋪賣衣服賣飯的,也動心思來拍國營店了,你爸媽識字嗎?知道價錢嗎?以為一萬,兩萬?哈哈哈哈哈……」

  演技真的很一般啊,浮誇又表面,還是影視劇不夠豐富的關係。這年頭港片的大佬和反派也都還太流於表面化,像無間道那種有層次有立體感的人物塑造,還太少!

  江澈沒說話。

  秦河源把人都掃一遍,「這麼說的話,那就等到時候舉牌好了……澈哥,咱們回去吧。」

  高下立判,江澈再次確認,秦河源絕對不只是個小黑煤工而已,他這一句,跋扈自信蘊藏在平常的語氣裡,比江澈要求的,至少還高兩個層次。

  總的就一個意思,那還商量個屁,到時候比誰錢多就好。

  江澈點頭轉身。

  包括申六銅在內,茶樓裡的一群人頓時一口氣堵在胸口,叫你來,我們就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們錢很多,關係很硬,身份很複雜,總之我們很可怕啊……

  我們想威脅你……你竟然聽都不聽?唉喲憋得好難受。

  「這怎麼搞啊?」

  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真下樓了,茶樓裡一個個懵懵的,要不是摸不透不敢亂來,他們也就不必找江澈過來了。

  這年頭黑的白的,雜七雜八的手段多得是。

  但如果就這麼讓人走了,不做點什麼……

  不管他們關係有多硬,既然名已經被江澈報上了,除非威脅勸退,否則他就有到時候進場舉牌的資格。

  只要他舉牌,不管最後買走沒買走,計畫中的價格都會被推高,他每舉一次牌,這裡的人就要多損失萬八千。

  萬一他沒完沒了的舉牌?

  「衣服穿得不算太好……」

  「不過大哥大是最新款最好的。」

  兩個人說完自己的觀察結果。

  「那他娘的到底有錢沒錢啊?」一個急性子的問。

  「有錢,很有錢」,一個在旁邊苦笑著道,「你們沒注意他手腕上那塊表吧?朗格,德國大牌子,幾萬塊呢……而且國內現在有錢都難買。」

  老實說,江澈真的算很有錢,身家百萬,在這個年代絕對不是小數目,若不然盛海那邊南京路的店面也不會6間才拍了145萬。

  這裡頭雖然有多數人還意識不到的原因,但更多仍是錢的因素,有錢人是有,但普及……遠著呢,而且不是所有有錢人都盯著同一塊蛋糕的,這個時代,蛋糕多了。

  「賣衣服賣飯這麼賺錢啊?」

  「很明顯不是替家裡買啊。」

  「沒準是什麼不方便出面的人在培養的白手套。」

  分析結果慢慢越來越離譜,這就是為什麼江澈說,讓他們去猜就好。這年頭只有錢不夠辦成事,大筆行賄,江澈捨不得,而且容易讓人吃上癮,偏偏他又正好沒背景沒關係……那就讓猜,這些人會幫著猜出一個來。

  「那就去幾個和事佬勸回來吧,再掂一掂,要是沒什麼靠山,還是照樣,官面私下兩頭一起使點勁,家裡那邊給他整點事,勸出去……要是被說准了,那就準備重新分蛋糕吧。」

  江澈和秦河源被勸回來了,能不拼價,他也想低價買。能不惹什麼到時候程序上的麻煩和各種小手段,他儘量不惹。

  剛坐下沒一會兒,其他人都站起來。

  「代市長和牛廠長來了。」

  代市長當然不是真的臨州市代理市長,只是恰好姓代,取這個外號大概是想說明他在政府方面的關係到底有多硬。

  牛廠長竟然是牛炳禮。

  身邊一堆人和他苦大仇深,就連家裡的店都被他找過麻煩,但是過去一直只聞名不見面,這還是江澈第一次見到這位「狗日的人物」。

  牛炳禮也是第一次見到江澈。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01 AM

第八十八章 聰明的牛炳禮

  很明顯這兩個才是正主,一個號稱代市長,一個國營大廠實權副廠長,敢這樣子招搖出現,也就這個時候給他們慣的。

  看來牛炳禮的腦子還挺活,一邊巴著那個垂死的紡織二廠拚命吸血,一邊已經在為自己找別的門路。

  這年頭不少國營工廠領導都不懂生產,講的是玩政治,搞關係,外行領導內行的情況十分普遍,牛炳禮是車間上來的,按說是內行,只不過後來也改玩政治關係學了。

  但恰恰因為有過內行經歷,他才更明白一件事,紡織二廠是必死的。

  曾經的那個階段,百廢待興,全國各地一窩蜂搞工業建設,摸著石頭過河,想到重工業,就是鋼鐵,想到輕工業,就是紡織。

  所以,紡織廠幾乎全國遍地都是,臃腫,生產老化,缺乏變革和競爭意識,到了這一階段勢必大批量地倒下。

  牛炳禮撈錢弄權習慣了,不會甘心二廠倒下後只去臃員嚴重的局裡當個握不到實權的中層幹部,他已經在經營自己的另一春了。

  現場話題轉換,江澈在旁聽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像盛hn京路那樣的6間國營和集體商店,會只拍出145萬?

  這私下裡的運作,官商聯手,根本就不會給底價蹦起來的空間,甚至連底價,他們都做好了手腳。

  換句話說,這一階段那些擺拍賣場上的事,其實早在場下就已經都弄妥了。

  在場的人壓根不避諱江澈和秦河源聽到這些,大概也是一種能量的展示。

  代市長是搞城市綠化項目的,每年折騰一回,把東街的草木挖了種到西街,再把西街的種到東街,就從政府手裡弄走大筆大筆的錢。能賺這種錢的人,關係大概真的很硬。

  牛炳禮話不多,間或看江澈兩眼,笑笑,點頭打個招呼。根據這個做推測,江澈覺得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

  大半個小時,話題都沒有落到江澈身上。

  他起身叫上秦河源一起上廁所。

  「為什麼咱們要出來?他們背地裡肯定商量……」

  「就是要給他們時間商量,因為看著已經差不多了,他們需要點時間討論下我們那份怎麼給。」

  為了今天過來這一趟,江澈其實還準備好了大量的台詞,各種有意無意地引導,甚至打算過不小心「暴露」點什麼……

  但是現在,因為牛炳禮出現,這些都不需要了。

  江澈最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

  茶室裡,江澈和秦河源前腳出去,後腳就變安靜,牛炳禮抿一口茶放下茶杯,在一片目光彙集中淡定地說道:

  「不用研究了,是姓蘇那家人的背景。」

  上一次蘇楚替江家出頭,這一次,江澈又以一個窮學生的身份,莫名有資金參與競拍。

  牛炳禮根據這兩件事情做推斷,答案輕鬆得出——這當然不是江家那個小門小戶的事,江澈是在替蘇家的某位做事,可能是蘇楚,但也很可能還不止於她。

  他這一句,就等於坐實了在場其他人之前的猜測:

  【江澈是有人在培養的白手套。】

  這麼一想,他的手錶和大哥大也很好解釋了,那應該是之前某些事情辦得不錯的獎勵。

  「那我們怎麼處理?」在場的人都認同了這個判斷,開始變得憂心忡忡,現在如果是蘇家參與進來來分蛋糕,那肯定得是最大份的。

  「既然這樣,分肯定是要讓加進來分一塊了。」牛炳禮臉上一副風雲看穿的淡定。

  「這個明白」,另一個有些情急說,「但是他這樣背景,開口肯定會要很多吧?這路是我們鋪的,什麼都弄好了,他來摘桃子,成筐地摘……」

  「誰說要給那麼大面子的」,牛炳禮笑著,環視一圈,然後才問,「你們想想,姓蘇的有人出來打過招呼嗎?」

  一眾人各自回憶了一下,先後搖頭。

  「這就對了,這就說明兩件事,第一,幾個小商舖,其實姓蘇的並沒有那麼重視,就是可能其中某個小輩閒著順手撈一把;第二,他們連個聲都不願意出,顯然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放出招牌,拋頭露臉。」

  「所以,面子給一點,是因為反正已經踢不動,沒必要讓他把價錢頂起來,也沒必要硬惹事;但是也不必給太大的面子,因為……咱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姓蘇的。」

  「聽明白了嗎?」

  牛炳禮這番話繞來繞去,現場好些個還真一下弄不明白,他到底什麼意思呢?

  第一,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背景是蘇家的某位了,所以,威脅勸退顯然是不可能了。為了避免攪局搗亂,讓他進場,分一份。

  第二,我們就不說破他的背景,就裝不知道,這樣就不必給太大的面子,分太大塊的蛋糕給他。反正蘇家不出聲,我們就當他是普通的一個,這樣既減小了利益損失,也沒得罪站在他背後那誰。

  有人幫著做了解釋……一片恍然大悟。

  「牛廠長真是老道啊。」

  「這分寸拿捏,應對處理,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既避免了損失太多,又不得罪人……」

  一片阿諛奉承中,就連牛炳禮自己都不覺有些飄飄然,心中得意——這官場裡的門道,我牛某人果然還是很精通啊。

  沒一會兒,江澈回來,對方很直接地就將一份拍賣商舖標記圖和編號表放在他面前,讓他選擇。

  江澈拿起筆,大大咧咧一把直接圈了九間商舖,全是眼下看著最好的,其中包括他實際目標那三間中的兩間,那都是二十年後拆也拆不起的位置。

  在場的個個在心裡思付:「果然仗著背景硬,要得狠……還好,我們早有應對,姓蘇的既然不願意出聲,我們更不說破,就當你是普通的一個。」

  談,磨,你來我往,斤斤計較。

  九間被砍到只剩兩間,其中包括江澈的實際目標之一。

  拿起筆圈第二把,江澈從兩間又圈回去,圈到七間。

  再談,再磨,一直到把在場這些人都快談哭了,被磨回到剩三間,因為不漏痕跡特意引導,其中包括了兩間江澈的實際目標。

  最後最好那一間在牛炳禮手裡,它好得太顯眼了,牛炳禮咬死不放。

  江澈想了想,至少當場,到這份上就差不多了。他出門「打了個電話」,答應下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05 AM

第八十九章 不落下乘的借勢

  傍晚,下山,和秦河源一起走在湖邊道上,頭上有綠樹隱蔽,腳邊有湖水降溫,微風過湖面,消了熱氣才上臉,整個感覺輕鬆怡然。

  「想問什麼就問吧。」看秦河源一次次欲言又止,江澈主動笑著道。

  秦河源尷尬笑了一下,「我想知道咱們出去那一會兒,他們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等回去,什麼都沒說,就直接讓咱們選商舖了。原來看著很難的樣子。」

  「想知道啊?」江澈燦爛地笑著,玩笑道,「叫聲澈哥,我就教你。」

  秦河源認認真真地叫了聲:「澈哥。」

  江澈點頭,「咱們出去那一會兒,他們通過牛炳禮知道的情況推斷,認為我們這次參拍,是蘇家某個人的背景……由此確定,咱們已經踢不動。這本來是我要隱晦誘導的事情,他幫我省了。」

  「哦」,秦河源點了點頭,隨即又帶著困惑道,「其實我有一點一直好奇,澈哥你為什麼不直接找那位蘇姑娘幫忙?」

  「為什麼?」江澈頓了頓,「因為人在沒份量的時候,最重要不要讓人看輕了。」

  說完沉默片刻,他才繼續道:

  「不管蘇楚本人會不會這麼看我,會不會因此乾脆拒絕。總之如果我今天找她幫忙出面,或我主動扯蘇家的大旗,蘇家的人事後一定會知道,而他們一旦知道,我就落了下乘。」

  「蘇家那麼多人,比如蘇楚那位堂姐,或者另外某位傲氣些的叔嬸兄妹,很可能會不滿,甚至私下出聲反對或闢謠,到那時……我丟人還是其次,關鍵麻煩大了,兩頭都是麻煩。」

  「就算他們最後善良寬容,選擇默認,幫我一把,從此以後也會在心裡自然而然地覺得我是他們養起來的一條狗,哪怕有一天我份量起來了,也得不到應有的尊重。這輩子,我不想低這種頭。」

  聽完這些,秦河源特別認真地看了江澈一眼,沉默一會。

  「那現在,蘇家的人不會知道嗎?」

  這小子一早就能看出來,是抱著學東西的目標出來闖蕩的,江澈不介意,點了點頭,細細給他分析道:

  「不會,因為茶樓裡那些人會選擇裝傻。知道是蘇家,他們就要給出更大的面子和好處,他們不願意,所以選擇不說破,把我當普通的一個對待。這些你回想一下,應該很好理解。」

  「所以,他們會保守這件事,比我們還守口如瓶。很可能還會自得。」

  「而蘇家,包括蘇楚,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今天其實給我當了一回背景牆。」

  「另外我小氣,不捨得給她好處,哈,其實更不願意在友誼穩固之前,將它實際功利化,在一個美女眼中落了下乘。等有一天,我有一點份量,可以像朋友那樣互相搭把手,我才會真的跟蘇楚開口談跟錢有關的事情。」

  江澈這段話說得很慢,秦河源邊聽邊思考,聽完又琢磨了一會兒,抬頭,平和但誠懇道:「澈哥,我和有豎想跟你做事。」

  這個「做事」的含義,當然不止於雙方現在的僱傭關係而已。

  江澈笑了笑,「你們不是已經在幫我做事了麼?」

  他故意混淆兩個概念,等於暫時拒絕,因為秦河源和陳有豎並沒有交底。

  「嘟。」

  牛炳禮坐在車裡,也不知道是他本身有配車,還是別人的車。車從江澈和秦河源身邊過,緩緩停下,降下車窗。

  「江澈小兄弟。」

  「牛廠長。」

  「突然才想起來,之前我下頭的人和你家裡好像有點小誤會……其實咱們之間是沒問題的,主要是那幾個下崗工人實在太愛造謠生事,我也是沒辦法。」

  「哦」,江澈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家裡那點小事情,我平常都不怎麼摻和的,就是我老媽這個人心軟,喜歡瞎折騰,有時候她叫我幫忙做點事,我也沒辦法。」

  「我猜也是這樣,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有前途在望,應該拎得清」,牛炳禮笑笑,說,「和氣生財。」

  江澈點頭,「和氣生財。」

  車開走了,牛炳禮在車裡想著:怎麼既不觸動蘇家,又給這個一次次壞事的小子扣個黑鍋毀掉。

  江澈把手錶摘下來,放進口袋,把大哥大扔給秦河源保管。

  「怎麼坑死他?媽的手裡還握著我最想要那間店舖呢。」

  …………

  晚飯過後,江澈第一次面對他的全體小弟,一共四十三個。其中包括唐連招、黑五在內,三個之前見過,剩下的都是第一次正式見面。

  這種陣仗,江澈其實一點都不情願,他又不是真想當什麼老大,想的是只需要跟唐連招等少數幾個接觸就好。

  他是被騙過來的,現在像一個漢奸一樣坐在那裡,被唾棄、鄙視,看著很可憐又很可恨的樣子。

  「就知道錢,為了錢跟牛炳禮都能坐一起說說笑笑談生意……要我們服你?滾吧。這樣賺再多錢又怎麼樣?!」

  「還什麼以後慢慢踩,我看根本就是跟牛炳禮一窩的臭蟲。」

  「好像聽說你家的店也被牛炳禮找過麻煩吧?忘得還真快啊。」

  「小白臉能不能打啊?要不下場來,咱們倆單挑一把?」

  最口不擇言的還說出了「你對得起小玥姐嗎?」

  這是一群桀驁不馴慣了的街面小混混,秦河源和陳有豎幾次想站出來,都被江澈阻止了,鄭忻峰想說話,也被眼神制止。

  現在所有的指責都集中在江澈和牛炳禮的接觸上,這讓他之前跟唐連招說過的話看起來很像託詞,胡說八道。

  唐連招坐著低頭不說話,黑五的神情有些糾結。

  很顯然,這樣的場面出現,不是因為唐連招缺乏對這些人的控制力,是他刻意縱容,想逼江澈解釋、表態。

  事實就是這樣,哪有這麼快收服人心的啊,江澈保持著鄭忻峰眼中簡直逆天了的平穩氣場,在一片鄙夷中笑著問唐連招。

  「你們看到我和牛炳禮喝茶了?」

  「包括和氣生財」,唐連招說,「不算特意,本來就經常我都有人盯著牛炳禮的,以前還試過收集資料交上去,想給他整下來,但是都沒用……」

  「看來他關係真的還挺硬的。」江澈思考說。

  「所以你更急著抱大腿了吧?」下面有人笑。

  江澈沒答,也沒解釋,站起來,說:「走吧。」

  他帶著自己的人在一片噓聲中走出來。

  走沒多遠,唐玥從後面追上來,說:「小澈……你,沒事吧?」

  江澈回身,笑著說:「小玥姐你不討厭我啊?」

  「我,不知道……心裡是有點不舒服,可是我想過了,我相信你的。」

  像個小女孩的感覺,委屈了,但還是牽你的衣角那種感覺。

  「……謝謝」,江澈莫名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不著邊際道,「其實二十二歲也還是小姑娘,這些事,少聽,少看,少參與。」

  這個時候,他的心境狀態其實是二十多年後那個江澈。

  但是旁人不知道啊,唐玥已經徹底傻了,「這算什麼?」

  剩下鄭忻峰他們三個也一樣,「還有這樣調戲姑娘的?裝什麼老大爺啊你!而且都什麼時候了,黃泥巴都糊一身了,你還有心情調戲姑娘?」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06 AM

第九十章 受難日的開端

  「哎呀,被你一摸,我都差點忘了說另一件事了。」

  從語氣上來說,聽著像是唐玥的自言自語。

  當這句話從身後傳來,才沒走出多遠的江澈,連同跟他走一起的秦河源、陳有豎、鄭忻峰,四個人差點齊齊撲倒在地。

  但是唐玥自己似乎根本沒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追上來道:

  「那個,我們廠劉嘎包今天回來了,知道了那些事,剛才來找我弟,好像是要找牛炳禮拚命……我就攔著我弟,怕他也要去……」

  她凌亂地敘述著,其實未必需要江澈做什麼,說什麼,只是太慌張無措,所以想把心裡擔心的事找一個可靠的人傾訴。

  關於這位劉嘎包和他老婆的遭遇,江澈聽鄭忻峰義憤填膺地說起過不止一次,因此對牛炳禮的憎惡更大了不少。

  安靜聽完,沒發表任何意見,但是往前沒幾步,江澈就見到了這個當事人,劉嘎包。

  在之前聽過的描述中,他與膽小懦弱聯繫在一起,但是看見了發現,他本身其實並不是一個矮小瘦弱的男人,反而還算高大。

  此刻,劉嘎包略嫌木訥的臉上充滿著瘋狂的戾氣。

  「我家那個身上全是傷,腦子也已經傻了,現在除了幹活整天就會說一句,想死,不敢死……」劉嘎包聲音極度壓抑,像刀子插在乾土里拉扯,「我來不是要叫上大招他們,只是想說,以後我家裡有事,你們三五個是好人,能幫幫個手。謝謝了,別勸了,不找牛炳禮報仇,我沒法活下去。」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四個老人,兩個孩子,你坐牢了,他們怎麼辦?不是說在那個深圳,你還找了個不錯的營生嗎?就過去吧,帶他們走,把日子過起來。」

  「要是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走了,我這輩子都沒法做人。謝謝了,我說完了,走了,嬸子。」

  牆角,對話在江澈之前見過的劉姨和劉嘎包之間進行,看來正在做勸導。

  一個苦口婆心地勸,但是另一個聲音狂暴而壓抑,聽著都讓人顫慄,看樣子已經不可能勸住了,只是最後的理智,想找可信的三兩人交代一下,有可能的話幫忙照顧一下家裡。

  老實懦弱的劉嘎包去了深圳幾個月,帶著賺了錢,找到了活路的喜悅回來,卻發現遭遇這種事,他的反應顯然出乎了之前很多人的預料。

  這種話題,江澈當然不會參與進去,他連走近些都沒有。

  最後,當那個劉嘎包毅然掉頭就走,看得出已是不肯回頭,很可能魯莽行事的時候,他也沒說:

  「既然一定要做,其實我可以教你。」

  這種可能造成隱患的話柄,江澈是絕不會留的。

  劉嘎包在回去的路上,暗巷深處,突然被人從後扣住了,摀住了嘴。

  背後的人告訴他如果真要做,可以什麼時候做,怎麼做,說完就沒影了,臉都沒看見。

  老實說,讓身手靈便的陳有豎壓著嗓子一次說這麼多話,才是真為難他了。事實上要不是他們倆之前剛跟江澈交了底,事關生死,這話怕也不會經過他。

  …………

  不管別的雜七雜八的事情怎麼樣,商舖競拍這件核心要務上的麻煩總算是不費代價,輕鬆解決掉了,成功入場,江澈整體心情還算不錯。

  如果說他今天玩的是一手漂亮的空城計,那麼坐在城頭上彈琴的那個人,不是諸葛亮,也不是江澈自己,是蘇楚,而且只是一個影子。

  走在學校路上……

  「枕頭。」

  乍一聲,先拍肩膀後出聲,人從樹叢後面跳出來。

  江澈差點回身一腳直接給蘇老師踹飛出去……

  無知凡人,不知道自己剛從韓立大師的神威下險死還生,蘇楚一身俏麗的短裙站在江澈面前,臉上還帶著一臉惡作劇後的得意。

  「蘇老師,您瘋啦?」

  「嗯,差不多了。」蘇楚哀怨一下,又自嗨起來,拍著江澈肩膀說:「枕頭你這幾天又幹嘛呢?神神秘秘地到處跑。我都無聊死了。」

  江澈心說我賣你啊!

  「是不是又去賺錢了?不是說好帶我的麼,你什麼時候帶我賺錢啊?」蘇老師眼巴巴看著漂亮枕頭。

  這神情、語氣不對,太嗲,有鬼,江澈果斷說:「說了是等賺大錢才叫你一起。」

  「小錢也可以的,小錢也可以的……是錢就行」,蘇姑娘目光特別誠懇,像是早有準備地,著急把空蕩蕩的錢包打開給江澈看,「我被斷絕經濟來源了。」

  這意思大概是家裡不給她零花錢了,至於她自己那點工資,蘇姑娘一動起來,一天應該就差不多了。

  江澈同情地點了點頭,「值得同情,但是你又沒錢,又不肯出大力,在家又沒有地位……我要你何用?」

  「我會法語。」

  「沒用。」

  「我可以自由來往港城。」

  「不需要。」

  「我漂亮。」

  「沒看出來。」

  「嘻嘻……」蘇楚眼中凶光一閃,咬牙切齒,「我能弄死你。」

  強權之下,跟蘇大小姐說好了下回帶她一起賺錢,只能偷摸狐假虎威,不能鬧出太大動靜那種。

  接下來的三天,江澈過得都算怡然自得。

  …………

  1992年6月11日晚上,臨州市史上第一次國營和集體商店拍賣前夜。

  按之前就已經做好的約定,江澈和一起參拍的那批「同夥」又聚了一次,這次他把秦河源和陳有豎都帶上了。

  秦河源開始鍛鍊與人溝通、交流。

  陳有豎滴酒不沾坐在角落不吭聲,很快被遺忘。

  在場很多人雖然沒把話挑明,但是都有意無意地在跟江澈拉近關係,交朋友,因為他背後,是「蘇家」的人啊!

  拍賣的事情手拿把攥,今天算是提前慶祝,在卡拉ok玩了幾個小時,酒到半醉,有人提議說:「明天一早還得去走個過場,要不今天先散了吧?明晚再聚。」

  眾人同意,紛紛散去。

  牛炳禮出門小走了一段醒酒,坐車,睡了一會兒,到家附近的街面下來,走了幾步,有過路的人問:「你好,老闆,麻煩問下現在幾點了?」

  牛炳禮不耐煩地低頭抬手腕看了下表,「馬上11點。」

  …………

  1992年6月12日,江澈要去趕一場拍賣,今天如果順利,至少這輩子家人衣食無憂,生活富足。

  6點稍多,天剛濛濛亮,看樣子今天晴不了,露水掛草葉,霧氣朦朧,沒有陳有豎,江澈、鄭書記、秦河源三個人咬著燒餅包子走到街角,看到不遠處的一處廢棄水泥斷牆下圍著十來個人。

  鄭忻峰擠開人群,江澈看了一眼……

  驚呼:「牛廠長?!」

  牛炳禮雙手被綁在身後,人坐在地上,嘴巴被布堵著,眼睛被布蒙著,身體部分卻只剩一塊布,一件破破爛爛的褲衩,還好,有件破衣服扔上面擋著他的要害。

  滿頭滿臉已經乾涸的血跡。

  烏青、破皮的各種傷口。

  頭髮還被當中向後刮了一刀,三指寬沒毛,中分都不用摩絲了。

  很可憐,但是又讓人忍不住想笑的造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14 AM

第九十一章 好心人江澈

  在場圍觀的這十來個人中,肯定也有認識牛炳禮的,但是都低聲偷笑,或冷臉沉默,沒叫破……大概因為情況看起來也不算太嚴重。

  因為江澈突然地這一聲,覺得是自己人來了,牛炳禮激動起來,含著破布「唔唔唔」叫了幾聲,也不知道說的什麼。

  「牛廠長,是我啊,我是江澈,你這是怎麼了?」江澈問完話,也不說給拿掉他嘴裡塞的破布,反而先繞到身後,「我先幫你把繩子解開。」

  繩子綁得很緊,江澈廢了好大一會兒工夫才解開。

  繩子解開後,陳有豎出現在人群裡。

  跟著,江澈又幫牛炳禮把嘴裡的和眼睛上的布一樣一樣取掉,熱心說:「牛廠長,我先扶你起來。」

  說著他就去拉人……

  「啊……別,不要拉我。」牛炳禮一聲驚慌慘烈的嘶喊。

  「怎麼了?牛廠長。」因為移動,扔在牛炳禮腰部的那件破衣服滑落到了一邊,江澈低頭瞥了一眼,趕緊轉開……

  太嚇人了,一枚手掌長,小指粗的水泥釘穿過子孫袋,將牛廠長死死釘在水泥地面上。

  難怪牛炳禮在這坐了一夜,明明腿沒被綁著,卻一寸都動彈不了……這是被釘住了啊!

  劉嘎包夠狠夠絕啊,比江澈想像的還要強悍……不過想想他和家人的遭遇,牛炳禮對他家,還有其他一些人做下的那些事,有部分或都可以稱為逼殺了……又只覺得解氣。

  人群一陣驚呼過後,有人跑開了,有人轉身,有人兩手捂眼睛但是打開了指縫,有人躲著,小聲說「老天有眼」,有人興奮握拳……

  圍觀的人變得越來越多,就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了鞭炮聲……應該是過節吧。

  「你們這些人啊,倒是幫忙打下急救電話啊,就這麼幹看著?」江澈義憤填膺了一句,無奈道:「牛廠長,你看這,我現在也沒法扶你了。」

  牛炳禮十分虛弱地擺了擺手,把破衣服撿起來,重新蒙在腰上。

  江澈小聲誠懇建議道:「牛廠長,我覺得,這個時候還是蒙著頭比較重要啊。」

  牛炳禮想了想,果斷拿起衣服矇住頭,因為扯到,疼得一陣亂叫。

  「劉嘎包,老子弄死你,弄死你全家。我弄你老婆怎麼了?我還要弄你娘,弄你女兒,我弄你全家……」

  蒙著衣服,牛炳禮帶著哭腔,瘋狂地嘶吼……

  囂張跋扈習慣了,神經又被折磨了一夜,蒙著頭看不到人的情況下,理智下調,神智開始飄零,牛廠長沒有壓抑自己。

  這一下,原本去幫忙打急救電話的幾個人也站住了。

  江澈無奈,拿過來大哥大撥了下,「發現」信號不好,趕緊叫秦河源他們三個去附近找電話幫忙叫救護車。

  「牛廠長別擔心啊,你挺住,前頭應該已經有人幫忙打了,我讓人再去打一遍。」

  …………

  距離現場不遠,一棟尚未徹底完工的新樓二樓,窗口,唐連招等人都在,遠遠看著。

  「解氣啊,這比直接砍死他還狠。」

  「嗯,嘎包還真有種,不過他自己怕是也完了……以後家裡那邊,咱們還得幫著照看著點,只不過生計上,還真沒辦法。」

  「看到了嗎?那個叫江澈的,他在給牛炳禮幫忙呢……大招哥,這種人怎麼跟?還好早點看出來,要不然那聲哥叫了,真他媽噁心。」

  「除了一張嘴瞎說八道,真沒看出來他有什麼本事。」

  「嘎包昨晚上已經帶著全家人坐火車走了。」唐連招面色凝重,說完這一句不再說話,努力思考,捕捉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絲怪異感覺。

  …………

  終於,近處的圍觀的人數過了百……站在遠處觀望的大概十倍不止,畢竟這情況,姑娘們也不好意思跑過來看蛋。

  唐玥和祁素雲、謝雨芬也在遠處,小辣椒抱著兩個姐姐,興奮地叫著,笑著,跳著。

  四下里不時有鞭炮聲響起……

  終於,馬文歡等幾個牛炳禮在廠裡的親信也來了。

  問題他們來了也沒用啊……

  這又不能扶起來,釘著呢。

  看見江澈,仔細辨認回想了一下,馬文歡乍一下跳起來道:「你,是不是你?」

  「我?我好心幫忙的,牛廠長身上的繩子什麼都是我弄掉的……」江澈一臉無辜和憤慨解釋道,「腦子有病吧你,狗咬呂洞賓。」

  親信們看牛炳禮,牛炳禮虛弱點頭,「是嘎包,劉嘎包。江兄弟是幫忙的。」

  江澈理直氣壯瞪馬文歡一眼,數落道:「站著幹嘛?你們倒是去給牛廠長買點水啊。」

  馬文歡愣一下:「急救電話打了嗎?」

  江澈點頭:「之前好像已經有些人去打過,我也叫我的兄弟去打了。」

  一群人轉身撒腿跑去。

  「對了,提醒醫院帶老虎鉗啊,最大號的。」江澈在後面喊。

  「……醫院有老虎鉗嗎?」有個人愣了愣,一拍大腿說:「對了,報警了嗎?」

  江澈說:「哎呀,對,報警,忘記報警了……牛廠長,你確定是那個什麼劉嘎包干的嗎?」

  牛炳禮含淚哽咽,大聲憤怒道:「就是他,狗日的還學人戴手套,老子知道就是他……我第一下清清楚楚看見人了啊。」

  「那就快去報警,查,抓人」,江澈指揮道,「還有啊,關鍵記得給牛廠長拿點水啊,你們看這嘴唇乾的。」

  一群人在江澈的亂指揮下稀里糊塗狂奔而去,連衣服都忘了給牛炳禮多蒙幾件。

  電話打了,老虎鉗拿來了,可是試了試無從下手,唯一能直接派上用場的是水……牛炳禮也是渴極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好多。

  結果,救護車還沒來,牛炳禮臉紫了,他發現自己想尿尿。

  但又不敢尿,釘著呢,痛得牛廠長一個勁地哭……

  「救護車怎麼還沒來?」

  「來了,來了……」外頭有人指著路口喊。

  救護車終於來了,親信們一陣放鬆,江澈也在旁安慰兩句:「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車子停在了十來米外的路邊,下來兩個人,抬著擔架朝這邊過來,「讓讓,讓讓……」

  人群自動閃開一條道。

  牛炳禮長出一口氣,劫難終於結束了,至少性命無虞,他抹了抹眼淚眯眼一看,再一看……

  小白車車身上——【臨州市破岩角火葬場】。

  猛一下靈魂被掏空……

  人群:「庫庫庫庫庫……哎呀哈哈哈……」

  「啊……嗚……」牛炳禮神經徹底崩了,錯亂了,哇哇大哭著嘶吼,「是誰,是誰給火葬場打的電話?!一定是你們這幫下崗的,我不會放過你們的,老子要弄死你們……」

  差不多這個時候,一輛救護車正開往市政府位置。

  電話說在市政府大樓門前不遠,有一個受傷的重要病人急需救護——說是因為欺負了人家老婆,被穿袋釘在地上的市紡織二廠副廠長,牛炳禮。

  路遠,醫生護士們一路討論著,臉紅唾罵,但還是忍不住好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15 AM

第九十二章 等待事情發酵

  現場就在老街拐角,上班下班的路旁邊。牛炳禮整個人已經抓狂了,如果是大猩猩,就該站起來一邊嚎叫一邊狂捶自己胸口的那種情況。

  但是他不能動,被拴住的牛還能小範圍移動,但牛廠長不行,一毫米都不行……他是被釘住的。

  罵完他就頹了,低著腦袋不動不吭聲。

  遠遠近近圍觀的人到這會兒已經無法計數,時間也已經不短了,慢慢開始有人把事情想得更深。

  比如某幾位和牛炳禮同個班子的成員,甚至有的站隊原來在他這邊的領導層,他們也躲在人群外牆角旮旯的看著,但是絕不會冒頭,像馬文歡那些人一樣傻乎乎跑出來。

  眼前的情況跟牛炳禮私下被人砍一刀之類的不一樣,它太公開化,影響太大,雖然表面看來牛炳禮是受害者,但是其實後續已經變得很難預料。

  牛炳禮春風得意人張狂的幾年間,干下的破事實在太多,巴住的人是不少,但得罪的一樣不少。

  這些人個個都是把政治關係學玩得爐火純青的老泥鰍,他們已經在考慮事情發酵後的可能性、走向,包括自己的位置、態度和機會了。

  只不過現在的情況,還不足以讓他們下決心……他們在等待事情繼續發酵,看形勢。

  「小心擔架啊,讓讓。」

  火葬場專車上下來的兩個二十來歲工作人員剛才在遠處被人聲淹沒,所以還沒搞清楚情況,拎著屍體擔架一路小跑過來。

  一個小聲向另一個問:「死人在哪?」

  另一個小聲答:「半光著那個,電話裡說是子孫袋出血出死的。」

  這時間,1992年,雖說國家早幾十年就已經在推廣火葬,但是強制度還不夠,火葬場活少,效益非常差。

  難得有活,兩名員工工作積極性很高……放下架子就要抬人。

  「幹嘛?幹嘛呢?沒看到人還活著嗎?」馬文歡等幾個親信護主心切,急著上前推搡。

  抬慣了死人練的膽,兩名火葬場的員工也不是吃素的,瞪著眼,挺起胸膛反推了幾把。

  一個大聲道:「還沒死你們打什麼電話?」

  另一個乾脆往地上一蹲,「反正車來了,要嘛人抬走……不是,要嘛你們給錢,要不我們就在這等著。」

  什麼叫等著?這要是以前,牛廠長就得過去給他一耳光,現在……他過不去,除非帶著大地。

  「啊……嗚嗚嗚……」一激動,牛炳禮沒憋住,尿了,尿得哭天搶地,慘絕人寰。

  那傢伙漏的,整個一個花灑,還帶色的。

  臭味向空氣裡發散,圍觀人群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些,議論著:

  「不會是腦子錯亂了吧?」「好像有點……」「什麼有點,就是。」「錯亂了才好,嘎包媳婦不也錯亂了,他賠上,應該的。」

  「可惜嘎包了,還有那一家老小。」「這時候別提嘎包。」「牛炳禮都喊破是他了。」

  「唉,嘎包啊,不是讓踩到這個份上,他多老實一人。」「總之無論如何,咱們不能說那話。」「都啥啊,恨他的人多了,他說嘎包就是嘎包了啊?」

  一片嘈雜中,江澈也趁機退了出來,站得遠遠的,摀住口鼻猛咳了幾聲。

  剛剛這連續這幾波,近處、遠處,不管是唐大招那些人,謝雨芬幾個,還有其他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笑瘋了,就說再善良的,也忍耐不住。

  作為好心人,江澈忍得很辛苦。

  另一邊,火葬場的兩個人也是能潑皮能無賴,跟馬文歡幾個還在扯皮,說空車來回,不給五十就不走,救護車來了他們也堵著。

  馬文歡這邊有兩個也是分不清輕重,還在爭論電話又不是他們打的。

  「給錢。」牛炳禮垂死尿中一聲咆哮,強大的牛廠長果然還沒錯亂。

  火葬場的車終於走了。

  接下來警車先到,但是公安同志進場看到情況也懵。

  這已經被踩得完全沒現場了,當事人又帶不走,最後只能向局裡匯報情況,然後站一邊維持觀看秩序,一起等救護車。

  等啊等啊……救護車終於來了。

  鄭忻峰舉著大哥大跑進來,邀功說:「我叫的,我叫的。」

  牛炳禮那口氣終於是出來了,抬起頭,無聲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嘴裡呢喃:「等著,你們都等著……」

  問題鄭忻峰打這個電話可沒把情況說那麼清楚,就說了有人在哪受傷,需要救護車。

  不幸被派出來的中年女醫生走上前,看看情況,再看看自己手裡的醫用小鉗子,木木地轉頭說:

  「這個……你們得找機械廠啊!……消防?打地鑽的?」

  救護車又走了,說是回去想辦法,取工具,雖然醫院未必有適用的工具。牛炳禮不幸被自己言中,繼續等著……

  現場留下來了一個醫生,但好像也幹不了什麼。

  與此同時,另一輛掌握著詳實信息,帶有大量醫護人員和工具的救護車終於也到了,停在了市政府門前不遠。

  這個急救電話是一個一聽說話就知道肯定老實木訥的熱心群眾打的。

  一個說話很木訥,給人一聽就過度老實的人,認真、平實而努力的在電話裡向接線人員描述一件關於「水泥釘穿袋把副廠長釘在了地上」的傷害事件。

  接線人員已經幾度忍耐不住笑到缺氧,他依然平靜、平實而努力的描述著,人物、事件、因果傳聞,具體詳盡。

  接線員轉達救護信息……話說一半,說到「蛋釘在地裡」……自己先笑了五分鐘說不出話。

  於是口口相傳,此刻到場的救護人員基本都已經掌握了詳細信息,下車。

  「人呢?不會說錯地方了吧。」

  「四下找找,釘地上呢,還能跑了他?」

  「說的就是這附近。」

  當這些醫護人員開始在市政府附近著急忙慌到處找人……

  正好趕早的一批市委領導也上班了。

  這情況,他們很難不叫司機秘書去打聽一下情況。

  然後,這個早上,臨州市委的一班領導臉色都很難看,因為醫護人員們花枝亂顫說得太具體,秘書司機一回報,事情焦點就已經不止於傷害事件本身了。

  壓抑著憤怒,老道而敏銳的大領導們沒有妄動,紛紛先派人瞭解情況。

  …………

  終於,在醫生、消防的共同努力下,牛炳禮被抬上了救護車。

  水泥釘他帶走了,地上留下一個洞。

  事情拖了兩個小時,觀看人次無法計數,但是從時間上來說,這一天,其實不過剛剛開始。

  江澈帶著人往拍賣場地走。

  「那個劉嘎包會不會有事啊?」避著人,鄭忻峰小聲問了一句。

  這件事整個過程他雖然參與最少,但是也清楚,事情肯定是劉嘎包做的,以江澈的個性,絕不會讓自己的人為這種事無謂冒險,陳有豎最多也就跟去看看。

  江澈搖了搖頭,說:「劉嘎包至少有兩個無比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鄭忻峰想啊,想啊,死都想不透,巴著江澈問:「怎麼做到的?」

  「……」江澈想一下,拍了拍鄭書記肩膀,笑著說,「等你以後成熟點,在女人被窩裡也能管住嘴了,再來聽這些不能說的。」

  鄭書記嘆口氣,說:「你要是韓立大師就好了。」

  這腦回路江澈也是完全跟不上啊,上一句跟下一句完全沒關係啊,「怎麼就好了?」

  鄭忻峰點了點頭,感慨道:「氣功雜誌上說,被韓立大師拍過肩膀就能生兒子。你當時沒讓他拍吧?計畫生育啊,只許一個,你沒找他拍一下,可惜了。」

  這一刻江澈覺得,自己帶偏他,不讓他去當縣委書記,其實也算造福一方。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17 AM

第九十三章 不要太偉大

  這一年,鄭書記19歲,再半個多月中專畢業。放在這年頭,考慮結婚生子其實不能算太早,但是江澈還是有點兒不那麼適應。

  「怎麼這麼著急就已經考慮到生孩子了?」他想著要是真那麼牛,我就多拍你幾下,一邊說,一邊拍著鄭忻峰的肩膀。

  鄭忻峰笑著說:「我倒是沒那麼急,是家裡的意思。」

  江澈微微詫異,這個口跟家裡可不好開,問:「你已經跟家裡說了?」

  鄭忻峰點頭,「可不得說了,以為都像你啊,心思不知道在哪。就咱們同學這會兒誰不想著分配的事呢?還有家裡,地方教育局,不都已經盯著咱這撥馬上要上山下鄉的了啊?畢業就眼跟前了。」

  這話想想也對。

  不過這些事江澈倒不用操心,家裡工作已經做通了,他本身在支教名單上掛著,具體的溝通工作自然是由學校去跟老家縣教育局做。

  「遲早得說,我想了想,乾脆前兩天打電話就給說了。」

  鄭忻峰老家比江澈的偏遠,又住在農村,村裡連部電話都還沒有。他有事要跟爸媽通電話極不方便,得早一天,先打到鎮上,約定好第二天打電話的時間,看碰不碰巧,託人幫忙把話帶回村裡,再爸媽隔天提前過來等那個時間。

  兩邊湊好時間,看誰打。

  「我爸媽那天頂著大雨來的,電話打過去,說了我要留在臨州,又說了謝雨芬家裡的情況,就她一個女兒……我媽聽到這,嘎嘣,就暈了。」

  「她以為我要給人當上門女婿,那個哭啊,戳脊樑骨罵啊……我解釋半天,指天戳地發誓生了孩子肯定姓鄭,她才勉強相信。」

  當媽的為這事激動不奇怪,江澈笑了笑,想到事情好像還有一個關鍵點漏了,「那你鐵飯碗不要了,他們也能同意?」

  「他們又不知道,教育局那邊我自己想辦法堵住了,他們還以為我分配在臨州了呢。兒子能當城市人,我爸媽還挺高興的,就是信不過城裡姑娘,說城裡人虛浮,怕萬一謝雨芬變卦了,我一窮人家孩子留這邊娶不上媳婦兒。然後就出主意,抓緊生娃,姓上鄭,說生了孩子女人就安穩了,等於拴上了,不然他們不放心,我媽且得擔憂出病。」

  江澈聽明白了,按這意思就是說,沒準明年,鄭忻峰就要當爹了,這速度……

  「等結婚的時候,我想帶謝雨芬去燕京或深圳吃一次麥當勞。」

  「具體去哪頭還沒定好,我是想去看看首都,可是謝雨芬大概想去深圳,那邊時髦東西多,她一直想去看看。」

  「對了,她還說,孩子姓鄭,能不能叫鄭謝謝……」

  說著話,四個人已經走到拍賣場地外,場地是一個開會的禮堂臨時借用的,在二樓,但是不用從一樓裡面過,門口有一排長檯階往上直通。

  走了幾步台階,抬頭看見橫幅,鄭忻峰突然才反應過來一件事,說:

  「對哦,咱這是來拍賣商舖來了……咱們怎麼突然就來拍商舖了?老江,你現在手裡到底多少錢啊,咱買得起嗎?」

  江澈點頭,說:「有個一百來萬。」

  很坦白直接,這事江澈沒打算瞞著鄭忻峰,不然就不會帶他來了,而且事情將來他要參與進來,也不可能瞞,所以還是提前讓他習慣了好。

  朋友兄弟間一起做事,不存在嫉妒心、不甘心這點,其實很重要。兩世好友,對於鄭忻峰,江澈還是信任的。

  老鄭說,「哦,一百來……」怔一下,他轉身直接在台階上坐下了。

  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始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埋怨江澈的說話。

  「不是,老江,你這樣不對……咱不能這樣。咱們畢業去鄉下,第一年工資多少?好點的應該是一個月一百來塊,知道吧?」

  「你這樣,我有點轉不過來了……我的理想、目標是什麼你知道嗎?我想好一陣子了,想說跟著你做生意,一年吧,我把心放野了,心說,我想一年賺下來,也當個萬元戶。能養活自己,老婆孩子,還能支應著我爸媽點,盡份孝心……再回去老家,我也牛逼一把。」

  「結果你這,兩萬嘛,我知道的,後來七萬,再後來,你去了盛海幾天,然後……你就這樣了。」

  「你這樣搞,你……我的理想,它很慌張啊,它是應該怎麼辦?長點,還是一頭懟死自己?」

  後世百萬概念普及,估計沒什麼太大感覺。可是現在,一般地方萬元戶都還算有錢人,有富豪後來描述90年代初自己賺到第一個五十萬的時候,整個人懵了,關在房間裡瞪眼看著那堆錢坐了整一夜。

  鄭書記受衝擊了。

  「我又不給你錢,只給機會,你憑本事自己賺……多少都理所當然。」江澈笑著幫他疏導了一下。

  鄭忻峰點點頭,「嗯。老江你知道嗎?咱們學校那個朱老師,就是老婆下崗,課堂上跟咱們說拜金主義要警醒,把粉筆都戳斷了那個……他前陣子也停薪留職下海了,給一老同學當助理,開車門……」

  「我不會讓你給我開車門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自己這手癢啊,現在就特想給你開車門……還好你沒買車。我就說嘛,像朱老師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捨得下身段,錢啊,真厲害。」

  鄭書記說完自己就笑了。

  他的性格江澈瞭解,也就這一會兒,改明天,肯定又是輕飄飄放下,開始死皮賴臉了,所以不用太擔心。

  「一會兒你是不是得十幾萬,幾十萬的往外花錢?」老鄭抬頭問。

  江澈點頭。

  「那我不跟你進去了」,鄭忻峰說,「我怕我心疼受不了那場面……我先回去緩緩。」

  江澈想了想,也行,轉身跟陳有豎說:「有豎,要不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跟了一夜沒睡,應該累了。」

  「不累,不過……好。」他大概也對拍賣現場沒什麼興趣,嫌煩。

  這就是陳有豎的說話風格,所以讓他打那個把救護車哄去市政府的電話,其實挺為難他的,但恰恰是他這樣的敘述風格,一聽就老實,對方才會深信不疑。

  陳有豎和鄭忻峰先走了,留下來秦河源,他現在開始練習與人接觸、交流,本身大概也不喜歡,但是陳有豎已經是那樣了,他沒辦法總要扛起這個角色。

  「澈哥,我想問個事,這件事……幾幾開?」秦河源突然問。

  「什麼?」

  「幫人和為咱們自己的事,幾幾開?」

  「三七吧」,江澈說,「純管閒事的角度,我固然對牛炳禮感覺很噁心,但是還不至於以為自己能為民除害什麼的,也不會提前激化矛盾。事情會留給唐連招他們自己慢慢折騰,我最多順手幫點忙。但是這不是正好遇上了嘛,他其實也在那個代市長那邊給我挖坑呢,而且手上正好拿著我最想要那個商舖。至於劉嘎包那邊,盡力了,對得起良心就好。」

  「這就好,老實說,因為以前看過不少事,我這兩天有點怕澈哥你太……太那什麼,偉大」,找了個生硬的形容詞,秦河源自己尷尬地笑了笑,問,「那個27號商舖真的特別好?」

  「是啊,我的估計,它將來的價值比咱們手上的三個加起來翻個倍都不止「,江澈笑著說,「古代好漢為民除害不還順帶弄點錢嘛。」

  兩人會心一笑。

  走進拍賣場,來的人已經不少,牛炳禮的代理人是他的一個親戚,已經坐在裡面了,想來應該已經知道牛炳禮出事,但還是來了。

  牛炳禮作為國企副廠長,本就不好直接出面參拍的。

  「代市長」本身在商,倒是沒這個顧忌,坐下跟江澈打了個招呼,其餘人也都扎堆聊天,互相打招呼,等待一場沒有變數的拍賣開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18 AM

第九十四章 待揭開

  「喂,呼……喂喂喂……」拍賣臨近開始,台上的工作人員正在測試話筒,臨時佈置的會議大廳裡依然有些嘈雜。

  除了江澈認識的「串標團夥」成員們外,現場還有大概幾十個競標者,他們也都拿著號碼牌……

  一會兒他們中也會有人舉牌,只不過是按程序走,最終每間商舖都會經過激烈或不那麼激烈的「競價」,在既定的價格,由既定的人拿下。

  牛炳禮的親戚是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女人,此時她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板著臉不動聲色,也不與人交談。

  她應該肯定知道牛炳禮出事了,但是這種時候絕對不會主動說出來。

  江澈也不會,至少暫時不會。

  至於其他人,很難推斷,不過他們中的多數應該是起床直奔拍賣場地,目前還不瞭解情況。像「蛋被釘在地裡」這樣一件事,如果是移動互聯網時代,現在應該已經圖片滿天飛了,但這是1992年。

  1992年6月12日上午9時。

  因為是臨州市史上第一次國營和集體商店拍賣,台上的領導正在進行著關於「南方談話和市場經濟改革」的冗長髮言……

  江澈一手支在前座椅背上,托著下巴,在等待著,用幾十萬元去換取二十年後價值數億的不動產。

  這個時候先行返回的陳有豎和鄭忻峰剛從公交車上下來。

  鞭炮聲遠遠近近,不時響起,人們在慶祝,哪怕事後牛炳禮依然是副廠長,他們至少覺得解氣。

  一串鞭炮被丟到了兩人腳邊,炸開的碎屑跳到身上。

  抬頭,是唐連招一夥人中那天「唾棄」江澈最凶的幾個,臉上還帶著挑釁和嘲諷。

  陳有豎沒說話,鄭忻峰在笑,又氣又笑……

  「我哥們是一個月不到就賺出來的百萬富翁知道嗎?江百萬啊,給你們機會跟還不知道珍惜……一群傻不拉幾的東西。」

  後半句,他說出來了,聲音不大。

  但是對面的幾個人還是聽到了。

  「怎麼,沒跟去醫院繼續伺候你們的牛廠長啊?」其中一個,正是那天要找江澈單挑的那個,晃著膀子挺著胸膛拱上來,「那個拍馬屁的江……」

  「砰。」

  一記鞭腿直接掃在他胸口,人幾乎被踢到有些離地,向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這邊剩下幾個人一下都沒回過神來,事情不管怎麼樣,有唐連招夾在中間,他們認為實際動手的可能性還是很小的,這一點對雙方都一樣……

  那天江澈面對嘲諷挑釁的反應,似乎也證明了這種狀態。

  結果現在,陳有豎一聲不吭就這麼一鞭腿直接給人轟趴下了。

  「澈哥在場的時候,他怎麼處理由他決定……澈哥不在場的時候,我不想聽到有人這樣說他。」

  陳有豎竟然說出了一個這麼長的句子,難得。

  衝突一觸即發……唐連招趕到了,看這場面也有些為難。

  「再兩句,一,現在就算要放鞭炮,也不該你們這些人跳出來放,聽得懂嗎?二,如果知道自己腦子不夠,至少應該學會等等看。」

  陳有豎今天接下去應該不會再說話了,字數耗盡,cd漫長。

  為什麼鞭炮不能是我們這些人放?一群人中至少有幾個能懂,包括唐連招,他們這群人確實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跳出來,自身嫌疑是一,反作用是二。

  腦子不夠,等等看?

  「知道了,我帶人回去。」唐連招點頭應下,事情離他猜測的越來越近了。

  往前繼續走了一段,陳有豎竟然自己回出租屋睡覺去了,鄭書記也是很鬱悶,「這要是那些人追殺上來,我怎麼辦?」

  好歹進了學校,他才放下心來,然後,他又看見了抱著書路過的葉瓊蓁……

  「得,最傻那個在這裡。我哥們江澈是百萬富翁知道嗎?葉同學。出國?其實很輕鬆啦……哈哈哈哈哈。」

  總之鄭書記心情十分愉快,看誰都是傻子。

  葉瓊蓁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

  差不多時候,牛炳禮正躺在手術台上,有些東西補救起來大概是很難了。

  憑著仇恨和憤怒的支撐,他剛剛在手術之前還特意主動要求,配合了警方的簡單詢問,就連被送往手術室的途中他還在喊:

  「抓人啊,快點去抓人啊,劉嘎包,就是他。」

  負責案件的西城公安局局長辦公室,幾個大頭頭都到了。

  年輕警員陳棟和四十有餘的師傅老楚正在匯報調查情況:

  「案件沒有目擊證人,根據牛炳禮的詢問筆錄,他明確表示自己是在昨晚十一點出頭,即十一點到十一點十分這個時間段內,遭到了襲擊,而且親眼看見了襲擊者,外號劉嘎包的原紡織二廠下崗職工。」

  局長點了點頭,抬眼問:「那麼劉嘎包呢,抓到了嗎?」

  老楚接話:「昨晚十點半的火車,已經帶著全家老少,南下深圳了。」

  幾個大頭頭同時愣了愣,這時間,對不上啊,其中一個問道:「時間上可以確認嗎?」

  「牛炳禮的表沒有問題,我對過,他本人也一再強調,自己當時剛看過表,而且整個過程都沒有出現過昏迷之類的狀態,所以十分確定。」陳棟心說那表好貴的,想了想,與案情無關,沒說出口。

  師傅老楚知道領導真正詢問的重心在哪,接著道:

  「根據我們的調查,劉嘎包為人老實懦弱人盡皆知,此次因為妻子被人欺凌,或是流言吧,這個我先不定性。」

  「總之因為這件事,他昨晚最後請了親戚、朋友、舊同事等等共計二十多人一起吃了個飯,算是絕別……這輩子不會再回臨州。」

  「這頓飯從六點不到一直吃到這些人幫忙收拾好行李,流著眼淚將他們一家老小共八人送上火車,連行李都是他們幫著從窗口給遞進去的。換句話說,整個過程,劉嘎包都擁有超過二十名不在場證明人。」

  領導們沉默了一下。

  其中一個問:「有沒有可能是他當著這些人面上車後,又偷偷下車作案?」

  「我最初也是這個懷疑」,老楚道,「所以,我們第一時間就根據時間推算,聯繫了沿線的鐵路派出所……他們派人上車了。」

  「結果?」

  「劉嘎包在車上,他從開始就一直在車上,跟他的家人在一起。期間因為妻子腦子錯亂,一直碎碎念不停,周圍有乘客找麻煩,劉嘎包還挨了幾拳,孩子和老人哭成一片……所以,整個車廂的乘客,包括乘務員、乘警,都可以成為他的不在場證明人。」

  領導們:「……」

  這個時候,時間的掌控者剛在拍賣場裡有條不紊地舉牌,拿下了自己的第一間目標店面,價格12萬5000.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20 AM

第九十五章 連鎖反應

  「我的判斷,可能是牛炳禮自己錯亂了,對劉嘎包心裡有鬼。據調查恨他的人多了,我覺得不是劉嘎包,要是劉嘎包有那膽,老實人發起瘋來控制不住自己的,應該會直接殺了他。」

  陳棟說完這句被師傅一瞪,低頭不敢吭聲。

  沒有監控的時代,沒有目擊者,現場又被踩成了菜市,證詞來自牛炳禮本人……陳棟覺得有點委屈,師傅瞪我幹嘛,事情明明也就我想的這個可能了。

  領導們互相討論了一會兒,沒什麼頭緒,只好轉回來道:

  「鐵路派出所那邊的同志有沒有幫忙簡單先瞭解一下?」

  陳棟和老楚都點了點頭,情緒變得有些低落。

  老楚開口:「問了,全都隔離開問過了,包括劉嘎包本人,老人、小孩,都沒有任何問題。我認為重病在身的老人和幾歲大的孩子如果撒謊,應該不可能瞞過咱們的同志……至於劉嘎包的妻子,已經只會說一句話了,想死,不敢死。」

  說完,老楚抬手指了指自己額頭側邊,眼睛裡水光一沉。

  「查什麼劉嘎包,依我說查牛……」

  陳棟話說到這裡被師傅按住了,牛炳禮上頭有人,老楚怕徒弟年輕,前程被耽擱了,自己站出來,敬了個禮,說:「我想查牛炳禮。」

  其實他們之前順帶就已經查了,手裡握著不少記錄。

  一個兩千多號人的國企實權副廠長啊,交遊廣闊,幾個領導互相看了看,「這樣,你們來,再給那邊派出所的同志掛個電話,我們聽聽看。」

  陳棟一愣,面色為難地走上前,嘟囔道:「那你們挨罵了可別怪我。」

  說著話,他把電話撥通:「喂,這裡是臨州市西城分局……」

  「你們還要怎麼樣?要我們幫忙把那個只會哭的男的,老人、孩子,還是那個已經傻了的女人屈打成招?」

  對面的口氣近乎咆哮,因為這樣的溝通已經進行了好幾次了。對面派出所的同志通過詢問也已經知道了劉嘎包一家的遭遇,包括他妻子變成這樣的原因……

  問題,對方的不在場證明現在無比明確啊!已經忍了、躲了,接下去怎麼活都還是問題,不能欺負人到這個份上吧?

  「那我也問問,你們那邊那個狗日的抓了沒?我問你們抓了沒?!這邊老人、孩子、女人,可都已經嚇傻了,哭成一片了,哭得老子心酸眼淚都出來了……」

  「老子當初豁命打南邊猴子,可不是為了你們這樣官官相護的。老子要放人……請他們吃個飯就買票讓走。」

  很不巧,對面的同志是個戰場上下來的老兵,脾氣硬,火氣大,再者說又是跨省協助,他管你娘的呢。

  大領導尷尬了,苦著臉擺了擺手,陳棟小聲道歉後把電話掛掉,一臉的羞愧難當。

  「現在怎麼辦?要不要派同志去把劉嘎包一家帶回來?」其中一個領導問。

  局長思索一會兒,搖頭,「緩緩。」

  他沒說破,這件事到現在其實已經很複雜了,上頭市委領導正關注著呢,下面民眾正放鞭炮……

  作為不在場證明人的那二十多個出去把事情一說,群眾們現在肯定都堅信,原來真的不是劉嘎包。

  這種情況下,你敢憑牛炳禮一面之詞不顧事實把人一家老小抓回來?

  這事萬一一個不慎,就可能變成社會群體事件,自己這些人完全扛不起。

  「這樣吧,你們把材料給我,我去市裡問下領導的意見。」

  局長說完,陳棟搶前一步把材料遞上,兩份。

  局長低頭看了一眼,放在上面的,反而是對牛炳禮的初步調查,民眾的舉報很多按了指印,他猶豫了一下,把兩份材料交換了一個位置,但是至少都帶上了。

  至於到時候是否拿出來,他會審時度勢,看情況。

  「另外你們再去趟醫院,等那位牛廠長手術後甦醒,再跟他確認一遍。」臨出門,局長轉身又交代了一句。

  …………

  拍賣場,江澈已經順利拿下了第二個目標商舖,價格14萬,一切都按既定的方案進行著……

  釘蛋這個想法,確實是劉嘎包自己的決定,江澈通過陳有豎傳達的要求只是必須要牛炳禮受傷被綁住,隔天出現在群眾面前,有時間被圍觀,然後需要救護車……他就保證牛炳禮會生不如死。

  至於整個具體的實施過程,其實很簡單。

  在卡拉ok,燈光和酒精造成的混亂中,喝了不少的牛炳禮被眾星捧月圍繞著的時候,已經被徹底忽略的陳有豎調了他的表,然後牛廠長出門小走,坐車,睡著,醒來,快「11點」,遇襲……

  這個時間其實應該在9點40到10點左右,劉嘎包看見窗外掛了白衣服,帶著妻子「去房間裡最後收拾一點體己東西」,跟進來幫忙的朋友看見打開的櫃子裡零零亂亂一堆是這些東西,自然不好上手,退了出去忙外面的……

  期間屋內偶爾傳來咳嗽聲。

  都是住的二廠附近。

  陳有豎一路跟蹤,通知時機,交換位置(當然劉嘎包始終不知道對方是誰)。

  年紀、身材、力量、工具、決心……全部全面佔優的劉嘎包偷襲牛炳禮,用不到二十分鐘把事情做完,戴了手套,但人還是被牛炳禮看見了,大概他本身也不想徹底隱瞞,不然不解恨。

  交接回去的時候嘎包說:「我被看見了……不如直接弄死他?反正我也跑不了了。」

  陳有豎背身說:「除了這段時間,其餘你全說實話,說完就哭……天衣無縫。」

  然後,劉嘎包從房間拿著收拾整齊的行李,牽著一直不斷碎碎念的妻子出來,跟送行的人一起去車站,上車離開。

  之後的這一夜,陳有豎一直遠遠看著,防止出什麼岔子,直到第二天天濛濛亮,江澈出現,替牛炳禮解開繩索的同時——調回時間,接管全局。

  當時如果有人比江澈更早一步去幫牛炳禮解繩子,陳有豎就會搶先那個人一步,當然,最適合的人選顯然還是江澈。

  因為他去解最合情合理,最自然,而且當時牛炳禮的神經已經被折磨了一夜,極度萎靡,根本注意不到什麼細節。

  當然,所謂天衣無縫也就安慰劉嘎包而已,其實江澈的犯罪水平僅限於看了幾集柯南的程度。

  如果這是一部刑偵劇,案件自然有不少漏洞,但是江澈相信它不是,它會是一出大鬧劇,亂到不會有什麼神探去捕捉蛛絲馬跡,一點一點擊破案情……

  它已經開始亂了。

  很快會更亂……

  就連牛炳禮自己都要錯亂。

  「27號商舖,16萬,17萬,17萬一次……19萬,這位女士直接叫了19萬,有沒有更高的出價?19萬一次,19萬兩次……」

  就是這個價,早先定好的,牛炳禮的親戚,還有串標團的同夥們,都在等待落槌。

  江澈舉牌,「20萬。」

  女人回頭看著江澈,怔在那裡……

  這什麼情況,怎麼處理?每個商舖的價格都是牛炳禮定好了給她的,而且明明大家都是說好的,這是幹嘛?

  ……要加嗎?加了剩下那幾間怎麼辦?牛炳禮可沒教她取捨應對。

  「明明之前都很守規矩啊,怎麼突然來這麼一下?」其他串標團的人也都帶著詫異紛紛看向江澈,眼神裡滿是困惑,個別還有點質問的意思。

  江澈神情淡定,微笑著逐個點頭回應。

  「有恃無恐啊,這是蘇家要硬搶牛炳禮的?有矛盾?或者這次根本就是衝著他來的?」一連串懵逼,他們都開始想,「沒我事吧?應該沒,沒我事就好,讓他們槓去吧。」

  問題台上的拍賣可沒法停下來。

  「20萬最後一次……篤。」

  拍賣槌落下,江澈順利拿下27號商舖……印象中,它後來開過一陣子奢侈品旗艦店,還開過什麼來著?忘了。

  趁著上面介紹下一個商舖的空當,「合夥人」們不放心,推出來「代市長」,過來問了江澈一聲:「兄弟,你這是?」

  江澈笑笑,說:「已經是牆倒眾人推了,不用浪費吧?」

  什麼意思?

  接下來上廁所的上廁所,抽菸的抽菸,一群人紛紛出去打電話瞭解情況。

  所謂瞭解情況,其實他們同時也是第一撥向外,尤其是向那些有一定權力和能量的人散播牛炳禮「已經牆倒眾人推」這個消息的人。

  三人成虎……何況這些人本身也都是有些能量的。

  江澈不出面,組織了下層民眾,不出面,吸引了上層嚴正關注,現在又用一句話,在中等權力階層裡造勢,他相信牛炳禮的同志們,領導部下們,很快也會收到消息。

  這次風波將與以往僅僅民眾層面的舉報完全不同等級。

  牛炳禮扛不住,至於他的保護傘……江澈只見過保護傘遮風擋雨,沒見過捨身跳進漩渦去救人的。

  …………

  病房裡,頑強的牛廠長剛很不耐煩地做完了第二次詢問筆錄,前後一致。

  情緒狂躁,他抬手把一個醫用托盤掃翻了,藥品器具散落一地,扯到傷口嗷嗚一陣亂叫,帶淚咆哮著:

  「抓人啊,你們還在這跟我問東問西的幹嘛,人抓到了沒?抓人啊……再不抓人,劉嘎包就跑了,到時候你們給我全國各地找去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24 AM

第九十六章 牆倒眾人推

  醫院病房裡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穿著乾淨的白色護士服,眉目英氣的小護士大概不到二十歲,長辮子。

  小姑娘是聽見了響聲進來的,見狀嘴一癟,恨恨地蹲下身把被牛炳禮掃落在地的托盤撿了起來,把東西歸置進去。

  起身狠狠瞪一眼,擰頭偏過身走了。

  生氣走得快,姑娘身上寬大的護士服被往後扯,胸前高高地鼓起,修長的雙腿從衣擺下顯露出來,她穿的是一件緊致地紫紅色健美褲,腳上一雙白色膠鞋,正腳背橫一道寬鬆緊帶的那種……出門轉身,長辮子輕輕蕩一下,回頭打在腰與臀之間的那彎弧度上。

  「這年紀,這腰身……欸,怎麼完全沒感覺?」

  腦海裡很努力去想像邪惡畫面,但是不說反應,連一點感覺都沒有……牛炳禮整個沮喪了一下,醫生不是說沒準可能還有點用嗎?

  他覺得今天全世界每個人都在跟他作對,包括對面那個年輕的小警察也是。

  「你看我幹嘛……抓人啊,去抓人啊!」牛炳禮在趁機宣洩情緒。

  陳棟皺了皺眉頭,忍住了,遞過記錄本和筆,「牛廠長,筆錄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麻煩簽個字。」

  牛炳禮接過筆唰唰唰直接簽了。

  不耐煩道:「可以去抓人了吧?」

  「暫時抓不了……」陳棟搖頭,面無表情道,「根據我們的調查,劉嘎包昨晚十點半的火車就已經帶著家人離開臨州了,而牛廠長你兩次筆錄一致,遇襲的時間是在十一點之後。所以,不論是當時送行的人,還是火車上的乘客、乘警,總計超過百人能為他提供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換句話說,我們現在基本已經可以排除劉嘎包作案的可能。」

  還有一句「感謝牛廠長配合」,他忍住了沒講。

  十點半上火車了?牛炳禮木木地「嗯?」了一下,難得的很「單純」樸實的一個表情,看著憨態可掬。

  下一秒,他指著自己的兩眼之間咆哮:「放屁,怎麼可能,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他了……你以為我腦子錯亂了嗎?」

  心裡早有這個想法,陳棟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

  猛一下,牛廠長癲了,一個小警察而已,他身體撐起來,前趨要來抓陳棟衣襟,嘴裡說著:「你,啊……嗚、嗚、嗚……」

  動作到一半緊急剎車,他開始叫喚。

  「這是……想訛我?」陳棟身體後傾,側身一看,嚇到了,連忙站起來喊:「醫生、護士,飆血啦……飆出來了。」

  剛剛出去的小護士過來依然帶著一臉悶氣,手扶著門邊探頭沒好氣地問:

  「是不是傷口出血了?都說了不要亂動了,發什麼臭脾氣,扯到了吧,還飆呢……哎喲,真的在飆……醫生、醫生,四十五號床飆血啦,飆一床啦!」

  一激動,她也沒管什麼專業用語了,跟著陳棟就嚷,此時慘狀,非「飆」不能形容。

  腳步聲急促而來……

  牛炳禮又被推進手術室了。

  「難道有人出面,直接混淆黑白,保劉嘎包?不可能,他算什麼東西。」躺在推車上,飆著血,牛炳禮還是無法控制地想著,意識模糊地碎碎念:「不可能啊,怎麼可能,我眼睛看見了啊……總不會我真的錯亂了吧?」

  完全混亂的狀態,先入為主的記憶和意識佔據一切,他死都無法想到自己的手錶時間會出問題。

  跟著推車後面小跑的醫生順路扭頭埋怨了一句站一旁陳棟和老楚。

  「兩位公安同志,你們能不能先不要再刺激病人了,他現在整個狀態,精神很可能出問題的欸。喏,你們自己也看到了,痛都不知道了,還嘟囔。」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直透牛炳禮腦海,「醫生也這麼說?!」

  …………

  拍賣場的整個秩序都已經亂了,只要不是自己分到的商舖或者歸屬牛炳禮份下的出現,一個個就拿著大哥大,嘰裡呱啦進進出出……

  「牛炳禮出事了?」

  「對啊,你也知道了啊。剛聽好多人說起……」

  「對啊,現在消息滿天飛。」

  「嗯,局裡的大領導們今天也都神神秘秘的。」

  就是這樣的對話,聽者本身有陷入為主的思維傾向,再去理解起來,內涵就大了。

  真正有點兒拍賣樣的自由競拍環節終於出現,牛炳禮這次握在手裡的差不多都是眼下看著最好的商舖,排位靠後……

  現在牆倒眾人推了。

  只要是他名下分配的商舖出現,其他人就開始競拍……拍了一會兒發現這樣不行,價錢抬太高,又改開始小範圍抱團合夥。

  牛家那位親戚已經徹底懵了。

  「我們不拍了嗎?」秦河源小聲問江澈。

  江澈搖了搖頭,小聲說:「不拍了,價錢抬起來了,咱們得留著錢生錢啊,4間,夠了。」

  當然真實的原因他沒說破,比如真正將來最值錢的三間,已經都在咱們手裡了,比如正拍這間,是很快要拆的,比如他想多拉一些人下水,尤其是那位「代市長」。

  從開始的死水一潭,到後面的亂成一團,拍賣結束後,串標團夥成員大部分興高采烈,圍在「代市長」身邊議論紛紛。

  江澈走過去,微笑著開口:「牛炳禮這回要是還能爬起來,以後對我們都是麻煩。」

  他一句話,一群人頓時安靜下來,個個若有所思,尤其一些能量不夠大剛又下手搶了的,已經在後怕,擔心牛炳禮報復了。

  「所以大家手上有什麼東西能使上勁的,都加一腳吧,各盡各力。反正我是不客氣了……」

  平淡說完又一句,江澈轉身帶著秦河源率先離開。

  其他人在背後看他,猛地想起,其實每一步,他都算在前面,比如拿下牛炳禮手上的商舖,只有他付出的額外代價最小,在此之前他始終沒露半分聲色;再比如這些話,他留到現在才提醒,而其他人,剛剛就已經幾乎全部被他拖下水……

  「背景強悍,謀慮長遠,外加行事果斷,下手狠辣……偏還看起來人畜無害。別惹他。」一群人默默想著。

  其實盡個毛的力,事情到這裡,已經與江澈完全無關了,他已經落完子,接著就剩下坐看局面演變。

  他造一個假象,變成真殺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11-19 11:27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定局以後

  臨州市市委,市長牽頭,幾個領導圍坐在一起,面前的會議桌上放著幾份來自不同渠道的調查材料。

  事情以他們的政治敏感度,當然看得更透徹……若不然也不需要他們親自關心。

  「立案調查傷害事件,盡快偵破以保此類事件不再出現,但是同時必須注意,絕不可以在沒有明確的,足以說服大眾的證據之前,隨便抓人……尤其是下崗職工。」

  大領導發話。

  西城分局局長心裡直喊我懟你娘,現在什麼東西都沒有,牛炳禮自己的筆錄又那樣,還要盡快,還要證據確鑿,足以說服大眾?我查到蛋,哦,蛋也沒得查了。

  但是案子能不能破,人能不能抓到?當然能,什麼流竄犯啊……這個不能說。

  「領導放心。」分局長拍胸脯認真應了下來。

  這時候一個秘書走進來,俯身在大領導身邊道:「臨州市紡織二廠班子成員加上中層領導,一共十七人,集體實名舉報牛炳禮貪污受賄,挪用、虧空公款。」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個人實名或匿名舉報,其中不少材料證據完全可查……」

  西城分局局長一直注意著領導的表情,到此,果斷拿出那份對牛炳禮的調查報告,道:「這方面,我們西城分局也已經提前做了一些調查工作。」

  領導接過去看了幾眼,點頭讚許,「很好。」

  說完他沉吟片刻,最後指示道:

  「補充兩條,一,控制輿論,爭取把事件影響降到最小;二,對牛炳禮的調查同步展開,給民眾和社會各界一個交代,但是調查的重心要避開劉嘎包一家,同時避開改制相關敏感話題,淡化這兩點,就以牛炳禮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為突破口。」

  這段話裡的政治考量且不去說,但是牛炳禮的命運,在場誰都聽得出來,已經就此板上釘釘了。

  消息很快會透過各種渠道和實際行動散播開去。

  真正的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踩在牛炳禮身上的腳,會越來越多……

  …………

  一上午經歷了兩次手術,臨近中午,牛炳禮頑強地又醒了過來……

  難怪武俠片裡太監都是大boss,很難殺死。

  他的老婆和表妹站在床邊,老婆憂心忡忡看著他的傷處,眼神閃爍,似有所想。

  因為得了醫生的安慰,手術房裡又無消息可通,醫生也沒辦法一邊給他縫弟弟一邊說,對了,現在好多人在告你……

  所以截止目前為止,牛炳禮的注意力主要都還集中在怎麼弄死劉嘎包上,除此之外就是努力告訴自己,我沒有錯亂。

  他還有心思關心點別的。

  「拍賣結束了?」奄奄一息,他虛弱地問道。

  表妹囧著眉點了點頭,「嗯,可是咱們的都被搶了。」

  「什麼都被搶了?」牛炳禮困惑一下,還來?

  「咱們的商舖,就他們舉牌搶來著……表哥,你不是說都是說好的麼?」

  這什麼情況?牛炳禮激動了一下,努力控制自己,不能動,「誰搶的?」

  「開始是一個很年輕的,我聽他們說話,好像姓江……後來就大家都搶了,那個你常說的叫代市長的搶的最凶。」

  年輕,姓江,早上剛感謝過……牛炳禮腦海中,江澈溫和的笑臉浮現出來:

  「和氣生財……牛廠長,我扶你……我的人去幫忙打電話了……記得給牛廠長弄點水啊……」

  「咯咯咯咯咯咯。」

  牛炳禮憤怒到牙齒都幾乎咬斷,整個人表情猙獰駭人,兩手握拳,氣到身體發抖,但是蜷縮著,不能動,我不能動……醫生說再裂就真徹底完蛋了。

  這情景看得床邊的兩個女人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牛炳禮才緩過來一口氣。

  咬牙問:「……那錢呢?」

  「錢我拿回家了。」表妹老實說。

  「好,好。」牛炳禮長出一口氣,至少還有錢……

  「然後紀委的人來家裡,正好看見。」他老婆說。

  「……」很想罵娘,心不是往下一沉,是嘎嘣直接當空裂開。

  真正致命的來了,牛炳禮直到這一刻才知道,這浪頭到底有多大,他努力掙扎著要來了大哥大……

  一次。

  兩次。

  三次。

  漫長的忙音……這意味著什麼,牛炳禮懂,他被丟下船了。

  「啪。」

  大哥大掉到地上,萬念俱灰,牛炳禮猛一下坐起來……

  自己到底是怎麼翻船的,而且是一上午時間連著翻,一直翻到沉底,他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就像劉嘎包到底是怎麼十點半坐火車離開,十一點給他釘地上的……一切都亂了。

  不會真的是那個小子吧?

  「45號床,他又飆血啦!」

  小護士站在門口,見怪不怪語氣平靜向過道里說。

  「哎呀,這回上下一起……」

  牛炳禮第三次被送進手術室……

  「這回真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摘除吧,保住命就好。」

  「這人應該是真的神經錯亂了。」

  迷迷糊糊,醫生護士交談的話在牛炳禮耳邊迴蕩。

  莫名的,牛炳禮突然想起當年那場大火,火場裡,師兄最後推他出門那一幕……報應嗎?電視小說也就是個死啊,這也太他娘的折磨人了吧?

  等他再出來,病房外已經多了看守的警員,但是牛炳禮其實已經根本沒感覺了。

  …………

  劉嘎包沒事,不在場證據充分,一家人都還算安生。

  牛炳禮連續三次手術,接近翹辮子,還被立案調查。

  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出來,民眾們開心了一上午,到此結果依然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期待和預料,原以為出了口氣卻可惜了嘎包,結果嘎包沒事,原以為只是廢了牛炳禮身上那禍害,想不到竟然就這樣,整個給他廢了……

  想想以往多少次送材料,上告,全部石沉大海……這是哪路神仙出的手?

  唐家,屋子裡唐玥給爸媽上了柱香,平靜地將事情轉達給他們。

  這麼多年壓在心上的醜惡和恐懼,竟然就這麼突然一天,徹底消失了,流了太多眼淚,眼睛是腫的,眼眶是紅的,但是嘴角是翹著的。

  她突然覺得整個人好輕鬆啊。

  「其實二十二歲也還是小姑娘,這些事,少聽,少看,少參與。」想像著被他摸頭,像對小女孩一樣說話……

  明明就比我小的啊。

  原來他是告訴我,從此不用再擔驚受怕、心懷怨恨了麼?

  到此,再加上早上江澈的「積極」表現,再加上一直以來慢慢累積的唐玥自己都不自知的,對江澈的盲目崇拜,如果她還猜不到點什麼,就真的沒救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30 AM

第九十八章 我不是澈哥

  門打開了,因為前兩天放縱那麼多人一起懟「恩人」,不被允許進門的唐連招老實站在門外,看見姐姐給爸媽上完香出來,帶著喜悅和尷尬叫了一聲:

  「姐。」

  唐玥還想著那天他們是怎麼對江澈的呢,偏偏話又不能挑明了說,乾脆臉一板:

  「你們不許進去,你現在去給爸媽上香,他們都得生你氣。我去買點菜……對了,晚飯你自己外面吃。」

  這話其實也得想一會兒,才能弄明白。

  唐玥走了。

  低低的笑聲響起,唐連招在一眾弟兄們取笑又不敢太直接的目光中轉過身來,思考著,這事到底應該怎麼跟他們說。

  這一上午,他一直在猜測的事,下午慢慢得到了印證。

  唐連招是搞不懂劉嘎包為什麼可以不在場,想死了都想不出來,但是很肯定,事情是劉嘎包做的,因為那枚水泥釘是嘎包原來就準備著的,來找他時給看到過,只不過當時嘎包準備的可不止釘子,他本來是準備那個晚上直接動手的。

  唐連招更搞不懂為什麼以前都說是官官相護,怎麼都告不倒的牛炳禮,手眼通天的大仇人,現在外面都說,官們,也都在幫著告,還有市裡的大領導幫忙主持公道。

  就好像突然之間所有人都站出來了,站在正義的一邊,對抗惡。

  他還想不通,江澈早上那番折騰,到底有什麼深意。

  但是唐連招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這一切,都是因為牛炳禮認識了那個傢伙……兩個人第一次直接有交集,互相說了句「和氣生財」,然後牛炳禮就這樣了。

  這才幾天啊?

  這樣想完,江澈在唐連招眼中就愈加深不可測。

  現在再看看面前這群混蛋,其實也包括自己,唐連招恨不得大家放開了先互相抽一頓,太蠢了,而蠢的結果……

  大概很嚴重。

  以後再也不懷疑了,不敢自以為是玩什麼逼他表態、澄清了,他說什麼是什麼……但是問題現在,怎麼補救?

  「總之如果你們還信我,我就一句話,我服江澈。」

  其實不止服,他還感激。

  因為這句話,大部分人都在回憶著那個因為結交牛炳禮被譴責,被唾棄,卻連一句話都懶得多說的學生仔。

  「知道人家為什麼不計較嗎?因為我們的層次,根本不配。」黑五加了一句。

  那天現場,他就神情糾結,擔心江澈,他是被江澈侃暈過的人,用二十年後的話說簡直就是迷弟,認知、判斷,都和眼前這些人根本不一樣。

  事後包括對唐連招,他都有些不滿。

  「大招,現在怎麼辦啊?」帶著鬱悶,黑五問道。

  「……」

  怎麼辦,唐連招也愁啊,一方面更進一步相信了江澈的能力,另一方面,他自然就對江澈說過的那些話,關於「嚴打」,關於「真正的混」,更加深信不疑。

  威脅或誘惑都擺在那裡,唐連招有自知,憑自己這些人,錯過江澈,就永遠只能是底層小混混,未來也許坐牢的坐牢,剩下勉強沒進去的,取個老婆,生個孩子,過著苦哈哈的日子。

  三十歲,四十歲的街面小混混?

  跟兒子的同學開片?

  「我想想怎麼辦……要不我嚇他?」

  …………

  下午,在拍賣專項辦公室辦了一系列繁瑣的手續,大把大把地掏錢,掏得秦河源手都抖,但是商舖依然要過些天才能完整到手,這幾年,政府單位的工作效率低到可怕。

  江澈和秦河源抱著巡視領地的心思先去三處商舖都轉了一圈,傍晚才回來。

  因為早上發生過衝突,放不下心,陳有豎和鄭忻峰專程過來在公交站等著。

  這會兒正好放學下班時間,老街路面上來來往往有不少喜氣洋洋的群眾,吃得早的人家端著飯碗坐在門口,遠遠地互相聊天。

  學校操場裡有打球,吊單槓,跑步的學生……

  「要是事情公開了,你現在這條街上,就得像武松打虎下山一樣被抬著走過去。」鄭忻峰在旁邊嘀咕。

  「……」沒顧上搭理,江澈傲然想著,公開,我這沒公開的事多了,一旦公開何止武松,簡直得像呂祖那樣,被畫成像掛起來拜。

  沒走幾步,唐連招等四十多人出現,凌亂站在路邊。

  操場上的學生和路人們的目光紛紛轉過來,這是要出事?

  鄭忻峰也有點緊張,搶一步站到江澈身前,剛想開口說話,江澈拍了拍他肩膀說:「沒事的,走。」

  說完他當先走去。

  一行四人裡陳有豎語音功能cd中,只聽不說,剩下三個偶爾說笑,就這麼在一片目光中平靜走過去……

  鄭忻峰覺得這樣下去,自己很可能也築基有望了。

  接下來是在那些學生們眼中,簡直如同港片的一幕……

  「澈哥,對不起。」第一個,那天找江澈單挑的那個,撫著胸口上前,小聲說了一句。

  江澈看了一眼沒說話往前走。

  「澈哥。」

  「澈哥,對不起。」

  「澈哥。」

  「……」

  一路走,一路都在小聲地打招呼。

  江澈一句沒回應,不是他傲,大部分也不是賭氣,真正關鍵的是「澈哥」這個事,它本身就是個玩笑。

  那天那一出,首先是為了化解危機,其次也算是有心給唐連招指條路……雖然路他還沒想好。

  江澈對當混混當大哥沒有一點興趣,這麼被一路叫下來,心裡感覺其實就一條——有點尷尬。

  我不是澈哥,我不演港片啊!

  所以,只有黑五開口的時候,江澈笑著回應了一下。

  「平穩氣場啊,老江就是這麼穩,真穩。」鄭忻峰從困惑中回過神來,禁不住感慨。

  此時江澈走過的是唐連招。

  目光對上,你叫我也不理啊,江澈小心眼地想著。

  唐連招一臉耿直憨厚,「姐夫。」

  「……」江澈整個人趔趄一下,差點摔出去。

  …………

  「小澈。」

  遠遠地,唐玥站在那裡揮手,穿著舞會後就再沒穿過那一身,江澈給她買的白襯衫,藏青色長裙。

  她的眼睛是腫的、紅的,但是其餘每一處都可以看出來精心仔細打扮過,就連頭髮,都是江澈說過他喜歡的,不經意散落幾縷的樣子。

  好久不見廠花姑娘的學校學生們湧向操場邊……

  「小玥姐。」

  江澈一路小跑過去。

  鄭忻峰在後頭提醒:「注意平穩氣場啊,老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11-19 11:35 AM

第九十九章 撥雲見日

  江澈當然還是平穩氣場,除了那一下「突襲」讓他有些猝不及防,能在唐連招叫完「姐夫」的下一秒,自然地面對他姐,多穩都不知道。

  而且以唐連招的個性和形象,他既然豁出去這麼幹,那就擺明了是準備耍無賴的……

  不跑,等著帶上40幾號人晃幾條街,再晃回學校,從此成為證據確鑿的小霸王他哥大霸王麼?

  韓立大師在盛海,在全國,幾千上萬的弟子都能放得下,哪來的興趣真去當這個老大。

  唐連招這濃眉大眼,剛直狂暴的鐵漢都學壞,學會耍無賴了……

  這也就是唐玥來了,不然江澈沒準還真不好脫身。

  「這招好像沒用啊……一秒不到就恢復,你看,他全當沒聽到,大招你白叫了。」看著江澈的背影跑向唐玥,不敢跟,站在唐連招身邊的黑五保持迷弟姿態感慨道。

  唐連招憋屈地點了點頭,心說:當時真應該趁無知先揍他一頓啊!

  本意就是詐他的,如果江澈剛才停下來說點什麼,比如「唐連招你別胡鬧」什麼的,搭上話,再說說笑笑,江澈的「大佬心涼不回頭」狀態就可以破功。

  當然他如果直接認了,唐連招覺得更好,雖然以之前的認識,這種機率很小。

  結果江澈還是那個狀態,之前唐玥自己糾結了,有段時間避著他,他泰然處之,現在唐玥想通了放開心情相處,他也一切照舊。

  「我姐要不是被家裡和我耽誤了這些年,就她十五歲以前那精靈勁,現在肯定是他纏著我叫妹夫……那樣我也不搭理他。」

  唐連招搭著黑五的肩膀,憤憤不平。

  …………

  唐玥變輕快了,不是糖水罐頭和體重的問題,是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現在變得前所未有的靈動,甚至有些活潑。

  一路上嘴巴不停,指著牆頭屋角,說著她十五歲以前在這些地方的趣事、小事,最普通的事。

  」你別看大招現在這樣,以前他被人欺負都只會哭,我還要幫他打架呢。」唐玥說。

  江澈可以在她的眉眼和笑容裡看到一種完全放鬆的狀態,這是過往不曾有的。

  過往的唐玥堅強,但總是略嫌沉重,這來自她的生活經歷,十五歲離開學校,進入工廠,日復一日,在擔心恐懼和沒有願景的世界裡重複著生活。

  下崗和離開工廠開啟了蛻變的第一步,與江澈合夥的那次小生意是第二步,開店是第三步……

  若不然她在工廠裡熬日子,在最憎憤的人手下討生活,堅強但是壓抑,哪會想到上夜校,又哪有心思去感觸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期待和幻想。

  今天,最關鍵的一步完成。

  牛炳禮之於唐玥,代表了她對人性醜惡,社會黑暗的認知,還有實際生活的無奈和無助……

  過往的這些年,因為時代、家庭固有的觀念,加上生計的考慮,不敢離開二廠,她和弟弟唐連招唯一可以做的對抗,就是弟弟十五歲起用自己的命去威脅……

  這看似強勢,其實是弱者徹底無奈下的掙扎。

  它像一塊大石一直壓著唐玥,生怕弟弟哪天就真的把命賠上。

  而今牛炳禮突然就這麼倒下了,聽說慘絕人寰,唐玥之前人生中最大的邪惡BOSS,在江澈這裡,竟然不費吹灰之力……

  撥雲見日這個成語的美好只有真正在陰影下壓抑長久的人才能體會。

  這些,也許暫時唐玥自己都還沒注意到,她現在只是想表達感謝的。

  小桌上五六盤菜,不多,但是樣樣精緻。

  給江澈拿了雙筷子,唐玥比量著,挑出最整齊的,探身平整地放在他的碗沿上。

  「謝謝。」看著江澈的眼睛,唐玥說。

  話沒說破。

  江澈明白她的意思,笑著點了點頭,也沒否認。

  「大招今天不回來吃飯,你要喝酒嗎?我買了兩瓶啤酒,一瓶白酒,還有黃酒和汽水,汽水現在還是冰的。」

  「那就喝汽水。」

  開了汽水,兩人各一瓶。

  唐玥說:「這個肉,小塊的,瘦的尖上帶一點肥,先在油裡炸過一下,炒一會兒,再放辣椒進去,辣椒要生點,肉要老點,就不覺得膩了,對吧?」

  她夾了一塊在江澈碗裡,笑著說:「是阿姨教我的。」

  江澈吃了,說:「很好吃。」

  唐玥得到鼓勵,開心地繼續道:

  「茄子,帶辣,還放了點酒糟……阿姨說你吃這個最下飯。」

  「炸帶魚外頭不裹東西,炸到顏色金黃就好。」

  「魚你不愛吃,不是不喜歡,是懶,怕煩……討厭抿魚刺。阿姨說你是一個什麼都能習慣,唯獨很怕煩的人。」

  「……」

  這一刻江澈開始很明白,老媽為什麼這麼喜歡唐玥,哪怕她當時看起來是那樣的困窘,首先當然是好看,其次,她是那種大人眼中標準的賢惠可人的兒媳婦。

  現在桌對面的她像個積極表現的小女孩那樣努力介紹著,眼神不時投過來,等待誇獎的樣子,似乎更好看了,因為更生動。

  莫名眼前浮現她坐在書桌旁,被小男生遞情書的樣子,江澈突兀地問:「小玥姐,你談過戀愛嗎?」

  帶著些許錯愕,唐玥抬頭看了江澈一眼,有些窘迫地搖頭。

  「是不是已經太老了?素雲和雨芬老說我,對了,素雲肚子裡有寶寶了,雨芬和那個小峰正商量著去一趟你朋友老家呢。她們有時候會說,讓我去相親……」

  22歲而已,老什麼老啊,江澈想說,但是這個年代畢竟不同。

  「我自己知道,相親肯定相不上的。」

  唐玥說著剝了一個雞蛋,放在江澈已經空了的碗裡。

  江澈猶豫了一下,說:「小玥姐,我今天不想吃蛋。」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笑出來,笑到肚子疼。

  …………

  晚飯後,唐玥紮上圍裙,把落下來的頭髮撥到耳後,收拾、洗碗,不得不承認這個狀態下的她其實比之盛裝參加舞會更迷人,江澈陪一旁又聊了一會兒,告辭出門。

  唐連招等人安靜地等在院子裡,黑壓壓的一片小混混……

  他們剛剛已經想好了,磨。

  唐連招看見江澈出來,滿懷誠意地笑一下,

  兩人眼神對上,江湖豪傑惺惺相惜?

  沒有,江澈果斷回頭,向屋裡喊:「小玥姐,你弟弟帶人堵我。」

  「……」

  整一院子的小混,看著他們今天剛下定決心一定要跟上的,高深莫測的,老大的老大。

  集體愣在當場。

  「以後我們也這樣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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