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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紋 - 甜食王爺【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標題: 子紋 - 甜食王爺【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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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哼,這群沒見識的,她是白子症,才不是天生不祥!
不過「有娘的孩子像個寶」這句話沒說錯,
為了保護她,娘親不惜帶她離開嶸郡王府那個富貴地,躲在鄉下裝寡婦,
要知道,她娘人美心好還有雙巧手,刺繡、下廚都難不倒,
做出的甜食美味到連糕點師傅都甘拜下風,有這樣厲害的娘親她好驕傲!
偏偏她的特殊給了覬覦娘親的惡人可趁之機,
為了不讓娘親被迫當小妾,她只得上京找她的王爺爹爹來救命,
所幸她那嗜甜如命的爹早開始萬里尋愛妻,
找到人後馬上把欺負她和娘的傢伙整得雞飛狗跳,
在娘親面前更是化冰山為繞指柔,老耍花招想獨佔娘親和點心,
她不過吃兩塊她爹的甜食,竟被罵不孝,爭寵爭成這樣真是太不要臉,
只是爹啊爹,想要她們母女答應回京團聚,總得先拿出誠意,
別忘了郡王府裡尚有禍害人的麻煩長輩沒解決……

【出版日期】    2016/11/2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3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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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 12:41 PM 編輯

【楔子】 生死相隨,如夢盡散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跟著自己的爹相依為命,父女倆住在江南的一個小鎮郊外,附近有個很大的莊園,但旁邊只住了他們這戶人家。

        莊園的人不少,但都沒了呼吸—— 說白了,這個大莊園就是存放棺材的義莊。

        當然義莊裡的棺材不會是空的,裡頭的屍體有的是一時未來得及尋得風水寶地安葬,暫時借放;有些是客死異鄉,等著家人領回故土,但也有些是無名屍,甚至根本就窮得無法入殮,便放在義莊之中。

        她爹是個小小的提刑官,手底下管理著兩、三個仵作,地位不高,薪餉也不多,好幾年前她娘親帶著她從老家到這個小鎮要與她爹一家團圓,可惜在路上病倒,抵達小鎮後拖了幾個月,幾乎花光了家中錢財,人還是走了。

        她爹帶著她一個女娃兒,身上沒積蓄,總是心中不踏實,便想要多賺點銀子,正好看管義莊的老伯老了,就順勢接了看管義莊的工作,和她一起住在義莊旁的小屋裡。

        住在這裡多年,她接觸冷冰冰的屍體的機會比活生生的人還多,不過她爹是個正氣凜然的北方漢子,教導她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因此就算縣衙事多,她爹幾天不見人影,她也懂事的自己照顧自己,絲毫不覺害怕。

        她這輩子永遠記得,遇到他的那天。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一早起來地上都結了霜。

        半夜,她爹被官府的人叫出去,這種時候,她就知道鎮上肯定發生了不小的事。

        等到天色微亮還不見她爹回來,她乖巧的生火煮飯。窮苦孩兒早當家,在她的個兒都還沒爐灶高時,就已經做慣了家裡的大小活計。

        簡單的吃了飯,她走到義莊去上炷清香—— 這是她爹多年來的習慣,她爹若不在家,就由她來做。

        日子一如過往的平靜,除了這一天真的冷,是冷到骨子裡去的冷。上完香,她本要離去,卻聽到了義莊深處有些奇怪的聲音。

        腳步微頓了下,她記得昨兒個傍晚她來上香時,還特別將門關好了,所以不至於有小動物跑進去。她斂眉想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踏入了有些陰暗的莊子深處,最後在眾多棺木的間隙中,找到了個衣衫破損、額頭受傷的好看娃兒,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張臉已凍得沒有血色,一雙漂亮的眸子正警戒的盯著她。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不由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男孩,看年紀不過六、七歲,她蹲在他的面前,對他伸出手。

        這附近因為靠近義莊,平時人煙罕至,她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但肯定需要她幫助。

        看他動也不動,以為他怕生,她只好柔聲安撫,要他跟著她。

        他沒半點反應,但她才起身,他竟飛快的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彷彿怕她走開似的,她不禁一笑—— 真是個好看又彆扭的孩子。

        於是她就讓他拉著自己的衣角,回到溫暖的屋子裡,細心的打熱水給他擦了臉,包紮傷口,端給他一碗熱粥,像她生病時娘親照料她的方式一樣照顧他,她一口一口餵著他吃粥,讓他暖暖身子,看他的臉色慢慢變得紅撲撲的。

        一開始他不太說話,她向來習慣照顧人,既然他不想說話,她也沒逼他,更不曾對此生氣。然而她發現,不論她走到哪裡,他就拉著她的衣角跟到哪裡,像條甩不開的小尾巴。

        她猜他是害怕了,只是不想承認。她沒有點破,只是更有耐心的跟他說話,他沒有反應也沒關係。

        原本做了點甜糕要給爹回來時吃,發現他很愛吃甜食後,為了讓他高興,把甜糕給他以外,她還做了不少各式各樣的甜品。

        她終於讓他笑了,他的笑很好看,看著他的笑容,她也嘴角上揚,任何人都沒法子抗拒這麼一個好看的孩子。

        幾天之後,她爹一臉疲累的回來,見到他驚奇不已,她才知道這幾日她爹忙得無法回家,就是因為要找他。

        這個小她兩歲、才滿六歲,有些驕氣、任性,愛吃甜食的漂亮孩子,原來來頭不小——他是鎬京城來的嶸郡王小世子。

        一個提刑官之女和一個郡王世子,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都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她已經懂事了,知道兩人身分懸殊,即便她真心喜歡他,可惜他終究得走,偏偏他驕氣又任性,像隻小獸似的掙扎,不願離開她身邊。

        嶸郡王得知後迫於無奈,勉為其難在京城給她爹安插了個位置,從那一年起,她的生命裡多了他。

        他以世子之尊拜她爹為師,成日與仵作和屍體為伍,還替她尋來宮裡的教養嬤嬤,教她讀書、識字,讓她變得知書達禮,並在她爹打算給她尋門親事時,以還一飯之恩為由,不顧一切定下與她的親事。

        他的任性與霸道將嶸郡王府鬧得天翻地覆,終於在他十五歲時,他如願成為她的夫君,她也更清楚嶸郡王府中的暗潮洶湧——

        世子爺的生母在生下侯府嫡長女後多年未孕,大度的將自己的麼妹迎進郡王府當側妃,兩姊妹共事一夫。老天垂憐,在妹妹產下庶子隔年,她自己也有了身孕,多年來總算盼到後嗣,可惜運氣不好,世子爺不到三歲時人就去了。

        嶸郡王喪妻,念在世子年幼,原打算將身為世子親姨母的側妃扶正,但因嫡長女撒潑拒絕,嶸郡王煩不勝煩,最後不了了之。不過縱使嶸郡王妃的位置空懸,側妃在照料世子爺上也是盡心盡力,嶸郡王府一家和樂。

        自己與世子無所不談,因此不像外人只看到嶸郡王府表面的和樂。兩人相識在他下江南遇險時,要不是遇上她,他早已殞命。一切看似意外,但郡王府暗地裡波濤洶湧的日子過久了,小夫妻都深刻明白這世上沒有太多所謂意外。

        世子自小聰慧,明白自己羽翼未豐,只能隱其光芒,他自小便立誓,就算賠上一切也要手握權勢,此生唯一失算便是遇上了她—— 一個身分低下的提刑官之女,讓他甘願冒著可能失去世子之位的風險也堅持要娶她為妻。他對所有人冷漠,獨獨對她狠不下心。

        她是世上唯一知道他深藏心中苦的人,她立誓此生與他相守,何況他不顧一切娶她為妻,她也為他義無反顧、傾盡所有。

        只是恩愛的日子在她生下一個雪膚白髮、雙眸閃著琥珀光亮的孩子時便變了樣。一個異於常人的白子被世人認定為不祥,她不相信自己的骨血不祥,偏偏倒楣的事一件接一件,最後夫君竟然被派離京城,至水患多年、百姓怨聲載道的南方為官,加上嶸郡王府接連遭難,嶸郡王忍無可忍,要夫君在孩子與妻子之間,選擇去留……

        她明白夫君從小積壓在心中的恨,心知他一心等著有朝一日奪回所有,她想助他,可惜一個不祥的孩子不見容於嶸郡王府,他選擇留下她,決定將閨女送養。

        在權勢面前,有捨才有得,但她無法像他一般心狠,她無法眼睜睜送走自己的骨血,迫不得已動了自請下堂的念頭。相互扶持多年,她第一次看到總對她像個孩子似撒嬌的男人怒火滔天,最後氣憤的甩頭而去,天還未亮就孤身離京。

        她知道他怒了,原本不顧一切想帶著孩子去追,她爹卻突然一病不起,最後撒手人寰,等她打理好一切,他早已遠在千里之外。

        因為她爹的死,嶸郡王府更加盛傳的不祥之說令她幾乎無法喘息,慶幸老天垂憐,讓她得以以盡孝為由,帶著孩子在她爹的墳邊守孝三年。

        守墳三年,嶸郡王府無人聞問,但日子平靜。她也慶幸外派離京的夫君因禍得福,到南方後不單治了水患,還讓百姓過起了安居樂業的日子,三年的時間就讓一個死氣沉沉、看不到明日的水患之地一步步變成繁華的魚米之鄉。

        他立下大功,被召回京,他證明了自己無須嶸郡王府庇蔭,也能擁有自己的一片天。

        在嶸郡王府為他所辦的洗塵宴上,她帶著閨女不請自來,原以為終是等到他回來一家團圓,誰知前來郡王府慶賀的護國公世子失足落湖時,她的閨女就在一旁。這場意外,使得她原本以為的一家團圓場景,只剩眾賓客竊竊私語,盡是充斥著那句「不祥」。

        她的夫君沒問原由,一怒之下,決定將孩子送往家廟領罰,她沒來得及開口求情,向來戒備森嚴的嶸郡王府卻出現刺客,他因此身受重傷,在生死之間徘徊。她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直到天明,總算等到大夫一句脫離險境。

        只是在她一心記掛著夫君生死時,沒留心向來被她緊護在身邊寸步不離的孩子不見了,那夜孩子被嶸郡王和郡王側妃帶走,承受了一切責難,被狠狠打得遍體鱗傷。

        看著倒在嶸郡王府大堂前的院子裡、冷冰冰石板上那個滿身是血的孩子,一瞬間,她失了神,心想或許這孩子真如旁人所說的不祥,死了也好……

        一聲微弱的「娘親」,是孩子的呼喚,她回過了神,不知何時,這個富貴的嶸郡王府已一點一滴磨去她本性中的良善,為了保住夫君的權勢,她得變得跟畜生一般,對自己的骨肉冷眼旁觀,只是她畢竟身為人母,無法狠下心。

        她像是瘋了似的抱著傷重的孩子奪門而出,帶著終究不見容於嶸郡王府、只剩下一口氣的女兒走了,從今以後,她的女兒自有她來守護,她只要女兒,不再需要或等待另一個人。

        成親那時的一句生死相隨,如夢盡散。夫妻多年,當年的一飯之恩早該兩清,從此夫妻緣盡……



【第一章】 與眾不同的白子

        有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句話在多年後的今日看來,舒恩羽自然認同,只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她更體會到此話的另一層真理—— 一份對她來說是福氣的日子,對另一個人或許代表著不幸。

        夕陽西斜,暈黃光芒曬在小小的身板上,年紀不大卻已看得出好模樣的她低著頭,雙手揹在身後,踢著地上的小石頭,耳裡聽著倦鳥歸巢的啾啾叫聲,一旁圈養著的小雞也不甘示弱的啼叫,一切如昨日的平靜,但又有些不同。

        聽到面前的木屋大門被拉開,她怯怯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在那道殺人於無形的嚴厲目光底下,緩緩縮回踢著石頭的腳,站直身子。

        「姨母,」終究捱不住這窒人的瞪視,她囁嚅的開了口,「我娘的身子如何?」

        看著小丫頭一臉內疚的模樣,冉伊雪冷冷一哼,「天底下就妳舒恩羽最出息,能夠直接把自個兒的娘給氣暈過去!現在知道難受了?死丫頭,妳動手打人時,怎麼不想到妳娘?」

        舒恩羽縮著脖子,扭著手,想開口解釋,偏偏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動手打架是不對,說再多都是辯解……想起自己的娘親暈倒在面前,她的眼眶紅了,「姨母,我娘是不是會死?」

        冉伊雪雖想再多責怪幾句,但看她快哭的樣子,沒好氣的說道:「說什麼鬼話,有我在,妳娘不會有事。」

        舒恩羽聞言心頭一鬆,眨了眨含著水霧的眼,把眼淚給逼回去。她長大了,要保護娘親,不能像個娃兒一樣愛哭。

       「娘沒事太好了。這幾日我娘親睡不好,我本就在擔心她,誰知道這時不知哪個混蛋把我打了虎子的事告訴她,才會害我娘一口氣沒喘過來就突然暈過去。姨母,我看我娘暈過去,都嚇壞了。」

        冉伊雪聞言,伸手戳了戳她的太陽穴,又氣又惱的教訓,「嚇壞了?!怎麼不索性把妳嚇死算了!有臉說別人混蛋,妳舒恩羽才是真混蛋,成天除了闖禍之外,妳還會什麼?」

        「姨母我一時氣不過—— 」

        「氣不過?!氣不過就能動手,這是誰教妳的規矩?真不知妳娘親性子這麼好,怎麼就生出妳這德性的閨女?」冉伊雪心頭實在糾結,不知這個任性的丫頭到底像了誰。

        舒恩羽被數落也不敢有一絲怨言,只能討好的拉著冉伊雪的手輕晃了晃,「姨母別生氣,先進屋去喝口茶歇歇,時候不早,我這就去生火煮飯,一會兒就有好吃的了。」

        壓根不吃舒恩羽獻殷勤這套,冉伊雪反手拉住了往屋裡走的她。「妳先別忙,把話先說清楚。」

        舒恩羽立刻聽話的停下腳步。

        冉伊雪沉默的看了她好一會兒,遲疑了下,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髮上有些黏膩,染髮是小丫頭每日必做之事,若沒有乖乖照做,她便連家門都不能踏出半步。

        雖然常被她氣得半死,但也知道這個丫頭不容易,想當初第一眼在破廟裡見到她時,她被打得渾身是傷,一身雪白—— 不單衣服白,連頭髮也近乎銀白,身旁還守著她著急的娘親。

        這對母女好運氣的遇上了她,她同情母女倆孤苦無依,善心大發,甚至不惜打破杏花村不收外人的傳統,將這對母女帶回這個風景氣候皆宜人且民風純樸的村落。

         一轉眼數年經過,日子算是平靜,但這份平靜得要是小丫頭安份的時候。

       「妳爬樹、泅水也就算了,現在還打架?!出咱們杏花村去打?!」冉伊雪原想忍著氣,但越講火氣就越大,「雖然我答應過妳娘,以後不再動手打妳,但妳今日若不給我一個好理由,我也不得不破戒,狠狠的抽妳一頓!」

        「姨母……」舒恩羽的聲音一低,咕噥著說:「妳不是最常掛在嘴邊說,頭可斷,血可流,士可殺,不可辱。他人若不敬我,我也無須客氣,自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虎子對我不客氣,那我動手打回去,這可是天道之理。」

        冉伊雪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妳說這什麼鬼話?動手打人還扯上天道之理,還說是老娘教的?!敢情妳這性子長歪了還怪到我頭上不成?」

        舒恩羽暗暗躲開冉伊雪揮舞的手,杏花村裡的人口不過一百多人,彼此感情好,就像個和樂的大家族似的,大夥兒三天兩頭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確實有不少人私下說她的性子跟冉伊雪像了七八分。

        畢竟她娘親在這村子裡是人見人誇的美人兒,講話輕聲細語不說,還燒得一手好菜,信手拈來就是一盤美味點心,繡功又了得。她也很想像她娘親,但就真的沒半分相似……至於姨母,她長得是不錯,醫術也好,就是脾氣不好,連救人也是端看她心情。

        看得順眼的人,不收半毛銀子,她倒貼藥材也要救下人,但若是對方讓她看不順眼,就算把全副身家都捧到她跟前,跪上三天三夜,她也不會心軟半分。

        如此古怪又任性,確實跟她挺像。

        冉伊雪見她想跑,眼明手快的拉住她,伸出食指用力的又戳了戳她的額頭,「真是個沒腦子的丫頭,妳這次真闖了大禍!」

        舒恩羽被戳得痛到嘴扁了起來。

        「當年妳娘帶著傷重的妳,沒個安身立命之地,幸虧遇上了我。這些年,妳們孤兒寡母好不容易在杏花村安定下來,今日妳卻動手打了隔壁村村長的兒子,兩村若為了妳一人起爭執,我看妳拿什麼謝罪!」

        一個小小的村長,冉伊雪也不是真怕得罪對方,只是不想惹是生非,畢竟自巴蜀遷村至雍州寧安,已平靜過了二十餘年。

        杏花村向來以和為貴,與鄰近幾個村子相處起來還算愉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杏花村數里外的俞陽山山頭挖出了鐵礦,一下子令原本稱不上富裕的寧安縣熱鬧了起來,來往的人多了,原本看中此地純樸才定居於此的悠閒也不復見,反而多了偷拐搶騙、人民失蹤,甚至路有屍骨等等的凶案。

        離杏花村最近的一個村落叫長順村,走路不過半個時辰,一村幾乎以姓崔的為大宗,村長原本也算老實,但人一有了銀子,心思就不正,暈暈然的忘了自己是誰。

        這種狗仗人勢的傢伙,冉伊雪向來沒興趣相交,反正杏花村從來就獨立於世俗之外,她不需也不用巴結任何人,但也不會沒事找事的去得罪。

        因為舒恩羽異於常人的特別,為了讓她出外時不要太惹眼,她花了些時間鑽研,將黑豆泡在醋中,加熱煮爛,熬成膏狀,讓舒恩羽塗在自己一頭銀絲上,若不近看不會察覺她異於常人。

        只是幾個月前,長順村裡有戶李姓人家的媳婦半夜產子,一時找不到產婆,竟急匆匆的跑到了杏花村求救。舒恩羽入睡前才沐浴洗去那一切的偽裝,聽大門被敲得緊,沒多想就開了門,嚇了來人一大跳,自此杏花村裡有個白子的事就悄悄傳了開來。

        長順村村長的獨苗叫做崔南輝,名字聽著氣派,長得五大三粗,有個小名叫虎子,他是長順村村長的心頭肉,也一時好奇來杏花村瞧過幾次。

        冉伊雪原以為他不過就是個無須放在眼裡的小子,沒料到卻跟舒恩羽打了起來,而她回村時,還沒得及去問虎子被舒恩羽打成什麼模樣,就聽到舒恩羽的娘暈了過去,連忙趕回來瞧瞧。慶幸診察過後,瞧出舒恩羽的娘這陣子應是累極,一時體力不支才昏了過去,休息會兒便沒有什麼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長順村的村長家是妳能惹的嗎?妳也不想想那位村長夫人,別的本事沒有,碎嘴長舌的功力卻是一等一,平時無事就愛一群女人湊著說閒話,一人一口口水就足以把妳和妳娘淹死。這幾個月,他們村子裡不論是當面或私下議論肯定不少,雖說妳娘親鮮少出村,但肯定多少耳聞,她疼妳,聽妳被說閒話,心裡肯定難受。

        「妳倒好,不知安份也就算了,還盡往麻煩裡鑽。好了,現在打傷人,對方再拿妳的外貌作文章,說妳不祥,要把妳趕得無處可去,讓妳娘跟著妳四處漂泊,妳就樂了?!」

        說到不祥,舒恩羽心頭一刺,她的容貌始終是她的痛,她至今還想不通她到底犯了何錯?微斂下眼,她語氣不平,「我不過就是白子症,除了頭髮比常人白、皮膚比常人白、雙瞳色彩比常人淡之外,一切與常人無異。娘親總說我長得特別,是上天給我的珍寶,我沒有一星半點輸人,我沒有錯,錯的是那些無知又對我指指點點、全然不了解我的人。我不是故意要打人,真的是虎子欺負人。」

        冉伊雪一時啞口,意會到自己氣急脫口而出的話不經意傷了舒恩羽,在她這個習醫之人眼中,舒恩羽確實只是白子症,只可惜未開化的人多,不過是長相特別,便人云亦云的歸成非我族類,拿異樣眼光看待也就罷,更糟的是有不少人將此視為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想起當年舒恩羽被打得那一身傷,雖然母女倆沒多提,但她也大概知道就是為了一句「不祥」。

       「我不是數落妳的容貌,」冉伊雪的唇一抿,不自在的想要替自己脫口而出的傷人話語解釋,「妳也不小了,行事實在不該衝動。寧安最近不平靜,去年來了個新縣令,心術不正,我是擔心妳娘親—— 」

        「娘!」一個圓滾滾的身子從屋外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

        冉伊雪因為自己的話被打斷,不由眉頭一皺。

        舒恩羽一見冉伊雪的神情,立刻很有眼色的抓住了跑進來的紀修齊,偏偏這小子的伙食太好,雖然只有六歲,個子不到她肩膀,但是重量卻是自己的兩倍不止,一時之間她沒將人沒拉住,還因為扯得太用力,讓他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前一撲,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地上跌成一團。

        「好疼。」紀修齊被舒恩羽一壓,眼中聚集了淚。

        「別哭,讓姊姊瞧瞧。」舒恩羽連忙從紀修齊身上爬起來,小心翼翼的哄著他,「齊哥兒別哭,沒事兒。回頭姊姊給齊哥兒你最愛的蜜棗糕,晚上再殺隻雞給你補身子。」

        冉伊雪看著他們一副姊弟情深的樣子,忍不住翻著白眼,「補?!他都胖成這副德性,還補?!」

        舒恩羽抱著紀修齊有點吃力的站起身,「不是補齊哥兒,是為了娘親和姨母。姨母累了幾日,今日才回來,娘親身子也不好,正好殺隻雞,燉個湯,讓娘親和姨母一起補補氣血,齊哥兒不過只是順便吃些。」

        這番說辭令冉伊雪覺得好氣又好笑,要不是舒恩羽年紀太小,生不出自家這個小胖子,不知情的人還真會以為舒恩羽才是紀修齊的親娘。

       「說得好聽,只怕最後我和妳娘親才是順便吃些的那個,不論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吃的,哪一次不是全進了這小子的肥肚裡了?」冉伊雪的手不客氣的拍了拍自己兒子那一圈胖肚子。

       「娘。」紀修齊見娘親的神情稍霽,討好撒嬌的湊到了冉伊雪的面前,伸手抱著她。

       「走開!我才回來,還未來得及梳洗,身上髒,你別盡往我跟前湊。」冉伊雪口氣不耐煩,但也沒將人給推開。

       「齊兒想娘了。」紀修齊說著,一顆眼淚就掉了下來。

        冉伊雪看到那滴淚,原本才消去的火氣突然又往上直衝腦門,她不知道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生的兒子性子比女子還要嬌弱不說,打小看到大的舒恩羽卻像個漢子,每每看著姊弟倆極大的反差,她只覺得頭一抽一抽的痛。

       「想娘?!好啊!下次娘進雍州城去找你紀二伯母的時候就帶上你,到時咱娘倆也別坐馬車,你就跟我走個一天一夜,擔保以後你就情願待在家裡想我,不會掉眼淚了。」

        紀修齊委委屈屈的哽著聲音說:「不會的!齊兒想要跟娘親一起出去。」

        「好!話可是你說的,算算日子……後天娘要去雍州城的開國縣侯府,給府裡的老夫人問疾,你若跟著去,路上可別抱怨,若你抱怨一句、掉滴眼淚,我就把你給扔在路上。」

        紀修齊看到自己娘親惡狠狠的眼光,不由脖子一縮,不敢吱聲,他有點後悔,但又害怕因此又被娘親數落。

        舒恩羽倒是護得緊,「這可不成,這一趟路得走個大半日,齊哥兒還是待在家裡的好。」

        冉伊雪淡淡瞄了舒恩羽一眼,「怎麼,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舒恩羽一本正經,「只是齊哥兒還小。」

        冉伊雪捏了捏紀修齊胖胖的臉,「妳別總寵著他,他已經六歲,也不小了。他這性子太軟,不能放任下去,妳是姊姊,疼他、愛他可以,但將來合該由他來護著妳,而非妳事事擋在他前頭。」

       「姨母,」舒恩羽揚了揚下巴,「我沒關係。」

        冉伊雪好氣又好笑的瞧她一眼,「妳是沒關係,但我可不能由著他。被這小子一攪和,都忘了妳為何要動手打虎子,是不是他拿妳是白子的事作文章?」

        舒恩羽微斂下眼,長長如雪般的白睫毛輕覆而下。

        看她神情,冉伊雪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想想這個地方似乎越來越不能待了,連個小小村長的兒子都能欺負到他們頭上來。

        「娘親,」紀修齊在一旁小聲的開口,「虎子說,要姊姊去他家做奴才。」

        冉伊雪聞言一怒,聲音一揚,「他要你姊姊去他家做奴才?!」

        紀修齊點頭。

        冉伊雪的臉冷了下來,甩開自己的兒子,一把拉過舒恩羽,「跟我說清楚,怎麼回事?」

       「前幾日我帶著齊哥兒要去山上採桑果回來給娘親釀甜果子,卻在路上遇到了正好也要上山的虎子,他帶著幾個人擋著我們的路,跟我說,他娘告訴他,我長這副模樣沒人敢要,因為怕娶回家晦氣。但他喜歡我,所以替我去求他娘,終於讓他娘點頭同意,說要娘親和姨母說個價錢,把我賣給他們家當奴才,若是我奴才當得好,再過幾年,興許還能給他做個通房。我聽了之後氣不過,才會趁他落單的時候動手修理他。」

        冉伊雪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該死的小鬼,毛都還沒長齊就想著女人,也不想想自己那長相,套上個犁都能去耕田了!妳打得好,那小子活得不耐煩,妳就該狠狠的死命打他一頓。」

        舒恩羽看著姨母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心中也生起了一絲的雀躍,果然自己沒做錯!只是……她眼中的光彩一暗,「可是我娘被我氣病了。」

       「妳又不是不知道妳娘親性子好,」冉伊雪輕揮了下手,要她不用放在心上,「聽到虎子的話,她肯定心裡難受,總之讓她休息幾日,身子就沒事了。至於虎子……這不長眼的小子,就不要落在我的手上,不然看老娘怎麼教訓他!」

        紀修齊見狀,連忙開口邀功,興奮的說道:「娘親、娘親,這次的事兒齊兒也有功勞,我也有替姊姊出氣。」

       「你?」冉伊雪打量了下自家的小胖子,這德性,她真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忙,但是……她目光炯炯的看向舒恩羽,就見她正跟紀修齊使眼色,她的神色立刻有些陰鬱,嘴邊則泛起一絲危險的甜笑,「乖!齊哥兒,跟娘親說,除了打人之外,你們還做了什麼?」

        紀修齊一派天真,傻笑著據實回答,「我跟姊姊趁機在他喝的茶裡加了京大戟的粉末,讓他腹部急痛,整個山頭跑著如廁,趁他拉得虛脫,再聯手姊姊打他一頓。娘親,我跟姊姊很聰明對吧?」

        「是啊!聰明。」看著紀修齊一臉得意,冉伊雪的怒火一下衝天,起身拿下掛在牆上的藤條,在小胖子還一臉懵懂、搞不清楚情況時,不留情的朝他的大腿一抽。

        紀修齊一痛,跳了起來,「好痛!」

        他委屈的扁起嘴,躲到舒恩羽的身後,「娘親,不要打我……娘親,我痛!」

       「就是要打得你痛!」

       「姨母,」舒恩羽連忙護著紀修齊,「妳別生氣,齊哥兒也是為了幫我才下藥,妳別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

        冉伊雪聞言,也不客氣的抽了舒恩羽一下,「你們倆倒是姊弟情深,一個護著一個,弄得老娘像是後母似的,我幾天不教訓你倆,你們都要上天了。下藥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也做,一個不好可是會出人命,你們姊弟倆出事無妨,到時可會拖得一整個杏花村陪葬,你們真是混帳!」

        舒恩羽的眉頭因為痛而緊皺,但抿緊著唇,硬氣的沒吭半聲,被護在她懷裡的紀修齊卻哭得好像天要塌了。

       「小胖子,給我過來!」冉伊雪揮著手中的藤條,這小子哭得她更是一肚子的火,這軟弱的個性,出去不給外人一口吞了。「閉嘴,不許哭。」

        紀修齊搖著頭,哭得更大聲,圓圓的身子更往舒恩羽懷裡縮。

        舒恩羽抱著他的手一緊,也緊緊護著不願放手。

        看著兩人看她的眼神,冉伊雪猛翻著白眼,「小胖子,你給我過來,別以為你躲在你姊姊身邊就可以少挨幾下,過來!」

       「姊姊—— 」紀修齊搖著頭,圓圓大眼睛滾下的淚水像是不要錢似的,祈求的看著舒恩羽。

       「紀修—— 」

       「妹子,別打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4 07:20 PM 編輯

【第二章】 美貌惹來禍事

        聽到身後的聲音,冉伊雪停下怒吼,微轉過身。

        紀修齊一看救星來了,立刻鬆開了舒恩羽,直接撲向來人,「姨母。」

        「乖。」舒云喬被撞得退了一步,連忙穩住自己,反手抱住了紀修齊圓滾滾的身子,安撫的拍了拍他的後背,抬頭看著冉伊雪一臉盛怒難消,勸道:「孩子大了,別三天兩頭動氣,動手打孩子。」

        看著舒云喬,冉伊雪悻悻然的放下高舉藤條的手。

        回想當時初見,她還以為自己見到了仙女,這女人很美,美的不單是容貌,更有一份骨子裡透出來的從容淡雅,雖然共同生活了好些年,偶爾一見還是會被舒云喬驚豔一把。

        「不是我想打他,」吸了口氣,壓下脾氣,冉伊雪才道:「而是這小子好的不學,學人家去下藥,我讓他們跟著我學醫理、藥理,是要他們有朝一日能助人,不是要他們去害人。藥亦是毒,他們想要討公道不是不行,但就是不能置人命於不顧。」

        舒云喬拍了拍紀修齊,眸光微黯,「我明白妳是愛之深,責之切,方才我在屋裡全聽見了。這事並不全然怪齊哥兒,他畢竟也是替恩羽出頭,是恩羽不好,沒個當姊姊的樣子。」

        「是啊!」舒恩羽也不在乎將罪過全往自己身上攬,「怪我,全怪我。」

        「他們倆都怪,全是討債鬼、惹禍精。」冉伊雪沒好氣的用力將藤條一放,看到舒云喬臉色不好,擔憂的走過去。

        躲在舒云喬身後的紀修齊一看娘親接近,立刻一閃,以他那球似的體型,閃躲的功夫還挺靈活。

        沒空理會他,冉伊雪逕自扶著舒云喬坐下,「方才我也問了恩羽,知道今日這事說到底也怪不得他們姊弟倆,是虎子欺人太甚。」

        舒云喬自然清楚來龍去脈,但畢竟女兒動手傷人,已經有理說不清,她的剪水雙眸看著冉伊雪,問道:「妳可去看過虎子了,他可有事?」

       「我還沒機會去看虎子,等會兒—— 」

       「娘、姨母,虎子不會有事,」舒恩羽連忙插話,「我們只用了半錢。」

       「是啊!姨母,」紀修齊抹了抹眼淚,跟著接口,「真的只有半錢,吃不死人的。」

        冉伊雪聽到兩人一搭一唱,立刻冒火的雙眼瞪了過去。

        紀修齊脖子一縮,舒恩羽將他拉到自己的身後,兩人都識趣的不再多話。

        舒云喬看著兩個孩子,這次她氣憤虎子欺人太甚,也氣惱舒恩羽衝動傷人,但她更擔心拖累了無辜的冉伊雪母子。眸光一沉,這幾年在這裡帶著閨女過著近乎離群索居的生活,常有種與世隔絕之感,現在看來這日子是到頭了。

       「妹子和杏花村眾人好心收留了我們母女多年,若是因為恩羽傷人,給村子帶來災禍,就是我們的罪過,我會立即帶恩羽離開。」

       「能有什麼災禍,我們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人。妳可別忘了,當年多虧了妳,才讓我免於被押入大牢殺頭的命運。」

        這段往事冉伊雪此生難忘,她向來自傲,自以為無所不能,但是就在她出手救了舒云喬母女沒幾日,寧安縣縣城裡的柳員外家竟告官說她醫死了人。

        當時柳家的主母吃了她開的藥方死了,正當她百口莫辯,舒云喬竟要求開棺驗屍,與仵作一同,親自在旁協助。

        一個看似嬌弱的婦道人家面對眾人心生恐懼的屍首沒半點懼意,最後舒云喬更在眾人都篤信柳家主母是中毒而亡時,在屍體的頭頂發現了幾枝細針,證明柳家主母的死是有人存心加害,與冉伊雪開的藥無關,替她洗刷了冤屈。

        這份恩情形同再造,她感激於心,打定主意這輩子會把她們母女視為一家人。

        「我豈是怕事之人?!不過是小小一個長順村村長,我還沒放在眼裡,等會兒我便去找咱們村長出面,杏花村的人可不是好欺負的!其實這次的事也讓我想清楚了,這裡來往的人越來越多,咱們杏花村是時候再尋一僻靜之處安居才是。」

        舒云喬斂眼沒有多言,杏花村的人個個和善,只是她也不是沒看出古怪,杏花村雖說有個村長,但他們對待冉伊雪的態度恭敬,儼然她才是真正的一村之主。

        她是冉伊雪帶回來的人,因為這層關係全村都很敬重。這些年,她看得出杏花村排斥外人,甚至通婚都得經過祭祀天地神明,獲得同意才成。

        這個村的習俗、祭祀都與漢族有異,這五年來,她曾不經意的瞧過幾次。她不是沒有好奇心,只是冉伊雪不提,她也不多問。

        她只知道在走投無路之下,是這個待人和善、不將自己閨女當成怪物看待的杏花村,給了她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因此對她來說,其他都不重要。

        「不如趕明兒個妳收拾點東西,跟我帶著恩羽去雍州城紀二哥的福滿樓住些日子。」冉伊雪說道:「這幾年,妳別說鎮上,就連杏花村的村口都少去,更別提熱鬧的雍州城。」

        「妹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向來不喜熱鬧,而且現在恩羽傷了人,事情若是鬧大,扯上官府,只怕我與恩羽哪裡都去不成。」

        舒云喬是這個家裡思慮最多的一個,或許因為如此,所以身子一直不見好,但有時她的擔憂也不是沒來由。冉尹雪不由沉默,以往舒恩羽跟旁人小打小鬧不礙事,但這次事情確實鬧大了—— 杏花村有著祕密,當年她不過三歲,便被姥姥帶著,與隨行的近百名族人選擇在此定居,這些年來日子過得滋潤平靜,她也不願意因為舒恩羽的事而跟官府打交道。

        「放心吧!沒事。」冉伊雪氣勢十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等會兒就帶著恩羽上長順村去看看,只要虎子沒事,我便帶著丫頭好聲好氣的賠個禮,虎子這次說的話是過分,但這小夥子的心思我也不是沒看出來,他就是看上咱們閨女,說了幾句渾話,不會真的想要得罪我們。只要虎子不追究,咱們再賠些銀兩,只要他們說個數字,不論多少,我都賠。」

        舒云喬心存感激,只是她隱約明白這次就算有銀子也無法善了。她的女兒一出生就註定了不平凡,只不過她的這份不平凡卻硬生生的被壓上了一句不祥。當年為了女兒,她拋下一切,她已不在乎自己這輩子的好壞榮辱,只是每每看到恩羽異於常人的雪白、特殊的秀麗,她心中難掩擔憂,如果杏花村今日因為她們母女而有風波,更令她良心不安。

        看出了舒云喬沒說出口的擔憂,冉伊雪說道:「姊姊妳別多想,一切有我。」

        舒云喬輕搖了下頭,「這次就算有妹子都不成。」

        冉伊雪看著舒云喬,在她的眼中似乎讀懂了什麼,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原本的寧安縣縣令吳大人去年冬天暴斃死在縣衙裡,關於死因是眾說紛紜,但是新任的縣令呂大人來了後,就說吳大人是急病去的,草草結了案。一般小老百姓們聽了,自然只能聽之任之。

        這個呂大人是不是好官冉伊雪不知,只知道他原在京城當差,府裡鶯鶯燕燕不少,到了寧安縣之後還是不改好色本性,帶了正妻和二姨娘以外,又在寧安縣收了一位三姨娘,據說是個清倌,很是受寵。三姨娘未嫁入縣府時就喜歡舒云喬做的繡品,當了三姨娘之後更是財大氣粗,硬是仗著身分派人請舒云喬過府一趟。

        舒云喬當時因為不想得罪新縣令,連累杏花村,勉為其難的走一趟,不料卻在府裡被呂大人瞧見。

        呂大人這一瞧可說是驚為天人,雖說不是小姑娘,但舒云喬的神韻姿態都透露著一股從容與優雅,令人看了打心裡喜歡。他立刻派人去查,才知道小小的杏花村藏了個大美人,儘管是個寡婦,也不妨礙他一心想要弄上手。

        這裡想要巴結新上任縣令的人不少,畢竟寧安縣那座產鐵礦的山,雖說屬於朝廷所有,但裡頭的彎彎繞繞不少,只要沾上一點邊,都能得不少好處。想巴結的人知道縣令的心思,自然是想方設法的想要讓縣令如願。

        虎子所在的那個長順村,不說旁人,村長就是個標準見利忘義之人,說不準這會兒恩羽傷人一事,已經傳進了呂大人的耳朵裡。

        「事不宜遲,」冉伊雪站起身,「恩羽立刻跟我去一趟長順村。」

        她的話聲才落,就聽到門外有聲響,透過窗戶,看到原本就不大的院子裡,一下子擠進了數十人,有杏花村的人,也有長順村的人,之中竟然還有縣衙捕快的身影。

        「來得還真快。」冉伊雪的臉一沉,怒火中燒,「姊姊,妳跟恩羽和齊哥兒待在屋裡,別出去。」丟下這句話,她沒等回應就開門走了出去。

        冉伊雪雖心知肚明舒恩羽動手不對,但這一切的起因全是因為虎子嘴巴犯賤,所以別說她護短,她就是不許來人欺到她家人頭上!

*             *             *

        杏花村的村長叫紀雲龍,臉上也明擺著不快,他冷著臉走了過來,低聲對冉伊雪說:「恩羽這次的事可鬧大了。」

        冉伊雪看出紀雲龍的惱怒,她微斂下眼,事情不到最後,她不想得罪官府,勉強的吸了口氣,對他說道:「你先到一旁,此事由我處理。」

        紀雲龍聞言,雙手抱胸,讓到了一旁。

        「這是怎麼回事?」冉伊雪一眼瞄過長順村的人,最後定在寧安縣的捕快身上,臉上帶著一抹笑意,「瞧瞧,這是劉捕快吧?怎麼會突然來杏花村,真令我們這個小小村莊蓬蓽生輝。」

        「少說廢話,」劉捕快沒有被幾句迷湯給忽悠,直接開了口,「立刻把人交出來。」

        「交人?」冉伊雪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不知大人要我交什麼人?」

       「妳別裝傻,長順村的崔村長報案,說舒恩羽打傷了他的兒子虎子,本官奉呂大人之命來押人。」

        兩個半大不小孩子的打鬧,硬成了傷人案件驚動了縣衙,甚至來押人?明眼人都心知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人真被帶走,一件芝麻綠豆事都能成了殺人放火的死罪。

       「我這幾日不在杏花村,剛回村才聽聞恩羽傷人。」冉伊雪忍著氣,慢條斯理的講道理,「只是請大人明鑑,一切是虎子出言不遜、輕薄良家婦女在先,恩羽為了自保,不得不動手,小小姑娘無故意傷人之意,下手並不重。」

        劉捕快的眉一挑,今日他根本就不在乎虎子與舒恩羽之間有何過節,或虎子傷得如何,他走這一趟,目的是將舒恩羽帶走,順便讓與她相依為命的舒云喬不得不跟隨,其他一概不管。

        他知道眼前的冉伊雪不好對付,而且杏花村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就圍在一旁,看得出都是練家子,雖說他是個官,也不怕他們動手,但也沒興趣跟他們動刀動槍。

        他眸光銳利的看向崔村長,要他開口說話,將罪過全都推到舒恩羽的頭上。

        崔村長一對上他的眼,立刻機靈上前,聲若洪鐘的說:「笑話,我家虎子又不是瞎了眼,他怎會看上舒恩羽那嚇人的模樣?這村裡內外誰不知這丫頭是個白子,也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帶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說不準還是個不祥的妖女,不然怎麼沒了爹不說,連娘親都一副身子孱弱的模樣。」

        冉伊雪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你娘的,有種再說一遍!」

        崔村長微驚了下,「妳……妳這人怎麼罵人?」

        「誰叫你嘴臭,」冉伊雪火氣一升,再也顧不得其他,劈頭吼道:「恩羽是白子又怎麼了?!白子不過是外表與一般人有些不同罷了。她今年只有九歲,你家那個毛都還沒長齊的虎子自個兒起了賊心思,對個小姑娘說渾話,被我家閨女教訓算是扯平而已。你今日竟然不要臉的當著我的面扯上刑剋之說?!老娘告訴你,白子是上天恩寵,叫你家虎子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的嘴巴也給老娘放乾淨點!」

        崔村長被她潑婦的樣子給嚇了一大跳,斥道:「說什麼上天恩寵,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潑辣性子無怪乎養出舒恩羽這種會動手傷人的丫頭。」

        「去你的,你再說—— 」

        「別說廢話,」劉捕快見情況快失控,立刻站了出來,「根據大齊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現在虎子命懸一線,縣令大人已發話要替虎子討公道。冉大夫,妳休要阻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命懸一線?冉伊雪氣極反笑,雖說恩羽那丫頭是潑辣了點,但是看那小胳膊小腿的,最好有能耐能把粗壯的虎子打得命懸一線。

        「立刻叫人出來,若真有冤屈,呂大人明鏡高懸,自不會委屈任何一人。」

        明鏡高懸?!冉伊雪真想吐口水,這話劉捕快敢講,她還不敢聽。「恩羽無罪,我就是不交,大人能奈我何?」

        劉捕快的眼神一冷,立刻一揮手,他帶來的六、七個衙役立刻上前。

        紀雲龍冷眼瞧著,雖說看不慣劉捕快欺人的嘴臉,但若真打起來,才是麻煩。「伊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低聲勸道:「先讓劉捕快將恩羽帶走,明日我便想法子將人救出來。」

       「我怕人進去了,出來就不是原本的樣子了。」冉伊雲冷哼,舒云喬把舒恩羽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閨女被帶走,她肯定也會跟著去,一旦進了呂大人的地盤,母女倆形同泥牛入海。「總之,她們幫過我,我不許任何人動她們母女。」

        紀雲龍聞言,微斂下眼,點了點頭。接著上前一步,冷傲的開口,「想從杏花村帶人走,大人也得看我們村裡的人同意與否?」

        劉捕快看著紀雲龍不怒而威的氣勢不由心頭顫了一下,但想起自己好歹是個官,難不成還懼怕一個小老百姓?

        「看樣子,杏花村是想造反。」劉捕快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這些刁民就別怪本官不講情面,全都以抗命論,將你們全村拿下。」

        「想將我們全村拿下?」紀雲龍哼了一聲。「在下就看看大人有沒有這本事?」

        「你—— 」

        「民婦惶恐,只是天色已晚,不知能否請大人給民婦些許時間。」

        聽到身後的聲音,冉伊雪猛然回頭,看到舒云喬她不禁一愣,連忙上前擋住她,「妳出來做什麼?」

        舒云喬對她安撫一笑,有禮的對眾人一個福身。

        一看到她婉約的身影,劉捕快也不自覺的收起自己的戾氣,有些不自在的點頭示意。

        舒云喬說話輕柔,身段柔軟,雖然一身布衣,但婉約的氣質掩蓋不住,即便身邊帶了個孩子,還是個代表不祥的白子,但不單杏花村的男人,就連別村的單身漢都有不少人將心思動到了她的身上。只是她從來沒動過心,且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一心只想守著自己的閨女,護著她成長。

        「方才一進村裡便聽聞舒娘子暈了過去,」劉捕快來之前可被呂大人交代過,誰都能傷,就是不能傷了舒云喬一根寒毛,所以他的態度自然恭敬,「不知舒娘子現在可還好?」

        「謝大人關心,只是些許不適罷了。」

        「如此便好,」劉捕快不忘替自己的主子說句好話,「呂大人時刻關心舒娘子的身子,舒娘子最好能記在心頭。」

        「是。」舒云喬也不反駁,態度依然不卑不亢,「不知捕快大人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舒娘子這不擺明了明知故問?」劉捕快遇上舒云喬,語調沒了方才的火氣,這麼一個柔善的性子,怎麼就生出了個會動手打人的閨女?不過也慶幸舒恩羽衝動,不然還沒法子讓呂大人鑽到空子。「舒恩羽打傷長順村崔村長的兒子虎子,現在崔村長也在此,我也是公事公辦,不如就由舒娘子親自帶著舒恩羽,隨我走一趟縣衙。」

        「不巧,恩羽貪玩,現下還不見人影。」舒云喬雙瞳閃著平和的光亮看著劉捕快,「可否請大人先帶人離開,等恩羽一回來,明日民婦定親自將人帶到縣衙。」

        劉捕快聞言,原想拒絕,但一看杏花村的村民面色不善,只怕若今天他堅持要帶人走,真得要動手。

        舒云喬長得好,呂大人一上任,第一眼見到舒云喬這個俏寡婦就動了心思,想要得到她。原以為這漂亮女人日子過得清苦,只要給點好處便會隨了呂大人,偏偏舒云喬心如止水,毫不動搖,越得不到,越令呂大人心癢,這下終於等到了機會,但若今日將事弄大,硬把人帶回去,對呂大人的名聲也是不好……

        「難道大人擔心民婦帶著恩羽逃了不成?」

         劉捕快衡量了眼下的情況,不以為意的一笑,「舒娘子說這什麼話,妳既然開口,我自然信得過。就憑妳們母女,就算想逃,只怕也逃不了多遠,反正天色已暗,不如明日一早,妳再帶她過來便是。其實呂大人向來公正嚴明,只要舒娘子跟呂大人好好說明原由,舒恩羽未必會有事。」

        舒云喬微斂下自己閃過嘲諷的雙眼,輕聲說道:「民婦明白,謝大人。」

        「走吧!」劉捕快斜睨了崔村長一眼,暗示他不用再多語,轉身就走。

        官府的人和長順村的人都走了,紀雲龍這才開口,「舒娘子真打算要帶恩羽去縣衙?」

        「此事不好牽連杏花村。」舒云喬歉然的看著紀雲龍,「說到底,這次是恩羽衝動,我是她娘親,總要由我出面解決才好。」

        紀雲龍點了下頭,他早知道舒云喬是個明理之人,只是……他目光遲疑的看著一臉氣惱的冉伊雪。

        注意到紀雲龍的眼神,舒云喬淺淺一笑,拍了拍冉伊雪的手,「放心吧!不會有事。」

        「妳要帶恩羽去縣衙,怎麼可能會沒事?」冉伊雪急得想跳腳,「那個呂大人就是個色胚,一個人渣!」

        舒云喬彷彿沒有聽到冉伊雪的咒罵,逕自看著紀雲龍和四周的好鄰里,「這次實在叨擾了各位,失禮。」

        「舒娘子快別這麼說。」紀雲龍連忙說道,「若有需要,妳大可直說。明日我們村裡能派人送妳和恩羽進城,若有不妥,也能有個照應。」

        「多謝村長。」

        紀雲龍點了點頭,不再多說的帶著杏花村的人離開,一下子小院子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舒云喬見人走遠,一臉平靜,看不出心裡想法。

        冉伊雪的眉頭緊皺,知道舒云喬看似柔弱,但骨子裡卻很倔強,她決定了的事很難讓她打消主意。

        「反正我不管,」冉伊雪跺著腳,「明日我陪妳走一趟。」

        「孩子在看著,別讓人笑話。」舒云喬看著冉伊雪任性的動作,不由一笑。

        「虧妳還笑得出來,反正要我眼睜睜的看妳送上門給呂大人羞辱,還不如給我一刀,殺了我。」

        「別在孩子面前口沒遮攔。」舒云喬連忙制止她,看著女兒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她的心頭微驚,她已許久沒有見她的閨女流淚了,「擔心無用,一切都明日再說。妹子,我看妳急著回來瞧我的身子,都沒來得及梳洗,妳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快去洗洗。我弄些好吃的,我們開開心心吃一頓。恩羽。」

        情緒低落的舒恩羽,一聽到娘親的叫喚,立刻擠出一抹笑,小步跑上前,習慣性的拉著舒云喬的衣角,「娘。」

        看著她拉著自己衣角的小手,舒云喬有些失神,但情緒很快隱去,「來幫個手,很快就能吃飯了。」

        整個屋裡,只有舒云喬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就連只要有得吃就開心的紀修齊,看到一桌子好菜也難得的雀躍不起來。



【第三章 】去鎬京找靠山

  一個晚上冉伊雪翻來覆去的睡得並不踏實,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就被廚房一陣碗盤破碎聲給吵醒。看著外頭天色才微亮,她也沒了睡意,立刻起身換了衣服,走了出去,在灶爐的前面就看到舒云喬正收拾著地上的碎片。

  「這是怎麼了?」她連忙蹲下幫忙收拾。

  「你別動,我來就好,」舒云喬連忙制止她,「一時手沒拿穩,把碗打碎了。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沒的事,也該起來了。」冉伊雪看著舒云喬的臉色有些蒼白,「你應該也是一個晚上沒睡好吧?」

  「是啊!」舒云喬柔柔一笑,沒有瞞她,收拾好之後,立刻動作熟練的生了火,準備弄早飯。

  「我昨天也睡不好,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帶恩羽去縣衙。」舒恩羽前腳才打了人,呂大人後腳就派了捕快來押人,一切就如舒云喬所料的無法善了,既然知道等在前頭的兇險,說什麼也不能撲上去。

  「恩羽傷人是事實,總要去解釋清楚。」

  「恩羽確實衝動,但說到底還是虎子口沒遮攔。昨夜我去長順村看過,虎子壓根兒沒事。所以麻煩的不是恩羽傷人,而是呂大人對你的心思,那個色鬼身旁明明就已經有了幾個姨娘,現在又對你動心思,令人噁心又厭惡。現在不管你再不想把事扯上杏花村,也已經是扯上了,在我帶你回杏花村的那日起,就把你當成了自家人,所以我不會任旁人欺負你們母女。」

  舒云喬感激的看著她,「這輩子能遇上你,真是我與恩羽的福氣。我知道你擔憂,但我真不想牽連你,我想了一夜,縣衙由我一個人去便好,你留在家裡照顧恩羽和齊哥兒。」

  冉伊雪聞言,心頭一驚。「你打算一人前去?」

  「是。」舒云喬沉穩的看著冉伊雪一臉驚訝,「雖然我繡得一手好花樣,能靠此賺錢,但我的性子太過柔弱,若真出了什麼事,你比我更有能耐能守著兩個孩子安然。」

  對舒云喬來說,舒恩羽是她捨棄一切保住的孩子,自然不願意讓她再受傷害。

  冉伊雪的眉頭打上了結,舒雲云喬明明知道一個人去肯定無法脫身,卻還是決定自己跑一趟……「云喬,」她一臉的嚴肅,「我不想見你為了恩羽而賠上自己的清白。」

  「你想多了,」舒云喬忍不住輕笑,「還有律法,你當真以為縣令糊塗?他真能為了我一個區區小女子不要前途?別忘了,以前不敢說,但今時今日的寧安縣縣令可是眾人眼中的肥缺,若呂大人一時私心,行差踏錯一步,只怕下場會跟死去的吳大人一樣。」

  冉伊雪跟舒云喬兩人都心知肚明前任縣令吳大人死得古怪,只是她們倆都沒有心思去沒事找事,反正官場上沒幾個乾淨的人,她們只要知道並小心這點便好。

  「呂大人能夠取代死去的吳大人在寧安縣當差,身後定有不小的靠山,所以他也未必真的怕被人取而代之。」冉伊雪就事論事的說:「他今日敢妄想拿恩羽的事逼你不得不自願委身,將來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區區縣令,竟然就壓到了咱們頭上,想來便窩囊。」

  「你我一介布衣,何止縣令,就連長順村一個小小村長都能欺壓咱們。」舒云喬早就看開了,不論過去如何富貴,現在也不過是個平凡之人。

  「總之,我不要你去縣衙,天一亮,我便去雍州城。我騎馬趕過去,頂多半天便能來回。」

  「你想做什麼?」

  「雖說縣令是個官,不過我也有個開國縣侯府可以當靠山,即便徐縣侯沒什麼實權,但總有個名號可以讓人忌憚。這些年我給縣侯的母親治病,老夫人讚賞我的醫術,對我頗為看重。我上門去說說,或許老夫人會賣我份人情,替咱們出面。若再不成,就找福滿樓的紀二哥和紀二嫂替我們引薦有力之人。」冉伊雪向來不屑靠著關係處理事情,只是現在情況特殊,只能找上比呂大人權勢更大之人,才可以幫上舒云喬母女,又不牽連杏花村。

  舒云喬知道冉伊雪的性子,這次要不是真的怕她和舒恩羽會出事,她不會拉下臉去求人,「謝謝你,讓你為難了。」

  「不為難,我們是一家人。」冉伊雪打定了主意,「我去叫兩個孩子起身梳洗,這幾日,這兩個小祖宗可得安份些。」

  冉伊雪進了兩個孩子的房間,原以為兩個孩子應該睡得不知日夜,誰知道迎接她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兩張床。

  她臉色一變,一眼望去,房裡沒人,便啐了一聲,「我早晚給這兩個小鬼氣死,就沒一日安份!」

  「怎麼了?」看著冉伊雪氣急敗壞地去而復返,舒云喬心知不好,「恩羽和齊哥兒呢?」

  「不見了。」冉伊雪一臉氣憤,但心中更多的是擔憂。「兩個都不見了。」

  舒云喬眼底的驚慌一閃而過,去了房裡看著裡頭的情況,果然沒那兩個孩子的蹤影。

  「這兩個孩子該不會自己去了縣衙吧?」冉伊雪想想搖了搖頭,連忙轉身,「這兩個傢伙,我若短命,肯定就是被他們倆氣的!我立刻去一趟縣衙,若是見到人就把他們帶回來。」

  舒云喬卻反手拉住她,冉伊雪不解的停下腳步。

  「你留在家裡等。」舒雲云喬眼中的慌亂已經隱去,恢復了一如過往的平靜,「我去。」

  「可是……」  

  「若恩羽和齊哥兒去了縣衙,只有我去,他們才能回家。」若是呂大人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會等到她出現。

  冉伊雪想反駁,卻是無言。「我去找村長派人,一行人出去找孩子,一行人跟你去縣衙。」

  「天才微亮,暫時先別驚擾了村裡的人,」舒云喬輕拍她的手,「我會見機行事,有消息便請人來知會你。但若孩子回來,你也記得給我個信兒。」

  冉伊雪心中一沉,只能點頭。

*             *             *

  「姊姊,我好累。」紀修齊的聲音有些發顫。

  「若累了,你就回家去。」舒恩羽也累,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在發抖,但是她逼著自已不能停下來。從夜深走到天色微亮,就算是累極,也只是休息了一會兒,只要想到自己惹出的事,她就又逼得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她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斃,害了自己的娘親和整個杏花村。

  想到漂亮的娘親,舒恩羽的眼中不自覺的浮上水霧。她帶著齊哥兒溜出來的時候,瞧見娘親房裡的燈還未滅,可以想見她正借著燭光,低頭繡花樣的沉靜柔美樣貌。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別人或許沒有說錯,她不是像她娘親一口一聲說的什麼天生不凡,而是天生不祥才對,不然為什麼她一出生,帶給娘親的不是快樂,而是一連串的苦難?

  所以她不管了,她不要再有人欺負她的娘親,所以她要去找人,找……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打斷了舒恩羽的思緒。

  抬頭一看,往他們的方向而來的是兩匹高大駿馬拉的大馬車,她小心的拉著紀修齊讓道。

  坐在駕車的人身旁的少年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雙眼閃著光輝,遠遠就看到他們倆。

  「前頭有兩個孩子,看起來不大,身邊沒大人相伴。」他朝馬車廂說話的聲音落下後,馬車裡卻沒太多的聲響。

  駕車的那人輕聲的開口,「表少爺請別多管閒事。」

  蕭瑀的嘴一撇,天才亮便被逼著趕路,看來今天過午就能進雍州最大的城池雍州城。一路從鎬京而來,不過一日的時間,他已經覺得無聊,有些坐不住了。

  馬車經過那兩個孩子時,他分心看了一眼,與那個較高的痩小姑娘對上了眼,心頭莫名一動,突然翻身一躍而下。

  駕車的人一驚,連忙拉住韁繩,目光匆匆地看了蕭瑀一眼,然後對馬車裡的人說:「大人,失禮了,您沒事吧?」

  馬車裡沒有回應,但明顯可以聽到一聲壓抑脾氣的輕哼。

  「喂,」蕭瑀雙手抱胸,氣勢十足的擋住了兩人,「你們兩個小傢伙打哪裡來的?」

  紀修齊一見對方盛氣凌人,立刻怯懦的躲在舒恩羽的身後。

  「爺問你們話,」蕭瑀打量了下兩個孩子,衣料雖不見得多好,但卻整潔乾淨,看來受到挺好的照顧,尤其是後頭那個小胖子,伙食肯定好,不然也養不出那圓滾滾的身材。「還不應聲?」

  舒恩羽不知來人身分,但從穿著打扮和那輛大馬車看來,也知道來人非富即貴,姨母說過,看到這樣的人要不就巴結,看能不能從中撈點好處,要不就是有禮的讓人尋不到一絲錯處,找機會能閃則閃,不要得罪,以免惹禍上身。

  她現在忙著趕路,沒心情巴結討好處,所以只求儘快全身而退。她的心神一定,低下了頭,以一副柔軟的樣子回道:「回這位爺,我們是前頭杏花村的。」

  「杏花村?」蕭瑀微轉身看著駕車的人,「唐越,可有聽過此村?」

  唐越側頭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應該只是寧安縣的一個小小村落。表少爺快上車,小的還得趕路。」

  「唐越啊唐越,我們就快到了,也不差這些時候,」蕭瑀沒理會唐越的催促,又看向兩個孩子,尤其是那個小姑娘,只是他越想打量清楚,她的頭就垂得越低,雖說那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樣子,但怎麼說也是個女兒家,他不好直接把人給拉到跟前瞧個仔細,只能忍著好奇,多問了一句,「這一大清早的,你們要去哪?」

  舒恩羽牢牢的將紀修齊護在身後,低垂的眼眸閃過警惕,但還是老實回答,「鎬京。」

  「鎬京?真是巧。」蕭瑀雙眼一亮,仰頭一笑,「爺就是從鎬京來的,只不過爺坐的是馬車,到這裡也花了足足一日一夜,你們倆……打算走著去?」

  舒恩羽知道鎬京很遠,但是到底有多遠,她心頭還真沒半點概念,對於鎬京,她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但她知道她在那裡出生,她還記得自己是個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只可惜她不祥,所以她的娘親因為她失去了榮華富貴,現在又因為她災厄上身。

  娘親帶她離開之際,應該是打定了主意此生不會再回鎬京,但這次她左思右想,腦子只想到一個人能幫她們娘倆渡過難關——她的親爹。

  她對所謂的「爹」,記憶是一片空白,因為她娘拼死拼活的生下她,她爹卻打算將她送養,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她爹被朝廷派往南方,可前腳才走,她外祖父死了不說,她娘親還滑了胎,身子大傷,此生難以再有子嗣。

  好不容易她娘帶著她等到她爹衣錦榮歸,當時她四歲,在爹回來的洗塵宴上,她只遠遠見過他一眼,因為她不祥,所以府裡的人不許她進大堂。她一心想好好的表現,讓自己跟娘親一樣知書達禮、討人歡喜,偏偏遇上了個喪門星——護國公世子。

  當日與護國公一同前來的世子爺在院子裡瞧她,看她一頭白髮好奇,揪著她的辮子,拉了又扯,她被拉疼了想打他,但又打不過,最後只能窩囊的轉身逃走,偏偏他不放過她,最後還蠢得失足跌下庭院裡的湖,被水嗆得昏迷。

  小小年紀的她,不懂為何護國公世子欺負自個兒,最後失足落湖的事要怪到她頭上,她逃只是不想被欺負而已。她娘護著她,替她辯駁,但她爹卻只認定她失禮、失儀,硬是將她綁起來送家廟。

  從那一瞬間,她討厭這個人,她大吼大叫的罵他,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刺客,刺傷了她爹。她爹受了傷,流了很多血,她雖然不喜歡他,但還是覺得難過,畢竟她眼睜睜看著她爹不顧一切的衝上來抱住她娘親和自己才因此受傷。

  府裡亂成一團,然後她更加想不通的事又添了一樁——她爹受傷,她也難受,然而府裡上下卻都說這事兒是她這個不祥的妖女引起的。

  她被狠狠打了十幾個大板,那不留情的大棍子落在身上,似乎打定主意要打死她。

  不祥——在她幼時的記憶之中,她被這兩個字緊緊的糾纏,唯一將她視為珍寶的只有娘親,最終在她以為自己死定時,她娘抱起她,當時她幾乎沒有知覺,只能感覺娘親不停落在她臉上的淚水,還有喃喃不停的「對不起」。

  娘親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她為她拋下一切,連夜帶著她離開京城,這麼些年下來,舒恩羽沒想過她爹,畢竟離開時她尚年幼,只知道她爹想將她送養,又獨斷的冤枉她。

  她爹跟那些無知討厭的傢伙並無兩樣,反正就是認定了她不祥。

  他不喜歡她,她也討厭他。這麼些年,她從沒想起過他,偏偏昨日的事發生後,這個爹闖進了她的思緒之中,明知道他不待見自己,她卻只能厚著臉皮去找他。

  踏著夜色前往鎬京,這幾年的日子在她腦海中流轉。她痛苦的打定主意,若她爹能幫她娘親渡過這次難關,她可以走,以後跟著姨母過生活。至於娘親……她眨了眨淚眼,忍住想哭的衝動,娘親合該回去那個漂亮的房子過好日子,而不是讓她拖累。

  「不管多遠,只要願意走,我早晚會到。」

  「喲,還真是好志氣。」蕭瑀被這小丫頭堅定的語氣給逗笑了,不過他看著她,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她露在衣服外頭的小手白得不像常人,髮上似乎塗抹了些東西,閃著黑色的光亮。

  注意到了他打量的視線,舒恩羽下意識的又縮了縮身子,在外人眼前,她不想曝露自己的特別。

  「表少爺,咱們還得趕路。」

  蕭瑀隨意的應了一聲,問道:「你們倆身上可有盤纏?」

  舒恩羽的身子立刻警戒的繃緊,「你想做什麼?」

  這口氣聽在蕭瑀的耳裡,實在可以稱之為侮辱。敢情這丫頭以為他是江洋大盜要搶銀子?實在不識好人心! 

  蕭瑀丟了個錢袋過去,蕭家什麼沒有,就錢多。他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樣,「別說哥哥沒告誡你們,路途漫長,若靠你們這雙腿可受不住,早些回家去吧!你們家人該擔心了。」

  舒恩羽看他突然丟來錢袋,有些手忙腳亂的接過,略沉的手感令她心頭微驚。真是個怪人,怎麼隨手就給陌生人一袋銀子?!

  「等等,」見蕭瑀要走,舒恩羽連忙開口,「我不能要你的銀子。」

  蕭瑀微側過頭看她,「萍水相逢也是有緣,拿著吧!」

  「不行,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拿你的銀子,若讓我娘知道,肯定生氣。」舒恩羽頭一低,雙手高舉,堅持將錢袋還給他。

  蕭瑀覺得有趣的一揚嘴角,倒還有些骨氣。既然人家擺明了不接受他的好意,他也不能強求,不再多說的接過手。

  東西還回去,舒恩羽連忙退開一大步,不想再多做擔擱,拉著紀修齊掉頭就要走。

  「舅父,」蕭瑀一手拉開馬車上的布幔,一手甩著手中的錢袋,「這個小姑娘有骨氣,給她銀子都不要。」

  「上車。」坐在馬車上的人沒有一絲笑,只冷冷的說:「若再擔擱,就將你留在這裡。」

  「主子,」唐越一聽,連忙替蕭瑀求情,「表少爺也是一片善心,見兩個孩子可隣,出手相助。」

  嚴辰天沒多語,只是閉上了眼。

  蕭瑀正要上車,卻見原本已經邁開步伐要離去的舒恩羽竟然走了回來,還拉著紀修齊站在馬車旁。

  「怎麼?有事?」他困惑的看著兩人。

  舒恩羽沒有回應,只是看著被蕭瑀叫舅父的男人。

  蕭瑀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將布幔放下,轉身擋住了她的視線。他舅父可是鎬京出了名的美男子,這個丫頭年紀小小該不會也被迷住了?

  舒恩羽的眼底突然閃過一絲光亮,希望在她心底燃起,讓她一陣興奮,熱切的拉著蕭瑀,「哥哥,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蕭瑀有些莫名其妙,方才這小姑娘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現在卻熱切的拉著他,就像兩人很熟似的。只不過她的主動親近,令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我……見過你?」

  舒恩羽連忙低下頭,躲開他的視線,飛快的搖了搖頭,「哥哥認錯人了,我怎麼會認得哥哥這樣的好人?我只是突然想到,鎬京確實太遠,我家裡出了事,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只能求哥哥幫我。哥哥長得好,心腸也好,肯定願意幫我的,對不對?」

  被個小姑娘這麼誇幾句,蕭瑀有些得意,點了點頭,「我確實心腸不錯,好吧!你說說,爺我姑且聽聽。」

  「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我與長順村村長的兒子虎子起了一點小衝突,雖然虎子沒事,但寧安縣縣令卻硬要拿我治罪。」

  「小姑娘,你說笑吧?你這歲數就算跟人起衝突,也犯不著鬧上衙門吧?!」

  「本該是如此,因為呂大人對我娘親有不好的心思。」舒恩羽說到這個便一肚子的火,「我姨母說,他妄想要我娘親當他的四姨娘。」

  「豈有此理!」蕭瑀向來就是個路見不平的性子,他想也不想的對著馬車裡的人說:「舅父,我想了解一下此事。」

  唐越聞言一驚,連忙說道:「表少爺,萬萬不可——」

  蕭瑀才不管唐越說什麼,直接拉開了布幔,對著舒恩羽和紀修齊說:「快!上馬車。」

  舒恩羽沒有遲疑,立刻拉著紀修齊上了車。

  馬車裡的空間挺大,中間還擺了張小桌,上頭還有幾盤看來挺精緻的小點,但一下子額外多塞進了幾個人,還是顯得有些擁擠。

  舒恩羽很識趣的抱著紀修齊在離嚴辰天最遠的角落坐著。

  「舅父,看來老天爺都幫我,我這次若能順路幫百姓伸冤,你回京衝,可得跟我爹多誇我規句,記下我一功,以後我若犯事,記得少打我幾棍子。」

  嚴辰天的態度依然冷漠,他深知姊姊的長子本性不錯,就是好管閒事,往往公親變事主。

  除了皇室之外,京城四大家族威名遠播,除了開國雙將之一……被御賜旭國公的東方家因人丁單薄,好不容盼得的世子如今不過才滿周歲外,護國公沈家的世子、掌四方兵權的聶將軍家的聶二少,和先皇胞弟鄂親王的長孫、京城首富蕭家的蕭瑀,三個年紀相當的公子哥都是讓京城眾人聞之色變,榜上有名的小霸王。

  這次蕭瑀跟護國公世子為了個青樓女子爭風吃醋,在青樓大打出手,把青樓給砸了不說,還傷了不少勸架的人。說得好聽點,兩人是衝冠一怒為紅顏,但說穿了,不過就是兩個世家紈褲子弟為了爭無謂的面子,扯出的一場鬧劇。

  不單護國公府面上無光,蕭家也顏面盡失,蕭瑀知道自己闖了禍,怕回府被罰,所以得知舅父要離京前往寧安縣,也沒回府,一大清早就死皮賴臉的出現在舅父的馬車裡,硬要跟著去,想暫避風頭。

  「你又怎知不是這兩個孩子說謊?」

  「舅父,他們看起來不像。」

  「看起來?」嚴辰天嘴角冷冷一揚,他向來不聽片面之辭,以免被表面矇騙。

  「我沒說謊,一切都是真的。」舒恩羽不服氣的說道。

  蕭瑀連忙對舒恩羽使眼色,他在京裡是橫著走的小霸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但獨獨就怕兩個人……一是三天兩頭拿棍子伺候自己的爹,二是眼前這個風華絕代卻一板一眼的舅父、歷朝最年少的大理寺卿、明鏡高懸的青天大人,只要一記眼神就足以令他這個小霸王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

  這次要不是因為他爹真被他氣得慘了,他怕自己這雙腿會被打斷,他才不會勉為其難的跟著舅父離京避風頭,畢竟兩相權衡下,舅父再冷漠,至少不會動不動就賞他幾棍子。

  「你少說幾句,」蕭瑀啐道:「終歸事實勝於雄辯,若真如你所言,對方無傷,縣令卻趁機找你與你娘親麻煩,我自然出手相助。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事實與你所說不符,縱使你小小年紀,也得付出代價。」這世上可沒人可以耍弄他蕭大少爺。

  「這是當然。」舒恩羽有些惱怒,在馬車微亮的光線中,看著蕭瑀稱得上俊美生輝的五官,目光滿是不善。

  「姊姊,」紀修齊在一旁開口,「我肚子餓。」

  舒恩羽拍了拍他,從自己的包袱裡拿了個饅頭,紀修齊接過手,咬了一口,眼睛卻盯著桌上看來很別緻的小點。

  「那是別人的東西。」舒恩羽看出他嘴饞了,輕聲說了句。

  紀修齊咽了下口水,乖巧的點點頭,戀戀不捨的收回視線。

  看著他的小眼神,蕭瑀覺得好笑,「想吃就拿去。」

  他大方的將桌上的東西往紀修齊的方向推了推,他舅父這麼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就愛吃這些甜死人的東西,尤其是京城飄香樓的糕點,這次出來,早早便備了一整個箱子。

  舒恩羽想要拒絕,但是紀修齊已經迫不及待的伸了手,還對蕭瑀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謝謝哥哥。」

  「不客氣!」這小傢伙胖乎乎的小臉蛋上露出酒窩的笑還真是挺討喜的,蕭瑀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臉。「快吃。」

  紀修齊不客氣的一口塞進一個點心,「好好吃,味道好似姨母做的,不過姨母——」

  「噓,」舒恩羽搖了下頭,「齊哥兒乖乖吃東西,別多說話。」

  紀修齊用力點頭,吃東西當然才是他最感興趣的,不說話不算什麼。

  舒恩羽小心翼翼的看了嚴辰天的方向一眼,順口問道:「哥哥的家世看來十分不錯。」

  「當然,我可是——」

  「蕭瑀。」嚴辰天的聲音沒有太多變化,依然一貫清冷。

  蕭瑀一愣,立刻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想起在刑部的舅父向來處事低調,遂改了說辭,「哥哥我不過家裡有些小小家產罷了。」

  舒恩羽雖小,但眼睛雪亮,看出嚴辰天高傲得不想讓蕭瑀多談,對她防備得很。她眼底閃過嘲弄,用一副無辜的樣子道:「可是對方是縣令,若哥哥幫我,不知道會不會害哥哥惹禍上身?」

  「開玩笑,不過一個小小縣令……」蕭瑀一哼,他爹可是堂堂鄂親王的嫡次子,自己還佔了個長孫的名頭,就沒見過幾個敢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白目傢伙,「我還沒看在眼裡。」 

        見那小胖子已經把兩盤糕點吃得精光,偏偏那雙眼睛還眼巴巴地瞧著自己,蕭瑀不由心一軟,又把放在嚴辰天面前剩下的唯一一盤點心給了他。

  舒恩羽沒什麼食慾,所以全給紀修齊吃,沒三兩下小傢伙就把點心吃光,小兔子似的眼神又看向蕭瑀。

  這個小眼神實在令人難以招架,蕭瑀嘴角一抽一抽,瞄了下自己的舅父,小心翼翼的開了一旁放點心的箱子,又拿出了幾樣,心想反正就要到了,就算吃完了這些甜品,大不了到當地再請人做就好。

  他舅父一個大男人,一天不吃甜,應該也無妨。所以蕭瑀心一橫,索性全都給了紀修齊,果然小傢伙一副把他當天神看的眼神,令他忍不住驕傲了起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2 09:00 PM 編輯

【第四章 】多年期待原是空

  馬車很快的進了杏花村,這一路上打量這馬車的人不少。

  駕車的唐越注意到了這個看似平和的小村落似乎透露了些許的不尋常,家家戶戶的窗戶都掛著奇異的五色線,看起來像是裝飾,但又有些古怪,他握住韁繩的手不由微緊,表面卻絲毫不顯。

  馬車在舒恩羽的指示下停在了一道門前。

  舒恩羽率先下了馬車,不忘將紀修齊也給抱下來。

  聽到聲響的冉伊雪大步的跑出來,見到兩個孩子,懸著的一顆心終於安定,但隨即一惱,大聲的吼道:「你們兩個死孩子,一大清早的跑哪裡去了?」

  舒恩羽怕被藤條伺候,連忙說道:「姨母別生氣,我去討救兵來了。」

  救兵?冉伊雪這才注意到跟在兩個孩子後頭下車的一個痩長少年,看起來約十六、七歲的年紀,加上那身打扮還有昂然的氣勢,應該是個世家子弟。

  她好奇的瞧著他身後的馬車,上頭用青布覆蓋,沒有任何徽記顯示身分。她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個丫頭實在是腦子糊塗了,怎麼隨便帶著陌生人進村子裡來?

  蕭瑀向來大刺刺,他沒瞧出什麼古怪,只是覺得這四周的五色線還挺漂亮的,他隨意地打量四周。

  院子不大,十分乾淨,一旁有十幾隻雞被圈養著,還綁了匹小馬,這麼一戶人家,在這種小地方,該算是不錯的家境。

  冉伊雪穩住心神,上前問道:「敢問公子是?」

  「晚輩姓蕭,單名一個瑀字。」收回了視線,蕭瑀有禮的一拱手,「方才在路上遇上了兩個孩子趕路,看他們身旁沒個大人陪伴,便多管閒事的問了幾句,才知道小姑娘的家裡出了事,一心想要走到鎬京討救兵。我聽了後覺得不妥,便帶著他們回來,順道看看是否能幫上忙?」

  「鎬京?!」冉伊雪很驚訝,她看著舒恩羽,「你要去鎬京做什麼?」

  舒恩羽很不情願的回答,「找我爹。」

  冉伊雪這次是真驚訝了,「你還有爹?!你爹不是早死了?」

  舒恩羽聳了聳肩,她與娘親可從來沒說過她爹死了,是冉伊雪在破廟救了她們之後,自己認定她娘死了丈夫。她娘親沒解釋,自己又對親爹沒好感,所以最後她娘就成了個貌美卻命不好的寡婦,而她則是可憐的無父孤女。

  「你爹若不是死了,怎麼會放你娘親這麼好的女人在外吃苦受難?」冉伊雪可不願承認之前是自己誤會了,胡亂傳話。

  「因為我爹雖然不是死人,但也不是好人。」舒恩羽提起自己的爹,也不是很客氣。

  冉伊雪心中有疑惑,但現在實在不是問這件事的時候,只道:「你娘以為你們去了縣衙,現在已經趕去了。」

  舒恩羽聞言一驚,連忙看向蕭瑀。

  「事不宜遲,」蕭瑀也爽快,「立刻走一趟。」

  舒恩羽立刻跟著走。

  冉伊雪眉頭微皺,除了個名字之外,她根本對這少年一無所知,偏偏舒恩羽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樣。只是現在她也沒法子多想,只能拉著自己家的小胖子跟著上了馬車,決定先想辦法進縣衙把找人的舒云喬救回來,走一步算一步。

  然而冉伊雪沒料到馬車裡還有個男人,長得極好,看起來不過二十好幾,卻被蕭瑀一口一聲叫著舅父。

  不過雖說長得好,可惜性子有些清冷,高傲得令人談不上喜歡,冉伊雪也沒空理會他的態度,只急著要趕去城裡。

  「被你打傷的人家住在何處?」始終沉默的嚴辰天開了口。

  舒恩羽一心記掛著娘親,沒注意到蕭瑀的舅父在跟自己說話。

  蕭瑀見她發楞,連忙說道:「我舅父問你話,還不快答?」

  舒恩羽回過神道:「就在咱們村北邊的長順村,村裡最大的那間屋子,就是村長——」

  「唐越,」嚴辰天沒有聽她說完,直接開口吩咐,「先到長順村一趟。」

  「是。」唐越應了一聲。

  「去長順村做什麼?」舒恩羽不解的問:「那與縣衙可是不同的方向,我要去救我娘親,你不要——」

  蕭瑀連忙對舒恩羽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他舅父開了口,代表他要出手幫忙,能讓大理寺卿相助,這丫頭還真是上輩子燒了好香。他看著嚴辰天,試探的問:「舅父,你要去長順村是有何盤算?」

  「若真如此女所言,傷者無事,就把人帶到縣令跟前,兩廂對質,若傷者不願追究,一切自然有解。」

  「是啊!」蕭瑀一個擊掌,「若是沒將人給帶上,縣令存心刁難,還真不好脫身,還是舅父想得周全。」

  嚴天辰聽到蕭瑀對自己的讚譽沒有太多的反應,只是靜靜的閉上了眼,不再開口。

  「還真看不出來,雖是個面癱,腦子挺不錯。」冉伊雪不由說道。

  「腦子不錯又如何?」舒恩羽不悅的咕噥,「一張死人臉沒個好臉色,冷得像冰似的。」

  「可是他車裡的點心好吃。」吃貨總是專注在吃這個點上,紀修齊已經把人家的東西一掃而空,「不過比起姨母做的還差了一點。」

  「這是當然,」舒恩羽忍不住驕傲,「我娘親親手做的東西,這些隨便的點心哪能比得上?」

  蕭瑀的小心肝驚得跳了好幾下,連忙比個噤聲的動作,平民老百姓就是沒見過世面,不會看場合說話,一個個的口沒遮攔,看不清誰都能得罪,千萬別得罪他舅父。

*             *             *

  呂大人才剛和夫人和兩個姨娘用過早膳,坐在屋子裡喝著茶。

  守著門的衙役從外頭走了進來,「大人,杏花村的舒娘子來了。」

  一聽到舒云喬來了,呂大人雙眼一亮,站了起來。

  「大人,不過就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瞧你這心急的樣子。」說話的是目前呂大人最疼愛的三姨娘。

  「舒娘子的孩子傷了人,本官是要去了解情況。」呂大人一門心思都飛到舒云喬身上,嘴上講得卻是道貌岸然。

  「大人果然是愛民如子。」三姨娘縱使氣在心裡,但面上依然不顯。

  呂夫人冷冷一哼,呂大人也懶得理會,大步走了出去。

  二姨娘忍不住看著三姨娘,語帶嘲弄,「就你這女人愚昧,找上舒云喬過府裁衣,這才讓大人看上。」

  「姊姊說這話可折煞了我。」三姨娘掩嘴一笑,「我怎知一個小小繡娘,竟有如此姿色?大人是男人,愛美人本是天經地義,不然當年也不會硬要夫人點頭,讓姊姊入府不是嗎?」

  二姨娘的臉色不由一僵,想當年剛入府,她也是受寵了好些年,就連從京城外派來了寧安縣,大姨娘被留在京城,自己則能跟著大人上任。只是好景不長,一到寧安縣沒幾日,三姨娘就被迎進了府裡,她徹底被漠視。

  「也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若四姨娘進了門……」二姨娘理了理自己的花鈿,語調輕柔卻酸味十足,「三姨娘就不知是何光景了?」

  「你——」

  「都少說兩句。」呂夫人斥了一聲,一大清早就被這一屋子的女人吵得不得安生。當年因為無所出,所以才勉為其難讓夫君納妾,誰知道房裡進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最後還是沒生出半個孩子。她在心中冷笑,說到底都是男人不行,偏偏全怪到了女人的頭上。

  舒云喬她見過一面,人美可惜命不好,年紀輕輕死了丈夫不說,身邊還帶了個女兒。可她那夫君瞧了一眼就被迷了心神,也不管自個兒的身分,硬是想把人給弄到手。她雖然氣惱夫君朝三暮四,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次的眼光倒好,至少挑了個溫柔大度、上得了檯面的女人,不像以前……看著二姨娘和三姨娘,呂夫人搖著頭,真是小家子氣,難登大雅之堂,「沒事就出去吧。」  

  雖只見過舒雲云喬一次,但她跟夫君一樣,也對這個沉穩貌美的女人上了心。美貌的女子並不值得人注意,重點是她的沉穩與端莊,不單繡得一手好女紅,聽聞在前任縣令吳大人的任內,若有些難斷的公案,有時還會請她出面,一個柔弱的女子面對屍首竟也臉色未變。

  這個謎樣的女人,只要不出錯,夫君縱使想要她,為了自己的烏紗帽考量,也不敢真下手,但若是設個陷阱,讓舒云喬中招,事情就難說了。

  舒云喬聰明,在夫君上任之後,就算縣衙有事想請她出面驗屍,她也以身子不好為由推拒,只是這次……呂夫人的眼神微斂——看來她是逃不掉了。壓了壓自己的太陽穴,看來還是早些日子回京城去,眼不見為淨,不然只是看了糟心罷了。

*             *             *

  舒云喬波瀾不驚的站在縣衙中,想來她與官府實在有緣,她爹是個小小的提刑官,鎮日與眾仵作在義莊與屍首中來去,她也因她爹的關係,不時往官府跑,所以在外人眼中看來此生都不想要涉足的公衙,她站在裡頭沒有半點不自在,反而有著一絲淡然的從容。

  在衙外打聽到恩羽沒來過之後,她便打算離去,卻被聞訊而來的劉捕快給硬留下來。

  她沒吵也沒鬧,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跟著劉捕快進了衙門,看著大堂之上那塊寫著青天白日的牌匾,靜靜的等著。

  果然沒多久就見呂大人出現。

  「舒娘子。」呂大人雙眼發亮的看著舒云喬。

  「大人。」舒云喬跪了下來。

  呂大人捨不得美人下跪,但在公堂之上,眾目睽睽,還是裝了個樣子,「起來吧!」

  「謝大人。」舒云喬站了起來。

  呂大人清了清喉嚨,坐在椅上,威嚴的問:「怎麼只有舒娘子一人?罪嫌舒恩羽人呢?」

  對「罪嫌」兩字雖滿心不以為然,舒云喬還是恭敬的應道:「回大人,今日一早民婦便發現孩子不見蹤跡,原以為她來了縣衙,所以民婦才匆忙的跑這一趟。現在既知她人不在此,請大人允民婦告退,出去尋人。」

  呂大人好不容易有了個可以一親芳澤的機會,哪可能輕易的放過,這女人的容貌不算什麼,重要的是那份冷若冰霜、凡事處變不驚的味道。

  「昨日傷了人,今日便不見蹤影……」呂大人哼了哼,「舒娘子,你該不會是糊弄本官吧?」

  「民婦不敢,人是真的失了蹤影。」舒云喬低著頭,有禮的說道:「這孩子年紀小,性子衝動,一切都是民婦教導不周。民婦得趕著回去找孩子,若孩子找不著,就算大人有心主持公道,給崔村長家一個交代,也是無果。」

  呂大人的臉色微變,聽出了舒云喬的話中有話。

  舒恩羽是舒云喬的心頭肉,因為這個閨女犯了事,今日才能逼得她到他面前,若是舒恩羽不見了,畢竟犯法的人不是舒云喬,她壓根不用理他,更別提跟他多說幾句話。

  這女人越得不到,他心裡就越難受,他知道自己除非不顧名聲,不能他真拿舒云喬沒法子。

  「不過就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呂大人用力的一擊桌案,「本官就不信她能插翅飛了,劉捕快。」

  「大人。」

  「找幾個人去把人給捉回來。」

  「是。」

  舒云喬沒有開口多說,反正靠她一個人找舒恩羽也不容易,不如多些人幫手,只要能確定舒恩羽平安,比什麼都要重要。

  「民婦也一同去找。」根本沒給呂大人說話的機會,舒云喬有禮的說。

  呂大人原想將人留下,但舒云喬已在眾人面前搶先開了口,他也沒道理回絕,只能揮了揮手,「去吧!劉捕快好好看著舒娘子。」

  舒云喬斂下的眼神閃過一絲嘲弄,行個禮便離開了。

  「是!」劉捕快立刻跟著舒云喬走了出去。

  舒云喬忍受著劉捕快的跟隨,一行人才走出衙門沒多遠,就看到一輛馬車急駛而來。

  劉捕快皺眉,正要斥責,舒恩羽已經迫不及待的拉開馬車布幔,大聲的喚道:「娘親!」

  聽到了舒恩羽的聲音,舒云喬的心中一喜,往前幾步,馬車穩穩的停到了面前。

  舒恩羽從馬車上頭跳了下來,一把衝進了娘親的懷裡。

  「姊姊,你沒事吧?」冉伊雪也急忙抱著紀修齊下來,看著舒云喬的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擔憂。

  舒云喬搖頭,抬起手摸了摸舒恩羽的臉,確定她沒事後鬆了口氣,忍不住一嘆,輕聲的問道:「你這個孩子去哪了?」

  舒恩羽微斂下眼,有些囁嚅的說,「本想去鎬京……」

  鎬京?!舒云喬一楞,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所生,輕易便猜到了她去鎬京的目的,她輕揉了下她的臉頰,沒有多說什麼。

  劉捕快一看到舒恩羽,立刻不客氣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舒恩羽突然被一扯,不由踉蹌了下。

  「跟我去見呂大人。」

  「放開她!」蕭瑀斥了一聲。

  劉捕快聽到怒斥,愣了一下,手下意識的一鬆,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抓緊,威嚴的看著來人,「有人狀告此女傷人,本官奉令捉人,滾開。」

  「傷人?她不過就是個小姑娘,能有多大能耐?」蕭瑀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劉捕快,「好!你說有人狀告此女傷人,狀告者何在?傷者何在?」

  「都在縣衙裡。」劉捕快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在縣衙?」蕭瑀冷冷一笑,手一伸,就把馬車上發著抖的虎子給拽下來,「你說小姑娘傷人,傷的是不是這個小子?」

  看到虎子,劉捕快的表情微變。

  「說話!」蕭瑀不客氣的踢了虎子一下,「你有沒有告官?」

  虎子被踢了一腳,回過了神,連忙搖頭,「沒有!我跟恩羽是鬧著玩的。恩羽是好人,我喜歡她,她以後要當我的媳婦兒。」

  舒恩羽聽到他的話,猛翻著白眼。

  「滾吧你!」蕭瑀一臉嫌棄,「才多大年紀,就肖想媳婦兒,也不看看自個兒的長相,祭典時嘴裡塞顆橘子都能當供品了。」

  虎子覺得面子掛不住,看著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蕭瑀,硬是揚起下巴,「我娘說我以後我長身子,就瘦了。」

  蕭瑀懶得聽他廢話,只是冷冷啐道:「別一口一聲你娘說,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沒斷奶。看你這德性,要變痩難度挺高的。」說完,他轉而高傲的看著劉捕快,「大人,這明擺著是誤會,來往街坊都聽到、見著,這小子根本沒打算告官,現在既無告訴之人,縣衙也沒理由抓人,現在大人可以把人放了吧?」

  劉捕快看著四周越聚越多的人,已經開始指指點點,不由心中詛咒了聲,不太情願的鬆開了手。

  舒恩羽一得到自由,立刻跑到娘親身旁,被娘親的溫暖環抱住,才真的覺得心安。

  舒云喬摟住了她,感激的目光看向蕭瑀,只是不知為何,這個少年郎令她有些眼熟。

  蕭瑀與舒云喬目光相對,只一眼卻足以令他心驚,方才在馬車上就聽著舒恩羽一口一聲她娘親長得極好,美得像天仙下凡似的,他聽了只覺得好笑,在京城繁華之地,美的女人他見得多了,他娘親也有著好相貌,所以他只當這個丫頭沒見過世面,子不嫌母醜罷了。

  如今舒恩羽的娘真站在眼前,這驚艷自然不說,縱使淡妝素服,身上無其他飾物,卻掩不住其姿容與儀態,尤其她有一雙極漂亮溫柔的眸子,不由自主的便令人的浮躁沉靜。他見過這雙眼,他肯定見過……蕭瑀腦子裡靈光一閃,認出了來人,一臉激動,手直指著她,「你、你是——」話還沒說完,腳突然一痛,他一驚,就見舒恩羽一溜煙的跑到他的面前,不客氣的狠踩了下他的腳。

  他怔愣了片刻,但他畢竟出身皇族,身分高貴,可不允許個丫頭放肆,忍不住喝道:「大膽,你竟然敢——」

  「瑀哥哥,」舒恩羽不見一絲懼意,打斷他的怒喝,一字一句喊得清清楚楚,雙眼炯炯,「我與我娘親,此次多謝瑀哥哥相助。」

  一句簡單的「瑀哥哥」令蕭瑀心頭一窒,怒氣一散。

  都多少年了,這世上只有一個丫頭會用這種軟軟柔柔的語調叫他瑀哥哥——他舅父家那個被說為不祥的表妹。

  想當年縱使鄂親王府有心相護,最終卻沒將人留住。  

  在太陽直射之下,舒恩羽那身不尋常的雪白膚色和那長長的睫毛閃著銀光,只是他印象中那銀絲般的髮……蕭瑀皺起眉頭,「你的頭髮塗了什麼東西?」

  舒恩羽挑了下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只說道:「總之謝過瑀哥哥,您貴人事忙,可以走了。」

  「走?」蕭瑀兩難的看著站在面前的母女,又看著馬車的方向。「可是我——」

  「蕭瑀,既已無事,走了。」從馬車中傳來淡淡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

  「表少爺,時辰已不早。」唐越也開了口,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經心生不快,「快上車吧,咱們還得趕路。」

  蕭瑀有些不情願的挪動步伐,但又忍不住看著舒云喬,不死心的問:「你……可認得我?」

  舒云喬心下閃過無數念頭,最終沉穩的看著他,輕搖了下頭。

  蕭瑀壓根不相信,但看得出眼前同樣長得出眾的母女並不打算和自己相認,他的心不由一沉。

  「表少爺。」

  「知道了。」蕭瑀看著一臉倔強的舒恩羽和一派平靜的舒云喬,母女倆這些年吃的苦肯定不少,沒想到堂堂嶸郡王妃和嶸郡王嫡女,連個小小縣令都能欺到她們頭上,然而這畢竟是嶸郡王府的家事,也不知舅父的想法。他心頭一惱,翻身爬上了馬車。

  蕭瑀掀起布帳的一瞬間,舒云喬與馬車裡的男人對上了眼,她的心沒來由的一顫。

  只是馬車上的男人始終如老僧入定,沒有半點反應,直到布幔落下,阻隔了她的視線。

  看著馬車走遠,舒云喬緩緩的垂下眼眸,掩去了一瞬間的激動,最後再抬頭,已是一臉平靜,沒有太多的起伏。

  「娘,他們說要去雍州城。」舒恩羽在舒云喬身旁小聲說道。

  舒云喬一手牽著舒恩羽,劉捕快帶著縣衙的人已經走了,原本圍觀的人群也散去,這次的事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只是這個地方……她眼前彷彿又見到那雙熟悉的眼,心口微疼……真的不能再留了……

        舒恩羽忍不住拉了拉娘親。

  舒云喬回過神,帶著溫柔的目光看向她。

  「娘——」舒恩羽一臉試探,「你想去雍州城嗎?」

  舒云喬淺淺一笑,「娘鮮少出門,要去雍州城做什麼?」

  「去找……」舒恩羽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明明沒見過幾次,但今日乍見他的那一瞬間,她竟然輕易認出了人。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緣份,只知道這次確實是因為這個男人出面才救了她娘親,「娘去了,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

  舒云喬聞言不由輕挑了下眉,「娘現在的日子便極好,有你便夠,不需要再好了。」

  舒恩羽遲疑的咬了下唇,「不好、根本不好。我這次闖了禍,拖累了娘親,我想……我或許真如他們所言的不祥。」

  舒云喬的笑容隱去,「胡說!你是我的珍寶,何來不祥之說?」

  「可是這次——」

  「恩羽,你少說兩句。」在一旁的冉伊雪不客氣的打斷了舒恩羽的話,「你明知道你娘不喜歡你看輕自己,所以別再提什麼不祥。若知道自己做錯事,牽連了他人,以後就乖點,別老闖禍就是。」

  舒恩羽內疚的垂下頭,無精打采的點了點頭。

  紀修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雖說吃了不少糕點,肚子還是覺得空空的,他很不識相的開口,「娘,我餓了。」

  冉伊雪一記眼刀過去,「你這個小胖子,除了闖禍外,就吃最有本事,我可還沒有跟你算半夜離家出走的帳,還敢提吃的?」

  紀修齊委屈的小眼神飄向舒云喬。

  舒云喬一笑,「你就別氣了,既然孩子餓了,不如先找間茶樓吃些東西,也當慶祝雨過天晴。」

  「你開口,當然好,只是……」冉伊雪警告的看著兩個孩子,「這次的事算是過了,但以後若你們倆再衝動胡來,就給老娘把皮繃緊,準備挨打!」

  「知道了。」舒恩羽連忙開口。

  「娘,我知道了。」紀修齊也說。

  「兩位大娘……」虎子可憐兮兮的跟在後頭,「我也餓了。」

  冉伊雪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說到底,這件事的起因就怪這個毛沒長齊就肖想討舒恩羽當媳婦兒的色胚。

  舒云喬不想冉伊雪當街罵人,柔聲說道:「虎子若不介意,就跟我們去吃點東西,我們晚些時候再帶你回去。」

  虎子的表情一亮,立刻快步向前跟上了他們。

  他雖小,但他真的想娶舒恩羽做媳婦兒,只是娘親說舒恩羽一身不正常的雪白,就像個怪物,頂多是當個奴才,他的腦子簡單,跟幾個小夥子湊在一起想了想,才有了讓舒恩羽先到他家裡當奴才,最後當通房,再當妻子的念頭。

  他知道一定是他話說得不對,才讓舒恩羽生氣了,所以不管是被打或被下藥,他全都沒關係,只要舒恩羽不要不理他。

  他喜歡舒恩羽,不單因為她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有個溫柔的娘親,畢竟人家都說生女肖母。

  在虎子不太聰明的腦子裡認定了等舒恩羽長大,也會像她娘親一樣溫柔似水,卻忽略了一句千古名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別靠我這麼近。」舒恩羽不悅的看了虎子一眼。

  虎子被瞪也不惱,還傻乎乎的笑了笑。

  舒云喬看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孩子之間的天真情誼可貴,慶幸最終無事收場。

  只是這麼多年了,她沒料到自己還有見到他的一日,雖然只是一眼,但也算是了卻了她心頭的一切念想。

  看來這些年來,他沒有動過找她和孩子的念頭,他向來固執、孩子心性,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她的離去肯定惹惱了他,她不顧夫妻情誼遠走,他對她恩情兩斷,倒也不失公平,但她心底總有一絲期待,期待他對自己還有一絲眷戀,而今日這一眼……她多年的期待算徹底成空了。



【第五章】 留字條出走

  「你這幾日也累了,早些睡吧!」看著還在燭光前繡著花樣的舒云喬,冉伊雪勸道。

  「無妨。」舒云喬抬頭對她一笑,「我還不累,倒是你才該早些歇息,明日一大清早不是就要上雍州城去給開國縣侯家的老夫人問疾?」

  「要不是老夫人人好,不然我還真不想走這一趟。」

  舒云喬微微一笑,也沒多問,反正以冉伊雪的性子,肯定也是藏不住話。

  「縣侯還未娶妻,但府裡已經先收了四個姨娘,每個人都妄想當家做主,鬥來鬧去令人招架不住。老夫人雖有威嚴,可也拿這幾個女人沒法子。老夫人這些年身子是不太好,但病卻是心病,被這幾個給氣出來的。」

  舒云喬對於人家後宅之事沒有太多的心思搭理,女人一多事也多,外人很難插手置喙。

  「不過這四個姨娘明爭暗鬥多年最終也沒個結果,據說明年開春,縣侯就要迎娶正室進門。老夫人跟我透露了點消息,據說是京城裡的大戶人家,咱們附近山頭出的鐵,可令一群人雞犬升天,這個手上原本沒多少實權的縣侯就是一個,聽說他佔了不少好處,連京城的權貴都趕著來巴結。不過那女人出身再好也沒用,單單跟縣侯後宅那幾個女人鬥,就一輩子安生不了。」

  後宅爭鬥的日子堪比男人上戰場廝殺,人善被人欺還是小事,一個不好,連命都會賠進去。

  「老夫人的病既是心病,找你無用,怎麼要你三天兩頭過府問疾?這次還說要多留你幾日?」

  「自然是你妹子我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舒云喬忍不住被逗笑了。

  「姊姊,你這笑……傷人了。」冉伊雪噘起嘴。

  舒云喬連忙收斂,「妹子當然長得好,只是我看那老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向來聰明,能看不出這點?」

  「我才不管她啥心思,反正她診金給得多,我沒道理得罪財神爺,姊姊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胖子,本事沒有,就是吃得多,我可得賺銀子讓他吃飽飯。」

  「妹子說笑了,雖說我從沒問過杏花村之事,但雍州可有四間福滿樓,這四間酒肆,就足以令你堪稱一方之富,還怕給齊哥兒吃倒?」福滿樓真正的當家人其實都是冉伊雪,只是表面上掛著他人的名頭罷了。

  「這世上誰會嫌錢少的。」冉伊雪回得也不心虛,「這次去,我打算帶上齊哥兒,有機會的話讓他到老夫人跟前轉轉。老夫人一見到他,心頭就算有什麼盤算,估計也會打消念頭,畢竟尋常人也就算了,她兒子雖說是個沒什麼實權的縣侯,好歹也要顧些顏面,天下女人何其多,沒必要讓一個帶著兒子的女人進門。」 

  關於這點,舒云喬不方便多說些什麼,以縣侯的身分,三妻四妾又何妨?反正不是當正室,若當個妾,死了丈夫還是被休離帶個孩子的女人,老夫人只要喜歡就好。

  「我相信你能處理此事。今日趙大娘送了一籃雞蛋,明日我煮熟,讓你帶在路上給齊哥兒吃。」

  「趙大娘三天兩頭送東西,真是個老好人。」

  「人好自然也有好福氣。」

  「是啊!人好自然也有好福氣,她兒子趙二在徐州的南北雜貨行幹得不錯,過些日子,我得找個機會替趙二物色個媳婦兒。」

  提到杏花村村民婚配之事,舒云喬識趣的沒有接話。

  冉伊雪隻手撐著下巴,在燭光之中,靜靜的打量著一臉沉靜的舒云喬。她很清楚當年她願意留在杏花村最主要的原因,不單只是走投無路,而是她相信舒恩羽不會在村裡受到排擠,甚至會受到喜愛才留下,這些年來,也確實是如此。只是現下情況變了,先不論外來人口越來越多,孩子也大了,就算舒云喬再有心護著,也阻止不了熱愛自由的鳥想四處飛翔。

  「你明天上路,」察覺冉伊雪打量的目光,舒云喬依然一派從容,關心的多囑咐一句,「帶著齊哥兒定要一路小心。」

  冉伊雪挑了挑眉,「放心吧!我也知道這半年來寧安不平靜,就連最熱鬧的雍州城入夜也緊閉城門,不許百姓進出,十分不便,偏偏仍有人頻頻失蹤,官府卻毫無頭緒,你說,朝廷養的這些官,是不是都是廢物?」

  舒云喬淺淺一笑,「這可不是你我能管的,總之你自己小心些。這些日子你一出去總是好幾日,又常常過了歸期不見人影,著實今人擔憂。」

  「不過是回村的路上恰巧遇到有事擔擱。」冉伊雪的口氣四兩撥千斤,「你別只顧著擔心我,還是多想想那個慾令智昏的呂大人,我看他若一天不走,就不會打消對你的心思。」

  「只要別讓人尋到錯處便好。」關於這點舒云喬向來做得極好,在嶸郡王府的那些年,她小心翼翼的過日子,從不出錯,她守著自己的夫君,後來守著自己的孩子,而今想想,就像是上輩子的事。

  這次恩羽的事,杏花村雖然沒有刻意出頭,但在呂大人心中肯定也已經記上了一仇,若最後真令杏花村為難,就只能離開。

  對她而言,當年離開嶸郡王府那一刻,她已無根,天地之大,隨處是家也不是家,她只想帶著孩子,平靜安然,不顯山露水的活著。

  轉眼五個年頭,有愛也好,有遺憾也罷,再強烈的情感都該淡了,只是今日不經意的一個眼神,卻提醒了過去那段有哭有笑的日子。

  看著舒云喬失神的側臉,冉伊雪忍不住輕聲說道:「云喬,跟我說說恩羽的爹吧。」

  舒云喬一愣,望向冉伊雪,「恩羽的爹?」

  「是啊!恩羽的爹,這些年我一直錯把你當成是死了夫君的寡婦,今日才知道,原來是我誤會。」

  跟冉伊雪相處多年,舒云喬知道她沒有說出口的關心。

  她從沒想要瞞早被她視為親人的姊妹,只是在她離開嶸郡王府時,她已打定主意斷了過去,如今提及,就如同說一段別人的故事、遙遠的過去。

  「你也知道恩羽特別,她出自高門大戶的人家,名聲權勢重於一切,從她一出生,府中就認定她不祥,不少雙眼睛盯著尋錯處,每當府裡有什麼風吹草動,全都怪到她頭上,最嚴重的一次,她被狠狠的打了一頓,全身是血,只剩一口氣,那時我忍無可忍,就帶著她離開,接下來的事,你很清楚。」

  冉伊雪聞言,一張臉不由自主的嚴肅了起來,想起在破廟相遇之初,若不是遇上了她,舒恩羽早就一命嗚呼。

  「別人也就算了,恩羽的爹見自己的閨女快被打死了,他也沒開口說一聲?」

  提到嚴辰天,舒云喬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弧度,「當時他縱是有心想幫也是幫不得。他遇刺傷重,能否渡過難關還未知。夫妻一場,我盼他渡過難關,一世平安,但此生不再指望他。」

  冉伊雪聽出了她的話中有話,「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事傷了你的心?」

  「在專為他所辦的洗塵宴上,有人出了事,偏偏恩羽就在一旁,就算恩羽口口聲聲說非她所為,但無人相信,之中包括了他。」舒云喬不由苦笑,「恩羽雖行事衝動,但向來敢做敢當,然而嶸郡王府上下,除了我,沒人信她。」

  冉伊雪徹底驚了,「嶸郡王府?!」

  「是啊!嚴辰天——當年的嶸郡王世子,如今的嶸郡王,更是刑部大理寺卿。」縱使兩人已緣盡,舒云喬提及位居高位的他,心頭還是隱隱泛著一絲驕傲,爵位是世襲而來,但大理寺卿卻是憑著他的真本事努力得到,她爹一直到死,都將他視為最得意的女婿和徒兒。

  冉伊雪實在很難想像舒恩羽那個野丫頭身上竟扛了個大家閨秀的招牌,眼前浮現舒恩羽粗魯的言行舉止,她的頭……按了按太陽穴,冉伊雪覺得有些疼。

  「那男人不是個好的,什麼大理寺卿?!」她猛然將手放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口氣帶著火氣,「什麼公正嚴明?!若真有本事,怎會平白無故冤枉自己的閨女?甚至跟著人云亦云的信那所謂不祥之說?」

  接連幾個問題,令舒云喬的眸光微微黯淡,「發生了太多事,當年不單是他……連我、連我幾乎也要相信恩羽不祥。」

  冉伊雪呆楞了下,疑惑反問:「你……也信?」

  「嗯。」回憶不受歡迎的襲來,回到那一夜,恩羽小小的身子被打得渾身是血,她竟冷眼旁觀,未能及時挺身相護,心還有些刺痛。「真的發生了太多的事……」

  「老娘才不信世上有這麼多巧合的事都發生在一個娃兒出生後,嶸郡王府……」她盯著舒雲云喬,別具深意的諷刺道:「我看裡頭的骯髒事不少,這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手段吧?」

  舒云喬出神了一會兒,最終淡然的說:「是手段也好,不是也罷,我離開嶸郡王府,圖的是讓恩羽擺脫一生遭人輕蔑的命運,其他我已無心追究。」

  「是!你為了恩羽,能拋下一切恩怨,但那男人……他也拋下?這些年,不找你們母女?」

  關於這點舒云喬本是沒把握,一個比她年幼的少年夫君,成親之初,看著他稚嫩的臉龐,說是他照顧她,不如說她照顧他更多。他們在嶸郡王府裡相互扶持,不論外頭風雨,始終一心,她爹將畢生所學教給他,更視他如子,只是最後恩羽出生,讓一切都變了樣。

  她一心護著女兒不受傷害,只是當他不在身旁,她又得知自己無法再懷孕,她再傻也得認清自己的處境。

  他身為嶸郡王世子,將來承襲嶸郡王之位,需要的不會是她和一個可能拖累他的孩子,她若識趣就要當一個瞎子、啞巴,只是最後……她的眼眸微黯,實在無心再思索與他的情愛。

  「不會有人找的。」今日一見,嚴辰天的冷漠使她明白兩人早已陌路。她的心頭是有難過,但靜下心之後卻有更多的釋然,原本就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如今只是走回各自的路罷了。

  這麼些年,要不是因為嶸郡王過世,嚴辰天要守三年丁憂之期,只怕早就迎娶一個與他身分相匹配的閨閣千金了。

  「我不服氣,生出什麼樣的孩子,那男人也得負一半的責任,為何過錯最後全落在你身上?不公平!」

  「我不覺得有何不公,我倒覺得現在的日子挺好,恩羽本性不愛受拘束,離開嶸郡王府對她反而是福。」舒云喬面上平靜的激不起半絲連漪。

  男人初見她時會喜歡她的美貌,但相處久了,卻未必能喜歡她的性子,她沉穩平靜,但更多的時候,她就像根沒有感情的木頭,沒有任何情緒外露。

  「對她是福,那你呢?你真是想得開,我看得出來,恩羽與她今天帶來的那個小哥有些古怪,你是不是認識他們?」

  舒云喬臉上不見變化,老實承認,「是。」

  冉伊雪閃著精光的眸子直視著舒云喬的眼,「是不是恩羽她爹那邊的人?」

  舒云喬依然坦然,「是。那少年姓蕭,單名瑀,至於坐在馬車上的另一個男人……」她就像在談外頭的天氣般,雲淡風輕的說:「就是恩羽她爹。」  

  冉伊雪覺得這個晚上受到的驚嚇加起來比和舒云喬相識五年來還多,她一口氣沒喘上來,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了。

  舒云喬連忙給她倒了杯水,溫柔的輕拍著她的背。

  冉伊雪喝了口水,想著他們夫妻多年未見,卻像陌路人似的,且恩羽就在他面前,他卻根本不認得。

  想起這個蕭瑀一口一聲叫著舅父的男人,皮相自然沒話說,算是配得上舒云喬,但就那性子——若說舒云喬的性子平淡如水,那男人則冷得像冰,她很難想像同樣冷漠的兩人怎麼湊在一起,最後更神奇的生出了舒恩羽這個有著火爆衝動脾氣的閨女?!

  不過眼下實在不是思索這件事的時候,她想起先前那男人對舒云喬視若無睹,連關心一句都沒有,看來這些年他已經把母女倆都給忘得徹底。

  冉伊雪心中越想越惱,嶸郡王又如何?大理寺卿又怎樣?!就是個混帳東西、負心漢!

  「今日趕著進城去救你時,在馬車上我聽蕭瑀提及,他們一行人要去雍州城?」

  「似乎是如此。」舒云喬也從女兒口中得知此事。

  「這樣正好,明日你帶著恩羽跟我一同去雍州城,」冉伊雪的腦子飛快轉動,「算算從五年前你在杏花村住下來後,連村口都沒出過幾次,恩羽也跟著你被拘在村子裡。最近這幾年,寧安縣因為那鐵礦熱鬧得很,連帶著雍州城也是人來人往,你正好趁機出去走走,散散心。」

  舒云喬嘴角微揚的看著冉伊雪,「我手中的花樣趕著給人,下次吧!」

  冉伊雪知舒雲云喬的性子是怎麼也說不動,嘴巴雖說是下次,只怕這下次是遙遙無期。她也聽出舒云喬語氣底下對嚴辰天的諸多維護,沒有一絲怨慰,然而她能做到,她冉伊雪卻不能。

  當年她費了不少心思才將舒恩羽從鬼門關前給拉回,舒恩羽的傷口早已痊癒,但身上還是留下消除不了的傷痕,她若不討回一點公道,也實在枉為被舒恩羽叫一聲姨母。

  明日進雍州城,她打定主意要打聽嚴辰天的下落,好好的會會這個男人。

  冉伊雪心裡想得得意,一抬頭見舒云喬一副瞭然的神情,眼神不動的盯著她,她不由尷尬的扯了下嘴角,「我不會惹麻煩的。」

  舒云喬溫柔的語氣帶著若有似無的請求,「伊雪,我的日子已經平靜,不想再與他有糾葛。」

  冉伊雪摸摸鼻子,在心中一嘆,這女人實在太懂得察言觀色。

  舒云喬斂下眼,起身收拾。

  冉伊雪也沒多話的跟著幫忙,兩人一同去看了熟睡的孩子,才各自回屋去睡了。

  隔日一早,舒云喬母女送走了冉伊雪和紀修齊,舒云喬交代舒恩羽回屋去看書、練字後,就在房間繡花樣,直到近午時,準備好午飯去叫人時,才發現房裡根本沒有舒恩羽的身影。

  舒云喬在屋子內外找了一遍沒見著人,最後在舒恩羽的床上發現了一張字條。

  看完之後,舒云喬不由搖頭嘆息。

  這孩子就沒有一天能令人省心,一個冉伊雪就已經令人頭疼,現在舒恩羽也跟著去……放下字條,她轉身回自己的屋子裡,有條不紊的收拾包袱。

  舒恩羽是她的心頭肉,不管是好是壞都是她懷胎十月所生下,別人看輕女兒,比看輕自己還要令她難受。縱使她私心不想離開平靜的小村莊,此刻為了尋女,也只能走一趟。

  冉伊雪前腳才走,女兒應該後腳就跟著去,若是恩羽能遇上冉伊雪也就算了,若是沒有,她一個小丫頭孤身上路……這陣子寧安縣可不比以往,若有個萬一就不好。

  冉伊雪帶著紀修齊進了雍州城東的福滿樓,紀修齊累極,才用過晚膳,頭便一點一點的,她將他送上床,他頭一沾枕就睡熟了。

  冉伊雪替他將被子蓋好,就聽到了門口響起了輕敲。

  「給你泡了個花茶,讓你今晚好睡些。」紀二嫂進了屋子,身上還帶著剛梳洗過後的清香。

  「你忙了一天,這點小事交代下面的人做就好。」

  「也沒多大的事,明日我有事忙,只怕回來的時間就晚了。」明日縣侯設宴,特地請了福滿樓的幾個廚子過府操辦,縣侯這幾年因為鐵礦而發了筆不小的財,現在口袋飽飽,自然不怕花錢,只怕失禮。

  福滿樓這幾日單就準備食材便花盡了心思,明日一大清早就得過府去準備,也不知要請的貴客到底是何來頭,讓縣侯如此看重。

  「難得這次你把齊哥兒給帶來了,」紀二嫂瞄了一眼床鋪,「齊哥兒睡得真香。」

  「這小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能吃又能睡。」

  「這是好福氣。」紀二嫂看紀修齊怎麼看怎麼喜歡,「我家閨女還一心盼著給他做媳婦兒呢。」

  「豆豆才多大的孩子,就想著嫁人,紀二哥不被氣得牙癢癢的?」

  「他啊!拿他閨女沒法子。對了,你明日可要進縣侯府給老夫人問疾?」

  「據說明日府裡有客,晚幾天,不急。」冉伊雪讓紀二嫂坐下,「這幾日,要你替我打聽個人。」

  「誰?」紀二嫂挑了下眉,「方才我聽金掌櫃的說,齊哥兒用晚膳時,說你們在杏花村出了事?」

  冉伊雪一嘆,對自己這個長舌的兒子沒辦法,「你說這孩子明明是個帶把的,卻比個姑娘家還碎嘴,長大可如何是好?」

  紀二嫂一笑,「齊哥兒這是信任咱們都是自己人,說話自然知無不言,你別老嫌棄。說吧!到底什麼事?敢欺到咱們杏花村,對方是什麼來頭?」

  冉伊雪老實的說道:「我也不瞞你,就恩羽打傷了長順村村長的獨苗,本是小事,但寧安縣新來的縣令對云喬上了心,所以趁機尋麻煩。不過恩羽運氣好,找了個救兵,事情算是過了。」

  紀二嫂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我大哥沒出面?」她指的是杏花村村長紀雲龍,他跟福滿樓的二當家也就是她的夫君紀念旭是親兄弟。

  「他怎會置身事外,不過是云喬不想給杏花村惹麻煩。她是個聰明的,在村裡過了幾年,你說她怎會看不出咱們村裡的古怪。」

  「喬大妹子實在多慮了。」紀二嫂一嘆,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好脾氣的妹子,恩羽雖然有時衝動了些,但也是天真可愛,「不如你跟她提提,搬來城裡落腳,我找個清靜之處,讓她娘倆住些日子。」

  「她避居杏花村,就是因為恩羽。那丫頭越大越好看,偏就那一身不若常人的雪白,在咱們村裡還好,一旦離開,受到的指指點點不會少。恩羽的性子若多像她娘親些也就算了,她偏偏行事魯莽,有什麼難聽的話傳到她耳朵裡,讓她小姑娘心裡不痛快,她是想方設法也會給自己討回公道,不然今日怎麼會鬧出跟隔壁村虎子的這檔子事?」

  說到這個紀二嫂一嘆,自然知道舒云喬這些年的用心良苦,為人母者,總是不容易。

  「你要我打聽的那個人,跟她們母女有關?」

  冉伊雪點頭,正想要解釋,卻被門口的輕敲打斷。

  紀二嫂的神色一正,朝著門外問道:「有事?」

  「回大當家和三當家,」門口響起的是金掌櫃的聲音,「守城的石大人來了,二當家請兩位當家出去一見,說是杏花村的舒娘子來了。」

  冉伊雪與紀二嫂交換了疑惑的一眼,兩人幾乎同時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兩人一出去,果然在準備打烊、夥計忙著收拾的大堂裡看到沉靜站在一旁的舒云喬,而紀念旭正一臉感激的跟個官爺說話。

  「還真是喬大妹子。」紀二嫂連忙迎了上去,並和陪同前來的官爺點著頭,「謝謝石大人親自將我家妹子送來。」

  「不過舉手之勞,紀二嫂無須放在心上。我走這一趟,只要滿福樓確認是自己人便好。」石大人其實也是做做樣子,這半年來雍州不平靜,幾個大城夜裡為了安全,只要一入夜便將城門關閉,若沒有身分文書便無法出入。舒云喬拿著文書,他本可以放心,但見她孤身一人,便索性陪她走一趟。

  紀念旭連聲感謝,讓人從廚房裡拿出還熱著的點心送給石大人,恭敬的送走了人,回過身時,冉伊雪已經拉著舒云喬坐了下來,他便也跟著坐在自己娘子的身旁。

  「喬大妹子怎麼會來?」看舒云喬身旁沒人,紀念旭心頭有些不安的跳了跳,「是不是恩羽出了事?!」

  「除了她那丫頭有本事外,還有誰能請得動云喬離開杏花村?」冉伊雪又急又氣的說。 

        「這是怎麼了?」紀念旭沉穩的問。

  「恩羽留書出走,」舒云喬老實的回答,「近晌午時,我才見著她留了字條說要來城裡,我立刻收拾東西趕來,可是一路都沒見著人。」

  紀念旭聞言,皺起了眉頭,一個不滿十歲的小丫頭,孤身上路,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紀二嫂連忙招來金掌櫃確認,邊道:「我沒聽夥計說有小姑娘上門。」

  他們福滿樓的夥計她絕對信得過,狗眼看人低之類的事絕不會發生,就算是個孩子上門,也不會對人不客氣,更何況恩羽是多機靈的一個人,更不會任人欺負。

  找人來問,果然如她所想,舒恩羽根本沒來過。

  紀二嫂的眉頭深鎖,與自個兒的夫君交換了擔憂的一眼,除了這裡以外,她想不出舒恩羽還有別的去處。

  「紀二哥、嫂子別急,」舒云喬反過來安撫兩人,「這幾日還請紀二哥和嫂子替我打聽個消息。」

  「喬大妹子儘管說。」

  「麻煩替我打探一下雍州城這幾日是否有什麼京城來的外地人,若真有,他們又落腳於何處?」

  「好的。」雖然不知道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舒云喬為何要打探這種事,但是她既然開了口,紀二嫂就一定替她做到。接著她像想起什麼似的說了,「若說外地人,明日縣侯府設宴,說要宴請貴客,似乎就是從京城來的。」

  舒云喬的眼底閃過光亮,「嫂子可有法子一探其身分……」她想到他輕車簡從而來,肯定不想聲張,「也不用多,我只要知道個姓氏便成。」

  「放心,包在我身上,明日我帶著廚子和夥計過府操辦宴席時替你打聽。」

  「云喬,」冉伊雪忍不住開口,「聽你這意思,該不是懷疑恩羽是去找她親爹吧?」

  紀二嫂聞言一驚,她跟所有人一樣,都以為舒云喬是個寡婦。

  「十之八九。」提及此事,舒云喬平靜的雙眸有了些許的波動。

  恩羽雖說行事衝動、男孩子氣了些,但還算聽話,這傻孩子或許真以為自己不祥,所以打算做些什麼,讓她回到嶸郡王府去。

  「明日我與嫂子一起去吧,不會給嫂子惹事,我就待在後頭幫忙,若嫂子見著恩羽,還勞煩將人帶來給我。」舒云喬站起身,天色已晚,知道再著急也無濟於事,若她心慌,只會平白拖著福滿樓上下跟她一起緊張,於是她淺淺一笑,「時候已不早,紀二哥、嫂子和妹子該累了,早些歇息。」

  「喬大妹子忙了一日,肯定也累了,我叫人打水讓你梳洗。」紀二嫂連忙吩咐下去,一手拉著冉伊雪,無聲的表示要她留下好詢問內情。

  「二哥、嫂子,不是我要瞞你們。」見舒云喬走了,冉伊雪才道:「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昨兒個才聽云喬提起,其實這次陰錯陽差在杏花村替恩羽解圍的就是恩羽的爹,而我要你找的人也是他。他的樣子看來挺稱頭的,但對著恩羽和云喬就像不識得一般。你說,一個是結髮妻子,一個是骨肉至親,他卻視為陌路,我怎麼想怎麼氣惱,若恩羽真是去尋他,實在是犯了傻。」

  聽到這個,紀二嫂對恩羽的爹自然不會有好印象,「只是,若真是縣侯的座上貴客,身分絕非一般。」

  「你們別說出去,恩羽她爹是嶸郡王。」冉伊雪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紀二嫂輕摀著自己的胸口,敢情還是個皇親國戚?那……想起了這些年來舒雲喬母女的遭遇,她更在心中咒罵了幾句恩羽的無情爹。

  紀念旭比她們冷靜,只是淡淡的說道:「總之明日上縣侯府找找,若恩羽真的跑去那裡,得在她闖禍前把人找回來。」

  恩羽的爹看來並不在乎舒云喬母女,舒恩羽若真找上門,只會自取其辱,一個嶸郡王可不比長順村的村長或是寧安縣的縣令,那是真正的權貴人家。

  朝廷裡的關係盤根錯節,彎來繞去都跟皇家扯上點關係,所以來自京城的真正權貴,他無心討好也不願得罪。

  「你怕什麼?」紀二嫂一哼,「縱使恩羽那個渣爹再有來頭,只要咱們行端理正,也不用懼怕。」

  「我並非懼怕,」紀念旭試圖講理,「若他真是嶸郡王,我對此人略有耳聞,他可不是個空有爵位的閒散權貴,他還是刑部大理寺卿,丁憂期滿隨即起復原職,手握重權,深受皇恩,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權貴又如何?」紀二嫂回道:「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

  冉伊雪嗤了一聲,「井水不犯河水?!老娘腦子裡可沒這句話,要我說,咱們應該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才對吧!」

  紀念旭知道冉伊雪的個性,不由出聲警告,「你也多大年紀了,別只總數落恩羽行事衝動,你瞧瞧你自己的德性,不也跟恩羽的性子像了個八成?火氣一冒就忘了東西南北、忘了自個兒的身分。若來人真是嶸郡王,就算不相交也不能得罪,聽明白嗎?」

  冉伊雪的眼睛轉了轉,嘴巴一撇,沒有說話,但是心中自有定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10:13 AM 編輯

【第六章】 縣侯府死人了

  紀二嫂帶著福滿樓的大廚和夥計從後門進了開國縣侯府。

  府裡的廚房早已讓出來給了酒樓眾人使用,就連後院的一小塊空地都被幾個夥計手腳俐落的架上了幾個烤爐。

  紀二嫂趁著空閒時到廚房找到來幫手的舒云喬,「我會尋個機會四處看看有沒有恩羽的身影。」

  「宴會的事重要。」舒云喬也不是沒分寸,縣侯府可不是能隨意走動的,「你分心留意就好,別因為要尋恩羽出了錯。」

  「我知道。」紀二嫂拍了拍舒云喬的手,對自己的夫君叮嚀了句,「好好照顧喬大妹子。」

  「我知道。」紀念旭點了點頭。

  等到夕陽西下,廚房裡已滿是食物香氣,門外爐上架著烤全羊,塗上獨特的香料,散發出誘人味道。

  此時忙著給府裡下人上菜的紀二嫂跑進了忙得不可開交的廚房,拉著正在為烤全羊塗最後一層香料的舒云喬。

  「我瞧見了恩羽。」

  舒云喬臉上沒有太多驚訝,只是鬆了口氣,「她在何處?」

  「就坐在席上。」

  舒云喬輕挑了下眉。

  「我瞧有個小夥子對恩羽挺殷勤的,我問了一下,那小夥子說是姓蕭,也是從京城裡來的。」

  知道是蕭瑀,舒云喬眼眸閃了閃,若論起關係,蕭瑀和舒恩羽兩人還是表兄妹,蕭瑀的爹是鄂親王的嫡次子,娶了嶸郡王府的大小姐。自己嫁入嶸郡王府時,蕭瑀已是個大孩子,在她生下恩羽後,鄂親王一家更是少數幾個對她與恩羽真心疼惜、沒有半點厭惡的人。

  這麼多年,再相見時蕭瑀已經長成了個爽朗的少年郎,一眼便認出了她,如今知道恩羽身分,仍像小時候一樣,處處維護,她看在眼裡,心頭感激。

  只是念頭一轉,想到那個男人……明明是他的骨肉,但他因為恩羽一身異於常人的雪白,總沒法子對女兒熱絡……她想不明白,甚至有許多的傷感,意會到自己心情微微低落,她連忙輕搖了下頭,阻止自己再多想,只問:「恩羽可有瞧見你?」

  紀二嫂點著頭,「我特意去設宴的廳門前晃了下,發出了點聲音,讓恩羽瞧見。」

  「這次實在有勞嫂子了。」

  「一家人不說這個。」紀二嫂拍了拍她,「總之人是安全的,我尋個機會把人帶來給你。」

  她知道舒云喬是個明理的,絕對不會做出令人為難的事,她就是欣賞她這個淡然如水、不驚不擾的性子。

  突然不遠處傳來聲響,紀二嫂看了過去,就看到縣府裡的三總管帶了兩個粗壯漢子走了過來,神色不善。

  「還小紅的命來!」三總管一走近就斥道。

  紀二嫂的眉頭一皺,「三總管,這沒頭沒尾的,說什麼呢?」

  「說什麼,就說你家夥計叫張濟的,輕薄了我們府裡二姨娘房裡的大丫鬟,人家一怒之下上吊死了。」

  紀二嫂的臉色大變,「這之中肯定有所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今日一早有人瞧見你家夥計跟小紅在湖邊說著話,小紅還哭哭啼啼,傍晚人就不見。現在人死了,肯定跟你家夥計脫不了關係。」三總管一副不耐煩的的樣子,「今日府中有貴客到,二姨娘交代不能驚擾了貴客與縣侯,所以你們把人交出來讓我們處置便成了。」  

  「東家。」被三總管帶來的壯漢從廚房抓出來的張濟一臉的慌張,連忙跪著說道:「冤枉啊!我是看那婢女哭得可憐,額頭有傷,所以才上前關心的問了幾句,但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她就被人帶走了。這是縣侯府,我不敢亂跑亂闖,也不敢跟著去瞧,回了廚房後就一直在裡頭忙,沒有出去過。」

  「胡說,小紅根本沒被什麼人帶走,總之現在你害得人吊死了,小紅是二姨娘房裡的人,定得要個交代。」

  三總管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高壯男人,認出了是福滿樓的二當家。福滿樓是雍州一帶的知名酒肆,大當家十分神秘,從未出面,都是由紀念旭這個二當家在管事。

  「二當家,你也知道我們縣侯府不是隨隨便便的地方,今日前頭宴請貴客,二姨娘給了你面子不聲張,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讓事情傳到了縣侯的耳裡,令縣侯不快。快快把人交出來,咱們就當沒事發生,你忙你的,回頭二姨娘說不準還能多賞點銀子給你。」

  紀念旭的眉頭微皺,他對縣侯並沒有太大的好感,但是開門做生意總要以和為貴,三總管這話擺明了要大事化小,只要將人交出去,就能保住福滿樓無事,只是……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張濟。

  「二當家,我能對天發誓,我真沒做!」張濟急急忙忙的說。

  這小子雖說來福滿樓沒多久時候,但為人老實、做事實誠,紀念旭肯定他不會做出逾禮之事,他微吸了口氣,「三總管,不是我不願把人交給你,只是若把人交給你,這孩子看來也沒命活了。」

  三總管的臉色微變,「二當家的意思是不將人交給我?」

  「若府上真有人死了,就請三總管上衙門報案,再來押人。」

  小紅死了,死因肯定不單純,現在縣侯府隨意扣了外來人,應該只想要找一個替死鬼。

  「今日府裡有貴客到,明日自然去衙門上報。我要先將人扣下,以免讓他給跑了。」

  「三總管儘管放心,人我會看著,不會讓他給跑了,你要押人,等衙門的人來了再說。」

  「二當家,你現在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在雍州城的生意看來二當家是不打算要做了?」

  「三總管,」舒云喬站了出來,對著三總管微微一禮,「不知可否帶我去瞧瞧小紅?」

  「人都死了,」三總管在夜色中看了眼舒云喬,一哼,「有何好看的?」

  舒云喬平穩的往前走了一步,站定在三總管不遠處,「三總管要我們福滿樓交人也不是不成,但總要讓我們心服口服。」

  看著幾步之遙的舒云喬,三總管先是被她的容貌給驚了一下,看那打扮像是個廚娘,但樣貌極好,甚至比縣侯府的幾個姨娘還出色,他沉下了臉,道:「你若敢看,我便帶你去,就讓你心服口服。」

  紀念旭擔憂的看了舒云喬一眼,要攔住她的路。

  舒云喬對他輕搖了下頭,表示無妨,便跟在三總管身後。

  紀念旭連忙跟上去,「我也去瞧瞧,」他交代自己的娘子,「前頭的宴會可別出錯。」

  「知道了。」紀二嫂腦子靈光一閃,三總管不想讓縣侯知道,她就要鬧得人盡皆知,她才不管縣侯是否丟顏面,只管保住自己福滿樓的夥計。「你快去跟著喬大妹子,可別讓人出了事。」

  小紅吊死在府裡最後頭的柴房裡,人已經被解了下來,身上蓋了白布。

  紀念旭雖是個漢子,但看著屋內的屍體,總覺得晦氣,「大妹子,遠遠瞧一眼便好,你別進去。」

  舒云喬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徑自走進了柴房。

  紀念旭見狀一嘆,也只好跟進去,關於舒云喬曾經為了替冉伊雪洗刷冤屈而會同仵作驗屍一事,他也是知情的,但這卻是第一次見舒云喬面對屍體。

  就見她一臉沉靜的拉開了白布,仔細的端詳著。

  紀念旭守在她身後幾步之遙,他一個漢子,也不怕見什麼屍體,只是看一個長得水靈的婦道人家面對屍體時波瀾不驚的沉穩模樣,總覺得有些詭異。

  柴房外響起了不小的聲響,他分心的瞧了一眼,遠遠就見幾個奴才拿著提燈,身後跟著一群人,走了過來。

  他瞇著眼看個仔細,在那群人裡認出了自己的娘子和這幾日讓人擔足了心的舒恩羽。

  「喬大妹子,恩羽來了。」

  舒云喬一聽,將白布重新蓋到小紅的身上,站起身,看向外頭。

  就見原本趾高氣揚的三總管恭敬的帶著人跪在一旁,她跟紀念旭也立刻出去,跟著旁人一起跪下。

  「怎麼回事?」縣侯瞧了一眼,臉色很難看。

  三總管額上浮了冷汗,今日縣侯宴請貴客,這死了人的事著實令人晦氣,二姨娘已經交代要壓著此事並將福滿樓的人捉住,私了便算,無須上報,卻不知怎麼還是傳進了縣侯耳裡,還讓人親自來了。

  「二姨娘房裡的大丫頭小紅,被今日過府備宴的福滿樓夥計輕薄,小紅不甘受辱,上吊死了。」

  「三總管,事情還沒個定論,你可別含血噴人。」紀二嫂聽了,不平的開口說道。

  三總管暗暗的掃了紀二嫂一眼,這粗鄙村婦也不看情況,掂量自個兒身份,竟然肆無忌憚的出聲。

  原本站在後頭的舒恩羽一看到跪在不遠處的娘親,立刻跑了過去,手一伸就將人給拉了起來。

  舒云喬無奈的輕搖頭。

  舒恩羽不管,硬是將人給拉起,然後在娘親的耳際說道:「娘,姨母說得對,這世上有報應。」

  舒云喬不解的挑了下眉。

  「他……」舒恩羽看向了站在縣侯身後昂然的男人,「看不見。」

  舒云喬的眼底閃過驚訝。

  「聽瑀哥哥說,已經有大半年了。」舒恩羽乍聽這消息也有些說不清心裡的感受,雖說是自己的爹,她對他沒有感情,更沒有想要親近的心,但見他瞎了,心生同情卻又覺得他活該,總之就是兩個字——複雜。

  瞎了?!舒云喬知道後目光更是須臾不離他。

  秋日的滿月掛在天際,閃著淡淡的光芒,他一身淡青衣袍,身上無一絲配飾,只在袖口和衣擺處繡著金色乘雲,當年那個好看的孩子,早長成了俊美男子,五年過去更顯挺拔,然而他看不見……莫名的情緒緊箍著舒云喬的心,這是否能解釋他對自己的視而不見?

  「而且這次他會來雍州城,是有事要辦,順便來見見縣侯的。」舒恩羽的嘴一撇,「以前總是喜歡欺負我的小姑母要嫁入縣侯府。」

  老郡王側妃,也就是嚴辰天的親姨母生有一子二女,舒恩羽口中的小姑母閨名嚴邵倩,算算今年也近二十了,這婚事談得急,也該是因為才過丁憂,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好尋親事,所以才急急定下。

  「縣侯可殷勤了,為了巴結未來大舅子,還引薦了姨母,說讓姨母給他治雙眼。」

  舒云喬始終無語,看著嚴辰天微抬了下手,蕭瑀立刻上前,就見他在蕭瑀耳際低語了幾句。

  蕭瑀聽了搔搔頭,臉色雖有為難,但還是大步的走進柴房,經過舒云喬面前時,還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蕭瑀進了柴房,他也不是第一次見死人,只是要形容眼前所見……他苦惱的又走了出來皺眉道:「就是……死者頭髮有些亂,髮鈿歪了,穿著一身青衣,繡花鞋掉了——」

  嚴辰天壓下心頭不耐,「容貌如何?」

  「容貌?」蕭瑀眉頭皺得更深,「人已死,再論容貌美醜實在多餘——」

  「死者頸上有倒八狀勒痕,樑上有青色腰帶,似是解自亡者身上。」舒云喬輕聲的開了口。「頭上有傷,有些紅腫,但未見血,嘴唇破裂,有一道傷口,是被外力所傷。」

  她知道他要問些什麼,他一直都是個好官,不單拜她爹為師,還帶著她爹在刑部當差。

  那時他不過十四、五歲,便能明察秋毫,獨當一面斷案。今日縱使瞎了,她知道以他的性子,若遇冤情絕不會置身事外,有他出手,絕不會冤枉好人……想到這裡,她的心微沉,只遺憾此生他唯一一次失去理智,冤枉的人竟是四歲的恩羽。

  這女子聲音平靜無波,卻立刻觸動了他的心弦,嚴辰天向聲音的出處側了下頭。「說下去。」

  舒云喬走進了柴房裡,重新打量著屍體,一群人也跟在她身後進去。  

  蕭瑀看著她的神情,一臉的驚奇,以前就聽說過舒云喬的爹是個提刑官,擅長驗屍,但頭一次看舒云喬面對屍體波瀾不驚的樣子,就如同初見她外貌一般,有著令人不太真實的感受。

  舒云喬在小紅死命捏著的手裡發現了個東西,「死者手中的繡扣樣式華麗,並非一般婢女身上所有。身上還有溫度,看來死去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她拉開了小紅的袖子,「雙手有遭捆綁的痕跡。」

  縣侯聞言,覺得自己的額頭都浮起了薄汗,「王爺初到雍州城,就讓您遇到這事,真是失禮。」

  「立刻派人守住府中出入口,」嚴辰天置若罔聞,冷靜的下令,「不論何人都不許任意進出。」

  縣侯也不敢多言,冷著臉交代了下去。這個未來的大舅子是嶸郡王,更頂了個歷朝最年少大理寺卿的名號,反觀自己不過是個徒有開國縣侯封號,卻沒有實際封地稅收的假權貴,他也清楚這次嶸郡王府願意結親,一方面是庶出的三小姐因守丁憂三年之期,有些年紀,急著訂親,另一方面則是看中寧安縣這幾年出的鐵礦。

  他不是個笨的,既能娶了美嬌娘,又能靠上嶸郡王府這棵大樹,從中得到好處,若進一步能手握採礦權,這輩子可就金銀財寶享用不完,自然說什麼也不能得罪嚴辰天,讓親事有變。

  他的目光略微惱怒的看向小紅,這丫頭他最近才看上,要不是因為打算與嶸郡王府結親,他早給她名份,但現在她卻死了。他並不在乎府裡死了個人,他擔憂的是事情查下去會影響了自己與嶸郡王府結親之事,越想越是懊惱的瞪了三總管一眼,這人不知怎麼辦事的,隨便找個人頂罪便是,卻硬是鬧大了。

  三總管的頭低得不能再低。

  舒云喬站起身,跟在嚴辰天身後的唐越讓人拿來烈酒、乾淨的水和帕子,她慢條斯理的洗好了手。

  一群人回到廳堂上,嚴辰天吩咐了,所有人都得跟上,舒云喬只得牽著舒恩羽一起到了廳裡,靜靜的在一旁候著。

  嚴辰天淡淡的開口,「方才說話的女子,上前說話。」

  舒恩羽急急的看著娘親,舒云喬拍了拍她的手,恭敬的低頭向前。

  「你是誰?

  「民婦乃福滿樓的廚娘,這次隨著兩位當家過府幫手。」

  「廚娘?」嚴辰天的嘴角似有若無的勾了下。

  蕭瑀目光游移的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正要說話,舒恩羽卻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似的,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的心不由一突,這丫頭年紀雖小,但腦子古靈精怪,他猜不透她的盤算,只知道這丫頭的脾氣特差,只要舅父說了什麼,她都要找機會出聲諷刺個幾句,膽子不小,要不是他在一旁求著舅父大人大量,他舅父早派人把她給丟出去。

  明明就是父女,相逢不相識也就算了,這像仇人似的樣子,實在令人無言。

  「有這麼一位心靈手巧的廚娘,難怪福滿樓的佳肴令人口齒留香,尤其那道桂花糕,堪比鎬京的飄香樓。」

  舒云喬微斂下眼,嚴辰天向來愛吃甜食,小時候便是如此,有段日子,他迷上了飄香樓的桂花糕,纏著她三天兩頭到訪。為了他的味蕾,滿足他的喜好,她花了不少時間研究,最後才為他做出獨一無二、味道比飄香樓更好的桂花糕。

  兩年多前,福滿樓做糕點的師傅突然得了急病死了,偏偏這老師傅留了一手沒教給徒弟,所以做出的甜品總是差了一味。她知道福滿樓的處境,便讓冉伊雪請福滿樓的人來了趟杏花村,親手給他們做了幾道糕點,更無私的傳授做法,桂花糕便是其中一道,嚴辰天嚐到的自是他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舒云喬扯了下自己的嘴角,他終究沒有忘了她。

  嚴辰天伸出手,「我看不見,過來扶我一把。」

  蕭瑀聞言一挑眉,就見舒云喬神色未變的向前,扶住了嚴辰天的手。

  兩人碰觸的瞬間,他反手握著她的手,他的力道有些大,舒云喬依然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說……」他的指尖輕滑過她的手心,「此女是自盡還是謀殺?」

  他的舉動略顯失儀,卻撥弄了她的心,舒云喬壓下浮動的心思,回道:「民婦愚昧,不敢斷言。」

  「民婦?愚昧?」他的嘴角似有若無的一揚,「蕭瑀。」

  蕭瑀立刻上前,「舅父。」

  「此事交由你辦。」

  「我?!」蕭瑀臉色大變,舅父未免太抬舉他,「舅父,我不成的,我真的——」

  「我累了,」嚴辰天根本不想理會蕭瑀,握著舒云喬的手又是一緊,「扶我進房歇息。」

  蕭瑀翻著白眼,明白舅父已經打定了主意把這件案子丟到他的頭上,而且見舅父的樣子……他認出了舒云喬?!

  他心中不由佩服舅父,就算是看不見,感覺還是敏銳。

  蕭瑀的思緒一轉,對一旁的唐越使了個眼色,要他帶路,把舅父和舒云喬送進房裡去,好好獨處。

  有情人終成眷屬什麼的,他最樂見,重要的是,回京之後他還能把這功勞攬在身上,他娘親肯定會開心的哭了。

  唐越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疑惑的目光從嚴辰天緊握著舒云喬的手上移開。他家在南方,當年家鄉發大水,全家遇難,他也病得差點一命嗚呼,走投無路時遇上了要往南方上任的嚴辰天。

  因為家人全死絕,唐越想反正沒有去處,就求他收留自己,這些年更幫著嚴辰天一步步將百廢待舉、瘟疫肆虐的南方整頓起來。

  嚴辰天失明前就是個極為孤傲之人,不允許尋常人近身,更別提失明之後。這次竟主動讓個陌生女子靠近,著實古怪。他忍不住多看了舒云喬幾眼,此女容貌甚好,但是就算長得再美,嚴辰天根本看不見。

  他走在前頭帶路,腦中閃過方才舒云喬在檢查屍體時冷靜的樣子,那模樣奇異的讓他聯想到嚴辰天未失明前查看屍體時的專注。

  拜蕭瑀那個大嘴巴所賜,他聽聞了失蹤多年的嶸郡王妃是個提刑官之女,王爺那手驗屍的功夫還多虧了老丈人傾囊相授,只可惜王妃生了個不祥的白子,害得嶸郡王府出了不少事。

  他暗暗回頭看了站在蕭瑀身旁的舒恩羽,終於察覺到了小姑娘哪裡不對勁——她與人說話總是離了一段距離,低垂著頭;她的眸色不像常人黑白分明,反而透露著琥珀般的光亮;她的髮似塗了不知名的汁液,蓋去她不尋常、隱隱透出的白絲……他心頭一震,斂下心神,乖乖帶路。

  舒恩羽想跟上去,但是走沒幾步就被蕭瑀拉住。「瑀哥哥!」

  這次換蕭瑀要她閉上嘴。「別忘了,眼下可沒人知道你與你娘的真實身分,在大夥兒的眼中,現在你跟你娘親就是個平民百姓,你難道要將此事鬧得不可開交,當著眾人的面前抗令,讓我舅父尋到機會罰你或你娘不成?」

  舒恩羽聞言皺眉,聽蕭瑀所言,這個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爹跟呂大人好像同一路人,都是刻意尋錯處好欺負人。

  這次她尋來,已經打定主意要了解一下自己的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若她覺得他人還行,對他娘親還有一絲憐惜,她願意勉為其難的讓娘親跟他回京;但若他人品不好,她就打消念頭,一輩子照顧娘親。
 
 不過為了「報答」她一出生,他就打算將她送養的仇,她不忘帶了京大戟的粉末,想要找機會在他的茶水裡加一點,只是她還沒來得及下手,娘親就尋來了,現在還被拉著進房……她不服氣的脫口道:「我娘在旁人的眼中可是個寡婦,眾目睽睽之下與他共處一室,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你這話是要侮辱誰?」蕭瑀一副道貌岸然的跟她講道理,欺負她一個小姑娘不懂,「舅父不過就是私下問話,談的肯定是方才死去婢女的事。你別胡思亂想,別忘了,我舅父不單是嶸郡王,更是眾人皆豎起大拇指稱讚的青天大人、京城出了名的正人君子,絕不會做出任何逾禮之事。」

  舒恩羽的回應是冷得不能再冷的一哼。「說得好聽,問案在這裡問也成,更別提那個人方才也說得清楚明白,他把此案交到你手上,若娘親要交代也是向你交代,關他什麼事?」

  蕭瑀不由一時語結,這個丫頭自小伶牙俐齒,這幾年過去,功力更是向上提升了不少,他辯不過她,忍不住啐道:「你少說幾句,你就當我舅父不方便,要個人伺候不成嗎?」 

  「不成。」舒恩羽回得也不客氣,「縣侯府裡奴婢如雲,為何偏要我娘?」

  「你!」蕭瑀翻著白眼,「哥哥我沒空理會你,你要麼就跟過去瞪著他們的房門發呆,要嘛就跟我去瞧瞧,看有沒有辦法抓住兇手。你哥哥我這次可是第一次被交付大任,若真能完事,回去我就能少挨我爹幾棍子。可是我見那屍體就怕,現在只能指望你,我舅父不用說,我聽說你娘親也是個一等一的破案好手,身為他們的閨女,你的能耐如何?」

  舒恩羽一楞,沒料到蕭瑀把腦子動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是跟著冉伊雪學些醫理,但是查案……還真沒經驗。

  看她神情,蕭瑀忍不住一嘆,「看來你不成。在鎬京,我爹每每拿著棍子追著我跑,直說我不成材,讓蕭家一代不如一代,看來嶸郡王府也差不多,你爹或你娘再厲害,也沒將半分本事留在你身上。」

  「你胡說!」舒恩羽向來不禁激,立刻說道:「別瞧不起我,誰說我不成,我只是沒機會罷了!我就跟你去看看。」

  「好!咱們就來比比,看我們之中誰比較行。」蕭瑀眼底閃過一絲光亮,這丫頭那張嘴是挺能辯的,但是性子還是像小時候般單純,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娘親暫時給拋到了腦後,跟著他去查兇手了。

  只是查兇手這差事,可不好辦。



【第七章 】我才是你的唯一

  唐越將人給帶到縣侯府最南邊的居所,這是縣侯特地讓人整理出來給嚴辰天的院落,雖不如嶸郡王府富麗堂皇,卻也是個典雅秀致的地方。

  他推開了房門,讓兩人進屋,看嚴辰天被舒云喬帶著安穩的坐在臥榻之上,不敢遲疑,恭敬的退下。

  唐越一走,嚴辰天馬上開口,「舒舒。」

  聽到他口中吐出自己的小名,站在嚴辰天面前的舒云喬嘴角微揚,「世子爺……不,該叫一聲『王爺』了。」

  她沒刻意隱瞞自己的身分,從他提及鎬京飄香樓的桂花糕、要她近身相扶,她便知道他認出了自己。

  只是縱使再見,心中悸動依舊,卻也不再是初識的激情,看他修長的身軀,面目俊美,縱使看不見,但他依然是風華絕代。

  成親之初,自己跟他都昏了頭,有著一生一世、生死相隨的念頭,只是後來恩羽的出生讓她清醒了過來。

  當時她身子不好,嚴辰天又將被派往南方水患之地,出發前,他們還為了將恩羽送養的事而不愉快,最後他一怒之下任性的孤身上路,接下來她意外滑胎,父親亡故……分開的那三年,守墳的她形同被嶸郡王府逐出門。

  守墳的日子,雖靠著鄂親王府的接濟衣食無缺,卻心中孤寂,她原想等他回來一家團圓,等他替她討回一個公道,誰知當他一回來,面對眾人指責恩羽傷人時他不分青紅皂白的處置,她心寒了。

  她從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恩羽,若這個人是嚴辰天,她更不能原諒……嚴辰天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王爺這些年來位居高位,肯定事務繁忙,又何必找我?」

  他的眼睛危險的瞇起,「何必找你?!你覺得自己之於我就這麼沒有份量?」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說,她的心情複雜,最終只淡淡的說了一句,「縱使妾身在王爺心中再有份量,也無法讓王爺容下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手一個用力,她重心不穩的落在他的懷裡,「舒云喬,這麼多年來,除了那個孩子的事外,你凡事都依著我,沒有跟我置氣過,最後你竟然為了她,一走了之?」

  「因為她不同,她是我的唯一。」

  「我才是唯一。」嚴辰天徹底惱了,不顧她的掙扎,堅持不放手,「那丫頭根本不是。」

  舒云喬一嘆,不想與他爭辯的同時也放棄掙扎。

  「那丫頭呢?」

  「王爺指的是恩羽?」

  他怒道:「恩羽?!」

  「我的孩子,妾身給她改了名,讓她隨妾身姓舒。」

  嚴辰天不可思議的瞪大無神的雙眸,「舒云喬,你當我死了不成?我的女兒你竟讓她改了姓?!」

  舒云喬挑了下眉,在她心中,他雖沒死,卻也跟死了差不了多少,當然這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眼前這男人年紀長了,脾氣也大了。

  她只淡然的說:「妾身只是以為,一個被嶸郡王府不待見的孩子,也不好再帶著一個『嚴』姓過一生。」

  嚴辰天雙拳忍不住一緊,他很清楚兩人之間的轉變在於孩子出生之後,他不是不疼愛自己的骨血,只是孩子出生那時,正逢先皇駕崩,不論朝堂或是嶸郡王府都接連發生太多事,他世子之位可能不保不說,可能連她們母女都護不住。

  他動了將女兒送走,與妻子一同離京的念頭,畢竟離京不過短短幾年,孩子在京城有人照料便好,他想好了一切才自請離京,一份在眾人眼中的苦差,本不該落在他這個嶸郡王世子頭上,但這是他的機會,有背景、有條件之人自然都希望去富庶安和的地方做官,而他卻去水患禍亂之地,他只要能整頓好,在新皇的庇蔭下,他將擁有不需依靠嶸郡王府也能護住妻女的能力。

  然而他盤算好了一切,卻沒算到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妻子在這件事上跟他起了衝突,一個才長牙的孩子竟比他還來得重要,他氣她,更氣自己的閨女,只是……恩羽?!

  他火大的道:「你說你把她改名叫恩羽,舒恩羽?!難不成就是待在蕭瑀身邊那丫頭?」

  「是。」舒云喬老實回答,看樣子恩羽並沒有跟嚴辰天相認,想著自己的閨女,又看著眼前明顯動怒的男人,外人總以為恩羽的性情是因為跟著冉伊雪生活而顯得粗率,實際上,她是像了自己的爹,只不過嚴辰天畢竟經歷過風雨,懂得在檯面上隱藏真性情,但在私下可壓根不是這麼回事,至少在她面前,他就像個永遠長不大又衝動的孩子。

  嚴辰天用力的一握拳,「她認得我?」

  「該是認得。」舒云喬也不覺得有何好瞞的,見他真的動怒,她拉著自己的衣衫,想要起身,離他遠些。只是他依然不放手,她也沒有繼續掙扎,就由著他,反正他也抱不了一輩子,早晚得把她鬆開。

  「那丫頭認得我,卻將我視為陌路?」他的語氣閃著冷意。

  「王爺於她……」舒云喬靜了一下,「確實如陌路。」

  出生時是抱過幾回,後來去了南方,三年不聞問,之後又五年分離,如今再次重逢,縱使是血緣至親也無法一下子就生出情份。

  「這丫頭脾氣差,」他不悅的開口,「壓根兒不像你。」

  「是!」她回答得老實,「性子像了王爺幾分。」

  嚴辰天挑了下眉,這話怎麼聽著有些抱怨,卻又沒來由的令他心情好了些,「那丫頭來尋我,目的為何?」

  「妾身愚昧,待我回頭問清原由,再向王爺稟報。」

  「你確定問明後會來向我稟報,而不是轉個頭又消失無蹤?」對於她的不告而別,他可記得牢牢的。

  她微斂下眼,聽出了他語氣下的怨慰,她靜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嚴辰天,淡淡的問了一句,「王爺的眼睛……為何失明?」

  「你還會在乎嗎?」

  耳裡聽著他的嘲諷,她覺得心裡沉沉的,「自然在乎,畢竟你我曾經夫妻一場。」

  曾經?!她的話使他心頭一股怒火瞬間直冒,「舒云喬,你至今還是我嚴辰天明媒正娶的嶸郡王妃!」

  嶸郡王妃……她有些意外,經過這麼些年,她還以為自己早在家譜上被除了名。她清楚記得她離去的那一夜,從嚴辰天的庶兄口中得知,因她無法再替嶸郡王府生育後嗣,嚴辰天回京之後,已經決定另尋一門身分相當的親事,更讓她加深要離開的決心。他擔擱至此,該是因為三年前老郡王病逝之故,如今三年守孝之期已過,他可以為自己的親事盤算了,還當她是王妃,是尋她開心嗎?

  「王爺可給妾身休書一封,妾身絕無二話。」

  休書一封?!嚴辰天嘴角嘲弄一勾,「果然,你也嫌棄我眼瞎了。」

  「不論眼瞎或身患有疾,你就是你,妾身永遠不會嫌棄半分。」 

        聽出了她溫柔語調底下的關懷,他的氣惱不自覺的平順了些許,這些年他找她找得極苦,一開始以為找她不難,畢竟她帶了個特殊的孩子,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偏偏多年來沒人查出母女倆的下落,她們倆彷彿消失在天地之間。就在他快要絕望時,她竟然又出現了,可他看不見了。

  他冷靜下來,察覺她似有若無的冷淡,抱著她的手一緊,「休書?你想要,沒問題,等爺我哪日開心了,自會給你。」

  任性的口吻就像是印象中那個愛鬧的孩子,她的嘴角因回憶而微揚,看來不管過了多久,他還是孩子氣,在外人眼中,他是冷漠無情、斷案明快的嚴大人,然而她心知肚明,他其實很小孩心性,甚至稱得上陰晴不定,就跟恩羽一般。

  「妾身靜候王爺佳音。」她不疾不徐的丟了一句。

  嚴辰天在心中詛咒了一聲,她大他兩歲,向來把他當個孩子哄著、騙著,過去他喜歡她這麼寵著自己,但現在她明顯敷衍哄騙的口氣卻令他不滿。

  他的手摸索著摸上她的臉頰,感覺她的身體明顯一僵,可終是沒有閃躲。

  他傾身,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

  她一時沒來得及躲開,這個人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賴,她才要掙扎,整個人被扣得更緊。當他年幼時,比力氣她還有勝算可言,如今只有任他擺布的份。

  他的舌頭狂妄霸道的強行探進她的嘴裡,根本無視她的反抗,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臥榻上,雙手雙唇放縱的在她的軀體上游移。

  鼻息儘是熟悉味道,他心中不由激動了起來,解開她腰間的衣帶。

  微涼的空氣襲來,一下子令她冷靜了下來,察覺他打算脫掉她的衣衫,他灼熱的體熱傳到她的身上,一如過往的強行介入她的平靜生活,可想到他們之間的問題依然在,她的眼底不禁閃過一絲苦澀。

  她溫柔的回吻,用舌尖細細描繪他的唇,繚撥纏繞,「別在這裡……」她的聲音帶著絲柔媚。

  嚴辰天屏息,這是他的舒舒第一次對他柔媚,他根本無力抵擋,不自覺的鬆開緊鎖她雙臂的手,毫無招架之力的任她將他牽起。

  走沒幾步,他立刻察覺牽著他手的溫暖離去,雖看不見,但他敏感的察覺身旁的人離他遠去,他的手向四周揮動,卻只有空氣,「舒舒?」

  舒云喬拉開兩人的拒離,將自己身上的衣物整理好,「妾身惶恐,無能伺候王爺。」

  嚴辰天的手僵在半空之中,難以置信,「舒舒,你騙我?」

  「妾身不敢。」

  嚴辰天激動的想將人給抓回來,腳步卻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舒云喬一驚,正要上前,門外的唐越一聽到聲音,立刻衝了進來。

  看到唐越,舒云喬停下了動作,看著他將人給扶坐起來。

  「妾身笨手笨腳,惹惱王爺,是妾身罪過,妾身就此告退。」

  「該死!你不許走!」他又氣又惱的嚷道:「過來!」

  「王爺,」唐越從沒見過嚴辰天這般瘋狂的樣子,硬著頭皮打斷了他的話,「人已走了,可要屬下去追?」

  嚴辰天咬著牙,早在她帶著女兒一走了之時,他就該知道這隻向來柔順的兔子是個大騙子,今天又被她耍了!他的雙手不自覺緊握,在底下人面前,他還得保持尊嚴,不過舒云喬……她這輩子,別想再有第二次機會離開他身邊。

  她當年能為了女兒拋下一切,他就不信押住女兒還不能留下她。

  一個丫頭,雖說是自己的骨血,但他向來認為自己才該是舒云喬最重視的那一個,就如同初識的那個冬夜,在他萬念倶灰、以為自己只剩死路一條時,她救了他,溫柔的給他一碗熱粥,自此,他的眼中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一般。

  想到伶牙俐齒的舒恩羽——他的閨女,得想辦法治治才行。

  「不用追。」他臉色變得極快,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她要走就由著她,立刻把恩羽那丫頭留下,沒我允許,不許她離開府中半步。另外,派人進京去請寶慶王來一趟。」

  寶慶王蕭君允妙手回春,醫術了得,深受皇上寵信,王爺將人請來,看來是願意醫治自己的雙眼了。

  聽到自己主子的交代,唐越的心也跟著雀躍,立刻領命去辦。

*             *             *

  馬車一停在福滿樓前,舒恩羽就跳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衝了進去。

  蕭瑀見了也連忙跟上去,把失明的嚴辰天交給唐越照料。

  「娘,我與瑀哥哥這次可厲害了。」在廚房裡找到正在幫忙做糕點的舒云喬,舒恩羽忍不住興奮的說道。

  舒云喬看著女兒紅撲撲的臉蛋,好幾日沒有見她,她心裡總覺得空落落,如今見她來到跟前,仔細的看她一切安好,她放下了心。

  「縣侯府婢女小紅的案子,我們抓到兇手了!」舒恩羽急切的解釋,「小紅真不是自殺,她是被殺的。」

  抓到兇手,舒云喬並不意外,畢竟兩個孩子的身旁還有一個嚴辰天提點,只不過相較於縣侯府的兇案,她更掛心自己的閨女,「這幾日過得可好?」

  「不好!我想娘了。」舒恩羽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上的喜悅一褪,皺了皺眉,「那人真可惡,竟說沒破案前,不許我來見娘。」

  「不可以沒規矩,那是你爹。」

  舒恩羽撇了下嘴,對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爹,她不想費心思去討好,只不過她得承認爹的腦子確實不錯。嘴上雖不說,但她也知道,這次要不是有他在一旁,她跟蕭瑀兩人不會這麼快就查到了兇手。

  現在縣侯府可說是鬧翻了天,死者小紅是二姨娘的陪嫁婢女之一,但生了攀龍附鳳的心思,讓縣侯上了心,二姨娘發現後出手教訓,誰知把人給打暈過去,請了大夫來才知道小紅有了身孕。

  二姨娘之所以失寵便是因為多年未孕,二姨娘的老嬤嬤替主子做主暫時瞞住了小紅有孕一事,並暗中派人處理小紅,原以為趁著嶸郡王到來宴客那天,縣侯為了顏面不會聲張,只要跟三總管打好關係,隨便嫁禍個人,縣侯也不好追究,誰知道最後事情鬧大,咬出了二姨娘房裡的骯髒事。

  「公子、小姐,這次真是多虧了兩位。」

  舒恩羽被突然跪在她面前的人給嚇了一跳,還來不及看清楚,蕭瑀已經動作迅速的擋在她和舒云喬面前,低頭看著那人。

  「此人乃是當日在縣侯府被誣賴害死小紅的夥計。」舒云喬柔聲解釋,「他叫張濟。」

  舒恩羽聞言立刻回過了神,說道:「你快起來,這不過就是小事一件,事清本就不是你做的,你無須掛懷。」

  「不,小姐對小的恩同再造,若是沒人幫我,小的還是含冤莫白。」張濟感激得眼都紅了,又磕了好幾個頭。

  「這聲謝,還是等今日未時,案子判了後再說。」蕭瑀畢竟年長了幾歲,沉穩的要人起身。「等用膳之後,你隨著我們去縣衙一趟。」

  「是!謝謝恩人。」張濟一抹眼淚,連聲道謝,這才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舒恩羽心中有些奇異的感受,「娘親,這就是替人洗清冤屈的感覺?」

  看著舒恩羽小臉上閃著光亮,舒云喬柔柔一笑,「是。」

  舒恩羽覺得有些得意,難怪她爹總替百姓伸冤,一發覺自己心底對親爹生起的崇拜,她不由一撇嘴,連忙提醒自己——此人不喜自己,自己也討厭他。

  「娘,縣侯府出了事,小姑母的親事看來是成不了了吧?」

  「此事不是咱們可以管的。」

  舒云喬向來不管閒事,平靜如水,但是舒恩羽則不同。

  知道娘親的性子,她也不再多提,只是盯著舒云喬手中的糕點,「好幾日沒吃娘親做的點心,正嘴饞著。」

  舒云喬聞言,動作微頓了下,「這幾日送進府裡的點心,你沒吃?」

  舒恩羽不解的眨著眼,「娘親有送點心進府嗎?是給我的嗎?我怎麼壓根沒見著?」

  舒云喬溫柔的雙眸看向跟在舒恩羽身後的蕭瑀。

  蕭瑀不太自在的動了動身子,上前恭敬的喚了一聲,「舅母。」

  蕭瑀前幾日來福滿樓找自己,拿著舒恩羽當理由要她做些小點心送過去,如今看來是假的,舒云喬也沒多問,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等答案。

  蕭璃清了下喉嚨,有些心虛的說:「不滿舅母,那些點心……全送進了舅父的房裡。舅母也知道……舅父這人就愛吃甜食。」  

        舒恩羽一聽就猜著了前因後果,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他愛吃甜食也不該拿我當幌子,憑什麼要我娘做點心給他吃?」

  「月妹妹,那是你爹。」蕭瑀忍不住說道。

  「就算是我爹也是小人,還有,別再叫我月妹妹,我叫舒恩羽。」

  「可是舅父已交代,你得改回嚴凌月這名字。」

  「我不要。」

  「月妹妹,不可沒有規矩。」他一個最不把規矩當回事的人教別人規矩,蕭瑀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子傳回京城,肯定能震掉一堆人的眼球。他的雙手背在身後,微抬起下巴,「你可別忘了我舅父可是個執法——」

  「執法如山,公正嚴明,百姓誇讚,皇上寵愛的青天大人。」這幾句話舒恩羽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她承認她爹是很厲害,但是他不喜歡她也是事實,所以他再好,她也不想討好他。

  「你既然知道,就該以他為傲,別總是處處針對。」

  「還不知是誰針對誰。」舒恩羽忍不住一哼,轉向舒云喬尋求支持,「娘親,我叫舒恩羽,不當什麼嚴凌月。」

  舒云喬眼底閃過為難,她並不樂見父女倆爭執,只是她不認為自己的堅持能讓向來任性的嚴辰天退讓半分。

  注意到他們交談的聲音已經讓廚房裡的人都看了過來,舒云喬輕聲說道:「這事兒容後再說,廚房熱,你們先去外頭等會兒,我忙完便出去了。」

  「好。」舒恩羽點頭,原要出去,但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壓低聲音在娘親的耳際說道:「可是那人……」看舒云喬輕挑了下眉,她不是很情願的說:「爹也來了。」

  舒云喬倒也不覺意外,「好好伺候,別讓你紀二伯母為難,」

  民不與官鬥的道理,舒恩羽不是不明白,所以雖然不太情願,還是乖乖點頭。

  她一出去,就遇上了來找人的唐越,他見到舒恩羽停下了腳步,「小姐,王爺請你過去。」這幾天唐越已弄清楚這家子的事,稱呼上也改了口。

  舒恩羽的嘴一撇,對她不苟言笑的爹硬要把自己綁在身邊,她滿心不悅,總覺得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爹,跟色鬼縣令呂大人一樣,盤算著拿她當棋子,逼她娘親服軟。

  這幾日,嚴辰天以未查明兇案為由,不許她來見娘親,她聽話不代表她心悅誠服這個爹,她只是不想讓娘親因為她而為難。

  「我要等我娘。」她賭氣的說。

  「是。」唐越也不逼迫這個脾氣陰晴不定的大小姐,只是進了廚房,對舒云喬低語了幾句。

  舒云喬的眼眸微斂,擦了擦手,交代將東西先放一刻鐘再放進蒸籠裡,這才跟著唐越走了出來。

  她一身的油煙味,便先回屋子去換了衣服。

  舒恩羽牽著紀修齊等在舒云喬的房門外,一看到娘親開了門,立刻迎上去,撒嬌的說:「娘,你跟那個……爹說說,反正案子今日就能有定論,今天就讓我回娘身邊吧。」

  舒云喬沒有說話,她也想將女兒帶回來,但她清楚若是嚴辰天不放手,她沒能耐跟他搶,如今的處境,令她實在為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05:20 PM 編輯

【第八章 】失明的原因

  舒云喬走進了福滿樓的天字型大小上房,上房裡除了嚴辰天,還有已落坐的蕭瑀和正在上菜的紀二嫂。

  從滿滿一桌的美食佳肴,能看出福滿樓的灶房費了功夫,畢竟這次嚴辰天出手替福滿樓的夥計洗清冤情,總要感謝一番。

  至於嚴辰天的背景,紀二嫂身為福滿樓的三當家,自有掌握消息的管道,沒幾天就查出他的詳細經歷。

  這個眾人眼中的少年英雄,靠著自己的能耐博得一個勤政愛民、公正清廉的好名聲,又深受百姓愛戴,怎麼看都不像是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紀二嫂相信其中必有誤會,所以對待嚴辰天的態度雖稱不上熱絡,但至少還算恭敬。

  而冉伊雪知道嚴辰天來了後,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他同桌用膳的邀約,她向來不屑與權貴相交,情願留在自己的房裡用餐,覺得這樣更自在。

  至於紀修齊,他向來為了吃食沒什麼節操可言,所以只瞄了眼送進上房的膳食,便決定黏著舒恩羽蹭吃蹭喝。

  「娘親,」跟在後面進屋的舒恩羽拉著舒云喬坐到自己的身旁,「你坐這兒。」

  「舒舒,」嚴辰天不冷不熱的開口,「過來。」

  舒恩羽聞言,眉頭一皺,拉著娘親的手不由一緊。

  舒云喬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舒恩羽這才不情願的鬆開了手。

  舒云喬將紀修齊抱到舒恩羽身旁坐好後,緩緩走向嚴辰天,那日兩人算是不歡而散,如今嚴辰天面上卻不見一絲情緒,「王爺。」她行禮道。

  嚴辰天面無表情的對她說:「坐下。」

  「是。」舒云喬應了一聲,坐了下來。

  之後嚴辰天一聲令下,各懷心思的大夥兒立刻動筷。

  然而嚴辰天卻沒有任何動作,一旁的舒云喬覺得古怪,正要出聲,就聽他語氣帶了絲怨慰的開口——「舒舒,我看不見。」

  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看不見,卻不知他為何突然這麼說,但是舒云喬向來與他心有靈犀,她神色自若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輕聲說道:「是妾身失禮,王爺先喝點魚湯可好?」

  「嗯。」

  舒云喬盛了魚湯放到嚴辰天面前,並使了個眼色要幾個小輩繼續用膳,但幾個小的根本沒理會,只是一味的盯著他們。

  舒云喬不好開口,只能由著他們,接著她細心的拿起湯匙放到嚴辰天的掌中,「王爺。」

  嚴辰天卻眉頭一皺,將湯匙用力的擺回桌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他近乎孩子氣的舉動令舒恩羽和蕭瑀都驚了一下,彼此交換了一個錯愕的目光。

  舒云喬無動於衷的瞄了一眼,一副早已習慣的淡然,她重新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湯,親自送到了嚴辰天的嘴邊,「王爺,喝口湯,還有些燙口,王爺喝慢些。」

  嚴辰天的神情一下子好看了不少,張口將湯給喝下。

  見狀,舒恩羽手上的筷子驚得掉了下來。

  蕭瑀則是一副活見鬼的樣子……這一點都不像他印象中高高在上、一板一眼的舅父。

  舒云喬繼續耐性十足的一口一口喂他,既然嚴辰天擺明了不在乎自己被當成孩子,讓小輩笑話,她就由著他。

  「這些年來,不是由你親自照料,總是食不知味。」

  舒云喬一臉平靜,彷彿聽多了這種近乎甜言蜜語的字句,冷靜的說道:「既然如此,王爺就多吃些,畢竟此生漫長,王爺食不知味的日子看來還有不少。」

  舒恩羽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的娘親真是好樣的!

  蕭瑀看出舅父的臉色變了,一副風雨欲來的神情,沒料到看似柔柔弱弱的舅母也有張利嘴。

  紀修齊不明白眾人的心思,只是一邊咬著雞腿,一邊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姨母溫柔的喂著嚴辰天吃東西,不由心生羨慕,軟聲道:「姨母,齊兒也要姨母喂。」

  蕭瑀伸出手飛快的輕捏了下紀修齊的臉,「小胖子,吃你的飯。人家那是情趣,你別去湊熱鬧,不然小心被丟出去沒得吃。」

  紀修齊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就是不能沒得吃,一聽蕭瑀的話,驚得急急啃了好幾口雞腿。

  看他那副護食的樣子,蕭瑀忍不住搖頭,咧嘴一笑。

  「齊哥兒是個好孩子,別學人家耍無賴。」舒恩羽冷眼看著嚴辰天,她不懂什麼情趣,只覺得他存心在找自己娘親的麻煩,「只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是手不能動,竟然還要人喂,真是笑死人。」

  嚴辰天聽到舒恩羽的話,臉色沉了下來,他閨女肯定是生來克他的,「食不言、寢不語乃嶸郡王府家規。」

  「可笑!你自己方才說的話也不少。」舒恩羽不客氣的表達自己的立場,「再說嶸郡王府家規可跟我沒關係,我不是嶸郡王府的人,我跟我娘親——都是姓舒的。」

  蕭瑀對舒恩羽最佩服的一點,就是她壓根不把嚴辰天的威嚴看在眼裡,明明是血緣至親,偏偏像結了八百輩子的仇似的,都不能好好說句話。看了看嚴辰天的臉色,蕭瑀忍不住咕噥,「月妹妹,你少說幾句。」

  「瑀哥哥,你不公平,怎麼總叫我少說幾句,而不是叫他——」

  「恩羽。」

  聽娘親出聲了,舒恩羽嘴一抿,就算再不甘願也只能閉上嘴。

  舒云喬的目光在同樣神色不善的父女倆身上徘徊,不由在心中嘆息,輕聲開口,「王爺,恩羽——」

  「凌月。」  

  舒云喬被打斷,微愣了一下,知道他不滿自己將女兒改名換姓,不想惹惱他,只能順著他的話說。「凌月還小不懂事,這幾日跟著王爺,行為難免有所冒犯,不如今日就讓她回妾身身邊好好教導可好?」

  「好。」嚴辰天迅速的答應。

  他答應得太容易,令舒云喬有些驚訝,要知道說服嚴辰天向來不是件簡單的事,就連舒恩羽都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一時說不出話。

  「我還餓。」

  舒云喬回過神,立刻夾了塊魚肉,仔細的剔了刺之後,才喂入嚴辰天的口中。

  看著自己的爹被娘親伺候得一臉滿足的模樣,沒有面對自己時的針鋒相對,舒恩羽不禁疑惑的瞇起了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爹這幾日派人拘著自己,現在卻突然願意放她回來?她真看不透這個男人。

  「舒舒,」嚴辰天像是想起什麼似,語氣有點撒嬌的道:「我今天想吃蓮子糕。」

  「好,雖已過盛夏,但福滿樓應該還有些蓮子,」舒云喬柔聲說道:「回頭我去廚房找找。」

  嚴辰天一笑,張口吃著她喂來的魚肉。

  舒恩羽看著自己的爹娘互動,徹底懵了。

  「你快吃吧!」蕭瑀將筷子塞進看得發傻的舒恩羽手裡,壓低聲音道:「你爹都快給你瞧出個窟窿了。我之前就聽我娘說過,你娘就是這麼把你爹當孩子照顧,才使得我舅父多年無法忘懷,對你娘死心塌地到根本離不開她。」

  「笑話!」舒恩羽回過神,沒好氣的看了蕭瑀一眼,「瑀哥哥,我才是我娘親的孩子。」要照顧也應該是照顧她。

  「我知道,你當然是你娘的孩子,還是獨一無二的。」蕭瑀識趣的認同。還真是絕了,女兒跟自己的爹吃醋,不過更絕的是當老子的跟女兒搶娘親,「你快點吃,速度再慢點,東西都要給小胖子給吃光了。」

  舒恩羽一瞧,這才注意到紀修齊毫不客氣的一個人吃著兩隻雞腿,一張小嘴油汪汪的。

  「吃慢點。」舒恩羽不怕他多吃,只怕他噎著,「沒人跟你搶。」

  看著舒恩羽細心照料著紀修齊,那模樣就同舒云喬照顧嚴辰天般,蕭瑀的目光來回的看著眼前的四人,都快被閃瞎了眼,心中感嘆怎麼自己小時候就沒這麼好的運氣,遇到個姊姊照顧自個兒。

*             *             *

  以冉伊雪向來恩怨分明的性子,要她出手醫治嚴辰天的雙眸,只有兩個字——沒門!就算知道嚴辰天是因為雙眼失明才沒認出舒云喬母女,她對他還是生不出好感。

  只是看在舒云喬的面子上,她就算不願,也只能勉為其難地來瞧個一眼。

  秋意漸濃,涼意漸至,紀二嫂命人準備了上好的毛尖茶,讓嚴辰天在福滿樓後方的亭子裡等待冉伊雪的同時細細品嚐。

  冉伊雪遠遠就看到他一身青色長袍,神色自若的坐在亭子內,而舒云喬則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的替他煮茶,桌上還擺著新做的蓮子糕,他臉上的表情依然不多,但明顯看出了不同,顯得有些得意、有些滿足……進亭子後,冉伊雪不客氣的坐下來,看了看四周,隨口問道:「怎麼不見恩羽?」

  「恩羽用完膳便跟蕭瑀去了縣衙,協助處理縣侯府的命案。」舒云喬回道。

  「你還真放心讓她去縣衙。」想起呂大人,冉伊雪一肚子的火氣還沒消。

  舒云喬的目光似有若無的瞟了嚴辰天一眼,冉伊雪立刻會意,看來是這個男人開口要舒恩羽去縣衙的,她不悅的說道:「王爺還真不怕呂大人趁機找恩羽麻煩。」

  「凌月。」

  「什麼?」冉伊雪微楞。

  「這裡沒什麼恩羽,只有凌月,嚴凌月。」

  冉伊雪嗤了一聲,「就我所知,恩羽並不喜歡被人叫凌月。」

  「她的喜好,我不管。」嚴辰天淡然的口氣沒得商量,「我的女兒,就叫嚴凌月。」

  瞧瞧這脾氣!冉伊雪忍不住看著舒云喬,扮了個鬼臉。

  舒云喬見冉伊雪俏皮的樣子,忍不住淺淺一笑,倒了杯茶放到了冉伊雪面前,這才又斟了一杯給嚴辰天,知道他看不見,她小心翼翼的將茶送到他的嘴邊,不忘提醒他茶燙口。

  冉伊雪微眨了下眼,她家小胖子若是看了可得羨慕死了,從齊哥兒三歲起,她就要他自個兒吃飯,偶爾小胖子會趁她不在,撒著嬌要舒云喬或舒恩羽喂,沒想到眼前這個大男人比個孩子還要孩子氣,被人照顧竟然一副理所當然樣。

  「看來王爺是真不把恩羽給放在心上,呂大人就怕找不到恩羽的錯處,王爺倒好,直接把人送到他面前。」

  「有蕭瑀在。」嚴辰天知道蕭瑀極其護短,只要有他在,絕不會讓女兒有一絲委屈。

  「王爺還真是了不起,凡事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只是王爺在刑部多年,難道不知這世上沒什麼絕對,若是算錯了一步,可會令自己後悔莫及。」

  嚴辰天聽出冉伊雪的嘲弄,他也沒費心思與她做口舌之爭,只問道:「我的雙眼如何?」

  冉伊雪意興闌珊地挑了下眉,「不知王爺的雙眼何時失明?」

  「去年。」嚴辰天的回答簡潔有力。

  一旁的唐越連忙補充,「去年王爺為了查案,連夜出城,不小心從馬上墜下,醒來就無法視物。」

  為查案而失明……冉伊雪的嘴一撇,好吧!雖然稱不上好夫君、好父親,但至少是個好官。

  「看來是因腦部重創導致失明,王爺可有請大夫瞧過?」

  「自然是有。」說話的依然是唐越,「聖上特令寶慶王親自醫治。」

  寶慶王?!冉伊雪挑了下眉,「這人我略有耳聞,他似乎是當今聖上跟前的大紅人,醫術了得。他都治不好,看來我也沒法子。」

  唐越聞言,目光有些遲疑的看著嚴辰天,有些話實在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那日王爺連夜出城,是因為突然看到底下人送來的情報,上頭寫著死者有著異於常人的白髮與白皮膚,是個罕見的白子,當時王爺立刻拋下一切趕去城外的義莊查看,卻因太過匆忙而墜馬。

  等王爺醒來,最先在意的不是眼睛不能視物,而是確定死者身分,直到肯定不是「嚴凌月」,才真正的鬆了口氣。但只有靠得近的他看出王爺鬆口氣之餘,還有更多多年尋人未果的失落,之後王爺拒絕有玉面神醫之稱的寶慶王醫治,並以雙眼不便為由避居嶸郡王府,不見旁人,除非有棘手的案子,不然這半年鮮少看他出手。

  嚴辰天伸出手,淡淡的開口,「我信得過冉大夫。」

  冉伊雪又挑了下眉,這信任實在太過沉重,畢竟她稱不上喜歡這男人。她將手搭在嚴辰天伸出的手腕上,細細的診察了一番,他會雙眼失明是腦部有瘀血所致,待清除瘀血後,恢復視力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她收回手,「我沒把握定能醫治好王爺,只是若王爺信得過我,讓我施針試試,不過施針的部位會有點疼,不知王爺受不受得住?」

  一旁的舒云喬聽出了一絲不對勁,對冉伊雪輕搖了下頭。

  冉伊雪彷彿未見,徑自說道:「王爺意下如何?」

  「動手吧!」嚴辰天今日會開口讓冉伊雪來瞧他的雙眼,並不指望她真有什麼能耐,是因為這人是舒云喬的異姓姊妹,舒云喬很重視此人,且這些年母女倆都是由她照料,此女只是個平凡的走方大夫,但以她一介女流,能四處遊歷,還能將人藏得密不透風,絕不簡單。

  當冉伊雪在嚴辰天的虎口紮下第一針時,他收回神遊的心思,眉頭微皺,感到一股椎心的疼。

  「王爺可還承受得住?」冉伊雪心頭得意,下手又重了幾分。

  他敏銳的察覺冉伊雪口氣中那股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雖承受得住,只不過冉大夫看來是個蒙古大夫。」

  聽到這句話,冉伊雪一楞,「什麼?」

  嚴辰天雖看不見,卻飛快的拔起了針,重新紮進自己的虎口,與方才冉伊雪扎的地方差了些許,「合谷穴在此。扎針時穴位正確,並不會疼痛,冉大夫說是名醫,看來言過其實。」

  冉伊雪皺起了眉頭,這人懂針灸之術?她困惑的看向舒云喬。

  舒云喬沒有說話,嚴辰天並不懂醫術,但他為了斷案,曾跟著他爹會同仵作細研屍體,對人體的穴道也有一番深刻的研究。冉伊雪若是想以自己所長向嚴辰天替她們母女討所謂的公道,註定踢到鐵板。

       「王爺息怒,」舒云喬看冉伊雪還是一副驚愕的樣子,不慌不忙的開口,「我家妹子初見身分尊貴的王爺,難免有些緊張。」

  緊張?嚴辰天口氣清冷,壓根不信,但因為是舒云喬開口,他也沒有拆穿,「繼續。」

  冉伊雪挑了挑眉,看著嚴辰天一派淡然的樣子,來了點興趣,不管他是否是個負心漢,但她向來喜歡跟有本事的人相交。

  都說他這個大理寺卿明察秋毫,就不知若她下藥,他是否也能察覺?她的雙眼閃著光亮,雖說之前從恩羽嘴中套出小丫頭打算對自己的爹下藥,她還氣急敗壞的訓了她一頓,但現在不由覺得丫頭這個下藥的主意好。

  「伊雪。」舒云喬輕喚了一聲。

  冉伊雪立刻回過神,抬頭對舒云喬一笑,這次沒再搞鬼,專心的替嚴辰天施針。

  近一個時辰過去,冉伊雪收了針,道:「王爺這幾日多喝溫熱水,切勿太過勞心勞力,雙眼才會好得快些。」

  「下次何時治療?」

  「下次?下次就免了。」冉伊雪打量著一臉平靜的嚴辰天,「憑著王爺的能耐,自醫這點本事,應該還難不倒王爺。」

  「明日你再來施針。」嚴辰天似乎沒聽到冉伊雪的話,徑自下了決定,「這些日子,我便住在福滿樓。」

  舒云喬微瞠了下眼,總算明白方才用膳時,她提及讓恩羽回到自己身邊,他會答應得如此爽快的原因。

  「舒舒。」

  舒云喬立刻會意的介面,「是,妾身一會兒便替王爺準備上房。」

  「不必,我向來習慣與你同房,而且唐越要回京替我辦事,這幾日由你伺候。」

  唐越睜大眼睛,身為當事者,他還是現在才知他要回京了,但他向來聽嚴辰天的話,主子說東便是東,他肯定沒二話。

  「你說要云喬伺候你?!」冉伊雪的聲音有些變了。

  「舒舒是我的愛妃。」

  愛、愛妃?!冉伊雪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兩人明明分離了五年,這男人還這般親密的叫喚,真不怕噁心人。

  舒云喬卻好似事不關己的在一旁不說話,她早已習慣嚴辰天的自以為是,相處多年,她自有方法對待這個任性的「孩子」。

  「不成、不成!」冉伊雪連忙反對,「不能委屈王爺,王爺身分尊貴,還是獨居一室才好,福滿樓的夥計多,不怕沒人伺候。稍晚我便請紀二嫂派人來,還會交代廚房的夥計,給王爺備上好酒好菜。」

  「冉大夫無須多禮,我向來不習慣外人近身,吃食也只吃舒舒做的。」

  「我家云喬只會做些家常菜,只怕難登大雅之堂。」

  「正好,」嚴辰天神情未變,「爺就愛吃家常菜。」

  果然是個當官的,嘴上功夫一流,冉伊雪嘟著嘴,雙手抱胸,懶得再做表面功夫,不客氣的直言,「聽聞最近世道不太平靜,有不少人失蹤,至今無法查明原因,王爺身為大理寺卿,又是勤政愛民的青天大人,實在該儘快啟程趕回鎬京穩定民心才是。」

  「聽冉大夫口氣,似乎對此案知道不少。」三年前鎬京城內外陸續有人失蹤,這半年甚至連寧安這一帶都有失蹤之人,要嘛尋不到人,要嘛尋到時都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身上的血液幾乎流乾,死狀凄慘。

  「多少聽說了點。」冉伊雪不會笨到沒聽出嚴辰天語氣中明晃晃的試探,嘲弄的一揚唇,「我是個走方大夫。」

  「既是走方大夫,自然見多識廣,對此案冉大夫可有看法?」

  「我是個大夫,只醫活人,對於死人沒任何看法。但王爺不同,所以若是無事還是早早回刑部為朝廷、為百姓排憂解難。」

  「刑部人才濟濟,不缺我一個,更別提我因眼疾早已告假多時。」他會過來,明著是關心庶妹的親事,實則是想暗中調查,為何除了鎬京之外,相同的做案手法獨獨出現在寧安?

  可惜他的眼睛至今還未痊癒,全靠著唐越口述,一路行來,所查有限,幸好這一趟竟意外找到舒云喬,令他的心總算踏實而滿足。

  「舒舒。」

  「是。」

  「你呢?關於此案,你以為如何?」

  舒云喬微斂下眼,老實的回答,「妾身愚昧,對此事只是略有耳聞,並未深入了解。」

  「這些失蹤的亡者都有一個共同之處,死狀甚慘,全身血液盡空,但發現屍體之處,全然無一絲血跡。」

  舒云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看來發現屍首之處,絕非兇手殺人現場。」

  嚴辰天點頭,「同一日不同地方有三名女子失蹤,屍體發現時也在不同的三處。」

  「所以兇手……不只一人?」舒云喬皺著眉道。

  「是,所以追查困難。」

  「縱使困難也難不倒王爺。」

  嚴辰天忍不住一笑。

  冉伊雪略感驚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移動,這對夫妻談著血腥古怪的刑案卻是神色自若,就算分離多年,默契依舊,先不論過去多少恩恩怨怨,兩人實在般配。

  冉伊雪站起身,拉住了舒云喬的手,「咱們去給王爺準備上房。」給了個理由,不顧嚴辰天驀然沉下的臉,徑自將人帶走。

  「你有話說?」一離開亭子,舒云喬便輕聲問道。

  「你打算隨他回京?」

  「當年離開嶸郡王府,我便沒打算回去。」舒雲喬簡短的回答完,又關切的問:「王爺的雙眼情況如何?」

  「放心吧!他復原只是早晚,若是我出手,是能讓他早些時日恢復,但我並不打算醫他。」

  「伊雪——」

  「你知我的脾氣,我只醫我想醫治之人,反正看他的樣子,對自己的情況也是心知肚明。他今天找我,表面上是要我替他醫治,實際上只是個幌子,不過是想看看這些年你都跟什麼人在一起,在他心中,或許還埋怨我將你們母女藏得密不透風。」

  舒云喬想開口說嚴辰天並非如此小家子氣之人,但話卻怎麼也說不口,他這人不管過了多少年,就是孩子心性。

  「你不想隨他回去,但他的樣子可不像會如你所願。」

  舒云喬的目光看向遠方,秋風吹來,帶了些涼意,她只說了一句,「他不喜恩羽。」

  簡單的幾個字已經道盡了一切,冉伊雪的嘴一撇,云喬向來護短又疼愛恩羽,恩羽若不喜歡回京,她也不會令她委屈。

  「你現在有什麼盤算?」

  「一切都等王爺的雙眼痊癒再說。」舒云喬聽到響動,回頭看到唐越扶著嚴辰天走出亭子,不再多言,走了過去,「王爺可是要出去?」

  「嗯。」嚴辰天點頭,「我回來還要吃蓮子糕。」

  「好。」舒云喬隱約猜到了嚴辰天的去處,雖說將案子交給蕭瑀和恩羽,但畢竟是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終究還是得要他出面。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不由略微失神,重逢後勾起夫妻過往的相濡以沫,有些記憶早已刻在骨血裡,或許至死,才會真正遺忘。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06:16 PM 編輯

【第九章】 相似的父女倆

  新月像把彎刀在天際閃著淡淡的光芒,屋裡,舒云喬輕柔的替舒恩羽梳著一頭閃著柔和銀光的長髮。

  舒恩羽乖乖的坐著,手裡玩著蕭瑀送給她的魯班鎖,「瑀哥哥說,呂大人糟了。」

  舒云喬沒作聲,依然慢條斯理的梳著髮。

  舒恩羽沒得到回應,不由抬起頭,在鏡中看到自己娘親一臉平靜的模樣,問道:「娘親不好奇嗎?」

  舒云喬微笑,「我知道你爹去了趟衙門,他出手了,是嗎?」

  舒恩羽點了點頭,覺得娘親厲害,似乎沒什麼事可以瞞住她。「今日我跟瑀哥哥查縣侯府小紅的案子,才告了段落,爹就來了,還帶了具爛得大部分都成白骨的屍體,瑀哥哥直接在堂上就吐了,但是我很勇敢,我沒有吐。」

  想起今天晚上用膳時蕭瑀慘白的臉色還有舒恩羽的食慾不振,舒云喬淺淺一笑,兩個孩子畢竟還是太生嫩了。

  「原來前幾日爹瞞著所有人,帶著唐越和前任縣令吳大人的家人開棺驗屍,查出吳大人的死是腦部受重擊所致,呂大人當初卻以急病為由草草結案。爹帶著證人和吳大人的屍首直接上堂,並直指呂大人衣冠沐猴、是非不辨。」

  想起在公堂上那一幕,舒恩羽的心情有些複雜,這樣的嚴辰天威風八面,令人心生畏懼。察覺到自己的思緒,她連忙搖搖頭,把她爹卓爾出群的形象給丟到腦後,「總之爹交代此案要重新調查。」

  「如此甚好,本不該讓逝者沉冤莫白。」

  舒恩羽也認同,只是……她轉過身,眼底閃著不解,「爹知道了我是誰,將線索拼湊後也清楚之前我傷了虎子卻被呂大人故意找碴這事是針對娘親,只是他就算知道呂大人對娘親動了不軌的心思又如何?呂大人畢竟是朝廷命官,縱使錯判案件,也罪不致死,難道爹身為大理寺卿,就能不顧律法,任意取人性命?」

  舒云喬靜了一下,才淡淡的解釋,「你爹不單是大理寺卿,還是嶸郡王,正受聖寵,在京城真正有權有勢的皇親國戚眼中,要個人的性命易如反掌。」

  舒恩羽有些苦惱的輕咬著下唇,在杏花村的日子雖無憂無慮,但她永遠記得自己曾飽受欺凌,甚至被打得渾身是傷,每每想起心頭就悶悶的很難受。

  當年,她脆弱如螻蟻,被人輕易一捏就能命絕魂斷,可原來只要手握權勢,就能任意傷人、奪人性命……「所以爹不是個好人,」她斂下眼低聲說道:「他視人命如草芥。」

  舒云喬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雙眸,「相信娘親,你爹雖惱,但若呂大人罪不致死,他也不會隨意斷案,取人性命。」

  嚴辰天要對付一個人,根本不需要奪人性命,呂大人縱使能逃一死,日子也不會太好過,他有的是法子讓人生不如死,有些事她無須多做解釋,等到恩羽再大些,自然會看得明白。

  舒恩羽望著一臉溫柔的娘親,伸出手環著娘親的腰,乖巧的窩進她的懷裡。

  舒云喬溫柔的撫著她的頭,「這案子你若是感興趣,就靜靜的在一旁看著,跟在你爹身旁,相信你能學到不少東西,不過切記得要安份,不可徒增旁人困擾。」

  「我知道。」

  突然,隔壁傳來巨大的聲響,發現來自嚴辰天的房,舒云喬微愣了一下。

  這是福滿樓最僻靜的地方,與前頭的熱鬧不同,這裡由兩棟小樓圍著一個小院子,共有五間房,平時是紀二哥一家居住之所,偶爾杏花村有熟人來時也住在此處。

  這次唐越連夜被派回京城,舒云喬將嚴辰天安排在緊鄰著自己與舒恩羽旁的房間,方才她才以照料恩羽為由,交代了個夥計伺候他,自己帶著孩子回房,但現在……她鬆開懷中的舒恩羽,「我去看看你爹。」

  舒恩羽看著舒云喬離開的背影,嘴巴一撇……這聲響雖不知道她爹是用什麼辦法弄出來的,但肯定是故意的!

  她娘心腸軟,絕對不會放著不管,只要對上她娘親,她爹在別人口中所謂的剛正不阿、公正嚴明都是天上浮雲。

  舒恩羽將手中的魯班鎖放在銅鏡前,決定很不識相的跟過去。

  她一進房,沒看見福滿樓夥計的身影,只從娘親口中知道,在眾人眼中一板一眼的青天大人撞到了頭。

  房間大小和她與娘親的差不多,但因為她爹眼睛看不見,所以花廳的圓桌被撒走,只留下靠窗的一張臥榻,走往床鋪的路上也沒有任何障礙物,她找了半天還真不知道她爹的頭是撞到了哪裡?

  舒恩羽狐疑的看著臥榻旁的桌几,他該不會拿頭去撞桌子吧?!這種事真不知一個大男人怎麼做得出來?!

  嚴辰天不知道自己閨女心中對自己的鄙夷,正一臉委屈的抱怨,「舒舒,我的頭好疼。」

  舒云喬微皺起眉,打量著嚴辰天略微紅腫的額頭,「你先坐會兒,我讓伊雪來瞧瞧。」

  「不用麻煩她,」嚴辰天拉著她,「你替我揉揉便好。」

  「可是……」舒云喬餘下的話因為面前出現了瓶藥酒而隱去,她不解的側過頭,就見舒恩羽向她扮了個鬼臉。

  她打小就像個男孩子似的,身上難免磕磕碰碰,姨母特地給她調了藥酒,還給她一把小飛刀藏在腰間,藥酒是不小心摔著時用的,飛刀則是有危險時可以自保。

  這次她難得發善心,主動拿出藥酒給她爹擦。

  舒云喬微笑接過,輕柔的用藥酒替嚴辰天揉著。

  舒恩羽在一旁見她爹微瞇著眼,一臉的滿足,她眼角不由抽了抽,「爹怎麼這麼不小心?」

  聽到聲音,嚴辰天的身子一僵,表情微變,「你……怎麼來了?這都什麼時候,你怎麼還不睡?」

  「爹不也還沒睡?」舒恩羽撇了下嘴,注意到矮几上還剩兩小塊蓮子糕,不客氣的伸出手,把其中一塊塞入嘴裡,入口香甜,她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神情。

  舒云喬忍不住微笑,父女倆就算再針鋒相對,卻有個共同點,都愛吃甜食。

  「我聽瑀哥哥說,明日一大清早縣侯求見,爹得早起,所以還是早點歇息的好,我與娘親也該睡了。」

  嚴辰天察覺舒云喬收回放在自己額頭上輕揉的手,下意識的伸出手,有些慌亂的拉住她的衣角。「他來他的,他若來得早,大不了就讓他等著。」

  舒恩羽對縣侯那副巴結的嘴臉本來就沒什麼好感,嚴辰天直率的回答正合她意,注意到她爹的手正拽著她娘親的衣角,那樣子就像怕人跑了似的。

  她坐到一旁,隻手撐著下巴,看著她娘親安撫的拍了拍她爹的手,驀然想起自己不安之時也總是這麼拉著娘親,就怕娘親不見,只要娘親在一旁,她就能心安……霎時,她好像有點了解自己這個看似高高在上的父親。

  這下舒恩羽也不急著走了,她好奇的問:「爹,小姑母這門親事可還要繼續?」

  「你以為呢?」嚴辰天反問。

  舒恩羽想了一會兒,「我自然希望告吹。」

  「恩羽。」舒云喬掃了舒恩羽一眼,對她搖了下頭,這件事不是她一個小孩子可以置喙的。

  舒恩羽忍不住扮了個鬼臉。

  「無妨,」嚴辰天拉著舒云喬坐下,「你讓她說。」

  舒恩羽聞言,不由雙眼一亮,立刻連珠炮似的說出自己的不滿,「雖然當年我還小,但我仍清楚記得那兩個姑母總愛趁著無人在時欺負我和娘親。如今寧安縣產的鐵礦品質好,又恰好有幾處的礦山是縣侯所有,他若與嶸郡王府結為親家,只要嶸郡王府的人在朝中替他說幾句好話,多放點權力給他,可以想見縣侯府的財富將滾滾而至。看小姑母過好日子,我心中不服,所以我不想她嫁。」

  真是個愛計較的丫頭,不過他喜歡。嚴辰天在心中泛起一抹得意,微揚起嘴角,身為他的閨女,本該有仇報仇,不能軟弱的任人欺侮。

  「縣侯雖有薄產,但並無實權,妄想此次與嶸郡王府結親可以藉機得到些權勢是必然,但是他想要,也得嶸郡王府願意給才成。」

  「爹的意思是……」

  「你祖父病故後,你小姑母守了三年丁憂之期,年紀不小,若再拖只怕尋不到更好的親事。雖說她嫁入縣侯府後錦衣玉食是必然,但縣侯府中的女人……此次你也交過手,若她真嫁入縣侯府,你以為她的日子是好是壞?」

  舒恩羽靜了一下,眼底閃著光亮,想到縣侯府亂七八糟的後宅情況,為了爭寵,連人命都不放在眼裡,若是嚴邵倩的性子還跟以前一樣霸道,可有苦頭吃了,要是她爹擺明了出事也不打算相助的態度,嚴邵倩嫁入縣侯府的日子可想而知。

  「這門親事真是談得好,小姑母嫁得好。」

  「若你感興趣,我們就暫時不回京,等她大婚時讓你也去看看熱鬧。」

  「我可以去嗎?」她可記得她這個小姑母好像最常提及自己不祥。

  「自然可以,別忘了,你是嫡出的正經小姐,她雖是長輩,但終是庶出。」

  舒恩羽雙眼閃閃發亮了起來。

  舒云喬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父女倆「相談甚歡」,不由在心中一嘆,看來她擔心他們無法親近終究是多慮,若談到算計旁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對父女絕對合拍。

  她擔憂的看著自己的閨女,若恩羽真的一心撲向嚴辰天,將來變得跟她爹一個樣……她只覺得太陽穴有些疼。

  舒恩羽壓根沒察覺自己娘親心中的糾結,小臉難掩興奮的追問:「小姑母待嫁,那二姑母呢?她過得可好?」她出生前二姑母已出嫁,但回門的時候,也沒少欺負她和娘親。

  「嗯。」嚴辰天輕應了一聲,「三年多前因善妒,被夫家送進家廟思過,至今還沒有出來。」

  舒恩羽聞言愣了一下,總覺得壞人該有報應,但這報應未免來得太快,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 

  「爹,二姑母被送家廟的事……」她側著頭,試探的問:「你有暗中出力嗎?」

  嚴辰天表情絲毫未變,「沒有,她不值得我用心機。」

  舒恩羽懷疑的看著一臉淡然的嚴辰天,「爹,你騙人。」

  嚴辰天挑了下眉,他也不算騙,他確實沒有暗中出力,只是直接將庶妹無法生育之事傳出去,還在她打傷夫君後宅的女人時,同意了送家廟思過的處罰,不然以她一個嶸郡王府的千金,縱是庶出,只要娘家能讓她依靠,夫家也不敢如此對待。

  看出了嚴辰天不想多說,舒恩羽也懶得追問,反正結果令人痛快便好,她開心的將盤子裡最後一塊蓮子糕塞進自己的嘴裡,吞下之後才說:「我記得還有個大伯父。」

  提到這個大他兩歲的庶兄嚴雷則,嚴辰天的表情沒太大的變化,「他進了刑部,是個錄事。性子沒有以往浮躁,這些年來,雖無大功卻也無過,算是中規中矩、安份守己。」

  舒恩羽聞言撇了撇嘴,雖然嚴雷則對她不若兩個庶出姑母一般冷嘲熱諷,但印象中他看人的眼神就是有股說不上來的邪氣。

  「你無須將此人放在心上,他若敢動你或你娘親分毫,我自會親手了結他。」

  嚴辰天的語氣淡淡,但透露出來的濃烈守護之情令舒恩羽心中莫名的感動了一下。不過在看到他爹的手伸向空了的盤子,她的身子僵了。「爹……嗯,我、我把你的……糕點吃完了。」

  嚴辰天立刻變臉,怒道:「嚴凌月,你不孝!」

  不孝?!舒恩羽露出見鬼似的神情,不過就兩塊糕點,有這麼嚴重嗎?

  她翻著白眼,虧她方才還亂感動一把,「我累了,不跟你吵,我要睡了。娘,我們回房去。」

  「舒舒。」嚴辰天的手立刻向舒云喬的方向一抓,拉到了她的袖子,他知道在閨女出生之後,舒云喬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個小丫頭身上,現下肯定也會捨下他遷就女兒。

  舒云喬柔柔一笑,握住了他的手,「妾身先伺候王爺睡下,再帶恩羽回去。」

  「舒舒——」

  「娘,不用了。」看著嚴辰天眼巴巴的可憐樣子,舒恩羽難得同情心起,「這裡的床挺大的,爹的眼睛又不方便,不如我們今天跟他窩一晚吧?」

  舒云喬一愣,眼睜睜看著舒恩羽直接脫了鞋子上床,縮在最內側躺了下來,小嘴一邊咕噥著,「說我不孝?!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今天便宜你了。」

  若是平常,這番話肯定令嚴辰天不悅,但今夜他權當沒聽見,直接將舒云喬一把拉入懷裡。

  舒云喬下意識的伸手抵住他迫近的胸膛,侷促的看了舒恩羽一眼,見女兒大睜著雙眼瞧著他們,她臉一紅,低聲的說道:「放開我。」

  「不要,凌月說我們要一起睡。」

  「是啊,娘!」舒恩羽聲音帶著笑意,「快睡吧。」

  「舒舒,快點,我累了。」

  明明不對盤的父女倆,今日難得連成一氣,讓舒云喬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舒云喬被迫躺在他們中間,她才側過身抱著自己的閨女,嚴辰天的手一撈,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連同舒恩羽一起抱進懷裡。

  她察覺後背的溫暖,貼近的距離使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男性氣息下,她僵著身子,任由他摟抱。

  舒恩羽是真的累了,沒一會兒就睡去。

  舒云喬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卻察覺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唇還放肆的吻著她的耳,她不由微睜開眼,低聲斥道:「別動手動腳。孩子睡了,你別吵醒她。」

  「我知道。我只是想好好抱抱你。」他近乎嘆息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這麼多年了,我想你。」

  簡單幾個字,全是思念之情。

  她的鼻頭微酸,曾經的過往如癡如醉,傾心愛慕,相互扶持,卑微期盼,最終是無數孤寂糾結的黑暗。她鬆開了環著舒恩羽的手,轉身面對他,「我也想你。」

  他伸手將她抱進懷裡,他的懷抱很暖,以前就是如此,兩人睡在一起時,總是彼此相擁,她柔柔的閉上眼,不管以後怎麼樣,能夠和他再次擁抱,現在她很滿足。

*             *             *

  「嚴辰天,我有法子讓你的眼睛在最快的時間內復原,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門被用力推開又反彈了回去,坐在屋裡的嚴辰天聽到突然發出的聲響,眉頭微皺了下,隨即鬆開,反應很淡定。

  冉伊雪一掃房內,「云喬呢?」

  「我想吃棗糕。」

  這個人也是絕了,一天不吃甜食似乎渾身不對勁,冉伊雪翻了下白眼,又想起自己現在沒空去糾結這個大男人的怪癖。

  「我答應醫治你的雙眼,但你立刻派人將唐越叫回來。」

  嚴辰天挑了下眉,「原因。」

  「原因?還有什麼原因?」冉伊雪不客氣的坐到他的面前,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你現在應該看得到黑影了吧?我若出手醫你,不出幾日就讓你重見光明,你不需要第二個大夫。」

  察覺她的手在眼前晃動,嚴辰天依然一派神色自若,思索了一下她的話後問:「你認識寶慶王?」

  「不認識。」冉伊雪沒好氣的回答,方才聽蕭瑀說唐越離去是回京請寶慶王跑一趟,她頓時無法鎮定。「只是同行相嫉,彼此就算不認識也喜歡不上來。一句話,要我還是他?嚴辰天,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跟云喬可是好姊妹,她很聽我的話。」

  聽到她的威脅,他覺得好笑,問:「你打算如何醫治?」

  「在你腦門兒上扎針。」冉伊雪飛快的回答,「放心!聽起來雖然有些駭人,但肯定不傷你分毫。」

  「我信你,因為寶慶王原本也打算跟你用同樣的法子,只不過被我回絕了。」

  她聞言有些意外,「為什麼要回絕?難不成你不想重見光明?」

  他沒有回答,只是臉上閃過一絲異樣,他本把瞎眼當成上天懲罰,現在找到妻女,自然要趕緊治好,「我讓唐越回京,並非是請寶慶王。」

  她一聽,神情立刻一鬆,「是嗎?」

  「唐越是替我送家書回嶸郡王府,我打算將庶妹的婚期提前。」

  冉伊雪鬆了一口氣,不悅的咕噥,「蕭瑀那個不靠譜的傢伙,差點把我給嚇死。」

  「你果然認得寶慶王。」

  冉伊雪一愣,撇了撇嘴,這個人很懂得察言觀色。

  「我認不認得他,跟你沒半點關係,」她哼了一聲,「但我這個人向來說到做到,雖說是誤會一場,不過話既已說出,我一樣會醫你。」

  「多謝。」嚴辰天本來就想早點看見自己多年不見的娘子,自然不會矯情的推卻。

  「不用謝了,我也是看在云喬的份上,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你當成寶貝似的看待?」

  這些日子,大夥兒全把嚴辰天無賴的行徑全看在眼裡,舒云喬不在時,就是個一板一眼的王爺,只要舒云喬在,就苦著一張臉,擺出自己雙眼失明、一副受了多大委屈需要她照料的樣子。

  「我是她夫君,她自然關心我。」

  聽出他口氣中隱隱的驕傲,冉伊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云喬是很重視你,但你呢?也有一樣的真心?」

  「當然。」

  「既然如此,為何要認定她的孩子不祥?」

  嚴辰天神情丕變,語帶陰沉,「誰說我認為凌月不祥?!」

  「你以為大夥兒的眼睛跟你一樣瞎了嗎?我們都看得清楚,你就是認為恩羽不祥,所以不喜歡她。」

  「我沒有不喜歡她,」嚴辰天一惱,毫不害臊的承認,「我只是不喜歡她總是跟我搶東西。」

  搶東西?!冉伊雪呆愣了片刻,腦子飛快的轉動,敢情這個「東西」是指舒云喬?!

  「你是因為恩羽搶了云喬的關心所以不喜歡她?」

  嚴辰天傲然的揚起下巴,「我自有我的方法疼愛凌月,過些年,我會給她尋個好人家,送上十里紅妝,讓她風光大嫁,到時我與舒舒的人生就可以擺脫她了。」

  冉伊雪終於知道舒恩羽任性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十足十像了她不懂事的爹。

  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響,嚴辰天的神情一亮,伸出了手,「舒舒!」

  舒云喬將手中的棗糕放在桌上,握住嚴辰天的手,坐到他的身旁,目光看向冉伊雪,「你有事找王爺?」

  「沒什麼。」冉伊雪看著嚴辰天一手緊握著舒云喬的手,一手在桌上摸索,碰到糕點就拿了直接塞進嘴裡。這個沉穩好看男人卻做出孩子氣的舉動,不論看幾次都覺得衝擊,實在令她不忍直視,「今晚我替他醫治雙眼。」說完,她站起身。

  舒云喬的眼底閃過光亮,正要開口道謝,冉伊雪已經頭也不回的離去。

  「伊雪向來固執,不輕易改變主意,這次倒是難得。」

  「不是難得,只是條件交換。」

  舒云喬倒了杯茶,不解的問道:「條件交換?」

  他一邊吃得歡,一邊答道:「她以為我派唐越回京是為了請寶慶王走一趟,所以她表示我若答應將唐越叫回來,就醫治我的雙眼。」

  「難道唐越回京,不是請寶慶王?」

  當然不是!若要請寶慶王過來,他在縣侯府與她重逢時就會派人去請了,讓唐越回京最主要是他不想身邊有人照料,這樣才能讓舒舒心軟,留在自己身邊。這事他當然不會老實承認,只一臉正經的表示,「唐越是回京辦正事。」

  舒云喬沒有追問,就算是以前,嚴辰天經手的大小案子也未必會一一告訴她,所以她早養成了不多問的習慣。

  只是她之前明明聽蕭瑀提過寶慶王這幾日便會抵達,就算唐越不是回京請他,寶慶王還是會過來一趟,嚴辰天所謂的條件交換,擺明了是在騙冉伊雪。

  「王爺,這些年我與恩羽多虧有伊雪照顧,她是我們母女的恩人。」

  聽到這個,嚴辰天嘲弄一笑,「是啊!多虧有她,所以讓我多年來找不到人。」

  知道他向來恩怨分明,該討回的公道他一定會討回,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舒云喬不禁搖頭,他睚訾必報,但她可不隨他起舞。她想拉開他的手,打算去跟冉伊雪說清楚。

  嚴辰天察覺她的動作,手堅持不放,「寶慶王醫術了得,冉伊雪早有聽聞,若是這兩人聯手,定能早日使我雙眼恢復,難道你不樂見?」

  聽到他的話,她不由遲疑。

  「冉伊雪與寶慶王並不相識,她如此針對不過同行相嫉,兩人既無恩怨,縱使寶慶王走這一趟又如何?更別提寶慶王此人向來隨興,就算嘴上說會走一趟,也未必真會到訪,你又何必生事?」

  舒云喬向來都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嚴辰天抓住了她的性子說服了她。

  最終她只能被他拉坐在大腿上,任由他一臉滿足的摟抱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06:57 PM 編輯

【第十章】 寶慶王駕到

  「福滿樓這幾日冷清了不少。」冉伊雪喝著熱茶,目光懶懶的看著沒什麼客人的酒樓。

  「外頭的日子不太平。」紀念旭對酒樓生意冷清的情況顯然不是太在乎,「這陣子失蹤的人越來越多,沒抓到兇手之前,人心惶惶難免,自然也少了上街的興趣,我看朝廷及負責的官員都對此案沒有頭緒,看來這情況得持續些日子。」

  拿了盤冉伊雪喜愛的炒花生過來,紀二嫂正好聽到自己夫君的最後幾句話,不由嘆道:「看來這兇手挺厲害的,也不知存了什麼心思,手段如此兇殘。」

  「總之靜觀其變吧!」紀念旭道:「咱們只要做好咱們份內的事就好。」

  紀二嫂點了點頭,看店裡沒什麼生意,索性也坐下來喝茶聊天,「王爺待在這裡好些日子了,沒想到縣侯府鬧出這種事,王爺還是要結這門親,日子更是定得急,就是下個月初六,算算沒幾日,昨日縣侯還派了大總管來一趟,說這次的喜宴打算交給咱們張羅。

  「免了。」紀念旭一副敬謝不敏的神情,「有了上次的事,我可沒那份興致再跟縣侯府做生意。」

  冉伊雪丟了幾顆花生進自己的嘴裡,覺得好笑,「紀二哥曾幾何時變得如此怕事?」

  紀念旭聞言也不惱,「不是怕事,而是不想多事。」

  「你不想多事,行,但就是別跟錢過不去。」紀二嫂很執著,「把上門的生意推了這事兒,我可做不出來。」

  「你啊!就是個財迷。」紀念旭嘆道。

  「是啊!我就是愛財,所以這差事,我接定了。王爺待在這裡等大婚之日,我猜是想趁機將找到喬大妹子母女倆的事昭告天下。」

  「誰知道他在盤算些什麼?」提到嚴辰天,冉伊雪有些悶悶不樂,「每天都趕著自己的閨女去縣衙,也不想想小丫頭才多大歲數,就指望她查案為人伸冤,也不怕揠苗助長。」

  「雖看恩羽早出晚歸很辛苦,但我看她倒是挺樂的,絲毫不像是被逼。」紀二嫂說了句公道話,「俗話說,虎父無犬子,王爺查案很有一手,對恩羽自然想用心栽培。」

  冉伊雪壓根不認為嚴辰天對舒恩羽有這麼多心思,這男人八成只是想趁著恩羽不在時,獨佔云喬而已。

  「只是這世道不好,恩羽又長得特別……」紀二嫂看著冉伊雪道:「咱們可得找個機會跟喬大妹子說說,讓恩羽小心些,別讓人給盯上了。」

  冉伊雪臉色一沉,點了點頭。

  紀念旭看著兩人,安撫道:「應該不用擔心,嚴辰天就算不是大理寺卿,也是嶸郡王,明著恩羽身旁雖然只有一個蕭瑀相伴,但暗地裡肯定有不少人看著,而且恩羽也不會四處亂跑,在縣衙裡也出不了事。」

  「你別把嚴辰天講得多了不起,別忘了好幾個兇案,他現在都沒個頭緒。」

  「別說他,咱們不也沒頭緒。」

  冉伊雪搔了搔頭,臉色更難看了。

  金掌櫃此時送來一盤賣相很好的小點,「幾位當家,這是舒娘子今日教咱們糕點師傅做的百合酥,味道極好,給幾位嚐嚐。」

  「放下吧。」紀二嫂交代。

  金掌櫃才放下,冉伊雪已經不客氣的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吃到裡頭的紅豆餡,輕挑了下眉,「甜而不膩,云喬一身做點心的高明功夫,還真是拜嚴辰天喜食甜食所賜,這肯定又是那傢伙嘴饞,逼得云喬做的。」

  紀二嫂也拿起一個細細的品嚐,「看來咱們福滿樓又多了個招牌。說實話,喬大妹子和王爺我怎麼看怎麼登對,據說他們年幼時便已相識。聽蕭瑀說,他們倆小小年紀就認定了彼此,互相扶持,感情甚篤,兩人相處時給我的感覺比這糕點還要甜上幾分,雖然說這幾年彼此有些誤會,但破鏡重圓之日指日可待,兩人感情好長得也好,無怪乎可以生出像恩羽這麼漂亮的孩子。」

  「漂亮是漂亮,可惜是個白子。」紀念旭的話一說完,立刻敏感的察覺身旁兩道冷颼颼的眼刀射來,他連忙吞下自己才放進嘴裡的百合酥,看著自己的娘子和冉伊雪,無辜的解釋,「我可沒有一絲的嫌棄之意,是恩羽自個兒跟我說了,她爹因為她是個白子,所以並不喜歡她。」

  「她爹不喜歡她,跟她是不是白子沒關係。」冉伊雪翻了個白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紀二嫂好奇的問。

  「意思就是這個王爺長得人模人樣,但腦子有毛病,跟自己的閨女爭風吃……」看到嚴辰天的身影出現,冉伊雪閉上了嘴。

         紀二嫂聽了她的話後倒是越發的欣賞嚴辰天,但在她看來,嚴辰天就是個狡猾又奸詐的傢伙。

  這幾日替嚴辰天醫治雙眼,這傢伙總是不時提起寶慶王威脅她,為了不讓他將那個人給叫來,所以她一定得忍。

  紀二嫂見到嚴辰天,立刻起身熱絡的招呼,「王爺有什麼吩咐,派人說一聲便是,怎麼出來了?」

  嚴辰天在舒云喬的扶持下坐了下來。「無須多禮,不過是來與兩位當家說說話。」

  「不敢當,」紀念旭說道:「王爺有事,但說無妨。」

  「這些日子不太平靜,但庶妹的婚事在即,還是得請福滿樓多費心。」

  紀二嫂眉開眼笑的道:「王爺交代,福滿樓自然盡心盡力。」

  「有勞。」

  「也算是一家人,王爺別客氣了。」看著嚴辰天臉上淺淺的笑,紀二嫂讚賞不已,真是個好看的人,不過目光一看到自己夫君一臉嘲笑的瞧著自己,她連忙窘迫的收回視線。

  紀念旭不以為意的一笑,知道自己的娘子和閨女一樣,對於好看的人總沒有多大的招架之力,他站起身,道:「難得王爺今日出來,就由在下燒幾個好菜招待,這天是越來越冷了,正適合圍爐吃鍋,不知王爺可願賞臉?」

  「二當家言重。」嚴辰天一笑,「盛情相請,在下卻之不恭。」

  紀念旭走了之後,紀二嫂略微無奈的掃了下依然冷清的酒肆,看來今晚沒什麼人上門了,瞧瞧天都要黑了,她略有些擔心的道:「恩羽怎麼還沒回來?!」  

  舒云喬聞言也忍不住看向門外,這幾日恩羽用完早膳便跟著蕭瑀出門,直到天要暗了才回來,整天不見人影,有蕭瑀在,她並不擔心她的安危,只是恩羽的性子向來自由奔放,心若野了,以後更如脫韁野馬般難以管束,她原想說她幾句,但嚴辰天卻阻止她,說是女兒自在的日子反正也沒剩多少,就由著她。

  她聽出他話中有話,心中有些不安。

  此時門外傳來聲響,原以為是蕭瑀他們回來了,進來的卻是個有張可愛娃娃臉的男人。

  夥計眼睛一亮,立刻上前去招呼。

  「門外的馬替爺好生照料著。」

  「是。」夥計恭敬的點著頭,「不知客官是要住店還是用膳?」

  「我要……師妹?!」

  那一聲像是死了爹娘似的哀嚎,令冉伊雪的眼角一抽,她猛地回頭,認出來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慌亂的起身就要離去,但是那個男人已經一個箭步竄到她面前,「師妹,真的是你?!我的師妹……」

  「別過來。」冉伊雪連忙倒退了好幾步,離得遠遠的。「站住。」

  來人彷彿沒聽見她的話,一把抱住了她,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她。

  「師妹,我找了你好久。」

  他的眼神實在令人打心裡發寒,冉伊雪掙扎著要離開他的懷抱,偏偏他只是看起來柔弱,力氣卻挺大的,雙臂緊緊箍著她,令她掙扎不開,她不由一陣惱怒。

  「師妹,我想死你了,你一定也十分想念我。」

  「我想你做什麼?」

  她氣不過,用力踩了他的腳,趁他吃痛鬆手總算自由,見他還不死心要撲過來,她不客氣的抓起桌上的杯子丟過去,就見他靈巧的閃過,伸手又要把她撈回懷裡。

  冉伊雪詛咒了一聲,也顧不得其他,將手上能抓到的東西全都朝他丟過去。

  酒樓裡陷入一團混亂,紀二嫂想阻止卻又不知如何阻止起。

  舒云喬站起身,「伊雪,夠了!別——」

  她話還沒說完,一個杯子朝她的方向砸過來,她下意識抬起手想擋,但是嚴辰天卻快了一步,直接將她抱在懷裡,杯子直接打在他的肩上。

  「沒事吧?」嚴辰天低頭看著她。

  她鬆了口氣,搖了搖頭,想起他方才眼明手快護著她的動作,身子一僵,緩緩的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眸。

  只見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與她四目相交,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

  冉伊雪和娃娃臉男人還鬧得不可開交,但是舒云喬和嚴辰天這頭突然變得詭異沉默。

  「你……」舒雲喬終於開了口,「看得見。」

  嚴辰天挑了下眉,恢復一派淡然,「突然之間就能看見了。」

  她看他沒半點心虛的神情,失望的搖搖頭,她對他能有許多縱容,卻不允許欺瞞,她伸手將他推開。

  嚴辰天一愣,伸出手想撫上她的臉頰。

  她撇過臉,下意識避開他的撫觸,依然沉默。

  見她閃躲,他心頭不由自主地生起煩躁,看著大堂上還鬧得不可開交的兩人,重重哼了一聲,「住手!」

  他的語氣帶著威嚇,娃娃臉男人聞言立刻衝過去,一把抱住了冉伊雪,不再讓她亂丟東西,然後一臉興奮的看著嚴辰天,「辰天,我找到師妹了。」

  「不過就是找到個人罷了。」嚴辰天一臉嚴肅的斥道:「你貴為親王,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蕭君允吸了吸鼻子,頓覺委屈,「貴為親王又如何?親王也是人,自然也有七情六慾,我找了師妹這麼久,都快要放棄了,現在見到了,自然……」

  嚴辰天雙眼如冰的看了過去。

  蕭君允立刻縮了縮脖子,閉上了嘴。

  「沒出息。」冉伊雪見了不由啐了一聲,一邊掙扎。

  「師妹,他很可怕的。」蕭君允手抱得更緊,可憐兮兮的替自己辯解,「大夥兒只知道他是大理寺卿,破案如神,但卻不知他用起刑來可不是狠絕能形容而已,我親眼見過他對犯人用刑,一針一針扎進犯人的骨縫處,你我習醫多年,你很清楚那種痛真能活活把人給逼瘋。這還只是輕的,他還有更狠的招,直接把針扎進經脈運行之穴,令血液逆行,不出多久就能把人整得生生斷了氣。他就是個狠人,落在他手中絕沒好果子吃。」

  冉伊雪哼了一聲,「我早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師妹,你別這麼說,辰天這人其實還行,只要咱們別得罪他就好。」蕭君允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誰跟你是咱們。」冉伊雪撇了下嘴,打量著自己的師兄,穿著一身好衣裳,看來混得不錯,就是性子……見他像是沒骨頭似的硬是依靠著她,實在令人覺得頭疼。

  「伊雪,王爺的眼睛是何時重見光明的?」

  冉伊雪縱使有天大的怒火,一聽到舒云喬這聲輕柔似水的問話,也全都暫時被拋到腦後,她遲疑的目光從蕭君允的身上移到了舒云喬的雙眼。

  「我不是……」她原想要解釋,但一看到旁邊的嚴辰天,氣不打一處來,果然這傢伙就是個騙子,「嚴辰天,你明明說這傢伙不會來,為什麼他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我只說唐越不是回京替我請寶慶王,從未說過寶慶王不會來。」

  耳裡聽著嚴辰天的強詞奪理,冉伊雪氣得快要炸了。

  蕭君允在一旁,雙眼閃閃發亮的看向嚴辰天,「辰天,你的眼睛看得見了?真是太好了!是師妹你出手的吧?」他抱著冉尹雪激動得左右搖晃,「果然,不愧是我的師妹,就算是死人,交到你手中也能活過來,我的師妹就是這麼一個高明的大夫,此生最令我服氣的也只有師妹,別人我都不看在眼裡,師妹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實在是——」

  「閉嘴。」冉伊雪近乎咬牙切齒的啐了一聲,要瘋也得看看場合,沒看到云喬一副受到打擊的樣子,還提油來救火,就是個無腦的!她不太自在的看向舒云喬,「云喬,你聽我解釋,王爺眼睛看得見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我原想等他的情況穩定些再告訴你,畢竟你很關心王爺的眼睛,我也是一片好意……」她說著說著,不由有點心虛。

  蕭君允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冉伊雪的耳朵,「師妹,你真可愛,這麼多年都沒變,只要一說謊耳朵就紅了。」

  「你找死啊!」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就已經怕解釋不清了,還來添亂,冉伊雪忍不住揚手往蕭君允的腦門打了過去。

  蕭君允被打也不惱,只是揉著被打的地方,傻呵呵的一笑。

  冉伊雪不禁翻了個白眼,這個傻子,她沒空理會他!

  用力推開他,徑自走向了舒云喬,「云喬,我真不是有心瞞你。」

  「我明白。」舒云喬的目光沒看一旁下意識拉住自己衣角的嚴辰天,只是看著緊跟在冉伊雪後頭笑得一團和氣的男人,「寶慶王?」

  蕭君允聽到自己的封號被提起,對舒云喬有禮的一拱手,又大又圓的眼睛閃著光亮,「寶慶王蕭君允見過夫人,看來你便是辰天找了多年的嶸郡王妃,果然是個美人。」

  舒云喬回了一禮,「寶慶王舟車勞頓,肯定累了,嫂子。」她叫著一旁的紀二嫂。

  紀二嫂這才回過神,走過來招呼,「瞧我這糊塗的,我立刻派人帶寶慶王進去休息。」

  「我不累,不用休息。」蕭君允一把抱住了冉伊雪,「師妹,這麼多年不見,我太想你了,一見著你,什麼疲累都沒了。」

  「放開我。」冉伊雪一惱,用力的掙扎,「混帳東西!」

  「師妹的聲音還是一如過往的好聽,許久未聽聞,實在懷念。」

  「你有病!」

  「是啊!」蕭君允眨了眨眼,「犯了相思病。這幾年不見,我都瘦了好多。」

  舒云喬向來自認沉穩,但初見寶慶王不顧禮數緊抱著冉伊雪不放,她依然被震懾到了,她微斂下眼,「我頭有些痛,請寶慶王鬆開我義妹,讓她替我瞧瞧可好?」

  「你不舒服?」嚴辰天的心一緊,連忙握住她的手。

  「我醫術很好,可以在一旁幫師妹。」蕭君允眼巴巴的說,才找到師妹,他怎麼也不想跟她分開。

  看著兩個幾乎同時開口的男人,冉伊雪翻了個白眼。

  舒云喬有禮的說道:「謝過寶慶王,不過就是有些不適,讓伊雪瞧一瞧便好。王爺,請容妾身告退。」 

     嚴辰天聞言,只好不太情願的鬆開手,還不忘瞪了蕭君允一眼,要他將抱著冉伊雪的手給鬆開。他向來對蕭君允的瘋癲不以為然,但如今見他不顧禮教,硬是抱著冉伊雪不放,不可否認的,他羨慕了,心中不由哀怨了下,然後不滿的斥道:「還不把人給放開。」

  蕭君允不太情願的鬆開了手。

  冉伊雪一得到自由,立刻拉著舒云喬,「我陪你回房。」

  蕭君允很想跟在冉伊雪身邊,但看著嚴辰天那雙眼如冰的神情,他沒勇氣真闖進去,只好不太情願的等在房外。

  「云喬,你別生氣,」一進房裡,冉伊雪連忙解釋,「這一切都是嚴辰天搞的,他威脅我不許跟你說他已經看得見,要不然就要叫寶……可是你瞧瞧現在,果然當官的沒幾句話是真的,把我給騙了,真是可惡。」

  舒云喬坐在房裡,靜靜的看著冉伊雪義憤填膺的模樣,她對她沒有惱怒,只有疑惑,「寶慶王是你師兄?」

  冉伊雪的嘴一撇,不太情願的承認,「我是倒了八輩子霉才跟他同一個師門。」

  「他看起來對你頗為掛念。」

  「我師父死的時候交代他要照顧我,他便把我當成了責任扛在身上,我原本以為他跟我一樣是個普通人,直到我師父死後我才知道他是京城裡的權貴,若我真的跟他走,就只能進京被約束著,我向來自由慣了,受不了那種日子,所以就跟他分道揚鑣。」

  她的解釋合情合理,除了……舒云喬一針見血的道:「齊哥兒跟寶慶王長得挺像的。」

  冉伊雪驚了一下,「有嗎?怎麼可能?哈哈!云喬雖然你向來聰明,但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舒云喬不說話,只是拿著瞭然的眼神看著她。

  冉伊雪有些心虛,「真的……像嗎?」

  「血緣是騙不了人的。」

  冉伊雪皺起了眉頭,她總以為齊哥兒長得像她,不過那綿軟又黏人的性子確實不像她半分。

  「縱使像他又如何?這些年都是老娘在照顧,難不成還怕他來搶孩子不成?」若他真敢動手,她就打得他變豬頭。

  舒云喬挑了挑眉,「你可知寶慶王是何來歷?」

  冉伊雪聳了下肩,「聽說他父親是鄂親王,鄂親王與先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大哥如今是鄂親王世子,他身為麼子,爵位輪不到他頭上,所以他雖出身尊貴,但原本也不過是個沒什麼實權、管不了事的公子哥,偏偏他憑著一身醫術在幾年前救了皇后與太子一命,被皇上封為寶慶王,還有個玉面神醫的名號。」

  「看來你對他的消息頗為關心。」

  「我四處遊歷,他的事多少聽過一點。」冉伊雪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對此人有一丁點的想法。

  「那你可知他與嶸郡王府的關係?」

  「他跟嚴辰天有關係?!」

  「王爺的親姊姊嫁給了鄂親王次子蕭君善,生了個兒子叫蕭瑀。」

  冉伊雪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蕭君允是蕭瑀的……叔叔?!」

  舒云喬點頭。

  冉伊雪翻了個白眼,兜兜轉轉原來是一家人,難怪嚴辰天要幫著蕭君允,偏偏她還信了他,心頭不由一惱。

  「以寶慶王的身分,就算不論鄂親王府的權勢,單就他已是個王爺,你也該明白齊哥兒認祖歸宗是早晚的事。」

  冉伊雪滿心不悅,兒子是她懷胎十月所生,這些年也是她在照料,憑什麼蕭君允一出現她就要把孩子讓出去?權貴又如何,她壓根不放在眼裡!

  她立刻起身,「我現在就帶齊哥兒走。」

  舒云喬聽了也不意外,對冉伊雪而言,她本就能四海為家,只是自己難免會擔心,「你能去哪裡?」

  「天下之大,還怕沒容身之所?反正我本也打算將杏花村遷村,這次正好,我就再去尋塊世外桃源。反正你別擔心,等我安定下來,定會再跟你聯繫。」

  舒云喬輕搖了下頭,「我見寶慶王對你頗為掛念,何不試著與他相處看看?」

  「你不明白,我與他只有師兄妹情誼,齊哥兒是個誤會,我與他師兄妹一場,不想彼此為難。」

  有些話舒云喬不知該如何說,感情之事,旁人是插不了手,她實在很想提醒自己的妹子,若寶慶王只是一個普通的富貴閒人,是沒有能耐能夠越過自己的兄長,年紀輕輕便得到王爺的封號,更何況硬要說起來,蕭君允的權勢還高過了嚴辰天。

  這些年,他們幾人能夠順利的躲過追查,是因為嚴辰天和寶慶王壓根不知道他們與福滿樓有關聯,如今知道了,只怕會針對福滿樓,逼也要把人給逼出來。

  只是冉伊雪的個性一旦決定了,誰也別想要她打消念頭,舒云喬只能道:「這些日子外頭不太平靜,你帶著齊哥兒一切小心。」

  「我知道,我這麼大的人,你還擔心我不能照顧自己嗎?總之我尋到落腳處便給你消息,若你想跟嚴辰天回京,我樂見其成,但若你不想,我也隨時等你來找我。至於恩羽……你就問問她,若她想跟著你就跟著你,若她想要跟著我,你也別捨不得,我會好好照料她的。」

  「我明白,謝謝你。」

  冉伊雪捏了捏她的手,看著四周,門口肯定有蕭君允守著,所以她很快放棄這條路,直接爬窗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08:3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爹娘的爭執

  「你說,她們怎麼這麼久不出來?」

  嚴辰天冷著臉,沒有答腔。

  蕭君允不安的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你說,這次師妹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嚴辰天微吸了口氣,壓下自己的不耐煩。

  「你說,我師妹是不是很開心看到我?」

  嚴辰天實在看不出冉伊雪有一絲的開心,他仍如老僧入定,沒有理會。

  「你說,多年不見,我師妹是不是很想我?」蕭君允傻乎乎的一笑。「你說,我師妹怎麼還是這麼可愛?」

  「閉嘴。」終於,嚴辰天忍不住了,冷冷的喝道。

  可愛?!冉伊雪?!他眼睛瞎了吧,明明就是個粗魯的潑婦,情人眼中出西施也不該這麼盲目。

  蕭君允卻無辜的眨著眼,「辰天,你別生氣,我只是見到我師妹太開心了,我若不跟人說說,我會死的。」

  「你死不了。」嚴辰天沒好氣的說:「禍害遺千年,這話有其道理。」

  蕭君允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辰天,你還真是逗,我第一次聽你說笑。」

  嚴辰天面無表情的望著蕭君允那副呆樣,腦子裡卻莫名閃過了齊哥兒搶食成功的模樣——冉伊雪的兒子……他的神情頓時冷下來,冉伊雪的兒子雖然姓紀,但也不代表什麼,就如同舒云喬一般,她才帶著閨女離開他,就把女兒改了姓名,所以姓氏什麼的,根本作不得準。

  看著眼前的蕭君允,這傢伙竟然當爹了?!不過看他找到冉伊雪後這副傻樂的樣子,應該壓根不知道此事。

  想起冉伊雪的強悍,他決定不再多說,就讓這個傻小子笑個夠,反正將來可有他哭的時候。

  「三叔,你來了。」帶著舒恩羽回來的蕭瑀一聽到蕭君允來的消息,立刻迎了上來。

  「蕭瑀你這小子真是好樣的,在京城闖了禍,就跑得不見人影。」蕭君允拍了拍蕭瑀的肩膀,「真是聰明。」

  聽到蕭君允的誇讚,嚴辰天的眼角抽了抽……一家子果然就是會有幾個長歪的。

  「三叔,我爹還生氣嗎?」

  「你爹他的脾氣本來就差,我離京那時,他提到你是還氣惱著,不過沒關係,你晚些時候再回去便好。」蕭君允的視線看向跟在他身後的舒恩羽,「這小姑娘是?」

  「這是我表妹。」蕭瑀連忙說道:「月妹妹過來,這是我三叔。」

  「表妹?你是辰天的閨女吧,我記得叫月……凌月,嚴凌月。」蕭君允彈了下手指,「長得真好,像你爹。」

  「三叔。」舒恩羽聽話的跟著蕭瑀叫人,「我不像我爹,我像我娘親多一些。還有,我不叫嚴凌月,請叫我恩羽,這是我娘親給我取的名,我現在隨娘親的姓,就叫舒恩羽。」

  嚴辰天聞言,不由皺了下眉頭,閨女總是三不五時試探他的耐性,他的聲音一冷,「凌月,過來。」

  舒恩羽聽到嚴辰天的話,不太情願的站到了他面前,卻對他扮了個鬼臉,擺明了欺負自己的爹看不見。

  蕭君允在一旁看得一臉驚奇,蕭瑀倒是已經很習慣的模樣。  

  嚴辰天冷冷瞧著眼前舒恩羽古靈精怪的樣子,有些奇怪這丫頭怎麼就不像她的娘親那般溫和沉靜,反正他是打死也不承認這個閨女性子像他。

  「你的頭髮塗的是什麼?」

  扮鬼臉正扮得歡的舒恩羽整個人一僵,「什、什麼?」

  嚴辰天伸出手,輕觸了下她的頭髮,有些黏膩,他露出嫌棄的神情,「去洗掉,以後不許再塗這些東西。」

  舒恩羽遲疑的說:「爹……你看得見了?」

  他低下頭,緊緊獻著她琥珀色的雙瞳,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是。」

  舒恩羽倒抽一口氣,連忙退了幾步,「什麼時候的事?」

  嚴辰天沒有回答她,只說道:「去把頭髮上的東西洗掉,以後不許讓我再看見這些。」

  「可是……」舒恩羽頓了一下,「我是個白子,洗掉之後露出一頭白髮,出去會被指指點點的。」

  「怎麼,你怕?」

  舒恩羽揚起下巴,「自然不怕,只是不想娘親難過。」

  嚴辰天的眼神微黯,「放心吧!以後一切有我,不會令你娘……和你難受。」

  他的話令舒恩羽的心莫名一動。

  「哇,好溫馨!」蕭君允不識相的出聲,一臉的感動,「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嚴肅的大理寺卿英雄柔情的一面,我都要醉了。」

  嚴辰天看著蕭君允好氣又好笑,「有時間在這裡看戲,不如快去瞧瞧你師妹,省得讓人給跑了。」

  蕭君允的表情一變,「跑了?!我就守在門口,人怎麼會跑了?」

  「屋裡有窗子。」

  蕭君允大驚,也顧不得禮數,連忙衝上前將房門推開。

  屋內的舒云喬發現有人闖入也沒受到驚嚇,只是收回正在收拾包袱的手,緩緩的站起身,面對來人。

  「美人兒。」

  聽到蕭君允的稱呼,嚴辰天的眉頭皺了起來,在蕭君允伸手抓住舒云喬的肩膀前,他已經閃到她面前,揮開了蕭君允的手。

  蕭君允的眼眶立刻一紅,「你這個壞人。」

  嚴辰天的頭一撇,當沒有聽見指控。

  「美人兒,」蕭君允急急的看著舒云喬,「我師妹呢?」

  看著那張泫然欲泣的娃娃臉,舒云喬有些於心不忍,目光瞟了下還未關上的窗子,「伊雪走了。」

  蕭君允立刻一抹眼淚,轉身去爬窗子。

  嚴辰天覺得太陽穴一痛,長臂一伸,把人給拎下來,「有門可以走,而且你的馬匹在外頭,騎馬追人肯定比你的兩條腿快。」

  「對!」蕭君允不顧嚴辰天一臉的厭惡,用力抱了他一下,「辰天,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他一下子就忘了方才還當嚴辰天是壞人,轉身就跑出去。

  看著蕭君允的背影,嚴辰天不禁搖頭,單憑這腦子,壓根別指望他能追上人,「蕭瑀。」

  「我立刻跟我三叔去一趟。」蕭瑀不用嚴辰天多交代,轉身跑了出去。

  舒恩羽搞不清楚狀況,但是發現有好戲可看,立刻眼巴巴的看著嚴辰天。

  看出了自己女兒沒有說出口的請求,嚴辰天依然一臉的冷峻,「你要去可以,但得聽蕭瑀的話。」

       「是!」舒恩羽問也不問舒云喬一句,畢竟她知道娘親擔心她,定會阻止她,所以她衝著舒云喬一笑,道:「娘,我去去就回來。」

       「等——」她的阻止還沒說完,舒恩羽已經一溜煙的跑了。

  舒云喬忍不住一嘆,抬頭看著嚴辰天,「你就不怕她心野了?」

  「她心野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嚴辰天根本不放在心上,「反正我的閨女,也不怕她野了。」

  舒云喬徹底無言,轉過身,繼續不疾不徐的收拾包袱。

  嚴辰天大手一伸,將她的身子硬生生的扯入自己懷裡,「你在做什麼?」

  舒云喬下意識伸出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既然王爺已無事,我也沒留下來的必要,我與恩羽也該走了。」

  「走?!」他略挑眉,將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反剪在身後,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她貼近自己,「好,明日一早我們一起走。」

  舒云喬被箝制在他的懷裡,只能低下頭,不與他的雙眼對上,「王爺誤會了,我並不打算回京,只想帶恩羽回杏花村。」

  「去哪裡都無所謂,你去哪裡,我就跟去哪。正好我也想看看你這些年住的地方,杏花村……我聽聞這是個有趣的地方。」

  他的話令她的身子一僵,抬起頭,正好看過他眸底乍現的冷光。

  杏花村有許多的形容詞,寧靜、樸實、和善,但有趣……她腦中閃過村裡特殊的祭祀,心中有不好的預感,「王爺,村裡的人對我有恩。」

  「你怕什麼?」嚴辰天的口氣似笑非笑,「就是尋常的村落,我去瞧一眼罷了。不過若是你執意長住此處,我也只能與你一起。」

  她的面色變得蒼白,「你別威脅我。」

  「我怎麼捨得威脅你?只是我既然找到你,就不會再讓你跑了,你是我的愛妃,是我認定的人,不是你說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

  舒云喬的眼底閃過一絲澀然,但消失得很快,她發出一聲嘆息,「王爺何苦讓彼此為難?」

  「為難的始終是你,不是我。」

  他的手一用力,在舒云喬還來不及反應時就將她壓在床上。

  她才要掙扎,他已經單手將她雙手壓在頭頂,身子壓制住她的兩腿,空出的一手解開她的腰帶。

  「若是為了不能生育一事,你大可不用放在心上。」他的頭埋在她的頸窩中,雙唇輕輕低喃,「我在乎的向來只有你。」

  她的心一凜,一時忘了阻止他的侵犯,任由他的熱唇滑過她的身軀,大手漸漸肆無忌憚……過了許久,她才終於從他近乎瘋狂的激情中平復過來,他沉沉的身軀還壓在她身上,有些重,但是她沒想過把他推開。

  「你是什麼時候知曉的?」

  「事發沒多久,姊姊便派人告知我。」他吻了下她略微汗濕的鼻頭,抱著她翻個身,讓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我原想要她派人送你來南方與我團聚,但當時南方瘟疫橫行,你才小產,身子虛弱,姊姊擔心你受不住,提議等你身子好些再說。過沒多久,姨母送來家書,她直言讓我休了你,另娶門當戶對之人為妻。」

  察覺她不由自主的輕顫,他越加擁緊她,「我答應回京再議,條件是,讓你為你爹盡孝守墳,不許傷你分毫。」

  這些事她全然不知,她低頭凝望緊緊擁住自己的男人。

  他揉了揉她的後背,「我答應姨母不過是敷衍,我從沒想過要迎進新人,更別提休妻,原以為只要讓你離開郡王府,京中有姊姊在,你的日子不會難過,卻沒想到我才回京,你竟帶著凌月走了。」

  想起那一夜的混亂,舒云喬心頭五味雜陳,她的離開不單是不想拖累他,還有更多是對自己的掙扎與懷疑。

  「在你生死不明的時候,恩羽被郡王和側妃帶走,更被打得遍體鱗傷,我趕去時,她只剩一口氣……有一瞬間我竟然覺得她或許真的不祥,死了也好。」她的聲音有些破碎,「天下人都能說她不祥,但我不能……我是她唯一信任的娘親,可是我——」

  他沒有讓她把話說完,用力的吻住她。那些權勢,他從不看在眼裡,然而卻有人為得到權勢不惜一切。當年為了郡王妃這個位置,他的姨母不惜毒殺了親姊姊,也就是他的生母,妄想取而代之,所幸最後被他的姊姊阻止。

  姨母得不到郡王妃的位置,一心想著只要他死了,自己的兒子就能取代他,六歲時他跟著姊姊下江南省親遇到意外,要不是運氣好遇上舒云喬,他早已殞命。

  他絕對不會讓姨母如願,於是與姊姊聯手,打壓姨母和她生的庶子庶女,但他們也非毫無反抗能力,因此才有了後來一連串的是非,包括說凌月不祥的謠言、妻子的小產,最終導致她們母女的離去。

  察覺她流下眼淚,他憐惜的低頭吻去她的淚。他知道他任性的讓仇恨凌駕於一切,才造成如此結果,但他回不了頭……

*             *             *

        天亮了,蕭瑀才帶著同樣一臉疲累的舒恩羽回到福滿樓,不過他們身旁沒有蕭君允,更沒有冉伊雪和紀修齊的身影。

  舒恩羽累了一個晚上,吃了點熱粥後隨著舒云喬進房,倒頭就睡。

  蕭瑀也想要好好睡一覺,但他知道自己沒有舒恩羽的好福氣。  

        在嚴辰天心頭上的人有分三六九等,舒云喬不用說,肯定是他舅父心尖上第一人,至於舒恩羽……蕭瑀很清楚,就算嚴辰天跟舒恩羽再如何針鋒相對,人家就是骨肉至親的父女,自己遠遠排在舒恩羽後頭。所以嚴辰天的寶貝閨女能在填了肚子後就立刻上床休息,他卻得把事情交代清楚,就算累死了,他猜他舅父頂多挑下眉,連同情的眼神都未必會賞他一個。

  「情況如何?」嚴辰天坐在花廳的榻上,一臉嚴肅。

  蕭瑀有些沮喪的搔了搔頭,他明明就是在鎬京城裡要風是風的小霸王,想做的事,哪件不是穩穩當當、順順利利?可是這次一出鎬京,自己什麼都做不好的感覺實在糟,他無力的承認,「回舅父,人沒追著。」

  嚴辰天聞言,沒有半句指責,只是沉默了好一會兒。

  看來冉伊雪背後的靠山不小,「你三叔呢?」

  「三叔沒跟我回來,因為他說這次就算跑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尋著人,所以打死不跟我回來。」蕭瑀揉著自己疲累的眼,強打起精神回話,「舅父放心,三叔身邊有著鄂親王府的暗衛,安全無虞。」

  嚴辰天也相信蕭君允不會有事,只是要找人,單靠他和幾個暗衛可沒法子,「你修書一封送回鎬京給你爹,讓他派人去找。」

  蕭瑀一心只想躺在床上狠狠睡個三天三夜,但他知道除非不要自己的小命,不然還是得先把嚴辰天交代的事做完,他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是,我回房後立刻修書一封派人送回京城。」

  舒云喬在內室聽到嚴辰天的交代,不由心中一嘆,輕手輕腳的將被子蓋在舒恩羽身上,伸手將床帳給放下後,緩緩走了出來。

  「王爺,找人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她看了蕭瑀疲累的神情一眼,「蕭瑀累了一夜,不如讓他先歇會兒,等睡醒再說。」

  蕭瑀聞言,一臉感激的看著舒云喬,果然還是溫柔的舅母有人性。

  嚴辰天冷著臉看著蕭瑀,「你先下去歇息吧。」

  「是。」蕭瑀對舒云喬一笑,沒有遲疑的轉身走了出去。

  舒云喬柔聲說道:「我知道你用心良苦,想給蕭瑀多些磨練,但也別逼他太急,不然縱使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我有分寸。」嚴辰天篤信玉不琢不成器,為讓雛鷹學會飛翔,就要有親手將它們推下山崖的狠心。

  他轉身走進內室,看著床上已經睡熟的女兒,他不是個心軟的人,對自己的外甥和女兒都一樣,唯一的例外,就只有自己的娘子,「齊哥兒的事,你別插手。」

  聽嚴辰天提及的不是蕭君允和冉伊雪,而是齊哥兒,她便知道他也猜出齊哥兒的身世,所以他的決定她並不意外,只是……「齊哥兒是伊雪懷胎十月所生,她沒想過讓他認祖歸宗。」

  「這事兒不是她說了算。」嚴辰天側著頭看著她的剪水雙眸,「宗族的規矩就立在那,不論是君允或是我,都不會任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

  她聞言,胸口一悶,下意識退了一步。

  他眼明手快的拉住她,沒讓她逃開,「我派唐越回京尋了兩位教養嬤嬤,等我們回京之後,就能讓凌月學些規矩。」

  舒云喬終於明白之前嚴辰天那句「女兒自在的日子也沒多少」是何涵義。

  「兩位教養嬤嬤也是宮中請來的?」

  她猶記得當年嚴辰天的姊姊嚴琅玉出嫁前兩年,嶸郡王府曾從宮裡請來兩位教養嬤嬤,一位姓李,一位姓林。嚴琅玉出嫁之後,也不知道嚴辰天用了什麼方法,總之兩位教養嬤嬤便從宮中被放了出來,跟在才進京沒多久的她身旁。

  她平白收了兩位有品階的宮人在身邊,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兩位嬤嬤待她極好,沒有一絲瞧不起她的出身。

  她娘親早死,這兩位嬤嬤陪了她數年,給了她如母親猶在的溫暖,教會她不少規矩,讓她出嫁後得以在嶸郡王府一直沒出大錯的穩坐著世子妃的位置。

  想起兩位老人家在她嫁入嶸郡王府後便告老返鄉,她剛嫁人的頭些年,原本還有魚雁往返,這些年卻是徹底斷了聯繫,也不知兩人如今是否安好?

  「來的自然是宮中的人,凌月可是堂堂嶸郡王府的嫡小姐。」

  「王爺,恩羽只是恩羽,妾身從不妄想恩羽能嫁入什麼權貴之家,也不指望回京,我只想她此生能得一知心人,幸福快樂,所以教養嬤嬤一事還請王爺三思。」

  「恩羽、恩羽!」嚴辰天聞言一惱,揚聲說道:「為何你總不願改口稱她凌月?」

  他的聲音驚擾了床上的舒恩羽,見她嚶嚀了兩聲,舒云喬連忙在床沿坐下,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看她翻身向內,再次安穩入睡。

  看著舒云喬,嚴辰天有些煩躁,縱使彼此將話給說開,但她卻擺明了不願與他返京,他不懂她到底還有何顧忌?

  「舒云喬,你該明白,不論你要叫她什麼,她始終是我的閨女。」他一字一句說得輕柔而肯定,「她終究要回京,尋戶門當戶對的人家。」

  「尋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她抬起頭,一臉坦然的面對他炯炯有神的雙眸,「王爺難道不怕人家說她不祥?」

  嚴辰天的眼微冷,「誰敢?!」

  「縱使不敢在王爺面前議論,但背後的耳語不會少,何苦讓恩羽去承受這一切,不如讓她自在點在這裡過日子。」

  「那你呢?你重視那丫頭,為了她可以拋下一切,所以她留下,你也要留下?」

  「她畢竟還小。」

  「她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能婚配。若拿那丫頭逼著你,你才聽話,我就只有利用她。」

  「妾身心中向來敬重王爺,無須用恩羽威嚇。」

  「騙子,你口不對心。」他低下頭,直視著她的雙眼。「總之不論你或她都只能隨我回京。」

  舒云喬沉默半晌,她無法說服嚴辰天改變心意,最終只道:「你一心想坐上嶸郡王之位,若是沒後嗣,這個位置要來何用?」

  「這位置我要來只為報仇。」

  她又沉默,眼神似乎一下子變得空白,為了報仇,她真的失去太多,回京代表著將再次與那些陰謀周旋,她只覺悲哀。

  她表面上雖然平靜無波,但嚴辰天太過了解她,莫名的煩躁充斥在思緒中,他一把拉過她,不顧她似有若無的掙扎,雙唇佔有的覆在她的唇上,幾近饑渴的狂吻她。

  背對自己雙親躺在床上的舒恩羽緩緩睜開眼,她將爹娘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了個清楚,她一動也沒動,沒有讓人察覺她的清醒。

  直到房門被關上,知道爹娘離去後,她才重新閉上了眼,沉沉入睡。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09:40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再見故人

  「紀二哥,你可有伊雪的消息?」在廚房找到了正忙著的紀念旭,舒云喬輕聲的問。

  「她離開寧安縣,往滇黔一帶去了。」紀念旭壓低聲音,「似乎有不少人在尋她。」

  舒云喬聞言並不意外,只說:「讓伊雪小心些。」

  紀念旭點點頭,換了話題,「昨夜聽說城郊有個農戶的十三歲閨女失蹤了。」

  一大清早,舒云喬也已經聽聞此事,加上嚴辰天用膳之後就帶著滿臉不情願的蕭瑀出去,他沒說去哪裡,她也沒問,只是猜到十有八九是為了這件事。

  「算算都大半年了,」紀二哥向來沉穩的臉上難得出現煩躁,「總覺得事情太過古怪,怎麼除了鎬京之外,就獨獨發生在寧安?」

  「縱使古怪,也與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無關,我只擔心伊雪帶著齊哥兒在外不安全。還有就是王爺……」舒云喬低喃,「還要紀二哥多費心。」

  紀二哥聽出了舒云喬的言下之意,「你要走了?」

  「過幾日便是縣侯大婚,過後我便打算帶恩羽回杏花村。」舒云喬也沒隱瞞。

  紀二哥聞言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有些遲疑的道:「我不是不希望你回杏花村過平靜的日子,但王爺看來不像會輕易放棄之人。」

  舒云喬微斂下眼,「紀二哥放心,我不會連累村裡,我打算收拾好東西就離開。」

  紀念旭一驚,連忙阻止,「這可不成,你與伊雪不同,你一個弱女子,又帶著恩羽,根本沒什麼地方可去。」

  「放心吧,紀二哥,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處。」

  她的話聲才落,就聽到舒恩羽由遠而近的呼喊聲。舒云喬抬頭看了過去,就見女兒急匆匆的大步跑過來,一頭銀絲在暖陽下閃著光芒。因為嚴辰天的要求,恩羽的發上不再塗著黑豆汁,只是若將來女兒跟她一起離開,只怕還是要偽裝後才能見人。

  舒云喬甩開心頭的煩躁,迎了上去。

  「娘親。」舒恩羽高聲喊著,一鼓作氣的跑到舒云喬跟前,「我討厭爹,討厭死了!」

  舒云喬不解的看著她,嚴辰天一大清早便帶著蕭瑀離開福滿樓,現在人不在,不可能跟舒恩羽起爭執,「怎麼回事?」

  「唐越回來了,」舒恩羽連大氣都來不及喘就急匆匆的說:「他身旁還帶著兩個婆婆,說是特地請來教導我什麼名門女子的道德和規範。」

  舒云喬沒料到嚴辰天竟會直接將教養嬤嬤請來,面上不顯思緒,只是安撫的拍了拍舒恩羽的手,「你爹也是好意,為你好。」

  舒恩羽搖著頭,「為我好就別逼我。我知道他想帶我回京,然後尋戶人家把我嫁了。」

  舒云喬疑惑的看著她,「這話是誰向你說的?」

  「是我自己聽到的,」她眼底閃過了些不自在,雖說娘親疼她,但也知道娘親不喜歡她沒規矩,暗地偷聽他人交談,「就在前幾日,你和爹以為我睡了,我不得已偷聽到的。」

  「你實在……」舒云喬一嘆,嚴辰天的話不是沒道理,自己的閨女確實該學學規矩。只是她清楚恩羽的個性,鬧得雞飛狗跳事小,就怕鬧得父女倆衝突不斷,沒法子安寧度日。

  遠遠的就見唐越領著兩個老嬤嬤走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看來跟恩羽差不多大的丫頭,她斂下心神,原想好好應對,只是當人越靠近,她越覺得那兩個嬤嬤眼熟,顧不得在一旁急得跳腳的女兒,她急走幾步迎了上去,「李嬤嬤、林嬤嬤?!」

  兩位嬤嬤見了舒云喬,一臉笑意,恭敬的一禮,「王妃萬福。」

  舒云喬連忙把兩人扶起,向來清冷的神情多了絲激動,「嬤嬤們怎麼會來?」

  「回王妃,奴婢與王妃多年未見,心中甚是想念,一有王妃的消息便急著來見,是奴婢唐突了。」

  說話的是李嬤嬤,她在宮中多年,替皇室權貴教導未出閣的嫡出小姐規矩,舒云喬是這麼多年來她遇過最特別也是脾氣最好的一個。一個提刑官之女,卻受當年還是嶸郡王世子的嚴辰天寵愛,不顧一切娶她為妻,在京城裡掀起不少耳語,但舒云喬始終平靜如水。她伴著舒云喬數年,心頭早把她當女兒般疼愛。

  「此次奴婢與李嬤嬤是奉王爺之命而來,還帶來竹安、竹平來伺候小姐,只是奴婢年事已高,就怕王妃嫌棄奴婢。」

  接著開口的是林嬤嬤,當年她們結伴回了江南,如今嚴辰天派唐越找到了她們,唐越原本要帶兩人回京等待,但她們自個兒心急,便決定先往寧安縣而來。

  「嬤嬤說這話見外了。」舒云喬再見故人,臉上的笑容燦爛,「當年多謝了兩位嬤嬤在,不然在京城裡,我肯定出醜。」

  「王妃聰慧,縱使沒有奴婢,一樣也是遊刃有餘。」

  看著娘親跟兩位嬤嬤這麼熱絡,舒恩羽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她不由伸出手,暗暗扯了扯娘親的衣角,但舒云喬現在根本沒空理會她。

  「兩位嬤嬤該是累了,我讓人安排兩間上房給嬤嬤休息。」

  「王妃別忙,」李嬤嬤笑道:「總要讓奴婢先給王妃行過大禮才行。」

  「使不得、使不得。」舒云喬連忙制止,看著身旁的舒恩羽,「嬤嬤,這是我女兒舒恩羽。恩羽過來,快來拜見兩位嬤嬤。」

  兩個嬤嬤聽到舒恩羽的名字,不禁有些訝異,正要開口,舒恩羽已經上前拜見,叫了聲「嬤嬤」。

  「王妃,」李嬤嬤和林嬤嬤受寵若驚,連忙將舒恩羽扶起,「這可是郡王府的大小姐,怎麼可以向奴婢跪拜?」

  「我自小無母,多謝了嬤嬤們照顧才能知書達禮,兩位對我恩同再造,自然受得起恩羽這一拜。」

  兩個嬤嬤交換了一個狐疑的眼神,隱約察覺情況有些不對,她們倆明明記得大小姐的閨名是「嚴凌月」。

  「嬤嬤舟車勞頓肯定累了,我帶嬤嬤先去休息。恩羽,方才我做了不少桂花糕與蓮子糕,現在嬤嬤來了正好,你去拿給嬤嬤們嚐嚐。」

  舒恩羽雙眼閃亮,立刻轉身跑進了廚房。

  看著舒恩羽急匆匆的樣子,兩位嬤嬤的神情明顯有些變化。

  「恩羽跟在我身邊多年,向來自在慣了,」舒云喬看出兩位嬤嬤心裡的想法,連忙說道:「還請兩位嬤嬤多擔待。」

  「不敢。」李嬤嬤一福,「王爺與王妃皆是聰慧之人,想來小姐只會更好,小姐年紀尚幼,到能婚配之時還有好些年,規矩肯定能學會。」

  舒云喬對這點可沒多大的把握,恩羽向來只對自己感興趣的事費心,那些規矩、教條可不在她感興趣的範疇內。

  嚴辰天在多年後的今日找來兩個嬤嬤可以說是用心良苦,一方面解了舒云喬心中對兩位老人家的掛念,一方面也保證兩人會對舒恩羽盡心盡力,現在反而是舒云喬有些騎虎難下,她雖沒打算讓女兒學什麼規矩,但是來的是兩位對她如恩人般的老人家,她也做不來將兩人請走的失儀之舉。

  唐越知道舒云喬與兩位嬤嬤有許多話要談,將人送進房裡後,盡責的守在門外,遠遠看到舒恩羽捧了個福滿樓小二送菜的大托盤有些搖晃的走來,連忙迎上去,打算接手。

  「不用,」舒恩羽小心拿穩手中的托盤,上頭擺滿了娘親親手做的糕點,「我自個兒來。」

  唐越只能聽令的收回手,他低頭瞄了眼托盤,看這份量,敢情是將廚房裡所有的甜食都搬過來了?他忍不住問道:「敢問小姐,灶房可還有夫人親手所做的小點?」

  「沒了。」舒恩羽回答得很乾脆,她把娘親做的甜點拿得一塊不剩,因為她爹愛吃,所以她偏不留給他。

  唐越為難的扯了下嘴角,「小姐,不如……留幾塊給小的可好?」

  舒恩羽果斷的一搖頭,想也知道,唐越是因為嚴辰天才開口討要。「我要給兩位嬤嬤和嬤嬤帶來的兩個姊姊吃。」

  唐越的笑臉立刻一垮,可以想見嚴辰天知情後的臉色肯定不會太好。「小姐,其實你不該用這方式。」他替舒恩羽推開了房門,嘆口氣後輕聲的提醒,「王爺向來吃軟不吃硬。」

  舒恩羽不解的看了唐越一眼,就見這個忠心的手下已經退了出去,她很快把他的話給丟到腦後,現在的她一心只想把她娘親留給她爹的糕點全都解決,半點都不留。

*             *             *

  嚴辰天帶著蕭瑀回來時早已星空滿天,蕭瑀一天沒吃東西,但今日看了兩具屍首,他壓根兒沒有食慾,只想溜回房歇息,離自己的舅父遠遠的。

  舒云喬本就還沒入睡,一直留心外頭的動靜,隱約看到嚴辰天的身影停在門外許久,最終卻沒有進門,走向了隔壁。她微斂下眼,替熟睡的舒恩羽蓋好被子,這才站起身。

  一出房門正好見唐越拉開門從隔壁走了出來,她越過他的肩膀,看到嚴辰天的房裡並未點燈,他正靜止不動的坐在黑暗之中,雖未靠近也能察覺得他的僵硬,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在他的身上看到這般情況。

  「王——」

  舒云喬輕搖了下頭,示意唐越別聲張,看來今日遇上的案子棘手,她知道這個時候最好讓嚴辰天靜一靜。

  她讓唐越跟在自己的身後,叫醒夥計將早先吩咐燒好的熱水送進嚴辰天的房裡讓他梳洗,自己則手腳俐落的下了些麵,要唐越送一碗給蕭瑀。她知道蕭瑀未必有食慾,還是特別交代唐越要蕭瑀多少吃點,自己則拿了一碗送到嚴辰天房裡。

  嚴辰天房裡的燭火已點亮,他已洗淨身子,正一身清爽的低頭翻看案卷,聽到聲音抬起頭,他有些意外,「你怎麼還沒歇息?」回來時,看她房裡燈已暗,還以為她睡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他面前,「你應該一日都沒進食,多少吃點。」

  嚴辰天並不覺得餓,但看著她的雙眸,他將手中的案卷放下,依言動手吃了口麵,瞄了下托盤,上面只有一壺熱茶,「沒有小點嗎?」

  舒云喬柔聲說道:「明日再給王爺做些。」

  他挑了下眉,一針見血的問道:「是不是那丫頭把我的小點給吃光了?」

  舒云喬神情未變,「兩位嬤嬤帶了兩個婢女從京城而來,恩羽一時開心,便將小點拿來招待。」

  嚴辰天嘲弄的一揚唇,「舒舒,別替那丫頭說話,兩位嬤嬤的到來,她不可能開心。」 

        舒云喬沒有答腔,只將散在桌上的案卷一卷一卷的拿起來,照著日期一個一個放進打開的木箱擺好。

  這些應該是唐越回京時順道帶來的。

  「王爺,今日的失蹤案與先前的可有關聯?」

  「是否有關,得等找到人才知。」

  所謂的找到人,其實應該說是屍體比較貼切,只要死亡的方式一樣,都是全身被放血而亡,十有八九便有相關。

  「王爺可還記得最先的案子是發生於何地、何時?」

  「原以為第一起是半年多前在寧安縣永平村發生的案子,但我最近發現,早在三年前便已發生類似案件,地點在鎬京明德門外,死者是位於南郊的柳家莊的婢女,十二歲。莊裡約有奴僕三十餘人,當時所有奴僕都清查過,沒有可疑之人,但死者也是全身遭放血而亡。只是這幾年,京城雖然偶爾有失蹤案,但都查無屍體,便沒有想到兩者或許有關。」

  「柳家莊的案子是王爺經手的?」

  嚴辰天搖頭,「不是,當時以為不過件尋常兇案,自然不會交到我的手中,只不過接二連三有人失蹤,才覺得古怪。之後就是這半年來發生在寧安縣的事,鎬京那邊有人失蹤後,尋不著人不說,連屍首都找不著,但在寧安,失蹤幾日之後就會發現屍首,裡頭甚至還有在鎬京失蹤之人。我派人追查此事不過月餘,還沒頭緒便墜馬失明,而在我目不能視的半年來,鎬京平靜了些,寧安反而出了不少事。」

  她知道京城已派了不少人來寧安查案,弄得人心惶惶,但是舒云喬總覺得有些想不通。

  「三年前出事的地方,包括莊子和發現屍首之處,不知現在還能留下多少線索?」

  「你的意思是……」

  「從最先出事的地方查起,還有屍首,當時肯定還留下些衣物、配飾什麼。」她找到了最先出事的柳家莊的案卷,打開飛快的看了一遍,「下手之人最先下手處,應該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寧安說不定只是兇手想要混淆刑部眾人的一個地方罷了。」

  嚴辰天靜了一會兒,一抹淡笑掛在他唇角,長手一拉她。

  沉思的她一驚,手中的案卷落地的同時,整個人也落在他的懷裡。

  「你是聰明,但你可否解釋為何什麼地方不挑,卻獨獨選了寧安?」

  她輕咬著下唇,這一點還真是沒有想透,「若讓我跟你去驗屍,或許有答案。」

  他的眼睛瞇起來,閃爍著愉悅的光亮,他將她抱上床鋪,接著以自己的身體覆蓋住她,毫無猶豫的吻上她的唇。

*             *             *

  才不過一天的功夫,舒恩羽覺得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

  一大清早被林嬤嬤從溫暖的被窩給挖起來,睡眼惺忪的聽了段教導,然後就是學站和走,這種與生倶來的本能,她從沒想過原來還要費心去學習。

  一天下來,她覺得自己的腿在打顫。

  夕陽西下時,遠遠看到嚴辰天走來,她的雙眼閃閃發亮,也顧不得一旁的林嬤嬤,衝了過去。

  「你說什麼我都聽,但我不要教養嬤嬤。」

  原本陰寒著一張臉的嚴辰天看到了急切的女兒,嘴角忍不住一揚,「不過才一日,受不了了?」

  她不想承認,只能嘟起了嘴,態度可以稱之為乖巧的微低著頭,「爹,我以後會聽話。」

  難得自己的閨女示弱,偏偏他不是個容易心軟的,嚴辰天淡然的說:「你娘親在出嫁前也是如此,這兩位嬤嬤還陪了你娘親數年。你性子、脾氣皆差,若再不學學規矩,在京中早晚惹事。」

  舒恩羽有些惱怒的看著自己的爹,「我又不打算回京城,學這些做——」

  嚴辰天眼底閃過寒光。

  她遲疑的閉上嘴,這次來的不單有兩個嬤嬤,還有兩個說是從今以後就要跟著她的貼身丫頭。她向來自由慣了,不需要什麼丫頭,但是嬤嬤卻說,她不要也行,但人就只能被送走,這兩個丫頭無父無母,根本沒有別的去處,再被發賣,也不知會流落到什麼地方去。看那兩個丫頭紅了雙眼,她一時心軟,只能勉為其難的收下。

  誰知道一時的仁慈卻種下禍根,嬤嬤們就是她爹派來治她的狠角色,只要她不聽話,兩位嬤嬤就一搭一唱的說什麼她身份尊貴,若有過錯自然不能傷她分毫,但兩個丫頭就不同了。

  今天一大早她壓根不理會兩個嬤嬤阻止,準備跟著蕭瑀出去,那兩個丫頭就直接被罰跪在她的房門前,雙手舉著裝滿水的木盆。

  她們就這麼跪到她含著怨恨點頭妥協為止,一想到接下來的日子,舒恩羽就覺日月無光。她哀怨的目光越過嚴辰天,落在後頭的蕭瑀身上。

  蕭瑀與她四目相接,無奈的扯了下嘴角,他是不許任何人欺負他的好表妹,偏偏現在下令的是讓他懼意甚深的嚴辰天,他實在有心無力。

  這幾日,小霸王整個人才真的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離開京城是為了避開自己父親的棍子,沒想到又跳進了大坑,他舅父冷酷得不像常人,面對死狀凄慘的屍首竟神色未變,也不顧念一下他脆弱的心靈。

  若要選擇,他還情願像個姑娘家,陪小表妹被教養嬤嬤約束著,也好過出門去被舅父荼毒。

  林嬤嬤和李嬤嬤上前對嚴辰天行禮。

  「兩位嬤嬤辛苦。」嚴辰天對兩位嬤嬤輕點了下頭。

  「不敢。」

  嚴辰天讓兩人起身,沒有多語,徑自大步越過她們。

  進屋後沒有看到舒云喬的身影,他也不急著找人,在外奔波了一天,還看了幾具屍首,身上的氣味並不好聞,他先讓人送水來梳洗了一番,換下一身衣物,這才招來唐越。

  舒云喬進房時,正好看到唐越退出去,她放下手上的熱茶,「王爺今日回來得倒是早。」

  難得見舒云喬主動過來,看著她端來的茶和他最喜歡的蓮子糕,不用想也知道她這是為了女兒而來的。

  在他看來,舒云喬實在太過寵女兒了,「舒舒,你應該聽過慈母多敗兒。」

  舒云喬側了下頭,「王爺的意思是,妾身不是個好母親?」

  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了下來,「你當然是個好母親,是凌月自己的性子長歪了。」

  「王爺——」

  「別說了,嶸郡王府前幾日有個婢女出府後沒多久便失蹤了。」

  舒云喬變了臉色。

  這大半年鎬京還算平靜,怎麼嚴辰天的雙眼才好,人來到寧安查案,鎬京就又出了事?!

  以往失蹤的皆是平民百姓或是大戶人家的奴僕,沒想到現在竟然動到了皇親國戚的宅子裡。

  「難道是針對王爺而來?」

  看出了她的擔憂,嚴辰天不由一笑,「娘子未免太高看了我,我有何能耐讓人如此針對?別胡思亂想,人還未尋著,無須妄下定論,興許只是個逃跑的奴才罷了。」

  「縱是如此,這個時機消息一出,肯定人心惶惶。為安人心,王爺該早早回府。」

  「為安人心就該回府?」他調侃的說,同時伸出手揉了下她的耳,「我的王妃果然懂得顧全大局,確實是該回去了。」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他已低下頭,親昵的吻著她雪白的纖頸,在上頭印上烙痕。

  她微痛的僵了下身子,卻識趣的沒有閃躲,以免他做得更過。

  他輕聲一笑,「今晚就讓兩位嬤嬤伺候凌月用膳。」

  「你明知道恩羽不想——」

  「我是為她好。」他早料到她會開口求情,所以早一步打斷她的話。「再過幾日,便是嚴邵倩的婚期,她可得學點規矩,才不會讓人小看,所以至少讓她與嬤嬤待個幾日。」

  嚴辰天的話讓她沒法子反駁,只能勉為其難的同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09:5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這一生生死相隨

  舒恩羽怨恨的巴不得扎小人,好讓折磨人的爹吃苦頭。她好想念娘親香香暖暖的懷抱和親手為她準備的吃食,但偏偏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跟著兩個嬤嬤待在自己的房裡。

  心裡不痛快,儘管時辰還早,她已經憤憤爬上床,拿起被子蓋住自己,只有睡覺才能暫時擺脫被監視的感覺,只是一想到明日,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聽到門口有聲響,她的雙眼一亮,猛一翻身,還以為會看到疼惜自己的娘親,卻沒料到來的是面無表情的嚴辰天。

  她忍不住哼了一聲。

  嚴辰天頓時挑了下眉。

  李嬤嬤在一旁見了,立刻上前,輕輕的看了舒恩羽一眼,「看來小姐明日是打算再多抄寫十遍《女誡》。」

  舒恩羽聞言,表情大變,她爬下床,就算不情願,還是裝出了個恭敬的樣子,喚了一聲「爹」。

  嚴辰天見她如此能屈能伸,眼裡帶著滿意的神色,「看來今日成果頗佳,李嬤嬤、林嬤嬤,辛苦了。」

  「不敢,此乃奴婢份內之事。」

  舒恩羽的兩個丫頭已經手腳俐落的倒好茶,靜靜的站在舒恩羽身旁。

  「凌月,」嚴辰天擺出一副慈父的樣子,「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你好。」

  「省省吧!」舒恩羽聽到這話,一時沒忍住氣脫口道:「這些年我明明就很好,是你來了,我才一點都不好。」

  「小姐。」李嬤嬤的口氣不由嚴厲了些許。

  舒恩羽察覺身旁的兩個丫頭立刻跪了下來,這舉動讓她知道,她若繼續出言不遜,倒霉的是兩個丫鬟,她咬了下牙,厭惡這種脖子上像被架著刀子的感覺,「你到底想怎麼樣?」

  李嬤嬤和林嬤嬤的臉色大變,正要開口,嚴辰天卻抬起手制止了她們,淡淡的說:「其實,你不想要李嬤嬤和林嬤嬤跟在身旁也不是不成。」

  舒恩羽聞言,心中一喜,雙眼閃閃發亮,「真的?」

  嚴辰天點頭,「君子一言。」

  舒恩羽興奮難忍,但馬上察覺古怪,「不對,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對我這麼好。」

  嚴辰天沒好氣的看著自己的閨女。

  「雖然我們才重逢沒多久,但我可比你以為的還要了解你。」舒恩羽也不顧嬤嬤們今天才教過她的「若長輩沒開口,晚輩不得落坐」的規矩,她大刺刺的坐在嚴辰天的面前,「老實說吧!你要我做什麼才願意讓兩位嬤嬤離開,若條件還行,姑娘我可以考慮考慮。」

  看著她豪邁的坐姿和江湖味滿滿的口氣,兩位嬤嬤的雙眼大睜,但礙於王爺沒開口說話,只能忍著。

  「很簡單,」嚴辰天也沒有拐彎抹角,「我要你回京。」

  舒恩羽微愣,回京?!她娘親當年為了她而離京,至今從沒動過回京的念頭,現在她爹卻要她回京?

  「娘親呢?」她的表情不由嚴肅了起來。

  「你回去了,你娘親自然也會回去。」

  舒眉羽皺起眉頭,她向來討厭別人威脅她,更厭惡別人拿她威脅娘親,「你不要指望用我逼娘親就範,我不會聽你的。」

  「京裡出了事,我得回去。」嚴辰天不想對目前困擾自己的兇案多做解釋,只道:「就當一個條件交換,只要你點頭回京,我便讓李嬤嬤和林嬤嬤別再管你的教養之事。至於你娘親,你大可放心,情況已經不同,從今以後有我護著,不會再讓人傷你們母女分毫。」

  舒恩羽斂眉,沉默了許久,最後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看向一旁的嬤嬤們,「嬤嬤,你們帶著竹安、竹平先退下去。」

  兩位嬤嬤詢問的目光看向嚴辰天。

  嚴辰天點了下頭,兩位嬤嬤便帶著丫頭退了出去。

  「爹,」舒恩羽難得正經八百的對著嚴辰天說話,「你可知娘親為何不願回京?」

  「自然是因為你。」

  「你只說對了一半。」舒恩羽比常人還要淡的琥珀色雙瞳閃著光亮,「還有是為了外祖父。」

  嚴辰天的眼微微瞇起,不解舒恩羽為何提及死去多年的舒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舒云喬對她父親的感情,畢竟父女倆相依為命多年,她可說是由舒父一手帶大。此外他向舒父學習驗屍之法並從他身上獲得不少經驗,他很是尊敬他,卻沒料到舒父在女兒出嫁後沒幾年人就去了,當他得知死訊時,舒父已死了數月,他當時人在南方,縱使傷心也無法返京。

  當年他修書一封委請姊姊處理喪事,有鄂親王府出面,自然不會委屈舒父的最後一段路,只是……看著女兒的表情,他的心一驚,很不想進一步推斷,卻依然強迫自己開口,「說清楚。」

  「外祖父對外說是久病不治,實際卻是中毒而亡。」雖然她那時尚年幼,但有些事已深刻的記在腦海中,說完,她就看到她爹那向來不可一世的神情轉為震驚蒼白。

  他森冷的追問:「誰做的?」

  舒恩羽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娘親知情,在替外祖父守墳的那三年,我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回京替外祖父討回公道,但是……」想起自己被打得渾身是血、娘親狼狽帶著她離府的那夜,她的身子緊繃起來,「你沒給她機會說。」

  嚴辰天心中五味雜陳,岳父是被毒死的?!他的手緩緩握緊,因為他一心想要復仇,舒舒竟然失去相依為命多年的爹……難怪她始終不願回京,不願再回郡王府。

  「回京去,你外祖父的事,我自會給你娘親一個交代。」

  舒恩羽斂下眼,要不是顧念娘親,其實她也想回京,她早不是當年那個只能靠著娘親才能活下來的小女娃,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乃是真理。

  「好!」她決絕的點頭,「不過你得要許下承諾,說到做到,不許再讓娘親委屈。」

  「我從不願讓她委屈。」

  「你對我不好就是讓她委屈。」

  嚴辰天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

  她扮了個鬼臉,繼續說道:「回京後,李嬤嬤和林嬤嬤不要再跟著我,不然怎麼坐、怎麼走,連拿個筷子、吃個點心都有規矩,我快瘋了。至於竹安、竹平兩個丫頭,既然她們無處可去,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

  他淺淺一笑,黑瞳星芒閃爍,「好。」

  「我們什麼時候回京?」

  「等你小姑母成親之後,但你不許露了口風,我不想讓你娘這幾日心裡不痛快。」

  她有些意外,「爹要我瞞著娘?!」

  「只是暫時,到時我會安排你與蕭瑀先行一步,回嶸郡王府後,記得自個兒的身分——你是我的嫡女,正經的主子,任何人都不許小瞧你。」

  舒恩羽推敲著嚴辰天的話,眸底掠過一抹光亮,這是代表在爹娘還沒回京前,她是唯一的主子,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嶸郡王府作威作福、把王府弄得雞飛狗跳,包括那個害她娘親吃盡苦頭的老嶸郡王側妃……「爹,」舒恩羽一副樂得快要飛天似的燦笑著,「那你記得與娘多晚我個幾日再走。」

  嚴辰天挑了下眉,看來這輩子還真不用太擔心這個閨女被欺負,這個性子不去欺負人就已是萬幸了。

*             *             *

  這幾日雍州城裡都在談論開國縣侯府與京城嶸郡王府的親事。

  百姓談的卻不是婚禮多風光、新人多體面,而是新嫁娘當眾被嶸郡王打了一巴掌,因其口出惡言,嫡庶不分。原來王爺的嫡女在喜房裡要跟身為新嫁娘的姑母說幾句吉祥話,卻被轟了出去,小姑娘頓時委屈得哭到縣侯府人盡皆知。

  嶸郡王帶著愛女不等禮成便氣沖沖的離去,縱使縣侯事後偕妻登門道歉也不得其門而入。

  不過這個外人口中深受委屈的小姑娘,現在正在福滿樓裡開心的吃著梨,邊聽蕭瑀說八卦,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真行,一個天大的喜事,讓你給毀了。」

  舒恩羽搖頭,「不是我毀的,是小姑母自作自受。她看到我跟看到鬼似的,先是驚得大吼大叫,在知道我是活生生的人後,就氣急敗壞的要趕我出去,說我不祥,在她大喜之日出現是要觸她霉頭,說我去看她是因為我爹存心不讓她好過,又說嫡出的有多了不起,沒有後嗣,最終嶸郡王府的一切還不是給她兄長那一房。」

  蕭瑀冷哼了一聲,「她還真敢講,也不想想你娘親難以生育是誰害的?若非當時被餵了涼藥導致小產——」

  「餵了涼藥?」舒恩羽神色一凜,「瑀哥哥,你說什麼?」

  蕭瑀的神情微變,這才想起他娘親交代過這事兒不能說出去,都怪自己一時嘴快,他緊張的咽了口口水,站起身,「快要回京了,我先去準備準備。」

  舒恩羽擋住了蕭瑀的路,「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也沒用,送涼藥給你娘的丫頭早就不知去向,你娘和我娘當年商議後,決定不把這事告訴舅父,你知道,當年我舅父有雄心壯志,你娘可不想因為白己的讓舅父衝動壞事。如今多年過去,舊事重提已是多餘,所以求你別說出去,不然我回京就慘了。」

  舒恩羽仍是氣得直跳腳。

  蕭瑀連忙安撫她,「別氣!咱們這不是要回京了嗎?到時只要你開心,你想要怎麼做我都幫你。」

  唐越聽著房裡的對話,膽怯的瞄了一旁的嚴辰天一眼,他冷著臉,表情沒有洩露出任何情緒,但跟在他身邊多年,唐越知道他怒了。  

        老嶸郡王死後,嶸郡王府已是嚴辰天當家,除去區區一個老側妃並非難事,但是他留著她的命,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一心想要的權勢近在眼前,卻怎麼也得不到,要她眼見子女受苦而無能為力,要她生不如死,只能在他眼前卑微的活著。

  只是他為了自己的痛快,讓姨母痛苦的活著,卻沒想過姨母的存在卻令舒云喬痛苦。

  他的眼中一冷,既然她讓舒云喬痛苦,他不介意徹底將人除去。

  被折騰了一夜,舒云喬起床時已經日上三竿,她一驚,縱使身子仍睏乏得緊,還是連忙起身梳洗。

  用了午膳之後,想起已經兩天沒有見到自己的閨女,嚴辰天說是讓她跟著蕭瑀去查一個偷竊的小案子,但兩天未免也太久了些。

  昨夜本是追著嚴辰天,要他去將人尋回來,但最後她被他丟上床,狠狠折騰得徹底。

  她走向舒恩羽的房裡,依然空無一人,甚至原該在屋裡的嬤嬤和丫鬟也不見人影,她沒有多想,轉身要到外頭尋人,卻一頭撞進了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嚴辰天懷裡。

  舒云喬微驚了下,「王爺?!」

  她隱約記得在天未明時,他便已起身,還告訴睡得昏沉的她時辰尚早,要她多睡一會兒,她以為他已經出去查案了。

  嚴辰天伸手扶住她,「嚇著你了?」

  她淺笑的搖了下頭,「沒有,只是我想恩羽了,她還沒回來嗎?」

  「她不會回來了。」

  她的臉色一變。

  「凌月與蕭瑀已經先行回京。要見凌月,隨我回京。」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佛祖也有發火時,她的性子再好,聽見他的威脅也無法淡定,「你用了什麼方法讓她聽你的?」

  「我答應她,回京之後不讓李嬤嬤、林嬤嬤跟著她。」

  看到他眼底的算計,她一惱,「不讓兩位嬤嬤教導?!頂多再換兩個人跟著她,是嗎?」

  他的臉上掠過一抹笑意,「舒舒,這世上果然就你了解我。」

  她用力的推了他一把,氣沖沖的越過了他。

  嚴辰天因她難得一見的怒氣沾沾自喜,他慢條斯理的跟在她身後,沒有試圖攔住她,反正女兒已經被送走,等於踩住了她的弱點,她早晚只能妥協。

  午時剛至,福滿樓的大堂正熱鬧,舒云喬找到了紀二嫂,「嫂子,麻煩安排輛馬車。」

  紀二嫂看著焦急的舒云喬不由微楞了下,「怎麼回事?」

  「我要去尋恩羽。」

  「尋恩羽?!」紀二嫂疑惑,「恩羽回京前說你要晚幾日走,看你這樣子……怎麼?你事先不知情?」

  舒云喬一時半刻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看來女兒要回京的事所有人都清楚,除了她這個做娘的被蒙在鼓裡。

  「總之請嫂子替我尋輛馬車。」舒云喬勉強擠出一抹笑,「勞煩你。」

  「說這話就見外了,不過是輛馬車,我……」紀二嫂的話因為看到出現在舒云喬身後的嚴辰天而隱去。

  「不敢勞煩三當家,」嚴辰天神色自若的表示,「我還來不及告訴舒舒,馬車已備好,待我去縣衙交代些事情後,明日便能啟程。」

  舒云喬的手不自覺的緊握,她幾乎忘了自己上次如此憤怒是什麼時候,好似是在孩子出生,他動了要將孩子送養的念頭時。

  那一次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動手打人,因為他實在過分,讓她氣得失去理智,舉止野蠻。

  也是那狠狠的一掌,讓他怒極離去,獨自離京往南方上任。

  她用力握緊雙手,克制自己再次揮掌在他臉上留下紅印的衝動。

  紀二嫂遲疑的看著神情陰晴不定的舒云喬,「喬大妹子,你沒事吧?」

  舒云喬僵硬的搖了搖頭,她信不過自己的自制力,所以只能強迫自己轉過身,視而不見的越過嚴辰天。

  在寬敞的馬車內,舒雲喬背過身沒有理會嚴辰天,甚至沒跟他說半句話,直接無視他。

  「別坐這麼遠,過來。」

  她聽而不聞,反而又往反方向挪動,拉開兩人的距離。

  見她叛逆的行為,他也沒生氣,只是直接動手拉她入懷,穩穩的抱住她。

  她抗拒的扭動著身子,「放開我。」

  「不放。」說完,他熾熱的唇直接吻上她。

  她的頭一撇,躲過了他的唇,但還是掙脫不出他的懷抱。

  「別動,我冷,讓我抱著取取暖。」

  她沒料到他竟如此厚顏無恥,頓時停止掙扎,氣得漲紅臉。

  看她氣極,他反而很樂,重逢後,見她越是柔順,他的心就越不踏實,因為從她身上,他知道了這世上柔順的兔子都是騙子。

  「我知道你在乎那丫頭,回京之後便能見著。」

  她緘默片刻,才幽幽說道:「我不想回京。」

  他抱著她的手一緊,「這事由不得你。」

  她抬頭,雙眸凝視他墨黑的眸子,「你還想逼我到何境地?」

  「舒舒……」他的手滑過她的臉頰,「為什麼不信我?」

  舒云喬眼底的情緒流轉,從平靜到激動,最後又回復平靜,這過程很快,快得令人幾乎無法察覺。

  「你知道了些什麼?」她淡淡的問。

  「你爹的死、你此生無法生育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恩羽一出世便被認為不祥,差點活活被打死,你認為她已經夠苦,不想無辜的她繼續受傷害,所以你不想回郡王府,也不想讓她回京。」

  他看出她眼底有破碎的情緒在流動。

  「你不信我能護著你,所以當年才會一走了之。」

  她搖著頭,「不是不信你,而是你說過,就算賠上一切,也要得到嶸郡王之位。」

  他眼中的閃著冷峻,「你認為賠上的一切包括了你?」

  「若你無法心狠賠上我,我的存在最終只會妨礙你。」她看著他的眼神很理智,彼此都清楚,若她繼續跟在嚴辰天身邊,是他擺脫不掉的弱點。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要你時刻替我擔心設想,我不想讓你難過,你想走,我是該放手讓你走,但我捨不得,所以此生你只能認命的跟著我,正如同我與你成親時的承諾一生死相隨。」

  生死相隨是彼此許下的承諾,只是當年她走了,只求能給他更自在、更沒有束縛的人生,而孩子也能平安成長,但她這些年的失落無法用言語形容,五年了……他始終是她放不下的人。

  「你做盡一切,若沒有後嗣,終究要將嶸郡王之位讓給嚴雷則。」

  「別忘了,我們還有凌月。」他緊緊的抱著她,「日後她若有子嗣,我們抱一個來養,再傳位給他便是了。」

  以他如今對朝廷的貢獻,這也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

  她伸出手,輕輕劃過他的唇,他算盡了一切,除了……她無奈的提醒,「以你閨女的脾氣,她未必聽你的。」

  這句話說完,果然嚴辰天的臉色變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11:02 PM 編輯

【第十四章】 重回嶸郡王府

  馬車在夜色中進入京城,最後停在眾多僕人一字排開的嶸郡王宅邸前。

  舒云喬被嚴辰天扶下馬車,再見眼前的朱紅大門,只覺恍如隔世。

  敏感如她,自然看出眼前奴婢對她的態度變了,這些下人的臉上不敢再有當年似有若無的鄙視。

  她依然是她,但身旁的男人卻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佈的少年……還在沉思之際,舒恩羽已經興沖沖的跑來。

  「娘。」她一路奔進了舒云喬的懷裡。

  舒云喬抱著她的手一緊,心中一陣激動。

  舒恩羽撒嬌的賴在娘親懷裡,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突然一隻手不客氣的拉開她,她皺起眉,對上了嚴辰天霸道的雙眼。

  「天冷,也不擔心凍著你娘親,進屋去。」

  她爹明顯吃味的神情令舒恩羽的嘴一撇,像是存心似的,硬是伸出手牽著自己的娘親。

  嚴辰天也顧不得眾多眼睛盯著,強迫分開兩人,將舒云喬的手穩穩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空著的另一隻手同時牽起舒恩羽。

  舒恩羽感覺手一暖,心一驚,但也沒有不懂事的在眾人面前將她爹的手給甩開。

  舒云喬看著父女倆緊握的手,嘴角微揚,舒恩羽不懂,可她心知肚明,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卻等於宣告不論過去如何,如今的嶸郡王重視這個嫡出的大小姐,不允許他人看輕。

  經過那些奴僕們後,舒云喬隱約察覺到一道不善的目光,她抬起頭,看到前方挺直著腰桿,依然一派高貴的老嶸郡王側妃——席氏。

  過去的歲月飛快的在她腦海中閃過,她不禁心頭一顫。  

  察覺她驀然的僵硬,嚴辰天握著她的手一緊,走到席氏面前。

  舒云喬下意識要行禮,但是嚴辰天制止了她。

  她抬起頭,就見他嘲弄的一個揚眉,對席氏淡淡的喚了一句,「姨母。」

  舒云喬很快會意,也跟著喚了一聲,「姨母。」

  席氏的臉色微僵,她雖是長輩,但只是個側妃,尊卑有別,面對承爵的嚴辰天,他和他的妻女不需向她行大禮,如今甚至還願意喚她一聲姨母,已經算是尊重。只是想到過去被她捏在手掌心的人,如今竟傲慢的站在她面前,她忍不住心中暗恨。

  對上嚴辰天炯炯有神的雙眸,她訝道:「你的雙眼……痊癒了?!」

  「謝姨母關心,已經痊癒。」

  「如此甚好。」席氏臉上帶笑,但笑意未達眼底。

  多年來,兩人關係看似平和,實際上早就水火不容,要不是礙於皇室顏面,聖上不允許鬧出什麼不好聽的醜聞,她看嚴辰天早就不容她了。

  還以為他失明是個除去他的好機會,卻沒料到他身邊的唐越將人護得極好,離京才多久的時間,竟然已經重見光明,還帶回了舒云喬……

        這個男人對任何人都絕情,偏偏一心撲在這個門不當戶不對的提刑官之女身上,五年前,她只差一步便能除去這一家子,也不知怎麼回事,舒云喬連夜帶著傷重的孩子走了,連還在昏迷中的嚴辰天,也被出嫁多年的嚴琅玉領人入府強行帶走,據說當年他昏迷了快半個月的時間,差點挺不過去,她原還期待著聽到他傷重不治的消息,誰知他命硬沒死。

  再見時已是一年後,嚴辰天入了刑部,深受皇上寵信,一步步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最後老嶸郡王倒下,他回到嶸郡王府中,繼承爵位。

  「你們回來得倒好,我等在這裡,便是看看你們打算怎麼教導這個好閨女。」

  嚴辰天低頭看著女兒,那眼神實在稱得上慈愛,「我的好凌月,這幾日做了什麼事嗎?」

  舒恩羽看著自己爹那副滿溢父愛的眼神,心頭忍不住一激靈,寒毛都豎起了,差點受不住。

  「凌月不懂事……」舒恩羽連忙穩住心神,也裝起了乖巧,「回府時,一時之間沒認出姨祖母,見府裡一個奴才只不過打掃時沒看到姨祖母過來,姨祖母便給人家一巴掌,我一時氣不過,便上前回敬了姨祖母一巴掌……」說著,她的雙眼立刻含著盈盈淚光,「對不起,爹!凌月不是存心的,只是覺得縱是奴婢也不該任意打罵,所以衝動了些,爹,你罰凌月吧!凌月錯了。」

  嚴辰天看著自己的閨女,忍不住眼角抽了抽,這裝模作樣的本事還真不知道學了誰,那張面帶討好、可憐兮兮的小臉蛋,實在令人不忍直視。

  他心神一定,銳利的眸子看向席氏,「姨母,看來凌月確實衝動,但她畢竟年幼,剛回府不懂規矩,不認得姨母也是情有可原,姨母自不會與小輩計較才是。」

  席氏聞言,怒火幾乎無法壓制,「我這身打扮,她會瞧不出我的身分?!更別提她身旁還跟著蕭瑀!」

  嚴辰天看了舒恩羽一眼。

  舒恩羽的眼淚立刻掉下來,「爹,凌月真不認得姨祖母,我只當她是府裡倚老賣老的老奴才,自以為有點年紀,就能作威作福欺壓小輩。」

  席氏聽了差點吐出一口血,這個不祥的丫頭一回府就打她一巴掌不說,還趁奴才將人拉開時踹了她一腳,她的腰到現在還疼著,且這丫頭現在一副委屈樣,但話裡話外哪句不是明嘲暗諷?只是看著嚴辰天,席氏知道自己別想從他那討回什麼公道。

  「這可是你教的好閨女。」她銳利的眸光看向舒云喬,這女人是嚴辰天唯一的弱點,因為出身不高,處處忍氣吞聲,若嚴辰天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他愛的女人好受。

  舒云喬平靜的看著席氏,對此人,她向來有絲懼意,不過這份恐懼不是因為席氏的身分或手握的權力,而是明白此人心狠且心術不正,過去為了讓嚴辰天能在嶸郡王府立足,她進退有度,如今她已不需要虛與委蛇——軟弱,有時不過是個保護色罷了。

  「凌月確實是我教出來的好閨女,但這事說到底是姨母動手失了分寸在前。至於凌月,她本性良善,更有副俠義心腸,隨我離府多年,深知民間疾苦,看不慣不公不義之事,今日凌月或許衝動,但姨母不該氣惱,應認為其心值得嘉許。」

  席氏一臉錯愕,她沒料到舒云喬有張能言善道的嘴,明明就是嚴凌月的錯,到她嘴裡倒成了個體恤人的好姑娘。席氏不由自主握拳,幾年不見,舒云喬外表看來就如過往的溫柔婉約,一直是她用來制約嚴辰天最好的一顆棋子,但現在似乎變了……

        舒云喬坦然對上席氏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淺笑。「王爺,趕了一天的路,妾身累了。」

  「是該累了,」嚴辰天愉快的握住她的手,「時候已不早,進去吧。」

  舒恩羽抹了下臉上的淚,「女兒已經命人備膳,就在爹娘的房裡,我們三人吃個團圓飯吧。」

  聽到舒恩羽的話,席氏臉色微變,「我早早便交代等你爹娘回來要一起用膳,你卻自作主張在你爹娘房裡備膳?」

  舒恩羽一臉驚恐,「因為我打了姨祖母,怕你見了我不開心,所以才想著與爹娘一起用膳……」她紅著眼睛,一滴眼淚落了下來,「對不起!姨祖母,我只是替姨祖母著想罷了……」

  「替我著想?你——」席氏著實氣壞了,這丫頭當著眾奴僕的面前落淚,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欺負一個孩子。

  嚴辰天一把拉過了舒恩羽,將她護在自己身旁,「凌月不過一片善心,姨母可別欺人太甚,忘了自個兒的身分。」

  「忘了自個兒身分的該是這個不祥的白子……」

  嚴辰天目光嚴厲一掃,席氏的心不由一震,不情願的抿起唇。

  「別讓我聽到第二次,過幾日姨母也該收到邵倩的消息,她在成親之日撒潑,說了和姨母類似的話,被我打了一巴掌。」

  席氏的臉色變得蒼白,她向來放在手心疼愛的寶貝女兒,竟在成親之日被襲爵的兄長打了一巴掌,女兒日後要如何在夫家立足?

  「她瞧不起郡王府嫡女,日後我也不許她再踏入郡王府半步。」嚴辰天冷淡的繼續說道。

  「你——」

  「本王心意已決,姨母莫要再多言。」嚴辰天威嚇意味十足。

  席氏想起自己的閨女,只覺得心疼如絞,卻無能為力。

  嚴辰天滿足的看著她一臉蒼白,護著妻女,一個牽著一個,視而不見的越過了席氏。

  舒恩羽與嚴辰天的手一路上緊緊相握,但一走出奴僕的視線,她迫不及待的甩開了自己爹的手。

  嚴辰天也當她是空氣,握著舒云喬的手反而一緊,難掩擔憂的問道:「冷嗎?你的手很冰涼。」

  舒云喬搖了搖頭。「只是胸口有些悶。」

  他摟了她一下,知道她心頭難受,安撫的說:「過幾日便會好了。」

  她斂下眼,輕輕點頭,細聲問道:「林嬤嬤和李嬤嬤呢?」

  聽到兩個嬤嬤被提起,舒恩羽的腳步微頓,豎直了耳朵,她怕極了那兩位一板一眼的嬤嬤,回京的路上,慶幸她爹還算有點良心,讓她與兩位嬤嬤分坐兩輛馬車,不然她這一路肯定生不如死。

  「她們隨凌月回京,我暫時讓兩人在府裡住幾日,一方面與你敘敘舊,另一方面,她們來自宮裡,身分不比一般奴僕,有她們在,誰也不敢在你面前鬧騰。」

  舒云喬微揚起嘴角,果然如她所想,嚴辰天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兩位嬤嬤雖說是宮女,但曾服侍過太后及皇后,就連當今聖上都顧念幾分顏面,席氏不過一個已逝郡王的側妃,根本不能拿她們如何。

  「我呢?爹,你答應我的事呢?」舒恩羽急急的問。

  「李嬤嬤和林嬡嬤跟著你娘親,自然不會守著你。」

  「爹,你這次太上道了。」舒恩羽聞言,開心得都要飛起來了。

  看著舒恩羽有些忘形,嚴辰天忍不住搖了下頭,他怎麼就生了這麼個腦子簡單的閨女?

  他低下頭在舒云喬的耳際說道:「若我現在告訴她,我替她又找了兩個嬤嬤,過些日子便到,你說她會如何?」

  舒云喬掃了他一眼,「你想一回來就讓她把你弄得不得安生,大可現在就告訴她。」  

  嚴辰天揚首一笑,不管舒恩羽一臉惡寒,硬是用力的揉了揉她那頭銀白色的髮,惹得她尖叫連連。

  「瞧瞧我的好閨女,真是精神。」他決定等過幾天再讓她自己發現「惡耗」。

  舒恩羽拉開與嚴辰天的距離,轉身時覺得自己的爹此刻笑咪咪的模樣像狐狸,天下人都當他是個好官,但她實在覺得當官的……尤其能位居高位的,肯定沒幾個好人,包括她爹。

*             *             *

  席氏接連派下人請舒云喬過去她院子,舒云喬總以疲累為由推卻,這日終於席氏忍不住,連早膳都不用,直接到了嚴辰天與舒云喬的吟月樓外。

  舒恩羽才從隔壁緊連著吟月樓的凌月樓的月牙門過來要陪舒云喬用膳,就聽到小徑那裡的動靜,不由好奇的望過去。

  嚴雷則帶著妻子陳瑾玉跟在席氏的身旁,看到小徑前方的舒恩羽,一頭銀髮在晨曦中很是耀眼,不禁腳步一頓。

  陳瑾玉注意到夫君的不對勁,也跟著停下腳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大清早就看到舒恩羽這個白子,她心中直呼倒霉。

  她早了舒云喬兩年嫁進嶸郡王府,她爹是門下省錄事,協助審查詔令,身為嶸郡王長子的夫君雖說是庶出,但她自認身分還是高於舒云喬這個提刑官之女。

  原以為五年前舒云喬帶著不祥的女兒離京後早該死在外頭,卻沒料到竟在最近常有人失蹤被殺的寧安縣找到,看著滿頭銀髮、膚白琥珀瞳的舒恩羽,她打心底不舒服,怎麼想都覺得不祥之說其來有自,她實在不想跟這對母女有所交集,一方面是瞧不起舒云喬的出身,再一方面則怕沾了舒恩羽會倒霉,偏偏今日席氏硬要帶著她和夫君來吟月樓,她即便滿心不願也只能走這一趟。

  沒多理會那幾人,帶著竹安、竹平,舒恩羽一溜煙的跑進了爹娘的房裡。

  房裡的李嬤嬤見到衝進來的她微愣了下,「小姐,規矩。」

  舒恩羽吐了下舌頭,但腳步還是沒停的往內室跑去,丟了一句,「嬤嬤,有人來了。」

  李嬤嬤好奇的看了過去,發現是席氏等人,接著就聽到身後的動靜,她微側了下頭,就見舒云喬嘴角帶著有意的笑,在兩個丫鬟碧珠、碧琬的陪伴下站在一旁跟著瞧了一眼。

  直到席氏帶著嚴雷則和陳瑾玉進門,舒云喬已經好整以暇的坐在位子上。

  「王爺早朝,姨母的時間可掐得巧。」

  李嬤嬤帶著碧珠、碧琬站在一旁,本想將嚴雷則攔在外頭,卻被舒云喬用眼神阻止。

  既然都要找麻煩,不如一次解決。

  舒恩羽坐在一邊的小椅子上,腿上放著個小盤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盤裡的糕點。

  看著她的樣子,席氏不由皺了下眉頭。

  「這是我爹今早來不及吃完的。」舒恩羽知道席氏看她不順眼,先發制人的開口,「我看姨祖母來了,應該一時半刻不會走,我怕再不吃會招蟲蟻,所以趕緊吃了,免得浪費。」

  席氏沒好氣的咬了下牙,這丫頭就跟嚴辰天一樣有張利嘴,錯的都能說成是對的。

  「姨母請。」舒云喬請人坐下,這才問道:「不知姨母一大早來,所為何事?」

  席氏忍著氣,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昨日收到邵倩的信,說她與縣侯回門,可人都到了門口,卻被侍衛趕回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昨天嶸郡王府門前的確有不小的動靜,要不是縣侯覺得沒臉,嚴邵倩還打算硬闖,想鬧得人盡皆知。

  「確有其事。本不讓姨母費心,話還是傳進了姨母耳裡。」舒云喬淺淺一笑,「是我下的令,命侍衛攔人。」

  席氏的臉色一變,「你憑什麼?」

  「憑我是嶸郡王妃,」舒云喬溫柔的口氣絲毫未變,「憑嚴邵倩對王爺與王爺嫡女無禮,憑王爺在寧安便已發話,說『此女既已出嫁,便與嶸郡王府無關』,不知這樣的說法,姨母可滿意?」

  「你未免欺人太甚。」席氏咬牙。

  「娘親,」嚴雷則安撫的看了席氏一眼,舒云喬沒發話,他也沒有坐下,只是態度恭敬的說:「王妃該是大度之人,何必與邵倩一個小丫頭計較?」

  「小丫頭?!」舒恩羽將糕點吞下,狀似無辜的眨著眼,「娘,邵倩姑姑今年都快二十了吧?」

  舒云喬帶笑的點頭,「是。」

  「她二十而我九歲,」她看著嚴雷則,困惑的側著頭,「我聽爹說,大伯父在刑部當差,應該知曉道理,大伯父可否跟凌月說說,小姑母總跟我這個小丫頭計較可以,為何我娘親就不能跟小姑母計較?」

  嚴雷則的神情有些為難,「大伯父知道此事是邵倩姑姑不對,只是——」

  「大伯子既知是邵倩失禮在先,就無須多言。」舒云喬打斷嚴雷則的話,「若姨母和大伯子還有疑慮,不如等王爺回府再議?」

  娘親就是特意挑嚴辰天出府時上門,畢竟他這些年對他們可沒留過情面,舒云喬向來是個心軟的,本以為找上她會有用……

  嚴雷則斂下眼,看來他們當年都小瞧了這個提刑官之女,她不是軟弱,只是為了嚴辰天,她比任何人都能忍,而如今,她已無須再忍。

  「罷了,若王爺心中早有定見,王妃也認為理當如此,我無話可說。」

  「雷則,你這是——」

  「娘親,別說了。」嚴雷則很清楚如今郡王府的情勢,他們根本無力與嚴辰天對抗,嚴辰天襲爵後他們的處境更是艱難,「是邵倩有錯在先,等她願意真心認錯,再來求原諒吧。」

  嚴雷則率先走了出去,席氏不甘,但也只能帶著陳瑾玉跟著離去。

  見他們都走了,舒恩羽這才嘆道:「娘,大伯父似乎改變不少。」

  舒云喬向來與此人無話可說,以往嚴雷則總以長子自居,似有若無地欺壓嚴辰天,如今一個張狂之人能收斂至此,實在不易,然而就算他認清局勢,只怕也是暫時隱忍,她很難不保持警戒。

*             *             *

  嶸郡王府之前失蹤的婢女找到了,屍體被丟在郡王府的後門,把一大清早來送柴火的樵夫嚇得魂飛魄散。

  嚴辰天得到消息,也顧不得冬日冷冽,隨意披了件衣服便趕到了後院,蹲下身,拉開倉促找來蓋著屍體的麻布……果然就如之前一般,渾身血已流盡。

  他神情凝重,突然肩上被披上了大氅,他轉過頭,「天冷,你怎麼出來了?」

  舒云喬對他微微一笑,聽到消息,她在屋裡也坐不住,「可有什麼發現?」

  他搖了下頭,「等會兒派人將屍體送進官府再仔細相驗。」

  「可否先讓我瞧瞧?」

  嚴辰天看她的臉凍得有些蒼白,原想拒絕,但最終還是讓開一步。

  舒云喬蹲了下來,一靠近就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並非全然是屍臭味,似乎還混合了某種香料,她不由皺起眉頭……她聞過這個味道,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聞到的。

  注意到她神情轉變,嚴辰天問道:「你怎麼了?」

  舒云喬很快的斂下心神,「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古怪。」

  她仔細的檢驗屍身,在頭髮裡看到些許少得幾乎會被忽略的煙灰,也不知是何時沾染上的,她瞇起眼,又在髮中發現一條黑色絲線。

  「王爺,你瞧。」

  嚴辰天從她的手中接過絲線,「絲線?」

  「其他屍首上,是否也有同樣的絲線?」

  嚴辰天搖頭,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靜了一會兒,「印象中曾在某具屍首上發現類似的絲線,但不是黑色,而是青色。」

  「能不能讓我看看?」

  嚴辰天點頭,命人將屍體抬走,跟舒云喬一起洗淨雙手、換了一身衣服,才去了書房。

  他命人抬來一個木箱,打開之後裡頭還有不少木盒,翻開記錄的案卷,他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頭是某具屍首身上取下的飾品,其中包含了用紙包住的一條青色絲線。

  舒云喬拿起絲線細細端詳,絲線上的特殊色彩應該是用馬藍染製,當初在杏花村見過幾個村婦用馬藍來染製布料時,她還趁機向她們學了些染製的技巧。

  原本只能在潮濕林地種植的馬籃,被村民移植在村裡,做為家家戶戶皆有的五色線中青線的染劑。

  她腦子靈光一閃,終於記起今早屍首上的味道是在何處聞過的……那味道出現在冉伊雪的身上。得知恩羽傷了虎子那一日,她暈了過去,冉伊雪恰好在那時回村,來不及梳洗換衣裳就急著醫治她,因為味道太奇特,她當時還特意和冉伊雪提起……沒錯!她身上就帶著那個味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嚴辰天注意到了她神色的轉變。

  舒云喬看著他,欲言又止。她不是想要瞞他,而是這些年來,冉伊雪對她有恩,杏花村的人也對她極好,那個村子向來平靜,她不相信這些殘忍的兇案與杏花村有關,更不相信會扯上冉伊雪,只是……她低頭看著青線,他們應當知道些什麼。

  「我只是想起了伊雪,她在外遊歷,見多識廣,對此或許能知道一二。」

  嚴辰天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她是個醫者,對治活人有興趣,死人應該沒興趣研究。」

  舒云喬垂下眼,這才想起嚴辰天曾經問過冉伊雪對這案子的看法,當時冉伊雪就是這麼說的,自己真是犯了傻,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提起了冉伊雪,徒然讓嚴辰天起疑?

  嚴辰天握住她的手,「算了,今日府裡會有新來的嬤嬤,一大清早的我們急著驗屍,沒先知會凌月,現在咱們那個閨女該鬧騰了。」

  舒云喬並沒有因為嚴辰天的不追問而鬆口氣,畢竟她太了解他,在輕快語氣的背後,應該已經心生懷疑,偏偏她根本沒辦法先找到冉伊雪問個清楚。

  一整日,舒云喬試著專心,但思緒總是不由自主飛到兇案和冉伊雪身上,沒察覺嚴辰天似有若無的試探眼神,更沒注意到連向來大刺刺的閨女都察覺不對,視線不停的在她身上打轉。

  晚膳後,舒恩羽當沒見到自己爹那副不滿的眼神,硬是拉著舒云喬回到自己的凌月居,一進房,她就迫不及待的問:「娘,是不是爹欺負你?」

  舒云喬一笑,輕揉了下她的頭,「沒有。」

  「沒有?」舒羽恩眨了眨眼。「但你在走神。」

  舒云喬微愣。

  「娘親,別想瞞我,以往爹的眼睛只要一瞄,你就會自動替他把菜夾到他碗裡,但今天,你漏了……」舒恩羽側頭想了一會兒,「三次吧!若是平常,爹只要你漏一次就鬧騰了,但今天他也像是吃錯了藥,毫無反應,所以我知道,你跟爹一定有問題。你們吵架了嗎?」

  看著舒恩羽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閃著期待的光亮,舒云喬搖頭失笑,這對父女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我們沒吵架,你別胡鬧。」舒云喬輕撫了下她紅撲撲的臉,「你爹最近正忙著。」

  「我知道他忙,每每回來都是半夜三更,可是他騙我!」舒恩羽不快的嚷道:「他明明說回京之後,他就不讓教養嬤嬤拘著我,但今天一大早,我就被兩個宮裡來的嬤嬤給逼起床了,這兩個嬤嬤還一口一個的說她們之前教導過太子妃,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看著她氣惱的神情,舒云喬很難解釋嚴辰天的用心良苦,雖說嚴辰天對權勢沒多大興趣,然而畢竟身在權勢圈子之中,若能藉著各層關係讓女兒與太子妃有交集,對舒恩羽的將來有利無害。

  「你爹當初是答應不讓李、林兩位嬤嬤拘著你,也不算騙你,只是耍了點心眼罷了。」

  舒恩羽翻著白眼,「娘親,你別幫著爹說話。不如娘親就趁著爹忙,跟我出府幾日,正好去找姨母。」

  舒云喬心一緊,「姨母?!你見到她了?」

  舒恩羽興沖沖的點頭,「對啊!今日見著的。」

  「今日?」舒云喬狐疑,「今日有教養嬤嬤在,你在何處見到你姨母的?」

  舒恩羽發現自己說溜嘴,立刻看向自己的兩個丫鬟,原本她不喜歡這兩個丫頭跟進跟出,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這兩個跟她年紀相仿的丫鬟對她忠心、脾氣又好,重點是她們願意處處幫著她欺上瞞下,所以她對兩人現在可是滿意得不得了。

  兩個丫鬟一接到舒恩羽的眼神示意,立刻上前解圍,「時候已不早,奴婢已備好熱水,請小姐先去洗浴。」

  「好啊!今日我流了一身的汗。」舒恩羽迫不及待的站起來。「娘親,我先去——」

  舒云喬好氣又好氣的拉住她,「老實說。」

  舒恩羽不由嘟起了嘴,「要說也不是不成,但娘親不能生氣。」

  「說吧!」舒云喬沒給承諾,擺明要問個清楚。

  「今日趁著午睡的時候,我出了府。」

  舒云喬聞言,心中沒有驚訝,只是擔憂的皺起眉頭,今日才在後院發現失蹤婢女的屍體,女兒竟獨自出府……

       「娘親放心,」舒恩羽急急解釋,「出府前,我在頭髮上塗了黑豆汁,當時還撐了把傘,所以沒人注意我。我只是一時悶得慌,嬤嬤以為我在午睡,我在她們察覺前就回來了。」

  舒云喬現在實在無法糾結她出府的問題,只問:「你姨母現在人在何處?」

  「姨母說若要找她,就到飄香樓找個叫薛許的夥計。姨母交代,要娘親儘快找個時間去找她,她有事要告訴你。」

  舒云喬暗暗將這個名字記下來,「我知道了,你去洗浴後早點歇息,以後別偷偷摸摸的出府。」

  「知道了。姨母也要我不可獨自出府,說有危險。」舒恩羽乖巧的點著頭。

  「你知道便好,快去洗浴吧!」

  舒恩羽也不敢再多說,只道:「娘親,等我!今晚我想跟娘親睡。」

  「好。」她揉揉女兒的頭,「去吧!」

  舒恩羽滿懷期待的去洗了個澡,不過當她回到房裡時,娘親卻已經不見人影,她不由皺起眉頭,也顧不得兩個丫鬟說要替自己擦乾頭髮,立刻跑了出去——果然娘親回到了吟月樓,跟爹在一起。

  「都多大年紀了,還要娘親陪,你不覺得丟人,我還替你覺得丟人。」

  舒恩羽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就被嚴辰天的搶白弄得啞口無言。

  「回自已房裡去。」嚴辰天意圖趕走她。

  舒恩羽沒看自己這個無良爹,只是撒嬌的看著舒云喬,「娘……」

  舒云喬無奈一笑,拉過舒恩羽,替她擦著濕髮,「天氣冷了,這樣跑出來也不怕著涼。」

  「娘答應要陪恩羽。」

  「我知道,但是……」她遲疑的看了眼嚴辰天,若是平時也就算了,現在她擔憂嚴辰天追問冉伊雪的事,所以不好忤逆他的意思。

  「在你娘親心中,自然得將我放在你前頭,你搶走你娘親,讓為父獨守空閨,實在不孝。」

  舒恩羽的嘴角抽了抽,堂堂一個男子漢,連「獨守空閨」這四個字都能不要臉的說出來,她爹這個人還真只有她娘親才受得了,人不要臉果然天下無敵!她認命的拿著帕子包住自己的頭,將丫鬟拿來的披風披上,帶著一副快吐的神情,頭也不回的走了,刻意忽略自己爹臉上的揚揚得意。

  「你真不害臊。」舒云喬真覺得沒臉見人。

  「我說的是事實,」他將人攬入懷裡,死死的抱著,「為何要害臊?」

  「真拿你沒辦法……」

  舒云喬嘆了聲,由著嚴辰天將她放上了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3 11:29 PM 編輯

【第十五章】 杏花村的秘密

  舒云喬悄悄到飄香樓找到薛許後,從薛許的口中得知冉伊雪並不在飄香樓,而是在四季院時,舒云喬的神情難掩震驚……四季院可是鎬京最出名的青樓。

  薛許派人去請冉伊雪,讓舒云喬在飄香樓的上房裡等待,不過才等了一刻鐘的時間,舒云喬便覺度日如年。

  一看到進門的冉伊雪,她立刻起身,一手捉住了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去四季院做什麼?」

  「難得見你如此緊張。」冉伊雪笑道:「先讓我看看你……不錯!看來日子過得還算滋潤,氣色還行。」

  「我能有什麼不好?」舒云喬反手拉著她坐下,「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四季院是個送往迎來之處,你一個婦道人家為何待在那裡?」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冉伊雪摸了摸鼻子,「那裡很安全。」

  「你……」舒云喬一嘆,「齊哥兒人呢?怎麼不見他?」

  冉伊雪也沒隱瞞,「這陣子我四處奔波,帶著他不方便,所以我將人送到杏花村出來的村民那兒代為照料。」

  舒云喬聞言,臉色沉重起來,「你老實告訴我,現在刑部在追的這件連環兇案,你了解多少?」

  冉伊雪挑了下眉,「你以為我了解多少?」

  舒云喬一嘆,「我在屍首的身上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不是屍臭味,而是類似香料混著焚燒物品後的焦味……我曾在你身上聞到相似的味道。」

  冉伊雪笑了笑,「你真的是個聰明的女人,你告訴嚴辰天這件事了?」

  舒云喬搖頭,「沒有。但是我想,他應該看出了我有事瞞他。」  

  「他應該是看出來了,不過因為對象是你,所以他才沒逼問吧。」冉伊雪雙手抱胸,似笑非笑,「你放心吧!我是個救人的仁醫,不是殺人的劊子手。」

  「我當然信你不會傷人,只是你肯定知道些什麼。」

  「你別問了,知道得太多,對你沒好處。我找你來是想告訴你,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守著恩羽那丫頭,別讓她四處跑。至於嚴辰天,他只要安份的當他的大理寺卿,出入小心些,別把什麼事都攬在身上,避免惹禍上身就好。」

  「恩羽我自然會留意,可是王爺……以他的性子,要他置之不理難上加難,我看他查出事情與你或杏花村有關是早晚的事。」

  冉伊雪不置可否的聳聳肩,反正她已經下令杏花村撤村,就算嚴辰天派人去查,現在也已經是焦土一片,查不出所以然。

  門口響起敲門聲,接著薛許推門而入,臉色帶著焦急,「大當家,底下來了不少刑部的官爺,把飄香樓給圍了。」

  冉伊雪的眉頭一皺,目光看向舒云喬。

  舒云喬心頭一緊,「我出府之事,並沒有告知任何人。」

  「我信你,」冉伊雪一嘆,「是我忘了嚴辰天把你看得緊,當年你逃過一次,這次若不把人看牢才奇怪。你身邊一定有人跟著,只是你不知道,你的一舉一動只怕都沒逃過他的眼。罷了!我啥事都沒做,還怕他不成?」

  「薛許,」舒云喬問道:「外頭可有見到郡王爺?」

  「舒舒,你找我?」嚴辰天似笑非笑的出現在薛許的後頭。

  薛許僵硬轉頭,試圖想要攔阻嚴辰天。

  冉伊雪對薛許輕揮了下手,要他讓開,好整以暇的看著嚴辰天走到舒云喬的身旁坐下。

  這男人明明是針對她而來,但始終沒看她一眼,反而只盯著舒云喬。

  嚴辰天有些埋怨的說道:「怎麼出府也不告訴我一聲,若找不著你,我會擔心。」

  舒云喬沒好氣的輕搖了下頭,「你真派人監視我?」

  「錯!」他摸了摸她的臉,「是保護。」

  一旁的冉伊雪冷冷一哼。

  嚴辰天沒有理會她,只是低頭看著舒云喬輕哄著,「舒舒乖,你先回府,我有些事要請教冉大夫,晚點回去。」

  舒云喬看著他,聲音帶了一絲柔軟的祈求,「她是我的好姊妹。」

  「我知道,我保證以禮相待。唐越,」嚴辰天吩咐,「送王妃回府。」

  舒云喬遲疑的看著冉伊雪。

  「回去吧!我不會有事,改日我們有機會再敘。」

  舒云喬被眾多雙眼睛盯著,也不好不理會嚴辰天的安排,只能再交代一句,「王爺,此事真與伊雪無關,你別為難她。」

  嚴辰天暗暗的輕撫了下她的後背,「知道了,你回去吧。」

  舒云喬一嘆,只能跟著唐越離開。

  之後嚴辰天讓人全都退下,自己與冉伊雪隔著一張大圓桌坐著。他慢條斯理的吃了口飄香樓的桂花糕,滋味是不錯,但仍比不上自己王妃親手做給他的,直到吃完一塊,他才打破沉默,「若當初你知道舒舒是我的王妃,你是否還會出手相救?」

  「你是你,云喬是云喬,我想救自然會救。」

  嚴辰天嘴角一勾,「雖說我氣惱因為你的介入,讓我多年來尋不著人,但你救了凌月是事實,對於嚴家——你是大恩人。」

  冉伊雪挑了下眉,「別在我面前打官腔,說什麼恩人不恩人的,我不屑。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別浪費時間。」

  「冉大夫爽快,不知冉大夫對二十多年前被朝廷以邪教為由滅族的百夷有多少了解?」

  「我壓根沒聽過。」

  嚴辰天眼底的嚴厲一閃,「冉大夫,明人不說暗話。」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總之沒聽過就是沒聽過。」

  「我已派人去了趟杏花村,雖說已被一把暗夜惡火給燒盡,但還是留下了些東西。」嚴辰天輕喚了一聲,門被打開,一個侍衛拿了個木盒進來,放到冉伊雪面前。

  冉伊雪在嚴辰天的目光下不情願的打開,裡頭有焚燒不完全的五色錦旗,還有理應被滅絕的百夷人家家戶戶都會掛在門口辟邪的山神圖騰。百夷的山神人身豬面,長得十分討喜。

  看來村民走得匆忙,百密一疏,她不由一惱。

  「據聞百夷向來取血祭祀。」

  冉伊雪聞言氣憤不已,用力將木盒關上,「祭祀山神是取公雞之血,難不成你懷疑用人血?!」

  「當年百夷被先皇視為邪教,便是因為先皇後宮的馥妃是百夷人,馥妃因身有異香,又貌美非常,所以深受寵愛,但她蛇蠍心腸,每月都用人血泡浴,先太皇太后得知後將人拿下,不顧當時她即將臨盆,斬立決。先皇更下令滅其族,在多年後的今日,百夷早該滅絕,留下的只是流傳在民間的鄉野傳說。」

  冉伊雪不平的一咬牙,百夷族人不過千餘,但在百年前早已分支,其中一支以天地為尊,隱居靈山之巔;一支以巫為尊,偏居西南一隅,兩族多年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巫族野心勃勃,竟送巫女入宮,巫女馥妃受盡寵愛卻心術不正,害得全百夷背負罵名,最終造成滅族之禍。

  靈山一族僥倖逃過一劫,在她姥姥的帶領之下,遠離故鄉,最終選在寧安落腳,在姥姥死後,她也遵循遺命,安安份份帶著僅存的族人融入漢族,但還是擺脫不了邪教之名。

  「總之,此事與杏花村無關。」

  「我相信與杏花村無關,但肯定與百夷有關。」這個少數民族的巫術向來詭譎神秘,若沒有冉伊雪相助,嚴辰天知道自己得要花更長的時間才能查個水落石出,「告訴我,你到底查到了多少?」

  冉伊雪大可選擇沉默、裝傻到底,但若什麼都不說,她知道今天不可能脫身,「我不知道主使者是誰,只是我查過古籍,知道他們定要找來童男童女,用純陰純陽的鮮血祭祀日月。」

  「目的為何?」

  她沉默了一會兒,不太情願的說:「用來逆天改命,但是否真有成效,並沒有記載,我想不通誰會如此大費周章。當年滅族之禍,靈山一族留下來的不過百餘人,至於巫族……多年來從未聽聞。我不過才滿周歲便被我姥姥帶著逃難,數年躲躲藏藏,最後才在寧安定居,我們延續過去的生活,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這次除了鎬京之外,失蹤之人都在寧安,我想,或許是倖存的巫族人查出杏花村所在,想要嫁禍給我們。」

  「冉大夫既知這層道理,為何要遷村?」嚴辰天瞄了眼裝著焦黑物品的木盒,「徒然使人心生懷疑而已。」

  「我們只是為了活下去,我們不相信你們漢人的皇帝,當年可以為了一個貴妃而滅一族,誰知道現在會不會趕盡殺絕?」

  嚴辰天沉默了會兒,目光炯炯的看著冉伊雪,最終說道:「總此次多謝冉大夫相助,只是這些日子得要委屈冉大夫。」

  冉伊雪看著他,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你要做什麼?」

  嚴辰天沒有說話,只是讓人將冉伊雪帶走。

  「嚴辰天,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你為什麼還要抓我?!」

  「我只是要確保冉大夫安全無虞。」嚴辰天神色自若的交代,「念在冉大夫對嚴家有恩,我網開一面不將冉大夫押入牢中。來人,將冉大夫送至寶慶王府,派人嚴加看守,若意圖脫逃,直接押入刑部大牢。」

  冉伊雪聞言,雙眼不由大睜,「嚴辰天,你這個混帳,我不要去寶慶王府,立刻把我放了。嚴辰天,你太可惡,說什麼我是嚴家的恩人,你明明就恩將仇報,你會不得好死!」

  嚴辰天聽著她的咒罵,神色未變,看著冉伊雪張牙舞爪的模樣,更覺得自己的眼光比蕭君允好上百倍,還是舒舒善解人意,縱使氣惱也從不大吼大叫。

  他雖相信冉伊雪無辜,但是也得找到證明她清白的證據,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分。身為一個理應滅族的族長之後,她早該死在事發當年,如今留在寶慶王府,有蕭家的庇佑,才能暫時保她一命。

*             *             *

  舒云喬看到嚴辰天進房,也顧不得賴在自己身旁的舒恩羽,急急的脫口問道:「伊雪人呢?」

  「在寶慶王府。」嚴辰天也沒隱瞞。

  舒云喬的臉色微變,「是你的安排?!」

  「當然!不然以冉伊雪的性子,她不可能乖乖留在寶慶王府。」  

  看嚴辰天說得理所當然,舒云喬遲疑的一咬下唇。伊雪是為了警告她才來的,最後自己卻害她落難……

        「別胡思亂想,」嚴辰天將躺在舒云喬大腿上的舒恩羽趕走,自己坐到了她的身旁,「君允會好好待她的。」

  「此事明明與伊雪無關。杏花村本不收外人,但因為伊雪之故,所以我和恩羽才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他們都是好人。」舒云喬一惱,忍不住語調輕揚,「我要你立刻放人,別拘著她。」

  一旁的舒恩羽原本就打算要替姨母說話,但看娘親的神情,她識趣的閉上了嘴。

  她鮮少看她娘親沉著臉說話,看來似乎是動怒了,而她爹似乎也被打擊到了,一張臉陰得像快下雨的天一樣。周遭凝結著窒人的氛圍,她縮了縮脖子,儘可能離兩人遠一點。

  「舒舒,」終於,嚴辰天冷冷的開口,「你可知你口中所謂的好人,都不該還活在這世上。」

  「我只知他們從未害過人。」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他們家家戶戶皆有五色線,暗暗藏著五色錦旗,祭祀神明,尊天敬地,與你我並無不同。」

  他嘆息,「舒舒,這件事不是你我說了算。」

  她聞言也不再多說了,只道:「我想見伊雪。」

  「過些日子吧!相信我,我定會護著冉伊雪性命無虞。」

  「不!我不要等,我現在便要見她。」

  「現在?」嚴辰天的眉頭輕皺,外頭天色已暗,縱使她堅持要見,也該等明日再說。

  「王爺,就當我求你。」她的聲音一低,帶了絲疲累,「不知為何,我心中不安。」

  看她苦惱,嚴辰天的心不由一軟,交代人準備馬車去寶慶王府。

  「我也要去。」原本儘可能不出聲音,以免讓自己被爹娘注意的舒恩羽,一聽他們要出府,立刻忙不迭的說。

  嚴辰天擔憂臉色不好的舒云喬,也沒有心情跟閨女唇槍舌劍,勉為其難順道帶上她。

  兩府相距並不遠,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守門的侍衛卻有些為難的看著上門的一家人。

  「怎麼回事?」嚴辰天沉著臉問,隱約聽到裡頭的吵雜。

  「方才王爺才回府,現在有事正忙,不如嶸郡王和王妃改日……」

  侍衛正努力的解釋,舒恩羽已經頭一低,直接鑽進了寶慶王府的大門。

  侍衛嚇了一跳,正要出聲攔人,嚴辰天先斥了一句,「讓開。」

  侍衛心底一寒,連忙退開,眼睜睜看著人進府。

  早一步進門的舒恩羽呆愣的站在進入大堂的門前,裡頭冉伊雪正叫罵不休,蕭君允卻依然笑得一臉燦爛。

  只不過蕭君允向來可愛的娃娃臉上,有著一片可疑的青紫,似乎是被人打的,而兇手應該就是追著他打罵的冉伊雪,不過在這節骨眼上,也多虧他還能笑得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沖淡了不少緊張的氣氛。

  嚴辰天銳利的眸子一掃,蕭君允看來就是天生被虐的性子,正要出聲制止,舒云喬已經先輕聲一喚,「伊雪……」

  冉伊雪一聽這熟悉的聲音,立刻一個旋身,幾個大步來到舒雲喬的面前,「你可來了,快點帶我走。」

  「師妹,別——你別走。」蕭君允的笑臉一下變成個大哭臉,「你若走了,我會死的。」

  「滾開,我管你要死要活,」冉伊雪一臉嫌惡的甩開他的手,「云喬,走吧!快點。」

  「冉大夫,現在的局勢由不得你撒潑,」嚴辰天擋在舒云喬的面前,不讓冉伊雪靠近,「你若堅持不願留在寶慶王府,就只能被押入刑部大牢。」

  「混帳,你威脅我?!」冉伊雪對嚴辰天啐道。

  「冉大夫,我只是就事論事,」嚴辰天雙眼如炬,「縱使有私心,卻也是為你著想,再怎麼說,寶慶王府都比刑部大牢安全舒適。」

  冉伊雪一哼,冷冷嘲弄,「就算你是大理寺卿,也不能任意妄為,我做錯了什麼,你憑什麼押我入大牢?」

  嚴辰天似笑非笑的瞅著她,「單憑你是百夷人,命早該絕這一條,我就能押你入大牢,甚至取你性命。」

  冉伊雪的臉色微變。

  蕭君允一把抱住了冉伊雪,惡狠狠的瞪向嚴辰天,「你動我師妹,就是與我為敵。」

  嚴辰天無奈的看著蕭君允,若他真要動冉伊雪,又何苦將人送進寶慶王府,他是在幫他,現在他卻拿他當仇人,看來遇上冉伊雪,蕭君允就是個傻的。

  「別再吵了。」舒云喬身子輕晃了一下。

  嚴辰天眼明手快的將她扶住,「舒舒,你怎麼了?」

  舒云喬壓了壓疼痛的太陽穴,「你們吵得我頭疼。」

  冉伊雪甩開蕭君允,推開嚴辰天,下人早已經俐落的將她方才撒潑砸碎的花瓶、桌椅都收拾妥當,她將舒云喬扶往大堂的主位上坐好,嚴辰天和這裡的主子蕭君允則坐在下首。

  「你臉色不好,我給你瞧瞧。」

  舒云喬搖頭,拒絕了她伸出來要替她把脈的手,「我沒事,只是有些頭痛。我來只是想要問你一件事。」

  「你說。」冉伊雪道。

  「方才回府後,我將這些案子重新翻看了一遍,在半年多前,曾有個白子死狀凄慘,王爺便是因為此案急著出城所以才墜馬受傷。我記得你曾不只一次提及,白子純潔,是上天恩寵……我一直以為這是因你疼愛恩羽才這麼說,但如今想來卻覺得古怪,這是不是百夷族的族人信仰?因為恩羽是個白子,所以你當初才會出手相助,甚至收留我們?」

  冉伊雪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一旁的舒恩羽,最後伸出手,將她拉坐在自己身旁,「你猜得沒錯,族裡確實有記載,白子珍貴。」

  舒云喬的心一沉,臉色變得蒼白,「若這些兇案與百夷有關,是否代表恩羽會有危險?所以你不顧自己可能被抓,也要進京來找我,要我看緊恩羽?」

  「夫妻就是夫妻,果然都有著明察秋毫的銳利。」冉伊雪抱著舒恩羽輕晃了下,「這丫頭我打小看到大,我可不願意看她受到傷害,偏偏我對兇手是何人真沒頭緒。但我知道,若要想要逆天改命,除了純陰純陽之血,還要被族人視為神聖的白子血液,對方之前已經殺了一人,我也不知是否還會再尋白子取血。」

  原本跟來只打算看看姨母的舒恩羽一下子就發現大堂上眾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

  對上娘親擔憂的眼神,她眨了眨眼,忍不住笑出來,「娘親、姨母,你們別擔心,縱使我是白子又如何?別忘了,我爹是嶸郡王,還是大理寺卿,誰敢動我?」

  嚴辰天聞言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平時只會找機會跟他唱反調的閨女,心中對他身分背景的評價挺高的,偏偏現在敵暗我明,若真有人對她出手,他竟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護她周全,這滋味令人心頭難受,他的眸光不禁幽深了起來。

  「不過,若他們自尋死路對我下手,也挺好的。」舒恩羽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沒錯!就讓他們來捉我。」

  嚴辰天挑了下眉,「胡說什麼?」

  「爹,我不是胡說。」舒恩羽琥珀色的雙瞳發著光亮,「若照姨母所說,祭祀終究要個純潔的白子,我就是一個最好的誘餌。與其沒有頭緒的等著暗處的兇手現身,不如用我把人誘出來,爹只要派人暗中守著我,守株待兔,等人現身,直接把人抓了,不就好了?」

  嚴辰天眼底凶光一閃,他可從沒想過讓自己的閨女以身試險。「說得容易,你當真以為兇手是等閒之輩?就我所知,兇手並非一人。」

  「爹不是最懂得用刑?到時只要抓住一人,讓他供出他們的老巢和目的不就成了。」舒恩羽怎麼想都覺得用自己當餌是絕妙好計。

  嚴辰天發現現在不單舒云喬頭疼,就連自己的太陽穴也隱隱發疼,「小孩子家家,閉上嘴,別再說了。」

  舒恩羽不由嘴一嘟。

  「恩羽聽話,你的計雖是好計……」冉伊雪揉了揉她紅撲撲的臉頰,「但絕不可行,一個不小心,你的小命就沒了。」

  「沒錯。」蕭君允也在一旁幫腔,「你爹娘就你這麼一個閨女,可不能有半點差錯。」

  眾人都反對,舒恩羽的目光只能看著沉默的娘親,伸手撒嬌的拉了拉她的衣角。

  「你別想了。」嚴辰天眼尖的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你娘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答應的人。」

  舒云喬含辛茹苦的拉拔舒恩羽長大,當然不會讓她身犯險境,但如果要報答杏花村和冉伊雪對她們母女的恩情,她知道不能什麼事都不做。  

     「其實……」舒云喬輕聲開口,「恩羽的計策挺好。」

  嚴辰天眼中一瞬間閃過怒氣,「舒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她的眸光鎖住他微怒的眼,「讓恩羽為餌,伊雪從旁協助,若能破案,便立下一功。屆時,王爺加上寶慶王並與鄂親王府聯手,一定能使當今聖上網開一面,保住伊雪和杏花村百餘人的性命。」

  「你瘋了,」他瞇起眼,「你拿自己女兒的命去保住不相干的人?!」

  「喂!」冉伊雪雖說也不贊成舒恩羽以身試險,但嚴辰天的話令人聽了反感,「什麼不相干的人?我救過恩羽的命,還照顧她們母女五個年頭,我之於她們母女可比你這個男人重要多了。」

  嚴辰天此時無心應付冉伊雪,目光牢牢鎖著舒云喬,從她臉上看出她已打定主意,他抿起嘴,凌厲的黑眸一掃,憤怒的起身離去。

  看著他大步走出去,蕭君允輕咬著下唇,有些委屈的說:「辰天的眼神真可怕。」

  冉伊雪翻了下白眼,沒空理他,只是感激的看著舒云喬,「我知道你和恩羽都想幫我,但這件事別再提了。」

  舒云喬沒說好或不好,只是緩緩起身,對舒恩羽伸出手。

  舒恩羽也伸出手握住自己的娘親,跟著站在她的身旁。

  「王爺說得對,為了大局著想,你還是暫時待在寶慶王府,」舒云喬柔聲的勸著冉伊雪,「寶慶王身分尊貴,旁人不敢輕易冒犯,又是你的師兄,定會好好照料你,我得空便來看你,好嗎?」

  冉伊雪抿了抿唇,不太情願的點頭。

  之後舒云喬牽著舒恩羽離開寶慶王府,而嚴辰天縱使氣惱也沒有將母女倆撇下,正一個人坐在馬車裡生著悶氣。

  天空此時降下瑞雪,舒云喬分心的抬頭看了一眼,不由嘆息,「下雪了!真漂亮。」

  「是啊!好美。」

  嚴辰天看著母女倆在馬車外看著飄雪的天空發呆,心中生起挫敗感,「若凍病了,看你們還能有什麼閒情逸致賞白雪。上來,回府了。」

  舒云喬一笑,帶著舒恩羽上了馬車,沒有刻意的疏離,反而緊挨著嚴辰天坐著。

  嚴辰天皺眉看她,「你是怎麼回事?向來把這丫頭當成心頭肉,現在卻跟著她瞎起鬨?」

  「爹,我才不是瞎——」見嚴辰天冷冷的眼神掃過來,舒恩羽立刻閉上了嘴。

  「你很清楚,這是絕妙的良計。」她將冰涼的手塞進他的手裡,注意到他身子略僵了下,終究沒捨得將她甩開,她低著頭微揚了下嘴角。「你氣惱,是因為你明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偏偏你動了私心,捨不得閨女。」

  舒恩羽側頭覷著自己的爹,捨不得?!

  嚴辰天注意到舒恩羽的視線,立刻抬起頭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舒恩羽頑皮的對他皺皺鼻子。

  看著她的模樣,嚴辰天眉頭一皺,「你說,這丫頭的性子怎麼就不多像你一些?」

  「因為老天爺聽到我的祈求,我太在意你,想要一個像你的孩子。」

  嚴辰天的自尊心一下子得到大大的滿足,也顧不得女兒還在一旁,硬是將舒云喬一把摟住。

  舒恩羽故做老成的一嘆,轉頭拉起簾子的一角,也顧不得冷風吹進來,欣賞起外頭的白雪。

  在她爹娘身上,正好應了那句「柔能克剛、柔弱勝剛強」的道理,真正的大智慧就要像她娘親,拋棄了表面的剛強,三兩下就讓柔存剛亡。

  她似乎該學學娘親,只不過一想到自己小鳥依人的樣子,她只覺得一陣惡寒。

  想想還是像她姨母那樣比較好,看她打寶慶王的那股狠勁,這才是適合她的風格。

  看樣子她爹點頭同意她的計謀是早晚的事,她實在佩服自己能想到這個好計,原來當個白子也是有好處的,還能破大案,到時她立了大功,看還有誰會再說她不祥?自己果然就是個聰明的,想想也是,她爹娘是聰慧之人,她自然也不差,甚至要更青出於藍才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4 12:27 AM 編輯

【第十六章】 王妃懷孕了

  春節到來,鎬京城內的百年古剎萬安寺恰逢建寺百年,有場三天三夜、熱熱鬧鬧的祈福法會。

  其中一日特別安排了個別開生面的神佛遊街,所謂的「神佛」,便是由鎬京城內選出的數十名未婚男女來扮演。

  此次法會除了祈求國泰民安,慶祝建寺百年,更是為了這一年來龍體欠安的聖上祈福,為了表達自己的忠心,不少達官顯貴都趕著在這次的法會上出錢又出力,有些有能耐的,自然想法設法讓自家符合條件的小輩能夠扮神佛,既向皇室示好又出風頭。

  若是以往,嚴辰天和舒云喬絕不允許自己的閨女拋頭露面,但今時不同往日,當鎬京百姓全將目光放在這次的法會時,讓舒恩羽現身,自然是讓人得知嶸郡王府多年前離京的嫡小姐回京最快也是最好的時機。

  嚴辰天二話不說的請鄂親王出面,直接讓廟裡的住持同意讓舒恩羽扮觀音,至於蕭瑀則扮觀音座下的善財童子,就近照料自己的小表妹。

  原本要蕭瑀保護表妹他是十二萬分願意,只是扮善財童子?!想到自己頭上得綁上兩顆丸子,他就糾結,不過最後得知扮觀音座下的龍女是護國公世子沈培灝,他的心一下子就平衡了——扮小有什麼不好?總比扮小又扮女人來得強。

  遊街前半個月,選來扮神佛的眾人皆要齋戒苑素,所以蕭瑀這個年吃的全是素菜,嘴裡沒半點肉味。

  到了遊街前三天,眾人得到萬安寺跟著眾僧尼念早課,要不是一旁有小表妹陪著解悶,蕭瑀還真不想幹了。

  第一天早課結束,他帶著舒恩羽吃了頓素齋,正準備回府,此時遠遠看到前方走來一群人。

  蕭瑀嘴角含笑,湊過去在舒恩羽的耳際說道:「月妹妹,你可知來的那群人中,身著湛藍絲袍的那傢伙是誰?」

  舒恩羽瞧了過去,看著前方兩個昂然走來的身影,一黑一藍,身後還帶著不少隨從,黑的年紀大些,藍的年紀小些,但都看著眼生,她搖了搖頭。「不認得。」

  「他便是當年拉你頭髮,最後笨得失足落湖,害你險些被送家廟的傢伙。」

  舒恩羽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護國公世子?!」

  「是!護國公世子沈培灝。如何?要不要去會會他?」

  若是平時,舒恩羽肯定點頭同意,只是這次她扮觀音是有要緊事,寺方也是看在鄂親王府的面上,才勉為其難讓她這麼一個白子扮觀音,所以她不能惹事,讓事情生變。

  「下次吧!」她直接將來人劃入非同道中人,不用有太多交集。說完拉著蕭瑀往反方向走。

  沈培灝遠遠就認出了舒恩羽,畢竟她那頭在陽光底下閃著銀光的頭髮太過惹眼,看她拉著蕭瑀繞路而行,他不由挑了下眉,也顧不得身旁另一個男人,硬是過去攔人。

  「你為何看到我便逃?」

  舒恩羽沒料到沈培灝會擋住她的去路,不禁輕挑了下眉,這個討厭鬼過了幾年,還是這麼不客氣,不過長得挺好看的就是。她冷冷丟了一句,「自然是遇到髒東西。」

  沈培灝微楞,最後揚首一笑,「所謂髒東西——指的不會是本世子吧?」

  舒恩羽看他笑得得意,撇了下嘴,臉皮真厚,她懶得理他,琥珀色的水眸瞟了身旁的蕭瑀一眼。

  蕭瑀一笑,向前一步,「世子,今日我表妹心情不佳,識趣的話就快讓開,別惹我表妹不快。」

  「為何心情不佳?」沈培灝的笑容隱去,「有誰欺負你?只要你一句話,本世子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舒恩羽又挑了下眉,這傢伙莫名其妙,不知情的還以為她跟他有多要好似的,說到底,兩人就算有交情也是舊仇,這般熱絡,她無福消受。

  「表哥,走了。」她懶得理他,繞過他就走。

  蕭瑀伸出手同情的拍了拍沈培灝的肩,雖說他與他總是打打鬧鬧,與聶將軍府的聶二少,聶子肅在百姓眼中是扶不上牆的三紈褲,彼此互看不順眼,但實際上他們私下感情還挺好的,常聯手破壞他們看不慣的人事物,鬧了一場之後,再以三人不和,傷及無辜對外解釋,久了之後,小霸王之名遠播,三人還頗為沾沾自喜。

  不過最近他們皆收斂不少——聶子肅終於惹火了聶將軍,被丟到邊疆的軍營裡;他則是因為要保護小表妹,背了責任,自然就無心玩樂;至於沈培灝不知哪根筋不對,竟開始熱衷起琴棋書畫,相信書中自有顏如玉,朝著翩翩公子的目標前進,整個護國公府見其轉變,幾乎可說是普天同慶。  

  也因為有交情,所以他很清楚沈培灝對舒恩羽感到愧疚,畢竟當年這個世子爺可是造成舒恩羽離開嶸郡王府的原因之一。

  走沒幾步的舒恩羽察覺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停下腳步,好奇的望過去,就見原本跟沈培灝走在一起的男人看著她,他一身黑色狐裘,將他俊美的長相襯得白晰柔美,隱隱可見裡頭的絲袍綉著精緻的金色乘雲,腰間還掛著晶瑩玉飾穗條。

  她爹提醒過她,這幾日來寺裡的都不會是普通人,這人能跟護國公世子走在一起,身分肯定也不差。

  蕭瑀幾個大步站到舒恩羽身旁,對來人拱手一禮,「難得旭國公也來寺裡參拜。」

  旭國公?!舒恩羽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京城四大家族之一,沈家先祖與東方家先祖乃開國雙將,沈家受封護國公,東方家受封旭國公。這個年紀跟自己的爹差不多的男人,看來就是東方家的家主——自小就有神童之稱,文武全才的東方弨。

  他跟沈培灝走在一起,自然是因為沈家為了沈培灝的「浪子回頭」,硬是請出這位對朝政全無興趣,早已淡出朝堂多年,文武全才的國公爺當他的先生。

  「在下不過是與護國公世子來湊個熱鬧罷了。」東方弨微笑的看著舒恩羽,「嚴小姐。」

  舒恩羽有模有樣的行了個禮,「時候已不早,小女子得回府給爹娘請安,就不打擾國公爺。」

  舒恩羽毫不猶豫的離開,對於京城的權貴她沒什麼相交的興趣,畢竟她爹是大理寺卿,本就是公正嚴明的代表,所以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正好。

  蕭瑀一笑,對東方弨一禮後立刻跟上,一點都不覺得小表妹冷淡,反而覺得她有個性。

  「此女相貌不凡,此次扮神佛,肯定名動京城,」東方弨淺淺一笑,「如今雖年幼,但過幾年,其出色容貌在鎬京城內應當無人能出其右。」

  聽到東方弨的評價,沈培灝輕挑了下眉,「東方先生,那丫頭美雖美矣,可惜是個白子。」

  東方弨溫和的笑依然掛在臉上,「世子爺此言差矣,白子在某些地方可被奉為至寶。」

  沈培灝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但最終不置可否的一聳肩,他爹請出東方弨當他的夫子,是為了洗刷自己過去荒唐的紈褲子弟形象,基於尊師重道,他就算對他說的話不以為然也會做足樣子。

  「時候不早,東方先生,我們還是回府去吧!我正好有些事想請教。」

  東方弨點頭,一起離開了寺廟。

*             *             *

  鎬京城著實熱鬧了一個月,縱使嶸郡王有個白子嫡女的消息早傳遍鎬京,已改回名字的嚴凌月更是刻意頻頻外出,日子依然平靜。

  遊街過後過了近一旬,一大清早,嚴凌月有些無精打採的撐著下巴,正在等爹娘用早膳。

  這幾日她糾結著自己生活的平靜,就算刻意一人出府,也是平安的出去,平安的回來,難道真是礙於她爹的身分,兇手不敢動她?!如此一來,就代表著她的計謀失敗。

  不過說是失敗也並不全對,畢竟經過這一次的神佛遊街,她的觀音扮相轟動鎬京不說,原本身子不好的皇帝,也不知是真有神佛庇佑還是巧合,身子、精神都大好。

  漸漸的,眾人提起嶸郡王府家的嫡女,說的不再是過去的不祥,而是她的福澤深厚、仙姿玉色。

  這些茶餘飯後的傳聞進到她的耳裡,她也分不清心頭的感受,只覺得不祥之說或是有福之人全憑眾人一張嘴,這些人根本沒半個人真正認得她,所以聽過之後她就丟到了腦後,繼續糾結於自己這些日子的「平安」。

  聽到身後有聲響,她立刻站起身,就見自己的娘臉色有些蒼白,臉上卻還是帶著柔和的笑,爹護著娘親,他則是一臉嚴肅,細看眼底還有些餘怒。

  「爹、娘。」她甜甜的叫了一聲。

  舒云喬寵愛的輕觸了下她的臉,才跟著嚴辰天坐下。

  「娘,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嚴凌月坐下來後,關心的問道。

  「應是昨夜沒睡好,沒事。」舒云喬輕聲解釋。

  嚴凌月的目光瞟向自己的爹,她爹若是為了她娘親身子不好而擔心,心情不快可以理解,但是怒氣……她的好奇心生起,「爹,一大清早誰惹您不開心?」她迫不及待的問。

  「別說話,先用膳。」舒云喬知道嚴辰天正在氣頭上,對女兒使了個眼色。

  嚴凌月聽話的閉上了嘴,一手拿起下人放在她面前的白粥,連筷子都不用,直接拿碗就口,也顧不得燙,三兩下全灌進肚子裡,然後放下空了的碗,用祈望的眼神看著爹娘。「我吃完了。」

  看著她的樣子,舒云喬覺得好笑,這模樣壓根不像前些日子那位莊嚴的觀音娘娘,外面的傳言句句都把自己的閨女捧上了天,若讓外人見到她直率的樣子,只怕會幻想破滅。

  「沈家是什麼東西?」終於,嚴辰天陰沉的開了口。

  舒云喬在心中一嘆,都說家規是食不言、寢不語,但通常違背家規的都是總把家規掛在嘴上的人。

  她本就沒有食慾,順勢將手中的筷子放下,柔聲的說:「沈家先祖與東方家先祖乃開國雙將,兩家皆是御賜國公,位居一品,世襲爵位,享盡萬代榮顯。」

  「那又如何?」嚴辰天一哼,重重的放下手中的碗筷,「沈家傳到沈培灝的手上,已見敗象,他這個世子爺的德性,真讓他當上國公還是個紈褲,憑他也想娶我的閨女……笑話!我情願把這丫頭嫁給蕭瑀,至少蕭瑀不敢欺負凌月,只有凌月壓著他的份。」

  「這話別在孩子面前說。」舒云喬覺得頭一抽抽的疼,嚴辰天任性起來總說她太寵女兒,但這人護起女兒的私心才嚇人,哪有一個爹會要自己的閨女出嫁後壓在自己夫君的頭上?

  「為何不能說?」嚴辰天嚴厲的看著嚴凌月,「你自個兒說,爹說的沒道理嗎?你過了年不過才十歲,就要急著嫁人?!」

  嚴凌月被嚇住了,「有人要娶我?」

  「你這是什麼話?」嚴辰天不快,「你是我的閨女,自然多的是人想娶你。」

  嚴凌月可一點都不認為嶸郡王府的嫡女有什麼了不得,不過她識趣的沒跟嚴辰天爭論,小腦袋飛快的轉著,「爹的意思是有人打算提親,而且那個人就是護國公府的沈培灝?」

  「就是那小子。」嚴辰天不屑的一哼。

  用嚴凌月做餌一事,知情的不過寥寥數人,除了鄂親王府外,就數護國公府,畢竟護國公手握鎬京兵權,要想保證嚴凌月絕對的安全,自然不能瞞著護國公。所以當護國公世子自願當龍女時,他也沒有起疑,以為這孩子不過是替自己的父親分憂,就近守著凌月,現在才知道這小子的心機深沉,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打起他女兒的主意。

  「那傢伙是傻了嗎?」嚴凌月托著下巴,一臉狐疑,這陣子雖說因為扮觀音,她跟這個當龍女的世子爺有些交集,但她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爹,你去回了這門親事,就說我早就有心儀之人,叫他別指望了。」

  「你有心儀之人?」嚴辰天有些意外。「你才幾歲,就有了心儀之人?!」

  「是啊!」嚴凌月一點也沒有小姑娘該有的嬌羞,直截了當的承認,「聽說爹認定娘親,非娘親不娶時,年紀似乎比我更小些。」

  「你與我能比嗎?」

  「為何不能?!爹,你乃公正嚴明的大理寺卿,可別做些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之事。你能,我自然也能。」

  「你——」嚴辰天就知道這個閨女是自己的天敵,火大的問道:「你喜歡的是哪個傢伙?」

  「齊哥兒。」

  「齊哥兒?!」嚴辰天一楞,脫口道:「那個小胖子?!蕭君允和冉伊雪的兒子?」

  「是啊!」嚴凌月用力點頭。「在我心中,齊哥兒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娃兒。」

  看她承認得乾脆,嚴辰天的眉頭緊皺,這丫頭實在該投胎當個漢子才對,「你可足足大了那個娃兒三歲。」

  「三歲又如何?」嚴凌月臉不紅氣不喘,「娘親不也大了爹兩歲,爹不是也挺樂呵的嗎?」

  「這……我與你娘親是天造地設、三生石上註定的姻緣,你別拿你跟小胖子來跟我比!」嚴辰天有些任性的看著舒云喬,「這丫頭拚命拿自個兒跟我比,你說,她跟我能比嗎?」  

        這話還真不好說。舒云喬夾在父女倆中間,忍著不停往上泛的酸味,擠出一抹溫柔的笑,「凌月與齊哥兒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誼本就不比一般。只是兩人都還年幼,王爺無須過度心焦,等過些年,他們大了,還是郎有情妹有意,結成親事,也算是美事一件。」

  舒云喬對這件事不阻擾也不推波助攔,只靜靜的在一旁的看著,她相信自己的閨女自有定見。

  「還是娘親有智慧,就是娘親說的那樣。」嚴凌月微揚著下巴,有些得意的看著嚴辰天,「總之,爹,我只要你記得一件事……我喜歡齊哥兒,姨母將來很有可能是要與咱們嶸郡王府親上加親的人,所以你一定要盡全力替她洗刷冤情,保住杏花村眾人性命。」

  「嚴凌月,你到底是姓嚴的!」嚴辰天沒好氣的說:「還沒嫁人就胳膊往外彎,你真不要臉面?」

  「是啊!」嚴凌月俏皮的扮了個鬼臉,「我到底是姓嚴的,就像爹一樣厚臉皮,為了所愛義無反顧,挺好、挺好。」

  「這丫頭果然生來跟我討債的。」嚴辰天看著舒云喬,「怎麼就是不像你多一些?」

  舒云喬正要開口,卻一時沒忍住,手一摀嘴,乾嘔了起來。

  嚴辰天的臉色大變,嚴凌月則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了娘親的身旁,「娘?!」她一臉的驚嚇。

  舒云喬的臉色難看至極,面色蒼白,渾身冷汗涔涔,看著面前的一大一小,感覺嚴辰天扶著她的手因為憂慮而微微發抖,她無力的擠出一抹笑,正要開口讓他們安心,眼前突然一陣昏眩,雙眼一黑,倒了下去。

  嚴辰天大驚,一把將她給抱在懷裡,看她一臉蒼白,一動也不動的模樣,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爹,你發什麼傻?快抱娘親回房躺著,」嚴凌月急切的嚷道:「去請大夫。」

  嚴辰天這才回過了神,將人抱起,立刻說道:「對,回房、回房。請大夫、去請大夫……」

  看著爹亂了分寸,嚴凌月實在無言,正要開口派人去請大夫,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改口讓人去寶慶王府請冉伊雪,她相信比起不熟識的大夫,她娘親更相信自己的好姊妹。

  冉伊雪一聽說舒云喬暈了過去,立刻趕到嶸郡王府,蕭君允自然是緊跟在身旁。

  一進房,就見舒云喬已經醒來,精神看來還行,就是臉色有些蒼白。

  她坐在床邊,緊握著舒云喬的手,把一臉陰沉的嚴辰天趕到一邊別礙事,仔細的替舒云喬把脈。

  嚴辰天站在一旁,負在身後緊握的雙拳洩露了他沒說出口的緊張。

  舒云喬並不認為自己的身子有什麼大礙,只單純覺得是天氣漸熱,所以有些不適,不過看著冉伊雪一臉嚴肅,先是抿嘴,最後搖頭還蹙起眉頭,她不由也跟著不安了起來。

  「云喬……」冉伊雪終於開了口,眼睛閃閃發亮,「你有喜了。」

  舒云喬驚訝不已,下意識看向嚴辰天,他也正望著她,似乎也被驚住了。

  「是否弄錯了?」舒云喬雖說也想再有孩子,可是當年她因滑胎導致身子大損,大夫早就說了她此生已無法再有孕。

  冉伊雪打趣的抱怨,「你不相信我?」

  「自然是信的,可是……」她的話聲隱去,因為嚴辰天已經不客氣的擠開冉伊雪,將她抱在懷中。

  冉伊雪沒好氣的看著嚴辰天,「別開心得太早,云喬的身子之前受過巨大損傷,並不適合再孕育子嗣。」

  嚴辰天的身子一僵,舒云喬臉色則因為冉伊雪的話又蒼白了幾分。

  「冉大夫的意思是……」嚴辰天有些艱難的開口,「這個孩子不能留?!」

  冉伊雪微揚著嘴角,「若我說是呢?」

  「那就不留。」嚴辰天幾乎沒有考慮。雖說子嗣為重,但若會危及舒云喬,他情願不要,反正他早有了嚴凌月這個閨女,也不需要另一個孩子再來分去自己娘子的關愛。

  「在王爺心中,果然云喬才是最重要的。」

  嚴辰天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手微微用力,不讓意圖掙扎的舒云喬離開他的懷抱,他能理解她的憤怒,畢竟她喜愛孩子,但他不會讓她冒險。

  「師妹,你別嚇唬人了。」蕭君允伸出手,抓住舒云喬的手腕把脈,靜了一會兒,這才笑道:「身子大損過,確實不適合孕育後嗣,但只要我跟師妹出手,王妃再小心些,好好養著,一定保母子平安。」

  冉伊雪這次沒反駁蕭君允的話,帶著笑意看著舒云喬,「沒錯!你別多想,有我在,我一定盡全力保你母子均安。」

  「謝謝你。」舒云喬徹底放下心。

  「我們姊妹不說這個,」冉伊雪踢了一旁的蕭君允一腳,「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去抓些安胎藥,親自熬過來。」

  「是。」蕭君允沒有二話,立刻點頭,「我會再做些安胎丸,讓你的好姊妹身子不適時可以隨時服用,這樣可好?」

  「很好,你想得周到。」看著他一臉討好,冉伊雪難得誇了一句,「別只光說不練,還不快去。」

  「遵命。」得到讚美,蕭君允樂得都快飛天了,興沖沖的轉身離去。

  冉伊雪轉身,正好看著嚴辰天眼裡盛滿濃濃的擔憂與關懷,相較於後嗣,他更在乎所愛的女人,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對舒云喬的真心實在沒話說。

  「云喬真不會有事?」事關舒云喬,嚴辰天還是要再三確定。

  「我以性命擔保總成了吧。」冉伊雪忍不住取笑,拍了拍舒云喬的手,「你先歇一會兒,我去瞧瞧蕭君允的藥後再來看你。」

  舒云喬點點頭,看著冉伊雪離去,她摸摸肚子,感到不可思議,眼中是掩不住的喜悅。

  嚴辰天輕撫著她的頰,看她眉心染上的愉悅,心裡對她更加憐惜。

  「你喜歡孩子,所以有孩子自然是好,但你可別因為有了孩子就不把我放在心上。」

  聽到他的話,舒云喬忍不住一笑,抬頭吻了下他的唇,可以想見未來,嚴辰天除了跟閨女爭風吃醋外,還要多跟一個小娃兒計較了……



【第十七章】 郡王府的內鬼

  四月天,天氣已漸暖,舒云喬因為身子不適,在床上躺了一日,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覺到有人進房,她微瞇著眼,看著帳外隱約的身影,認出了是嚴辰天,她心頭一鬆,放心的閉上了眼,直到察覺落在自己額上的手,她才輕聲說道:「我沒事。」

  「吵醒你了?」

  她輕搖了下頭,往他身旁靠近了些,「兩位嬤嬤前些日子受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我,出府去靜養,王爺可有派人去瞧瞧?」

  「放心,我已派人照料,等她們身子好轉,便會回府。」

  舒云喬鬆了口氣,「凌月呢?可去看了凌月?」

  「沒有,她那麼大的人,能自己照顧自己。」

  她睜開眼,柔柔一笑,「今日我聽伊雪說,齊哥兒過幾日便會被接進京了,我好些日子沒見他,挺掛念的,正好凌月這幾日心情不快,讓他進府來住幾日,陪陪她可好?」

  這事兒若是閨女提肯定沒門,但開口的是舒云喬,她現在又懷有身孕,他根本捨不得讓她心裡有一絲不痛快,於是想也不想的點頭同意。

  「凌月這些日子為了自己的計謀沒讓惡人上當,心裡不痛快,你尋個機會跟她談談,破案也得靠點運氣。」

  「我知道。晚些時候我會去看她。」下人拿了個托盤走近,嚴辰天拿起放在上頭的碗,「我讓人給你熬了些粥,聽說今日你都沒吃多少東西。」

  雖然沒什麼胃口,但為了不讓他擔憂,她還是勉為其難的吃了一點。

  「若兇手一日沒有尋著,是不是伊雪就一日無法洗刷嫌疑?」

  嚴辰天喂她一口,看她吞下,這才開口說道:「冉伊雪被拘在寶慶王府近三個月,外頭確實平靜,沒有再聽聞有人失蹤,縱使我有心保她,也得有證據證明她的清白才行。」

  她的心微沉,她相信冉伊雪與這件事無關,總覺得這陣子的平靜透著些古怪。

  「王爺,我們打算用凌月做餌一事,會不會已讓有心人知情?」

  嚴辰天也隱隱覺得,躲在幕後的那雙手似乎很清楚他們的每個步驟。他微斂下眼,用平靜的口吻安撫著她,「知道此事的只有幾個親近之人,唯一的外人也只有護國公和他手底下幾個信得過的人。」

  她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拒絕了他送到她嘴邊的粥。  

  見她疲累的神色,他也沒有逼她,「外頭的事你別花心思,好好照顧自己便好。」不過才多久,她竟消瘦得驚人,「你再躺會兒吧!我陪你。」

  看著他眼底難掩的擔憂,她安撫的對他一笑,「我沒事,只是有些乏。我知道你事多,別只顧念我,等忙完再回來陪我。」

  他揉了下她的臉頰,他向來最無法招架她的善解人意,「我先去看看那丫頭。」

  他扶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在她額頭上落上一個輕吻,看她閉上眼睛,這才放心的離去。

  四周一片寂靜,舒云喬睜開眼,覺得胃部一陣翻滾,她摀著自己的胸口,忍著作嘔的衝動,小心翼翼的坐起身,這個孩子鬧騰得厲害,比起懷凌月時的無知無覺,相差不只天與地。

  外頭天色已暗,她不知是什麼時辰,放眼望去沒有嚴辰天的身影,守在外頭的碧珠和碧琬聽到房裡的聲響立刻進來。

  「王爺呢?」

  「王爺與唐越大人在議事房,說有要事商議。」碧珠扶起舒云喬,「王爺交代若王妃醒了便派人通傳備膳,奴婢這就去請——」

  「免了。」舒云喬制止了碧珠的動作,從床上下來,讓兩人替她更衣,「看來王爺正忙,晚些時候再傳膳。小姐這個時候該在凌月樓吧?」

  「是,王妃可要請小姐過來?」

  舒云喬望著窗外,今日滿月,月光皎潔,已經將大地染上一層光暈,「不用了,我過去看看她。」

  走出屋外,涼風襲來,她微吸了口氣,覺得胃舒服了些,她讓原本要跟著她的兩個侍衛留下,只讓兩個婢女跟著她走向緊臨著的凌月樓。

  「娘親。」一看到舒云喬的身影,嚴凌月撒嬌的叫道:「你身子可有好些?」

  舒云喬溫柔的揉了揉她的頭,「好多了,剛沐浴完?怎麼不把頭髮擦乾,今日起風,小心染了風寒。」

  嚴凌月柔順的牽著舒云喬的手回房,知道自己將有個弟弟或妹妹,她比任何人都來得開心,雖然還想象以前一樣向娘親撒嬌,但也顧著娘親的身子,不敢太過放肆,所以也沒讓娘親替自己擦乾濕髮,乖乖的讓竹安做。

  「娘親,我聽說明日齊哥兒便到了,所以明日我要去寶慶王府等他。」

  「好,不過一旦出府,你要凡事小心。我跟你爹提了,過幾日讓齊哥兒來住幾日。」

  「謝謝娘親。只是娘親,都過了這麼久,我都沒事,你說會不會事情根本並非姨母所料,事情發生只是巧合,壓根就不關什麼百夷族的事。」

  關於此事,舒云喬沒有頭緒,不好多說什麼,最近因她害喜整個人昏昏沉沉、精神不好,嚴辰天也少提了外頭的事,所以她所知不多。

  「娘親,今日我做了些桂花糕,拿來給娘親嚐嚐可好?」嚴凌月興沖沖的又道。

  「當然好,我讓人傳膳,讓你爹也一起嚐嚐。」

  嚴凌月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知道女兒也是想要討好自己的爹,但就是面子掛不住,她揉了揉她的臉,「你先更衣,我去叫你爹。」

  「好。」嚴凌月聽話的點頭。

  舒云喬才走出房,就聞到空氣中有股莫名的焦味,她不解的抬起頭,看著郡王府右側閃著火光,遠遠就聽到有人叫著失火。

  嚴凌月顧不得穿得單薄,趕緊跑了出來,幾個侍衛立刻護著她們。

  舒云喬神情平靜的問道:「怎麼回事?」

  「看起火的方向,應是灶房,火勢不大,請王妃、小姐回房。」

  舒云喬知道去了也幫不上忙,只能交代,「今日風大,多派些人手,儘快將火給滅了。」

  幾個侍衛領命離去,舒云喬要女兒回房,話聲才落,站在身旁的碧珠竟然無聲無息的倒地。

  她微驚了下,低下頭,見到一支鏢正刺在碧珠的咽喉上,碧珠已經氣絕。

  「凌月,立刻進房,把門給——」舒云喬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只覺得後頸一疼,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才走沒幾步的嚴凌月搞不清狀況,聽到後頭的聲響,迅速轉身,正好看到碧琬一掌落在她娘親的後頸。

  她一急,正要上前,碧碗卻速度飛快的來到了她的面前,她來不及閃躲,就見碧琬的袖子一揮,她頓時聞到一股香氣,雙腳一軟,倒在地上。

  舒云喬昏昏沉沉的醒來,意識有些不清,微瞇著眼,察覺自己似乎在一頂搖晃的轎子裡頭,四周一片黑暗,她動了一下,發現雙手雙腳都被綁著,嘴裡也被塞入布塊不能言語,身旁還有昏迷的女兒,她焦急的想要叫她,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響。

  她仔細回想,想到在她身上落下一掌將她擊暈的碧琬,她的心直往下沉。

  碧琬是家生子,還是當年伺候嚴辰天娘親跟前的大丫頭與府裡的總管所生,在她回京之後跟在她身旁也一直盡心盡力,原該最忠於嚴辰天和嶸郡王府,卻沒料到她竟然是內鬼。

  她吃力的坐直身子,覺得被打的後頸隱隱作痛,肚子也泛著一絲的痛楚,她咬牙忍著。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肯定嚴辰天現在應該發覺她們母女失蹤,可以想見在嶸郡王府出事,他定是怒火滔天。

  一陣風吹來,掀起簾子一角,她轉頭看出去,縱使只是驚鴻一瞥,但熟悉的街道讓她明白自己還在鎬京城內。

  能串通嶸郡王府的人,還無聲無息的將她們運出府,躲在暗處的人看來是熟人,她腦子思索著,直到轎子停了下來。

  她沒有試圖假裝昏迷,雙眸晶亮的看著轎簾,靜靜的等待。

  就見一雙大手穩穩的掀開簾子,她與來人四目相接,心頭一震——嚴雷則?!

  嚴雷則一笑,「王妃醒了?」

  舒云喬鎮定的看著他,之後視線越過他,看著眼前陌生的大宅。

  能在鎬京擁有這麼氣派的宅第,非富即貴,以嚴雷則一個庶子的能耐,絕無可能是他的。

  嚴雷則將她嘴裡的布塊拿開,舒云喬沒有大嚷大叫,只是沉穩的開口,「大伯子為何要抓我們母女倆?」

  看著舒云喬不驚不懼的樣子,嚴雷則眼底閃著興味的光亮,「我本也沒想對王妃不利,只是……」他的目光移到她還未顯懷的肚子,變得陰狠兇殘,「你腹中這塊肉,留不得。」

  舒云喬被綁在身後的手緩緩緊握,「若想取我性命,大可衝著我來。把凌月放了,她還小,別把她扯入嶸郡王府的恩怨之中。」

  「王妃說這話遲了。」嚴雷則伸出手,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一把將舒云喬拖出轎子摔在地上。「你若想保住她的小命,當年走了就不該再回來。」

  嚴凌月睜開眼,頭還有些昏沉,但一看到娘親倒在地上,氣急攻心,連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綁,重心不穩的摔出轎外。

  「小心點,凌月。」嚴雷則聽到動靜,抬頭正好看到嚴凌月摔倒在地,臉上掛著笑,狀似心疼的過去伸手將人扶起,「你可是世所罕見的連城璧,容不得有一絲損傷。」

  嚴凌月瞪著他,從小她就討厭這個大伯父,現下的局面也知道是他把她和娘親綁來,看著他一臉虛偽的討好,她忍不住對他吐了口口水。

  嚴雷則一惱,抬手就要甩她一巴掌,但一看到她在月光底下閃著琥珀色的雙眸和銀光的頭髮,他用力的握拳,強忍住怒氣,皮笑肉不笑的說:「嚴凌月,你再撒潑也沒多久時候了。」

  他抽出一旁侍衛的刀,將綁著兩人雙腳的麻繩解開,然後親自拖著母女倆,走向後頭的宅子。

  看似普通的豪華宅院,裡頭卻別有機關,一面牆已被打開,露出裡頭通往地底的長長石階。

  他拖著兩人走下石階,壁上嵌著幾盞燭燈,燭光晃動,帶了絲昏暗陰沉。

  這是鎬京城、天子腳下,能夠隱密的建造這個地下通道而沒透露出半點風聲,身分肯定不凡,絕對不可能是嚴雷則。舒云喬腦中極力思索,偏偏她被嚴辰天護得太好,對於嚴雷則與何人相交、京城有哪些權貴還真是知曉不多。

  舒云喬被拖著走得踉蹌,她強忍著不適,觀察著四周,放眼望去皆是堅硬的石壁,看來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她狼狽的抬起頭,正好對上嚴凌月一臉的擔憂,她對女兒柔柔一笑,縱使再心慌,她也不想再加深女兒的恐懼。

  越往下走,空氣中一股濃厚的血腥味襲來,她的臉色一白,一陣作嘔,她努力的壓下這股惡意,冷汗涔涔。 

        走了許久,一個轉彎,眼前竟然出現一片空地,四周插著火把,亮如白晝,她並不覺陌生的五色錦旗插在四周,地上有物品燒毀的痕跡,近百人穿著有紅、黃、青、白、黑五色的披風,朝著正中間的水池膜拜。

  池面泛著奇異的光亮,再靠近些便發現池裡頭不是水,而是血——她再也忍不住的嘔了出來。

  這邊的動靜引起眾人注意,祭祀停頓下來,嚴雷則一惱,沒有一絲憐憫之心的打開最近的一間牢門,將舒云喬推了進去。

  嚴凌月急得紅了眼睛,用身體撞開嚴雷則,急急的護到娘親身旁,沒空去在意牢門已被用力關上。

  舒云喬倒在地上,一陣乾嘔,她今日本就沒有吃多少東西,除了水以外也吐不出什麼。

  「娘。」嚴凌月焦急的蹲在一旁,想要去扶,但偏偏手不能動。

  「沒……」舒云喬的聲音有些虛弱,順了順氣,找回一點力氣,「沒事,你呢?可有哪裡傷了?」

  嚴凌月搖頭,看著舒云喬一臉的慘白,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乖!別哭。」舒云喬有些吃力的坐起,連忙安撫著,「娘親沒事。」

  說完她集中精神打量著四周,這個地牢陰暗潮濕、狹小簡陋,隱約能聽到嚴雷則似乎因為方才帶她進來打擾了祭祀進行而正受到指責。

  由此判斷,嚴雷則絕對不是上位者,她壓下自己的不適,輕聲對女兒說道:「至少慶幸沒把我們母女分開。你姨母給你防身用的飛刀,你可帶在身上?」

  嚴凌月點頭,「在我的腰帶裡。」

  「過來。」舒云喬儘可能的靠近,摸索著拿出飛刀,然後要嚴凌月轉過身去。

  嚴凌月吸吸鼻子,心中雖然不解,但還是忍住淚,聽話的轉過身。

  兩人背對背,舒云喬憑著感覺,試圖將綁著嚴凌月手腕的麻繩解開。

  嚴凌月察覺到娘親的意圖,乖乖的一動也不動,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手腕一鬆,立刻甩開繩索,得到自由後,她急急的替舒云喬也解開了繩子。

  舒云喬一解開束縛,立刻從自己的衣襟中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安胎藥,一口吞下。

  「娘親,你是不是不舒服?」

  舒云喬將安胎藥吞下去,才伸出手抱住她,「沒事,只是肚子有些疼,吃了藥便會好了。」

  嚴凌月看出娘親明明身子極為不適,卻還是顧著安撫自己,不由深吸了口氣,將臉上的淚給抹乾。

  「娘親不怕,我會保護你和肚子裡的弟弟。」她的表情浮現著堅強,「我們只要等,爹知道我們不見了,他一定會來找我們的。」

  「是啊!他一定會來。」她小心的將女兒抱進懷裡,用彼此的體溫,稍稍驅走地牢的陰暗。

  聽著外頭的聲響,想起那血池,雖然不忍再看,但舒云喬還是要嚴凌月扶起自己,越過地牢鐵門上的鐵柵欄,看著外頭的動靜。

  她知道嚴雷則捉她只是因為想要除去她肚子裡的孩子,而這個導致當年百夷滅亡的巫族要的則是凌月。

  用白子的鮮血祭祀,祭壇上的血池散發著邪惡和殘忍,在這裡,活生生的人命不過只是個祭品,不論如何掙扎或恐懼都逃不出一刀被劃破喉嚨的命運。

  想到她之前與嚴辰天一起去驗的屍首,一想到女兒可能也難逃惡劫,抱著嚴凌月的手不由一緊。

  此時外頭的祭祀聲再次嗡嗡的響起,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幾乎難以忍受。

  嚴凌月機警的發現舒云喬的不對勁,連忙將人扶坐到角落的牆邊,「娘?!」

  舒云喬抬起手,輕觸下女兒的臉,「別怕,你爹會來的。」

  嚴凌月眼底閃著堅定,與娘親相依偎,用力的點點頭。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2-4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2-4 10:44 AM 編輯

【第十八章 】幕後黑手竟是他

  舒云喬迷迷糊糊的睡著,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等到她醒時,外頭的人已散去,沒了祭祀的聲響。

  從寂靜的石室裡,她清楚的聽到腳步回蕩,由遠而近,最後停在關著她們的牢房前。

  感覺懷裡的嚴凌月動了動,她安撫的拍了拍,沒有試圖站起身,只是機警的仔細聆聽。

  「為何連嶸郡王妃都抓來?」

  「回門主,王妃現下懷有身孕,若誕下男嬰,屬下擔心影響門主將來大業,於是便私下做主將人綁來。」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傳來,舒云喬的雙眼微瞇。

  「混帳,別把事情推到我的身上。」清冷的聲音繼續說道:「你抓她來,不過是私心怕你兄長有了後嗣,讓你將來無望繼承爵位。」

  嚴雷則被打了一巴掌,嘴角泛著血絲,表情卻不敢有一絲不恭,「屬下縱有私心,但也是為了門主。嚴辰天向來剛正不阿,就算門主他日登基,以他的傲骨也不會為門主所用,此人或是他的後嗣終是留不得。」

  登基?!這個人要謀反!舒云喬心頭一震,聽著石室回蕩著那男子的冷冷一哼,而地牢的門也被打了開來。

  半臥在角落的她,抱著嚴凌月,身子一動也不動,只是鎮定的看著牢門緩緩被推開。

  來人一身黑衣錦袍,有著極好的俊秀相貌,舒云喬卻對他沒有半分印象。

  「嶸郡王妃。」見她清醒,對方沒有半分驚訝,微揚起唇,有禮一喚。

  如此風度翩翩,絲毫不顯一絲戾氣,但卻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你是誰?」

  見她面對自己時神情不變,他心裡佩服這樣的冷靜,一笑,「幾次女眷進宮參加宮宴,王爺都以王妃身子不適為由推拒,王爺將王妃護得極好,莫怪不認得在下。」

  聽他提到宮中,她的心頭一緊,「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他將衣袖一甩,蹲在她的面前,當著舒云喬的面對嚴凌月伸出手,「我要她。」

  舒云喬見他動作,一陣激動,瞬間感覺自己的腹部又抽痛了一下,看來她太過緊張了。

  她微吸了口氣,穩住心神。

  「為什麼?」

  「為什麼?」看著她的臉色微白,一手護著嚴凌月,一手下意識摀著肚子的模樣,知道她身子不適,他揚著嘴角,「王妃是聰明人,應該已經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冉伊雪早該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你認識伊雪?」

  他聳了下肩,不置可否,白晰的手輕觸著嚴凌月。

  「別碰她!」

  嚴凌月察覺自己臉頰有些冰涼,緩緩的睜開眼,一看到眼前的人,不由伸手一拍,「東方弨,你做什麼?」

  東方弨?!

  舒云喬的腦子轟的一聲,京城四大家的東方家?!

  東方弨——他一出生便深受東方家族喜愛,甚至直接請皇上封為世子。先祖是開國大將,忠心朝廷,他自幼文武雙全,年紀輕輕便承襲旭國公爵位,註定此生榮華、顯達一世,為何要建這個地下暗室,血腥的用人命祭祀?他早已位居高位,卻還妄想謀朝篡位?!

  「小姐好記性,沒想到僅是一面之緣,便認出在下。」

  嚴凌月皺眉看他,「你怎麼會在這裡?是你抓我來的?為什麼?」

  「小凌月,你的問題太多了。」東方弨伸手輕拍了下她的臉頰,「等下次月圓之夜,你就知道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就陪陪你娘親,只是看你娘親的樣子,應該撐不到那個時候,不過無妨,你們很快就可以在地底下團圓。」

  嚴凌月一惱,正要咒罵,門外卻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東方弨神情一冷,站起身,「何事匆忙?」

  「稟王爺,世子爺的屋裡著火了。」

  東方弨臉色大變,交代嚴雷則將人給看好,急匆匆的出去。

  他年近三十才盼得一子,今年還不到三歲,可不允許有絲毫的差錯。

  看著外頭紛亂的景象,舒云喬急切的低聲交代,「凌月乖,等會兒不要管娘親,只管頭也不回的跑。娘親不適,只怕跑不了多遠,只有你出去了,向你爹求救,娘親才有機會活下去。」

  嚴凌月還搞不清楚舒云喬話中的意思,就見娘親鬆開自己的手,撞向正打算離去的嚴雷則。

  嚴雷則一時不察,被撞得踉蹌了下,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子,只覺脖子一痛……舒云喬拿著飛刀不留情的揮向他的頸子,頓時血流如注。

  「快跑!」

  「可是娘——」

  「走!」

     嚴凌月一咬牙,頭也不回的鑽過嚴雷則的身邊,想著一定要逃出去找人來救娘親。

  嚴雷則一手摀著頸子,伸手要抓嚴凌月,但是舒云喬手中的飛刀又是一揮,劃向他的手。

  有過一次被偷襲的經驗,這次嚴雷則身子一側躲開了舒云喬的刀,反手就給她一巴掌。

  舒云喬被打得一陣暈眩,跌坐在地上。

  嚴雷則恨恨的看著她,原想好好教訓,但又擔心讓嚴凌月給跑了,所以只能詛咒一聲,立刻追了上去。

  舒云喬無力的趴在地上,蒼白的臉上不見一絲血色,她感到腹部下墜般的疼,她強撐著維持意識清醒,但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彷彿漸漸飄浮了起來……

*             *             *

        清晨的一把大火幾乎燒毀了旭國公府西側的樓房。

  東方弨在火光之中,神色凝重的看著一手抓著自己幼子的嚴辰天,「嶸郡王,你這是做什麼?」

  嚴辰天手中的匕首直接架在東方弨幼子的頸上,唇角牽出一抹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王爺能派人在嶸郡王府放把火,我自然得禮尚往來的回敬一把火才成。」

  東方弨的眼神一冷,「本王不懂王爺話中何意?只知你乃大理寺卿,公然放火燒了國公府,這是要造反不成?」

  「造反的不是我,而是王爺。」

  東方弨的手緊握了一下,「本王不知你所言何事,總之孩子無辜,把他放了。」

  「無辜——你抓我妻女,可有想過她們無辜?」嚴辰天的銳眸含著恨意,「立刻將我的妻女交出來,你若讓她們少根寒毛,我就要這小子賠命!」

  東方弨心中暗恨,但表面無動於衷,「郡王難不成糊塗了,你的妻女與國公府何干?找人找錯了地方。」

  嚴辰天眼底射出寒芒,手一用力,不留情的在孩子脖子上留下一條血痕,孩子一痛,再也忍不住的大哭。

  「東方弨,我沒多大的耐性。」

  他與護國公府合力查出旭國公府的東方家有古怪,偏偏尋不著冉伊雪口中所言的祭壇,他為求一網打盡,執意找到祭壇位置再動手,幾經盤算,四處暗查,卻沒料到東方弨竟先下手為強,從嶸郡王府抓了人。

  他不再理會是否有證據,不在乎此舉衝動——若一個不好,一世英名全毀。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來遲了,就心口一陣絞痛。

  他要他的妻女平安,一定要平安!

  「說!我的王妃和女兒何在?」

  東方弨眼中閃過一抹陰暗,看著自己的手下將嚴辰天團團圍住,聽聞這個郡王爺為了王妃不顧一切,沒想到還真是如此,只帶著幾個侍衛便敢闖入他的旭國公府。

  他察覺門柱後有銀光一閃,一把弓直對著嚴辰天,東方弨表面不動聲色,「郡王爺將我兒放下,興許我還能在聖上面前替你求情,饒你一命。」

  嚴辰天冷哼,「曾經有人笑說本王自以為是,機關算盡,卻忘了人算不如天算,總有失算之時,看來國公也是如此。」

  他突然側過身,東方弨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下射出的箭直直的射中了他懷中的孩子。

  東方弨一吼,正要衝上前,一旁又射出一箭阻擋他的動作,他心膽倶裂的瞪著四周,就見高聳的旭國公府的牆上,不知何時出現了數十名弓箭手。

  看那穿著是京城的侍衛,他瘋狂的吼道:「你們全都是造反!」

  「造反的是你。」在夜色之中,護國公沈瀚亭走來,他虛長東方弨幾歲,兩家交好數代,卻從沒料到一日兵戎相見。

  「當年先皇深愛馥妃,所以留你一命,瞞著宮人將你交由東方家撫養,只要安份守己,你便可盡享榮華,為什麼……看來你終究掩不去狼子野心。」

  東方弨的臉色微變。

  「先皇當年交代我爹照看著你,本是擔憂你受委屈,卻沒料到你竟會與馥妃的族人聯繫,走錯一步又一步。

  你明知你的命是先皇保下,你不知感恩,沒效忠朝堂也就罷,卻信逆天改命之言,妄想篡位,手段兇殘,殺人不眨眼。」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東方弨冷冷的回道:「若要定我的罪,就讓我口服心服。」

  「爹——」

  聽到這聲熟悉的叫喚,嚴辰天的雙眼一亮,看著嚴凌月在晨光之中向他跑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身影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嚴雷則……他的雙眼危險一瞇,難怪能夠輕而易舉的從郡王府中將人劫走,他用力將懷中的孩子一甩,搶過一旁侍衛的刀,幾個大步向前。

  東方弨連忙在自己的兒子落地前將他護住,但是當他回過神,脖子上已經架了數把刀。

  嚴辰天一把抱住了嚴凌月,將她的頭壓入自己的懷裡,拿著刀的手不留情的揮向嚴雷則,直接讓他人頭落地。

  嚴凌月因為被護著,所以沒有看到血腥的一幕,感受著父親身上的溫暖,知道自己現在安全了,她的鼻頭一酸,忍不住哭出來。

  嚴辰天將她抱著,安撫的拍著她後背,「你娘呢?」

  「還被關在這裡的地牢裡。」

  嚴辰天的心一緊,「立刻帶爹去。」

  他顧不得眼前的混亂,反正以護國公手中的京城侍衛實力,要解決旭國公府的人是輕而易舉。

  原本跟著護國公沈瀚亭後頭的沈培灝見了嚴辰天的舉動,立刻帶好幾個人先在前方打頭陣,將上前阻攔的人全都擊倒。

  嚴辰天護著閨女,儘可能不讓她瞧見這些血腥,不過他的護犢之心,看到孤伶伶倒在冰冷地上一動也不動的舒云喬時,全都被丟到了腦後,鬆開了抱著女兒的手,急切的撲到舒云喬身旁。

  意識有些模糊的舒云喬察覺周身驀然傳來的溫暖,掙扎著睜開眼睛,看到嚴辰天紅了眼,她勉強扯出一笑,輕聲道:「你來了。」

  他小心的抱著她,臉埋在她的頸間,「我來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有……」她的聲音漸弱,因為腹部傳來的痛楚而呻吟出聲。

  見她的臉痛苦的扭曲,恐懼霎時抓緊他的心,他立刻將她打橫抱起來,急匆匆的離去。

  嚴凌月早就知道自己的爹眼中向來只有她娘親,所以也沒糾結他將她給遺忘,自己認份的跟在爹娘的身後。

  只是她爹身量高大,一個大步便是她的好幾步,她在後頭只能小跑步跟著。

  因為走得太匆忙,她踉蹌了一下,跌在石階上,她呼痛了一聲,但她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

  「摔痛了吧?」跟在身後的沈培灝伸出手扶起她,注意到她裙擺染了血,看來是摔傷了。

  嚴凌月搖了搖頭,又要追上去。

  「你受傷了,先別追,包紮好後我再送你回嶸郡王府。」

  「不用。」嚴凌月想也不想的拒絕,她一心還想著等事情結束之後,再好好的整整他,他卻偏偏這麼熱絡的一味對她好,真是腦子不正常。「我能自個兒回去。」

  沈培灝的手堅持的握著她的手腕。「我說,我送你。」

  看著他一臉霸道,嚴凌月覺得莫名其妙,「你有病。」推了他一把,懶得理會他,急急的走了。

  沈培灝先是一陣氣惱,最後又忍不住無奈一笑。

  他的身分高貴,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但這丫頭從小就不把他放在眼裡。在他的認知裡,在她四歲與他初識時,知道他喜歡她白得像雪似的肌膚和銀髮,她就應該欣喜若狂,而不是拿厭惡的目光看他,當時他雖氣她,卻不知道最後自己竟會害了她。

  這輩子他從沒覺得曾對不起任何一個人,但每每想到一個如雪般白晰的可愛小娃兒因為他而被迫離京,他就內心難安。

  好不容易盼到她回京,他一心想要對她好點,誰知道她根本不領情——他為了接近她,連扮觀音座下的龍女都願意了,她還是沒把他放在眼裡,就連道了歉還是不成。

  她說他有病……他翻著白眼,要自己的手下將這個地牢仔細的搜查一遍,儘可能保持原樣,但也不可放過任何一人。他想,自己或許真的有病,因為他知道這樣的仔細應該可以討好身為大理寺卿的嚴辰天,他是真心的不想把這個丫頭給讓給別人。

*             *             *

  舒云喬醒來時,映入眼中的是一臉憔悴的嚴辰天。

  「你終於醒了。」他略微沙啞的聲音掩不住內心的狂喜。

  她勾了下嘴角,覺得腹部有些痛,眼底閃過一絲驚慌。

  「孩子沒事。」知道她沒說出口的擔憂,他急急的說,並伸出手將她抱在懷裡,「你嚇死我了。」

  她有些吃力的抬起手,輕撫著他埋入她頸項撒嬌的頭,她知道,這男人離不開她,若她去了,他定也會如成親時的承諾,生死相隨……  



【尾聲:美麗更勝明月】

  嚴凌月趴在舒云喬的腹上聆聽,聞著娘親身上淡淡的香味,察覺底下的肚子一動,好奇的摸了又摸。

  舒云喬也沒制止她,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閨女的髮。

  「娘親,」她抬起頭,眨著水汪汪的眼,「我覺得跟沈培灝訂親好似也不錯。」

  舒云喬有些懵了,女兒明明前些時候還拿沈培灝當仇人看,現在竟說與他訂親也不錯?

  就算女兒早就表示不想嫁齊哥兒了,也不該是沈培灝吧!

  「告訴娘親,」舒云喬問道:「為何轉了念頭?」

  「很簡單,因為爹討厭他,我也一心想要教訓他。」

  「什麼?」舒云喬吸了口氣,她臨盆在即,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腦子實在有些跟不上自個兒的閨女。

  「瑀哥哥說的,因為爹討厭他,所以沈培灝娶了我,爹不會讓他好過,至於我這性子,沈培灝娶了我,一入國公府我就鬧得他雞飛狗跳,這不就什麼氣都討回來了嗎?」

  舒云喬一嘆,「你當婚姻是兒戲啊!」

  「不是,」嚴凌月甜甜一笑,「我跟沈培灝說了我的打算,但他說是他欠我的,所以他無所謂,還是要娶我。他看我的眼神讓我想到了爹看娘親的眼神,雖然我還是想要教訓他,但我不討厭他了,所以我才覺得跟他訂親似乎也不錯。」

  她的頭再次枕回娘親的肚子上,寵愛的摸著肚皮。

  舒云喬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己的閨女,知道她有些動心,也沒多說什麼,如同過往,只是靜靜的在她身邊守著。

  「你這丫頭,都多大的人,成天只會膩著自己的娘親撒嬌,丟不丟人?」嚴辰天一進房,看到太師椅上的母女倆,立刻沒好氣的拉開了嚴凌月。

  嚴凌月被甩到一旁,滿臉的不服氣。

  「舒舒。」嚴辰天看著舒云喬立刻換了張燦爛的笑臉。

  「餓嗎?」注意到他身上散發著沐浴後的淡淡香氣,知道他在進房前就先梳洗過並換了一身衣服,以免身上氣味熏著她,她微笑道:「我做了些點心。」

  嚴辰天的雙眼一亮,隨即皺了下眉頭,「不是要你別太累?」

  「只是些糕點,不累人。」她揮手讓下人送上。

  嚴辰天趴在她的肚子上,雙手輕撫著。

  嚴凌月見狀,忍不住翻著白眼,「爹,你每次都有臉說我,沒嘴說自己。」

  嚴辰天聽了,懶得理她,只催促道:「時候不早,該回房去,我與你娘要歇息了。」

  「我也餓了,要吃小點。」

  「你別想,那是你娘親做給我的。」

  「娘親肯定也有做我的份,娘親對吧?」

  「舒舒?!」

  看著眼前的父女倆,舒云喬緩緩的站起身,「我累了,不想理會你們。」

  兩人的眼神立刻一變,討好的一左一右扶著她。

  看著兩人,她忍不住一笑,但還沒走到床邊,她就覺得肚子一疼。

  察覺她身子的僵硬,嚴辰天臉色大變,「舒舒?」

  「我好像要生了……」

  嚴辰天連忙打橫將她抱起,往準備好的產房衝去。

  產房外,嚴凌月戳了戳她焦急的爹,「爹想取什麼名字?」

  「不知道,」嚴辰天老實的回答,「等生出來,看是男是女再決定。」

  嚴凌月眨著眼,好奇的問:「我出生那時,爹看到我肯定很失望吧?」

  嚴辰天挑眉,瞟了她一眼,「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給你取名凌月,你可知其意?」

  她搖頭。

  嚴辰天一把摟住了她,抬起手,指著天上皎潔明亮的彎月,「漂亮嗎?」

  「漂亮。」

  「那天夜裡我就抱著你,看著外頭的月亮,給你取名凌月——因為我的閨女,美麗更勝明月。」

  嚴凌月感動得說不出話。

  看著她水汪汪的雙眸,嚴辰天一笑,「你若不要跟我搶你娘親的關愛,我應該會更疼你一點。」

  嚴凌月翻了個白眼,卻也忍不住笑了出聲。

  就在父女倆難得交心的這一刻,房裡傳來了嬰兒啼哭的聲響,嚴辰天果然毫不猶豫的甩開了嚴凌月,一個箭步向前衝。

  嚴凌月眼明手快的拉住他,因為娘親早早就交代不能讓她爹闖進去。

  「恭喜王爺,是個小少爺。」

  直到穩婆抱著嬰兒打開門,嚴凌月這才鬆開了手。

  嚴辰天看也不看兒子一眼的越了過去。

  嚴凌月一下子平衡了,也沒急著去看娘親,只是仔細的看著紅通通的娃兒,輕聲說道:「別哭啊!爹眼中只有娘,以後也不會把你放在心上。不過沒關係,姊姊疼你。」  



【番外:認祖歸宗不容易】

  蕭君允看著窩在他書房榻上、佔著他位置,不知看什麼看得出神的冉伊雪,傻乎乎的笑。

  冉伊雪早在他進屋時就注意到了他,她故意不理會,可見他跟個傻子似的笑不停,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一看到眼神掃來,蕭君允立刻上前,「師妹,今天天氣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想出府。」

  蕭君允一臉為難,「師妹,辰天把你拘在寶慶王府,若沒他開口,你哪裡都不能去。」

  提到嚴辰天,冉伊雪暗恨了一聲,這傢伙的眼中除了自己的王妃外,對其他人沒半點情份可講。

  「師妹,你看的這隻豬長得挺討喜的。」蕭君允緊貼著冉伊雪坐著,頭還不自覺的靠著她的肩,這是賴上她了。

  「你才是豬,滾一邊去!」她忍不住踢了他一腳,直接把人踢下榻,「這是百夷族的山神。」

  進門送茶的奴才正好看到這一幕,臉上不見一絲驚訝,更是目不斜視。

  畢竟「王爺挨打」一事,在寶慶王府天天都要上演個幾回,王府上下早從一開始的訝異到如今的淡然,如今的寶慶王府,明面上的主子是寶慶王,但實際在冉伊雪踏進王府的那一刻就已經變了天。

  被踢下榻,蕭君允不見一絲怒意,眨著眼,又沒骨氣的黏回去,像貓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

  冉伊雪好氣又好笑看著他。

  蕭君允揚著大大的笑臉,「師妹,不要這樣看著人家,人家會不好意思。」

  冉伊雪忍著再次將他踢下榻的衝動,「我要你派人去接齊哥兒。」

  「我已經派人去接了。」蕭君允一副等著討賞的表情,眼巴巴的盯著冉伊雪。

  冉伊雪冷冷的盯著他,突然叫道:「你知道齊哥兒是誰?!」

  蕭君允用力的點了點頭,雖然師妹的表情可怕,但他被打慣了,壓根沒將空氣中瀰漫的危險放在心上,高興的抱著冉伊雪,「辰天說了,那是我兒子。」

  又是嚴辰天!冉伊雪決定此生跟這個人誓不兩立,只是——「你怎麼知道去哪裡接他?」

  蕭君允依然帶著毫無心機的笑容,「我雖傻,但我姓蕭,多少還是有點辦法的。」

  冉伊雪的眼一瞇,「我不許你傷害村民。」

  蕭君允連忙表達自己的忠誠,「我絕對不會傷你的心,只要你想守護的,我就守護,你不喜的,我也不喜。」

  冉伊雪嘲弄一哼,「你似乎忘了,是你們姓蕭的,下令滅我族人。」

  「這點我承認,但冤有頭債有主,滅族一事跟我沒一絲關係,我只是剛好姓蕭而已。」

  「這也無法抹去你出身皇室的事實。」

  「出身我是改不了……」蕭君允搔了搔頭,「但是師妹不喜歡我的蕭姓,我可以改,我立刻改隨妻姓。」

  如此沒節操的話都說得出來,冉伊雪也真是敗給他了,看向蕭君允的眼底不自覺浮現一絲笑意,她伸出手,輕拍了拍他圓圓的臉,「咱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我的族人一天無法安然,你們蕭家就是我的仇人,你就算把齊哥兒接來,我也不會讓他認祖歸宗。」

  「放心吧!師妹,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一定護著你和你的族人,至於齊哥兒——我連自己的姓都能改了,自然也不會執著兒子是否認祖歸宗的問題。」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真的?!」

  他用力的點著頭。

  「不怕幫了我,讓自己惹禍上身?」

  原本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嚴厲的神色,「為了師妹,我什麼都不怕。」

  冉伊雪微斂下眼,掩去自己臉上的動容,這輩子遇上他,她真的得要認栽了……

        蕭君允真的不在乎認祖歸宗這件事,但是他真不知道他師妹所謂的不讓齊哥兒認祖歸宗,就是死活不讓孩子叫他一聲爹。

  有時候,他實在覺得他的師妹就是整日以耍弄他為樂,他也不在意被當猴子耍,師妹開心就好,不過他的兒子……他整顆心糾結著,自己的兒子不姓蕭就算了,也不跟師妹姓冉,偏偏姓紀?!

  為何姓紀?只因為紀是百夷的大姓,他家師妹因為不想走到何處都被人詢問齊哥兒的身世,為了省麻煩,索性就讓他姓紀,然後昭告天下——齊哥兒的爹,死了。

  算了,這點他不計較,被當死人也沒關係,反正實際上他活得好好的就成了,齊哥兒姓什麼也不是太重要,只是……為什麼他就是等不到娃兒叫聲爹?

  紀修齊打出生就認定自己沒爹,冉伊雪現在又堅持,蕭君允也沒膽子叫師妹改變心意,所以只能花著心思討好兒子,想著指不定哪一天可以巴結兒子開口叫他一聲爹。

  但這兒子天生就是沒膽子,尤其怕自己娘親三不五時出現在手上的藤條,所以他用盡各種方法,不論送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給齊哥兒,都沒能如願的讓他開口叫聲爹。

  一大清早,他就看著他兒子圓滾滾的身子,趴在桌上喂著籠子裡的兔子,那可愛的模樣左看右看就是個招人疼的小胖子。

  這兔子本是怕孩子寂寞,他派人特地找來給齊哥兒解悶的,兒子收到兔子時歡喜異常,他不禁覺得自己朝著讓齊哥兒開口叫自己一聲爹更近了一步。

  「齊哥兒,喜歡兔子嗎?」

  紀修齊看了眼笑得一團和氣的蕭君允,點了點頭,「喜歡!」

  「既然喜歡,叫聲爹來聽聽可好?」

  紀修齊搖頭,「娘說不可以。」

  蕭君允的笑都要垮了,但還是低聲求道:「私下叫叫,你娘不會知道。」

  紀修齊還是堅持搖頭,「娘親說了那個……」他側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君子不可表裡不一。」

  連君子一說都提出來,蕭君允只能一嘆,揉了揉兒子的頭,看著他繼續低頭喂兔子,「齊哥兒喜歡兔子跟你作伴,改天,爹再送你幾隻。」

  紀修齊的動作微頓了下,抬起頭,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

  見他遲疑,蕭君允的雙眼閃著光亮,想著送兔子果然有用,再多送幾隻定能感動了他,「想說什麼就說,別怕。」

  紀修齊聞言,不客氣的開了口,「既然要送,不如送些雞或鵝實在些。」

  「雞或鵝?」

  「是啊!」紀修齊露出苦惱的神情,「這兔子就一隻,就算養大了,也沒多少肉,我自己都不夠吃,怎麼分些給恩……凌月姊姊?所以給些雞或鵝吧!我喜歡吃雞腿,凌月姊姊喜歡吃鵝肉。」恩羽姊姊改了名字,他還有些不習慣的改不了口。

  蕭君允的笑徹底僵了,沒料到送給兒子作伴的兔子,在兒子的眼中只是「食物」。寵物被當成食物也就算了,偏偏養大宰殺來吃,想的也不是跟他這個爹分享,而是跟嚴凌月……這個小胖子,才多大年紀就學著討好姑娘,也不想想嚴凌月是誰的閨女,打她主意,擺明了自尋死路。

  紀修齊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爹因為他的話而心中好受傷,只是期待的看著他,「可以給我養些雞或鵝嗎?」

  蕭君允勉強的扯了扯嘴角,點了點頭。

  紀修齊歡呼了一聲,低著頭繼續喂著兔子,雖然沒什麼肉,但養大了之後,還是可以打打牙祭。

  蕭君允無奈的看著兒子那圓圓的臉、圓圓的身材,明顯就是個吃貨……突然,他的腦子靈光一現——對於吃貨來說,食物是無敵的!

  「齊哥兒,你喜歡吃松子糖嗎?」

  紀修齊的眼神一亮,點點頭。

  「喜歡百果糕嗎?」

  紀修齊吞了口口水,頭點得更急切。

  「還有銀耳羹、雲片糕、八寶百合、蜜汁煎餅……爹都帶你去吃,不過你要先叫聲爹來聽聽。」

  「爹。」

  果然,為了吃,紀修齊沒有任何的節操,他娘的藤條和什麼君子要表裡如一,與食物相比,全被丟到腦後。

  「我的乖兒子!」蕭君允感動得一把抱住了紀修齊。

  終於,他得償所願的聽到一聲「爹」,雖然是靠吃的才達到目的,但他內心向來強大,臉皮厚,不在乎過程,重要的是結果,沒見他師妹不也乖乖嫁給了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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