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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凝隴 -【誰動了我的聽診器】《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09:00 AM     標題: 凝隴 -【誰動了我的聽診器】《連載中》

【書名】:誰動了我的聽診器

【作者】:凝隴

【內容簡介】:

  舒秦進臨床那一天,遇到了兇巴巴的「住院總醫師」禹明。

  禹明得知舒秦是他師妹,嘲諷臉:「帶教?誰願意教誰教,我可沒這個空。」

  無奈科主任發話,禹醫生被迫手把手教了舒秦一個月,從一臉不爽,變成了一臉暗爽。

  這回輪到舒秦不爽了:「當初是誰不肯帶我的,現在這人怎麼攆都攆不走了。」

  護短護「妹」狂魔vs淡定臉師妹。

  行業文,歡樂逗逼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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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09:0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8-4 09:05 AM 編輯

1.

  早上七點,舒秦還在洗頭,爸爸已經來敲過兩回門。
  
  第一回問:「秦秦,起了沒?」
  
  沒多久又來敲第二回:「禮拜一路上堵,咱們早點出發,第一天去寇里報到,可千萬別遲到了。」
  
  舒秦頂著滿頭泡沫,睜眼都有點困難,聽爸爸催得急,無奈應道:「爸,我知道啦。」
  
  舒秦是濟仁醫大七年製本碩連讀的學生,讀到第五年,馬上要進入臨床實習,今天是正式到附屬一醫院報到的日子,爸爸比她還緊張。
  
  她吹乾頭髮,把要帶的東西細細整理一遍。
  
  大件行李前幾天就已經送去了一院的宿舍,剩下些小的隨身物品,全塞在一個大書包裡。
  
  她收拾好出來,爸爸把一袋熱好的菜包子塞她手裡:「拿著路上吃。」
  
  包子是香菇餡的,一口咬下去,鮮濃的香氣頓時溢了滿口,她幸福得直瞇眼睛:「爸,您這廚藝又見長了。」
  
  爸爸樂了:「週末要是有空回家,爸爸再給你做。」
  
  走到門口,舒秦左右看看:「媽呢?」
  
  「昨晚被她們醫院叫走了,四點多才回來。」說話時聲音下意識壓低,顯然心疼壞了。
  
  舒秦沒言語,媽媽在本市一家小醫院腎內科上班,幾年前競聘上了護士長,本該不用再上晚班,可越小的廟事越多,每逢年輕護士鎮不住場子的時候,都會把媽媽叫過去幫忙,這些年下來,一家人早都習慣了。
  
  出來上了車,沉默了十幾分鐘父親才再次開口:「秦秦啊,實習不比見習,專業既然固定了,接下來在科室一待就是兩年。」
  
  舒秦點點頭,從書包裡找出見習時做的筆記,一頁一頁翻著。
  
  「這是個複雜的人生階段,你一隻腳還留在像牙塔,另一隻腳卻踏入了社會,除了學習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還要正面接觸社會了。」
  
  她再點頭。筆記上記錄了她當時見過的病例,密密麻麻一個本子,一筆一畫寫得可認真了。
  
  「患者啊、家屬啊、寇里的老師啊、同門師兄妹啊,你都要學會打交道。醫院裡人事複雜,不比在學校,遇到問題你得學會自己處理了。
  
  「你不是想提前轉博嗎,名額有限,競爭那麼激烈,要是實習期間表現不好,可就別指望你們科主任推薦你——」
  
  舒秦聽得頭皮一陣發緊:「爸,第一天呢,能不能別給我那麼大壓力。」
  
  爸爸嘿嘿笑著,將車慢慢駛向變向車道,路況比他們之前預想得要好,再轉一個彎就能看到一院的綜合樓了。
  
  舒秦透過車窗玻璃,老遠看見一群學生模樣的人往醫院門口走,等爸爸停好車,她忙解開安全帶:「爸,我好像看到我同學了。」
  
  舒連海本來還有話要囑咐,只得順手從後座撈起女兒的背包:「一院電梯出了名的擠,要不要爸爸送你進去?」
  
  「行了吧,我都多大了。」舒秦笑著跳下車,「而且這地方可不好停車,一會該抄罰單了。」
  
  她關上車門,緊跑幾步,眼看要進大門了,扭頭一望,爸爸還坐在車裡微笑望著她,晨光照在他日益稀疏的鬢角上,烏髮裡隱約摻雜了幾縷銀絲。
  
  她愣了愣,爸爸頭兩年還可以瀟灑地剃板寸,今年為著家裡診所生意不景氣的緣故,顯見地老了許多。
  
  她跑回車邊,趴在車窗上,笑得可甜了:「爸,您剛才說的話我都記得呢,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爸爸一怔,笑咪咪摸摸她的頭:「週末要是沒有班,別待在宿舍裡,有什麼想吃的,回家爸爸給你做。」
  
  她正要乖巧點頭,爸爸突然握緊拳頭來一句:「Fighting!」
  
  舒秦心裡那一點點感傷頓時一掃而光:「爸您這畫風變化也太大了,平時在家少看點韓劇,再這樣下去連我都受不了了。」
  
  也不等爸爸接話,她轉身往裡跑去。
  
  ***
  
  到了電梯間,誠如爸爸所言,偌大一個空間烏壓壓擠了上百號人。
  
  大部分是著急上班的本院職工或學生,也有患者家屬,因為人流量太大,即便十台電梯同時運行,仍有不堪重負之感。
  
  好不容易擠上電梯,汗氣從身前身後湧上來,熏得人直噁心,她看了又看,始終沒能在人堆裡找到剛才那兩個眼熟的同學。
  
  一院的綜合樓足有四十五層樓,手術室在二十五樓,電梯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層層攀升,直至腹地。
  
  終於下了電梯,教研室門口站著三個學生模樣的人,一男兩女。
  
  舒秦認出他們也是七年制的,因為不是一個班的,彼此認識但也算不上很熟。
  
  「老師們在裡面早交班。」男生叫吳墨,又白又胖,活像個白麵饅頭。看舒秦過來,他目光在她明麗的臉龐上停了一瞬,主動開口。
  
  女生們也在悄悄打量舒秦。
  
  高個子的那個叫盛一南,一米七五的紙片身材,短頭髮配白襯衫,像個男生。
  
  矮一點的叫王姣姣,平時在年級裡就挺活躍,她今天穿了條鮮綠奪目的連衣裙,站在盛一南邊上,顯得小鳥依人。
  
  舒秦跟他們簡單交流幾句,復又回歸沉默,醫學生的通病,再漫長的等待也有十足耐心。
  
  四人各佔一邊,儼然有四足鼎立之勢。
  
  好在沒多久側邊的一扇門開了,一個濃眉大眼的高大男生走了出來:「等很久了吧。」
  
  應該是剛交完班,他裡面穿著綠色無菌服,外頭卻套著白大褂。
  
  舒秦認出他叫林景洋,是寇里的科教秘書,選專業時她來寇里拜訪導師,提前就跟這人見過一面。
  
  王姣姣顯然是林景洋的同門師妹,連忙迎過去:「林師兄好。」
  
  林景洋笑了笑:「你們帶了這麼多東西啊,今天暫時沒有更衣櫃空出來,要不這樣,我先帶你們找地方放東西。」
  
  他領著大家換好鞋,轉了個彎,往左手邊的走廊走去,邊走邊耐心解釋:「本來今天該由總住院負責接待你們,但白班總住院在準備一台肝移植,夜班總住院要回宿舍休息,所以就由我來帶你們提前熟悉環境。」
  
  盛一南個高腿長,比吳墨走得還快,問:「林師兄,現在寇里誰當總住院?」
  
  「白班老總叫劉琳,你們叫她劉師姐或者劉老師就行了,晚班老總麼,對了,你們誰是羅主任今年招的學生——」
  
  舒秦舉手:「我。」
  
  林景洋笑了:「那現在的夜班老總正好是你師兄,因為他也是羅主任的學生。」
  
  舒秦點點頭,她聽說過這個師兄,比她高兩屆,一畢業就因為各方面綜合素質出色留了校,前幾月這位師兄似乎還在美國做實驗,沒想到一回國就當了苦逼「老總」。
  
  林景洋笑笑:「夜班老總是個很累的活,女同志幹不了,歷年來都由男同志擔任,前年的晚班老總轉氨酶一度飆到150多,去年的晚班老總累出了心肌炎,今年的夜班老總底子總算不錯,目前為止身體都沒出毛病,就是有點『內分泌失調』,脾氣特別爆,你們乖乖的,沒事別惹他。」
  
  說話工夫路過好幾扇緊閉的房門,林景洋隨手拿起脖子上掛著的門禁卡,「滴」的一聲刷開一扇門:「你們把書包先放在這個房間,明天我再跟護理部那邊的同事要衣櫃鑰匙。」
  
  門大剌剌打開,幾人抬腿就要往裡走,誰知裡頭有兩個人在說笑。
  
  其中一個已經換好自己的衣服,正坐在長凳上低頭看手機。
  
  另一個直挺挺站在衣櫃前,離門很近,他上身無菌衣已經脫了,露出整片勻稱結實的脊背。
  
  也不知說些什麼,這人笑盯著櫃門,手懶洋洋地搭在腰間,正要解褲帶。
  
  聽到開門聲,兩人一愣,一臉懵逼看過來。
  
  舒秦一踮腳,正好對上站著那人的臉。
  
  二十多歲,平心而論長得挺帥,可惜這人一臉「老子不爽」的表情,再盯著看下去她懷疑他能殺人。
  
  果然她剛識趣地挪開視線,那人一抬腿,罵道:「操,林景洋你什麼毛病。」
  
  門砰的一聲,重重在眾人眼前關上。
  
  林景洋這才注意到門口的標牌,「男更衣室」。
  
  他轉過頭來,哭笑不得:「怪我,光顧著跟你們說話,弄錯房間了。喏,剛才那個就是我說的,你們的夜班老總,禹明。」
  
  舒秦頭頂滾過一個小小的焦雷: 「……」
  
  王姣姣紅著臉吐吐舌頭,她轉臉看向舒秦,語氣同情之中還摻著一絲艷羨:「乖乖,你的禹師兄脾氣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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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有的地方叫「住院總」,有的地方叫「總住院」,各地叫法不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09:09 AM

2.

  林景洋領他們到隔壁,有了前車之鑑,這回開門前特意確認了好幾眼才刷卡:「你們女生在這放東西換衣服,吳墨跟我去男更衣室,稍後我們到示教室開個會。」
  
  大家點頭。
  
  關上門,仨女生依次取下櫃子裡疊好的消毒無菌服。
  
  盛一南表情複雜:「他跟我以前是一個初中的。」
  
  舒秦沒在意:「誰?林師兄?」
  
  「禹總。」
  
  舒秦和王姣姣同時「哈」了一聲,剛才那個凶神?
  
  盛一南神色深沉:「初中時候同校,我初一他初三。」
  
  王姣姣表情微妙:「這麼久的事你還記得?」
  
  「能不記得嗎。」盛一南抖開無菌服, 「我表哥跟他一個班的,而且禹明當時是我們學校校草,賣相可好了,就是總打架曠課,比誰都叛逆。」
  
  舒秦被勾起好奇心了:「那他怎麼考進濟仁八年制的?」沒天理啊。
  
  濟仁八年制的分數線高得離譜,她當年就是因為差了兩分,只能屈居七年制,每一想起這事,她都深悔自己高三時為什麼要看那麼多漫畫。
  
  盛一南低頭繫褲帶,腿太長,最大號的女褲到她身上都成了七分褲:「好像因為初中爸媽鬧離婚,家裡亂糟糟的,他跟匹野馬似的,也沒人管他。」
  
  「初中的時候才十四五歲。」王姣姣表示理解,「年紀那麼小,心智還沒成熟呢。」
  
  盛一南聳聳肩,本來就像男生,這下更像了。
  
  「反正他當時就使勁折騰自己,抽煙啊打架什麼的,統統都幹過,我聽我表哥說,他還紋過身。」
  
  「紋身?」王姣姣倒抽一口氣。
  
  舒秦迅速回憶一遍剛才更衣室的情形,背上、前胸、腹肌她都看到了,光溜溜的,並沒有紋身。
  
  所以,究竟紋在哪了?
  
  「再後來他家裡出事了,初中畢業那一年,他媽媽查出了癌症,沒多久就去世了。哦,對了,他媽媽也是濟仁的醫生,還是什麼科的副主任,反正走的時候還年輕著呢,我估計這事對他打擊挺大的。」
  
  舒秦若有所思,才十五六歲媽媽就沒了,想想怪可憐的。
  
  「我以為他跟他爸移民去了美國,所以咯,進濟仁讀書後,我明明見過好幾回禹明的名字,也沒往他身上想。」
  
  「咚咚咚。」有人敲門,吳墨在外面問,「林師兄問你們換好衣服沒。」
  
  她們不敢再接著八卦,鎖好櫃子出來。
  
  林景洋手裡拿著張名單:「先去示教室開會。」
  
  他們隨著林景洋往前走,接連路過幾個房間,全都空蕩蕩的。大概因為過了早交班時間,都進手術間做準備去了。
  
  舒秦邊走邊感嘆,她見習的時候在四院,比起四院的手術麻醉科,這裡大了何止一倍。
  
  「你們先坐。」進了示教室,林景洋靠著桌子面對大家,「今年寇里一共接收了四位七年制的同學,為了歡迎新同學的到來,明天早交班的時候,羅主任會正式向大家介紹你們,不過他未必記得你們每個人的名字,所以你們稍後把自己的簡歷統一交給我。」
  
  「好。」
  
  「羅主任一向很重視碩士博士的培養,為了讓你們盡快適應臨床,按照寇里的規定,頭一個月都會盡量安排各自的導師親自帶教。所以,盛一南、吳墨——」
  
  「到。」兩人起身,椅子發出一聲巨響。
  
  林景洋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別激動。是這樣,你們倆的導師這個月正好都在臨床,所以一會你們進手術間以後直接去找兩位教授。接下來的一個月,你們會由自己的老闆帶教。」
  
  吳墨高興壞了,胖乎乎的臉蛋綻放著兩小團油光。
  
  盛一南也激動地清清嗓子:「好。」
  
  濟仁的學生中流傳著一句話:不想留附屬醫院的學生不是好學生。四個附屬醫院中,以一院綜合實力最強,既然進來了,誰也沒打算簡簡單單混個文憑就走。
  
  導師們見慣了大風大浪,光在復雜病例處理上就比年輕師兄師姐強上百倍。能由導師親自帶教,當然再理想不過了。
  
  「舒秦——」舒秦正暗自羨慕,聽到自己名字,忙坐正身體。
  
  「羅主任平時主要負責科室管理和科研工作,他的學生一般由寇里其他老師進行臨床帶教,不過他前兩天在外地開會,昨晚才回來,所以目前還沒定下來由誰帶你。」
  
  「哦,好的。」舒秦微微有些失望,好在事先就做足了功課,並不十分意外。
  
  「王姣姣——」林景洋最後看向自己師妹,兩人都是章副主任的學生,「我們導師這個月在疼痛門診,下個月才回手術室。」
  
  王姣姣顯然早知道這事,語氣含著撒嬌成分:「那就林師兄帶我嘛。」
  
  林景洋撓撓頭:「我是科教秘書,最近在搞三甲複審的事,實在抽不出來空,別的師兄師姐呢,也都有帶教任務。一會我帶你和舒秦去見羅主任,看主任對這事怎麼安排。」
  
  說著看看錶:「剛才羅主任在跟醫務部的人商量事情,這會他們差不多該忙完了,我們走吧。」
  
  舒秦深吸口氣。
  
  不久前的同門宴上,她跟羅主任和大部分同門師兄師姐同桌吃過飯,這才幾天,馬上要再次見到導師,她不免有些緊張。
  
  ***
  
  主任辦公室設在走道的盡頭,沒幾步就到了。
  
  隔著門,裡面有人在說話。
  
  林景洋敲敲門:「羅主任。」
  
  很快傳來「請進」兩個字,擰開門,舒秦往裡一看,靠窗設著一張巨大的辦公桌,羅主任坐在桌前,端著杯子正要喝茶,看他們進來,立即露出和藹的笑容。
  
  讓舒秦意外的是,羅主任的對面坐著禹明。
  
  她原本是目不斜視的,聽了之前紋身打架的八卦,這會不免看他幾眼。
  
  黑T恤、牛仔褲,白球鞋。
  
  頭髮不長不短,側臉嵌在澄燦的陽光裡,鼻樑和下頜的線條堪稱完美。
  
  就是坐沒坐相,歪靠著椅背還不夠,膝蓋上還頂著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
  
  聽到動靜,他抬眼看過來,沒什麼反應。
  
  舒秦隨其他人走到桌前,乖巧地半鞠一躬:「羅主任好。」
  
  畢竟是自己新招的學生,羅主任目光第一個落在舒秦身上。
  
  舒秦瞬間感到喉嚨乾燥。
  
  羅主任不但是她今後的導師,還是整個濟仁系統最富盛名的專家之一,此時她何止是緊張,簡直有種近距離接觸偶像的心情。
  
  羅主任笑道:「第一天進科室,還適應嗎。」他聲線很溫和,一開口就舒緩了她的情緒。
  
  她擠出笑容:「嗯,正在努力適應中。」
  
  羅主任目光更柔和了,放下茶杯,依次朝其他三個學生看過去:「這個禮拜主要是瞭解日常工作流程,有什麼困難,儘管跟科裡提。」
  
  林景洋笑著說:「剛才跟他們說了帶教的事,不知道主任打算安排誰帶教舒秦和王姣姣。」
  
  羅主任愣了幾秒:「哦,也對,王姣姣是老章的學生吧?他這個月在疼痛門診。」
  
  他想了想,看向林景洋:「劉琳檢查出懷孕了,白班老總工作量太大,不能再由她來擔任了。」
  
  「劉琳懷孕了?」林景洋一訝,旋即笑了,「那一會得當面恭喜她。」
  
  「我和章主任商量了一下,禹明的晚班老總也做了半年了,接下來就由他來接替劉琳的白班老總,晚班老總的工作交給葉戎。這樣一來,禹明完全可以兼任帶教工作,就讓他也負責帶一個七年制同學吧。」
  
  幾個人說話的時候,禹明始終盯著螢幕,彷彿是在查資料,神情專注,聽了這話,他一抬眉毛,露出欠扁的表情:「啊?」
  
  羅主任往後一靠,從容地抱著雙臂:「怎麼?不樂意?」
  
  禹明笑起來,語氣不軟不硬:「 主任,實驗剛進行到關鍵階段,您這時候丟給我一個沒接觸過臨床的新手,我除了當老總,還得分精力來教她們,哪還有時間盯那邊。」
  
  羅主任穩如泰山:「臨床、科研、教學,這三大塊向來是不能分家的,年輕人不能光顧著搞科研和臨床,遲早要正式接觸教學,這不,舒秦他們進臨床,你正好藉此機會熟悉教學工作。 」
  
  大家異常安靜,舒秦默默望著羅主任手裡的茶杯。
  
  羅主任的口吻和思路,完全是在培養未來的接班人。
  
  難怪禹明剛才在羅主任面前可以那麼放肆和隨便。可見傳聞不假,羅主任真的很欣賞這個學生。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林景洋師兄的左手本來落在身體一側,這時突然不大自在地一抬,插到了白大褂兜裡。
  
  禹明跟羅主任對視一會,敗下陣來:「對對對,您說的都對。」
  
  羅主任滿意頷首,隨手朝舒秦一指,本意是想指定禹明帶舒秦,瞥見王姣姣可憐巴巴的眼神,又把手收了回去。
  
  這種小事,就交給禹明自己來決定吧。
  
  禹明合攏筆記本,歪頭看向舒秦和王姣姣。
  
  舒秦餘光看見王姣姣立即挺直了腰,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當貨品挑揀的感覺。
  
  她其實並不想跟這個兇巴巴的禹師兄,但考慮到白班老總工作的特殊性,如果真能由他帶教,她可以接觸到非常多危急重症病例。
  
  那可是千金難換的臨床經驗。
  
  想到這,她綻出這輩子最甜軟的笑容,迎上禹明的目光,
  
  她機靈勤快肯吃苦,光衝著自己是他嫡親師妹這一點,他也不能選王姣姣啊。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n秒過去。
  
  這廝還面無表情看著他們。
  
  挑白菜也不用挑這麼久吧。
  
  她本該很淡定,一顆心卻忍不住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09:16 AM

3.

  這時候,桌上響起一陣電話鈴聲。
  
  舒秦鬆了口氣,偷眼一瞄,發現是禹明手邊的手機響了。
  
  禹明接通電話,聽對方說完,說:「知道了。」
  
  羅主任問:「怎麼了。」
  
  禹明推開椅子:「四十五間來了一台產科急診,本來是劉琳在準備,她剛才早孕反應有點重,堅持不下去了,我進去看看。」
  
  他這一起身,舒秦的視線隨之往上一抬,才發現這位師兄少說有一米八五。
  
  林景洋對禹明說:「你才下晚班,別弄得太辛苦了,要不上午我來代劉琳的白總。」
  
  羅主任攔住林景洋:「醫院一直在盯三甲複審的事,資料室隨時會找你,還是讓禹明進去吧,一來跟劉琳交接白班老總的工作,二來讓他正式接手教學任務。」
  
  林景洋還想說什麼,禹明已經走到門口,拉開門一回頭,看舒秦幾個還愣著:「走啊,發什麼呆呢。」
  
  四人推推擠擠地跟上。
  
  ***
  
  一院的手術室分為上下兩層,從骨科到體外循環,共有五十六個手術間。
  
  路過6手術間和34手術間時,禹明分別把吳墨和盛一南扔給了他們各自的導師。
  
  剩下舒秦和王姣姣沒地方安排,他只能任她們跟在他後面。
  
  王姣姣為了能追上禹明的步伐,幾乎一路都在小跑。
  
  「禹總,我媽媽是區人民醫院的眼科副教授,叫陳碧雲,不知禹總認識不?」
  
  禹明步子邁得很快,語氣依然散漫:「不認識。」
  
  王姣姣一笑,軟聲說:「自從考進濟仁,我理論和臨床的學習一向是齊頭並進的,每到寒暑假,我都會讓我媽媽安排我去她們醫院見習,幾年下來,我也算積累了一些粗淺的經驗。」
  
  舒秦暗暗噝了一聲。
  
  王姣姣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禹明之所以還沒決定帶她還是帶王姣姣,分明是想看她倆誰帶起來比較順手。
  
  他是白班老總,本來就忙得要死,為了給自己省點心,肯定不想弄個菜鳥在身邊。
  
  王姣姣無非在暗示禹明,她王姣姣不是菜鳥,禹明選她就對了。
  
  舒秦左右看看,順勢轉移話題:「禹師兄,遇到這種產科急診病人,傾向於做全身麻醉還是腰硬聯合麻醉?」
  
  禹明既沒理王姣姣,也沒理舒秦,走到四十五間,抬起腳來,一踩感應門。
  
  門應聲打開,裡面有幾個穿無菌服的人正忙著。
  
  手術台空著,病人還沒送進來。
  
  一個年紀大的護士正在開無菌包,一看禹明就說:「劉琳剛才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這種狀態還怎麼堅持工作?只能給你們打電話了。」
  
  話音未落手術門再次開了,幾個醫護人員匆匆推著一名年輕產婦進來。
  
  產科醫生顯然認識禹明:「孕35w+3,胎盤早剝,b超懷疑胎盤部分黏連,新生兒科馬上到場。」
  
  「病人有沒有既往史?」禹明幫著搬動病人,「出了多少血?剛才在急診測的生命體徵怎麼樣?血色素多少?胎心呢?」
  
  「孕期在我們醫院建的卡,沒有既往史,急診室產檢的時候保守估計有800ml,血色素8.8g,血壓剛才量的時候是107/68mmHg,HR94次/分,胎心正常。」
  
  兩人一問一答配合默契,難得語速這麼快的同時,思路還能這麼清晰。
  
  舒秦受了這種緊張氛圍的感染,忙要拿袖帶給病人量血壓,豈料王姣姣往前一擠,先她一步把袖帶奪了過去。
  
  舒秦恨不得踹上王姣姣一腳,念及現在是特殊時刻,只得退到一邊找喉鏡和「中心靜脈穿刺包」。
  
  她想起見習時一例讓她印象深刻的手術,病人目前出血已經超過了800ml,禹明稍後很有可能會給病人做穿刺,得提前做準備。
  
  王姣姣給病人量好血壓,大聲說:「禹總,病人現在血壓是100/58mmHg。」
  
  禹明早已給病人上好心電監護,正在翻病歷。一邊看,一邊問病人最後一次的進食時間。
  
  為了安撫病人的焦慮情緒,他語氣異常低沉溫和。
  
  王姣姣這一吼,他沒什麼反應,跟患者又交流了幾句才看向這邊,目光分明透著不耐煩。
  
  意思很明顯,「老子又不瞎。」
  
  舒秦差點忘記這位師兄脾氣有多爆了,她決定不去主動招惹他,默默安好呼吸管道,又拿出消毒過的喉鏡。
  
  至於如何安裝鏡片,她目前還不熟練。
  
  王姣姣看出禹明打算做全麻了,跑到抽藥台邊上:「禹總,我幫你抽藥吧。」
  
  然而,沒等她動手,禹明已經掰開一個安瓿,以極快的速度抽了一管藥。接下來,是第二管、第三管。
  
  王姣姣看得目瞪口呆。舒秦心口也是一陣亂跳。
  
  原來來急診的時候,一個人為了縮短準備過程,抽藥速度可以達到這麼快。
  
  王姣姣終於意識到自己幫不上忙了,訕訕退回到麻醉機邊上。
  
  看舒秦擺弄中心靜脈穿刺包,她露出驚訝表情:「你拆中心靜脈包做什麼。」
  
  周圍一默。
  
  禹明也擰眉看過來。
  
  這麼一來,舒秦再有底氣也難免緊張:「給禹師兄穿刺做準備啊。」
  
  王姣姣嗓音一提:「你沒看病歷嗎,病人是因為胎盤早剝入的院,她的凝血功能這時候可能已經出現了異常,中心靜脈操作也許會導致嚴重血腫。」
  
  「可是病人出血已經達到8、900ml了,還懷疑胎盤黏連。」舒秦看一眼聚在患者周圍的幾名護士。
  
  產婦血管條件不好,急診室費了很多工夫才在左臂建立了一條靜脈通道,現在手術室的護士老師正試圖在產婦右臂上進行穿刺。
  
  她說:「萬一術中出血,我們需要有快速輸血的通道。」
  
  王姣姣聲音故意壓低:「圍產期出血1000ml左右是不需要補充血容量的,你作為臨床醫生,怎麼能沒有前瞻思維呢。還有禹總都沒發話,你擅自拆開中心靜脈穿刺包,萬一一會用不上了,豈不是浪費?」
  
  句句似乎都很在理,語氣也異常柔和,仔細一琢磨,還有種諄諄教誨的意味。
  
  禹明朝這邊走過來了,舒秦明明很冷靜,這一刻突然底氣全無,一院畢竟不是她見習時待過的四院,禹明也跟她以前見過的師兄師姐完全不同。
  
  他究竟會怎麼做,還真不好說。
  
  萬一一會臭罵她一頓就好看了。
  
  「那個——」禹明終於開口了。
  
  舒秦頭皮一緊,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你是叫王小姣對吧。」他抬手扯了扯口罩,不耐地看著王姣姣。
  
  「王姣姣,不是王小姣啦。」王姣姣有些好笑,輕聲糾正。
  
  「王姣姣。」禹明點點頭,笑了,目光裡毫無情緒,「你去47間吧,讓隔壁的潘老師帶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09:26 AM

4.

  王姣姣眼裡還漾著笑,像是沒聽懂禹明的話,一下子呆在那裡。
  
  禹明卻已經走到穿刺包前面,對舒秦說:「來幫忙。」
  
  舒秦背上沁出一層汗,迅速將手邊一副無菌手套畢恭畢敬遞給他。
  
  她猜對了,禹明跟四院那位教授思路一樣,對這種術中可能出現大出血的病理性胎盤產婦,他選擇提前建立有效的靜脈通道。
  
  孰輕孰重,他們心中有數。
  
  很快,護士遞過來一張化驗單:「病人血色素7.7g。」
  
  剛才在急診的時候還有8.8g,產婦的血色素果然在持續下降。
  
  王姣姣臉色瞬間更難看了,舒秦沒顧得上再管她,因為禹明要開始給病人做頸內靜脈穿刺了。
  
  這是難得的學習機會,她一面輔助禹明,一面緊盯著他的動作,就怕錯過了什麼關鍵步驟。
  
  可是他實在太快了,她甚至還沒看清他是如何在產婦頸部定位的,所有的操作就結束了。
  
  禹明緊接著拆開一套「自體血回輸」設備,本來要丟給巡迴護士,看一眼舒秦,突然肯搭理她了:「會安裝這個嗎?」
  
  舒秦忙點頭:「會!見習時跟四院的老師學習過。」
  
  何止見過,她事後對著四院的教學視頻,不知練習過多少遍呢。認真算起來,「自體血回輸機」是臨床所有儀器裡原理最簡單的一種了。
  
  「那你先跟巡迴老師一起安裝,有什麼問題問我。」禹明低頭做麻醉前準備,爭分奪秒,無法兩頭兼顧。
  
  舒秦快步走到機器前面,鎮定一番。
  
  開機、安裝管道、掛上護士遞給她的沖洗袋。
  
  她手微微在抖,可是每一步都做得又快又正確。
  
  禹明時不時看看這邊,看她做得不錯:「盯好自體血回輸。」
  
  舒秦:「好。」
  
  禹明看向產科醫生:「我開始誘導了。」
  
  產科醫生正麻利鋪單,立即予以回應:「OK。」
  
  他們的對話簡短有力,思路也很合拍。
  
  隨著禹明將幾管麻醉藥依次推入留置針,病人意識慢慢喪失,產科醫生提起刀,定位、切皮。
  
  沒多久,「哇哇」一聲啼哭,胎兒順利娩出了。
  
  舒秦覺得自己的心臟刺激得要爆了,從產婦進來到胎兒娩出,這才幾分鐘時間。
  
  她之前看過一篇文獻,文章報導了醫院五分鐘剖宮產的數十例病例。當時她看完只覺得不可思議,現在卻親眼見證了幾分鐘娩出胎兒的實例。
  
  接下來,產婦情況幾次出現變化,均被一一妥善處理。
  
  禹明該輸血的時候輸血、該補充凝血因數的時候補充凝血因數、該器官保護的時候器官保護,每一項決定都異常果斷。
  
  一個小時後,病人情況終於穩定了。
  
  送產婦去術後恢復室(PACU)時,舒秦還直發懵,整個人彷彿虛脫了似的,走路都有些發飄。
  
  她剛才雖然沒幫上什麼忙,但是親眼看著病人在大家的努力下轉危為安,她居然也有小小的成就感。
  
  禹明口袋裡的電話響個不停,不是別的科室找他去會診,就是有臨時的急診手術。
  
  他邊接電話邊往走廊另一頭走。
  
  舒秦寸步不離跟著他,看他掛掉斷電話,喊他一句:「禹師兄。」
  
  「幹嘛?」
  
  舒秦期待臉:「是不是又有急診手術了?需要我提前做什麼準備嗎?」
  
  見識過剛才禹明處理那台麻醉,她知道只要好好跟著他,能學到太多太多東西了。
  
  「沒有。」他隨手推開一扇門。
  
  舒秦有點失望:「那禹師兄——」
  
  「你別跟著我。」
  
  啊?舒秦一愣。她硬跟著他擠進那扇門,笑得很無辜:「可是禹師兄你負責帶教我,你不安排我,我沒地方去呀。」
  
  禹明腳步猛地一停:「我什麼時候答應帶教你了。」
  
  她笑瞇瞇迎著他的視線。明明就有,不是發配了王姣姣,把她留下了麼。
  
  禹明面無表情望著舒秦,剛才還覺得這丫頭挺安靜老實,這會看也挺能順杆兒爬的。
  
  他扯下口罩,下巴一抬:「你叫什麼,舒秦是吧?」
  
  她忙也摘下口罩,一笑兩個酒窩:「舒服的舒,秦始皇的秦。」
  
  還秦始皇呢,纏人精還差不多。
  
  他抬手往後一指身後房間的門牌,意味不明笑笑:「就算我負責帶教你,不至於上廁所也要帶著你吧。」
  
  舒秦目光往上一飄,這才發現他要去的地方是男廁所。
  
  她保持笑容,連退三步:「對不起,師兄,我到外面等你。」
  
  禹明這才冷哼一聲,回身進了衛生間。
  
  ***
  
  舒秦在走廊等了一會禹明才出來。
  
  經過她的時候,他總算不再像之前那樣無視她了,斜斜看她一眼,但依然沒說話。
  
  舒秦微笑著要開口,被禹明打斷:「行了,這會沒你什麼事,你別跟著我了,自己到樓下食堂吃飯去吧。」
  
  舒秦一怔,才十一點就吃飯?
  
  禹明:「手術室是沒有午休概念的,從十一點到一點,你可以任挑一個時間,跟你的帶教師兄——也就是我,輪流去吃飯,但吃飯時間限定在十五分鐘以內。」
  
  舒秦秒懂,病人只要進了手術室,是一刻都離不開醫護人員的。假如醫生有什麼事要臨時離開病人,必須提前跟同事交接班。
  
  她環顧四周,一院的手術室實在太大了:「那個,禹師兄,食堂在幾樓?我才來第一天,還不太熟呢。」
  
  受母親影響,舒秦說話輕聲細語,即便情緒激動時聲音也不大。
  
  比如之前那件事,她明明在理,但論嗓音就是高不過王姣姣。
  
  禹明一皺眉要說話,電話響了,他按了接通鍵,對著舒秦,漠然地指指自己口罩。
  
  舒秦順著他的動作抬起手來,琢磨了一會,意識到他指的是自己的嘴。
  
  意思很明白,「鼻子下面是嘴」,要她自己去問。
  
  她深吸口氣,維持住臉上的微笑。
  
  冷靜,才第一天,還指望他好好教她呢。
  
  禹明一面接電話,一面盯著她,雖然她藏得好,畢竟道行淺了點,他一眼就看出她目光裡不小心流露出的那點委屈。
  
  他揚了揚眉。
  
  這丫頭什麼意思,帶個教而已,難道去個食堂還得他親自帶著她去?
  
  舒秦眉頭一跳,為了表明自己絕對沒那個意思,忙要擺手,這時候隔壁一個手術間門打開了,一高一矮兩個人從裡頭出來。
  
  是林景洋和王姣姣,他們一出來就徑直往另一邊走去,沒朝這邊看。
  
  林景洋說:「既然派你跟潘老師,你就好好學吧,潘老師特別嚴格,往後能學的東西多著呢。剛才羅主任說,下午兩點半要給你們搞一次摸底考試,你們吃完飯不用再進手術室了,直接去示教室。」
  
  王姣姣:「可是我還不知道食堂在哪呢。」
  
  巧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對話。然而,同人不同命,就聽林景洋回:「正好我也要吃飯,你辦了飯卡沒?一會用師兄的飯卡吧,回頭記得補辦一張就行了。」
  
  王姣姣嬌滴滴說:「這怎麼好意思,林師兄。」
  
  舒秦欷歔,暗暗瞟向禹明,他也正看著她。
  
  他顯然也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但完全不為所動。
  
  透過口罩,她甚至能看到他臉上的冷笑。
  
  對視一會,她笑笑:「那師兄,我去吃飯啦。」
  
  撇下那尊神,她打算追上林景洋和王姣姣,既然他們也去食堂,她正好蹭個路。
  
  剛要跑,被他叫住。
  
  他從後面的褲兜裡拿出一樣東西,很不耐煩地說:「記得還給我。」
  
  舒秦一愣,乖巧地接過師兄的寶貝飯卡,雙手合十:「謝謝師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09:44 AM

5.

  要不是有林景洋帶路,食堂還真不好找,跟手術室不在同一層不說,進去還得換鞋。
  
  打飯時舒秦默默盤算,禹明每次只給她十五分鐘時間吃飯,可是她剛才算了一下,光從樓上下來就花了幾分鐘,再加上排隊打菜,怎麼也得要二十分鐘。
  
  不知他這「十五分鐘」的標準從哪得來的。
  
  林景洋領著她們找到張空桌子,還沒坐下就有人喊他,原來是鄰桌醫生叫他過去。
  
  看得出林景洋人緣挺好,他起身時笑著對王姣姣和舒秦說:「一會你們記得辦飯卡。」
  
  他走以後,王姣姣和舒秦互望一眼就各自低下頭吃飯。
  
  經過剛才一事,目前兩人顯然無話可聊。
  
  氣氛微妙而尷尬。
  
  好在這時候吳墨和盛一南結伴來了餐廳,看到她倆,端著餐盤就過來了。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吳墨扯下口罩,「你們想先聽哪一個?」
  
  王姣姣懶懶的:「好消息。」
  
  「吃完飯我們不用進手術室了,下午也許還有時間休息!」
  
  吳墨說話時一直望著舒秦和王姣姣,滿心以為這話說出來她們會覺得驚喜,誰知兩人都毫無波瀾。
  
  盛一南在旁疑惑:「你們知道這事了?」
  
  王姣姣淡淡接過話頭:「壞消息是下午要進行第一次摸底考試對吧?」
  
  「沒勁,居然知道了。」盛一南大剌剌坐下,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像男生。
  
  吳墨跟她同坐一張長凳,很快就像個小媳婦似的被她擠到一邊。
  
  他對此並不在意,斯斯文文吃了口菜:「不知道老師們怎麼想的,我們七年制進科之前沒有臨床麻醉基礎,剛進科就搞摸底考試,意義何在呢?」
  
  盛一南瞄瞄他習慣性翹起的蘭花指,本來有話要接,看到隔壁桌全是本院老師和同學,聲音又低了下去:「反正兩點半才考試,中午我們也沒地方去,吃完飯我們乾脆找個地方看書吧。」
  
  「行啊。」舒秦正揣摩下午到底考什麼範圍,「問題是我們去哪看書?」
  
  寇里他們目前還不熟,又不敢擅自去別的地方。
  
  盛一南想了想:「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那地方很安靜,絕對適合我們看書。」
  
  一頓飯吃下來,四人儼然成為了一個小集體。一齊到之前換衣服的地方找出筆記和書,很低調地出了科。
  
  盛一南果然對綜合樓很熟,先是帶他們下樓買了四杯奶茶,接著就帶他們乘電梯到頂樓。
  
  上到天臺,推開門,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抬頭就能看見一方碧藍天空。
  
  視野開闊了,心境也隨之豁然。
  
  盛一南張開雙臂做迎風狀:「怎麼樣,不錯吧?」
  
  舒秦只覺得神清氣爽:「棒極了!」
  
  吳墨咬著吸管環顧四周:「盛一南你怎麼對一院這麼熟。」
  
  盛一南笑得張揚:「我家就在附近,我沒事就到這來玩。」
  
  王姣姣找到一塊乾淨的角落,自顧自鋪好幾張紙巾,坐下,捧著本書看起來。
  
  三人互望一眼,也跟著找地兒看書。
  
  沒安靜多久,吳墨開口了:「舒秦,今天禹總帶你做的什麼手術。」
  
  舒秦的平均成績在他們四人當中排名第一,期末報一院麻醉時,她順理成章成為羅主任的學生,對此他既羨慕又佩服,進科之前就格外關注舒秦。
  
  舒秦還沒搭腔,盛一南先在一旁問他:「你跟你們導師做的什麼。」
  
  「食道癌。」吳墨回味著上午的手術,「我看得眼花繚亂的,導師跟我講解了很久,可惜我很多地方沒聽懂。」
  
  他有些激動的樣子,目光亮亮的。
  
  「王姣姣你呢。」盛一南又問。
  
  王姣姣沒好氣地說:「膽結石。」
  
  盛一南頭枕胳膊,背靠著牆:「我跟我們導師做了台髖關節置換麻醉,到現在我還心潮澎湃。真希望能夠早點上手,以後肝移植、心肺移植、體外循環,樣樣都能拿得下。」
  
  她想起舒秦:「你跟禹總做的急診吧?」
  
  舒秦起初沒接話,上午的場景歷歷在目,她親眼看到病人的血色素是怎樣被調整回升,生命體徵又是如何回復平穩。
  
  對於禹明的思路和處理,一部分她能說出道理,更多的,只能通過漫長的學習來領悟和消化。
  
  她笑笑要答話,吳墨突然舉起自己胖胖的手,放在眼前仔細打量:「真怪,我覺得我們導師跟我的手沒什麼不同,可是眼看她管理病人,我總覺得她的手跟魔術師的手一樣,有種蘊藏無限風雲的感覺。」
  
  大家第一天進科室,所見所聞委實有限,但跟見習時旁觀不同,他們這一回接觸到的,是即將成為他們終身職業的一門專業。
  
  每個人似乎都有所觸動,就連王姣姣也盯著筆記半天沒動。
  
  吳墨發呆片刻,像是壓不住越來越悸動的情緒,霍然起身,奔到天臺邊緣:「啊——我導師太牛逼了,我吳墨,也要做一個像我導師那樣牛逼的醫生!」
  
  盛一南愣住了,笑罵:「吳墨你發什麼瘋。」
  
  誰知舒秦也起身:「我舒秦,要做牛逼的醫生+1!」那股在胸膛亂竄的氣息隨風遠遠送出,瞬間舒服極了。
  
  王姣姣撇嘴。盛一南沒理她,起身奔到舒秦和吳墨邊上,乾脆也吼一句:「我盛一南要留附一!」
  
  話一說出來,三人都看向她。
  
  畫風好像有點不一樣。
  
  盛一南回眼看他們:「怎麼了。」
  
  大家默然片刻,集體笑起來。
  
  吳墨撓撓頭:「盛一南,你要不要這麼實誠。」
  
  ***
  
  下午的考試不算太難,但涉及到很多麻醉學的基礎知識,範圍很廣,題目很活。
  
  考完都五點多了。
  
  林景洋替他們辦好了門禁卡和更衣室鑰匙,又帶他們在科室的小圖書館參觀一圈,最後告知他們以後可以來這借書,就讓他們回各自宿舍。
  
  一院宿舍床位有限,舒秦數月前經過一番激烈爭奪才搶到了名額,期間她跟爸爸過來放過行李,但一直不知道同宿舍的人是誰。
  
  直到這刻幾個人同去宿舍,她才知道自己跟盛一南一個房間。
  
  王姣姣跟耳鼻喉科的一個博士做舍友,就在隔壁。
  
  簡單收拾一番,七點半了,舒秦洗完澡,坐到桌前看書。
  
  盛一南盤腿吃了半個西瓜,休息片刻,在自己的小床上做起仰臥起坐來:「下午的題太變態了,尼瑪,真不知道出卷人腦迴路怎麼長的。」
  
  舒秦也在琢磨這事,題目角度太刁鑽,蒙都蒙不上來。
  
  藉著檯燈的暖黃光線,她翻開一頁《麻醉設備學》,覺得不對。拿起《麻醉藥理學》,也不對。最後回身從床頭搬起厚厚的《病理生理學》,還是不對。
  
  盛一南想起什麼,突然說:「哎,王姣姣怎麼一整天都喪著臉,是不是因為早上禹總不肯帶她的事不高興呢?」
  
  舒秦很淡然:「不知道。」
  
  「也難怪,禹總是下一任白班老總,光衝他負責寇里的大排班這一點,就足夠讓人巴結了。」
  
  舒秦放下書,扭頭看她:「喲,這話怎麼說?」
  
  「你還不知道?各科室的擇期手術會提前一天發通知給寇里,白班老總就根據每天的手術進行安排。假如你特別想學習什麼麻醉,只要跟白班老總說說好話,要是他心情好人也nice,就會多派你去你想去的手術間。」
  
  舒秦想起今天跟禹明打交道的情形,顯然,這人不怎麼nice。
  
  「再過一段時間,寇里會派我們跟白班和晚班,週末白班也就算了,晚班可累死人了,每個月30天,攤到每個人頭上未必公平。他要是手鬆,少給你派一個晚班,手緊,多派你一個晚班。讓你累到什麼程度,可全在老總一念之間。而且,以禹總、林景洋他們的智商,表面上還會做得特別公平,到時候你苦不堪言,找誰哭去。」
  
  舒秦表示鄙夷:「要是弄得太不公平,就不怕有人到羅主任那裡告狀?」
  
  「告狀?」盛一南翻身坐起,「上午我聽我導師說,禹明讀博的時候手裡就有『國字號』項目,如今除了麻醉這塊,還有疼痛那邊的『國字號』『省字號』項目,一說起來,都知道他臨床科研樣樣出色,不止羅主任,連濟仁系統的幾個院長都很喜歡他。」
  
  這個舒秦也早知道,禹明發的sci不僅多,「影響因數」還特別高。
  
  「就算排班稍不公平,他也可以說是為了磨練某同學的技術,總歸有話應對你。反正只要禹明不走歪路,三十歲之前聘副教授啊,以後順理成章接任羅主任的位置啊,再往後,當個濟仁系統的院長乃至校長都不是不可能。他狂,是有資本滴。」
  
  舒秦似笑非笑望著盛一南,指指她的嘴角:「擦擦口水。」
  
  盛一南還真就順勢做了個擦口水的動作,往床上一倒:「你說都是濟仁出來的,為什麼有的人那麼牛逼呢,想想我讀初中時見過的那個禹明,跟現在這個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舒秦把桌上的書全翻了一遍,沒能找到下午題目的來源,目光胡亂一掃,發現錢包上面躺著一張卡,頓時像被雷劈過似的。
  
  中午那陣太亂,她居然忘記把飯卡還給禹明了。八點了,禹明這時候估計早不在寇里了。完了,明天等著挨罵吧。
  
  盛一南看她站起來發呆,奇怪道:「怎麼了?」
  
  算了罵就罵吧,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
  
  「我到寇里借書,要不要一起去?」寇里大部頭著作那麼多,她不信翻不到出題範圍。
  
  「太晚了吧。」盛一南看看時間,靈機一動,一拍大腿,「哎,我覺得我已經猜到出題人是誰了。」
  
  舒秦沒接話,梳了梳大波浪長髮,隨便找條連衣裙穿上。
  
  不論她和盛一南猜的對不對,反正如果下次還是這人出題,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她拉開門:「那我走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09:57 AM

6.

  住院部離宿舍樓不遠,幾分鐘就走到了。
  
  穿過大廳,上到二十五樓。
  
  手術室分前門和後門,前門供患者出入及家屬等候,後門則是職工和學生上下班的通道。
  
  舒秦直接走的後門,用白天新辦的門禁卡試著刷了一下,一推就開。
  
  寇里很安靜,大部分老師都下班了。
  
  醫生辦公室和示教室沒人,閱覽室位於東邊走廊盡頭。
  
  她慢慢走過,盡量小聲。
  
  閱覽室有人說話,咦,難道還有別的老師同學晚上來看書,她敲了敲門。
  
  「請進請進——」
  
  這聲音很陌生,語氣也隨意。
  
  舒秦推開門一瞄,大長桌盡頭遠遠坐著個人,是禹明。
  
  他面前攤著書和一台筆記本電腦。
  
  她剛進來時,他似乎沒認出她,上下掃她兩眼才看回螢幕。
  
  長桌旁邊有張沙發,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歪靠在上面,手裡也翻著本書。
  
  看到舒秦,這人立刻坐直,笑問禹明:「這是你們科新來的學妹?」
  
  剛才說「請進」的也是他,二十多歲,笑瞇瞇的,身上有種懶散的氣質。
  
  舒秦早上見過這人一面,當時他跟禹明都在男更衣室,不過她看到他們時,他不像禹明還半裸著,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服。
  
  她猜他也是一院某個科的醫生,而且跟禹明關係還很不錯,便甜甜一笑:「老師好。」
  
  那人樂了:「別老師不老師的,我叫顧飛宇,你研究生還是來規培進修的?才進科?」
  
  「我是新來的研究生,才進科呢。」
  
  顧飛宇性格很隨和,笑笑:「你導師是誰?」
  
  「羅主任。」
  
  顧飛宇:「臥槽,禹明,這你師妹啊。」
  
  禹明沒什麼反應。
  
  舒秦有點忐忑,這位師兄看上去臉色不好,不會真餓了兩頓吧。
  
  摸摸錢包,那張燙手的飯卡就在裡面。
  
  她微笑走過去,拿出飯卡,小心翼翼放到他手邊:「禹師兄,我中午忙著準備考試,忘記還你飯卡了,對不起。」
  
  禹明不接:「餓都餓完了,對不起有什麼用?」
  
  他語氣很重,舒秦早料到如此,故意作出慚愧的樣子準備挨訓,顧飛宇看不過去了,嗤笑:「禹明你能不能別玩了,欺負你自己師妹你忍心嗎?」
  
  又對舒秦說:「別聽他的,中午和晚上他都吃飯了,吃得比我還多。」
  
  舒秦不讓自己流露出鄙視的神色,她看見禹明手邊全是核心期刊,螢幕上打開的網頁也是國外某資料網站。
  
  難怪這人不肯帶教,脾氣還那麼壞。白天都那麼累了,晚上還有一堆事要忙。
  
  想起盛一南剛才的感慨,真想讓她過來看看,光躺在宿舍當鹹魚有什麼用,人家牛逼是有原因的。
  
  「你來幹什麼的啊?」禹明見舒秦不動,皺了皺眉。
  
  「我來借本書,這就走。」她乖乖走到那高列著的書架前,打開玻璃門。
  
  從低到高,逐一掃過幾排大部頭的厚書,最後目光落在一本《現代麻醉學》上。
  
  第三版,不算新,但也夠她看一陣了。
  
  她踮起腳尖,要拿下那本書,顧飛宇起了身了,從後頭替她拿下來,體貼地遞給她:「書這麼重,小心別砸到自己了。」
  
  「謝謝。」
  
  顧飛宇低頭笑著看舒秦:「忘了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禹明盯著螢幕:「顧飛宇你不是約了要去會診嗎,怎麼還不走。」
  
  「關你屁事。」
  
  舒秦深覺此地不宜久留,接過書,再次向顧飛宇道了謝,就往門口走去。
  
  眼看要拉開門,又停下來,試探著問:「禹師兄,以後寇里是不是還會定期考試?」
  
  禹明起初沒說話,過了一會才敲了敲鍵盤:「是,每月考一次。」
  
  舒秦頭頂一轟,一次就夠折磨人了,居然還每個月都要考。
  
  禹明緊接著又補一刀:「提前轉博或者選拔人才,這些考試成績都會被寇里拿來做參考。」
  
  舒秦臉色微變,顧飛宇哈哈一笑:「他們科變態吧?」
  
  變態,太尼瑪變態了,衝動之下,舒秦忍不住了:「禹師兄,出題人是你嗎?」
  
  他仍在寫東西,一哂:「你問這個幹什麼。」
  
  是還是不是,給句痛快話啊。
  
  他抬眼看她,反問:「誰告訴你是我出的題?”
  
  直覺,放眼整個科室,只有你才會把題目玩這麼複雜。
  
  對峙一陣,看禹明鳥都不鳥她,舒秦瞬間清醒過來,低眉順眼說句:「師兄晚安。」
  
  關上門,她籲口氣。正如盛一南所說,就算禹明題目出得再變態,她拿什麼資本跟人家講條件呢。
  
  ***
  
  第二天一早,羅主任正式跟大家介紹新來的四個同學。
  
  寇里在讀博士碩士不少,上級醫生約有七八十人,再加上規培的學生、進修的醫生,烏泱泱站了一屋子。
  
  劉琳懷孕休假,禹明正式接手白班老總,交班工作由他主持。
  
  時間一到,他開口:「交班吧。」
  
  眾人依次交班,舒秦在旁邊全神貫注聽著,不包括急診手術,每天光擇期手術就有兩三百台。
  
  交完班進手術室,她跟昨天一樣跟著禹明接收急診。
  
  然而,不知她運氣太壞還是太好,等到十點都沒來一台急診手術。
  
  期間禹明排班、會診,一刻都沒消停。
  
  舒秦跟著他跑上跑下:「禹師兄,什麼時候來手術。」
  
  「不知道。」
  
  她看他手裡一堆會診單:「我能幫著做些什麼嗎。」
  
  「閉嘴不說話。」
  
  跑到後面舒秦都有點羨慕王姣姣了,聽說王姣姣跟的那位潘老師特別喜歡罵學生,但至少人家踏踏實實在手術間跟手術呢。
  
  過了十點,終於接到電話,要來一台腸梗阻。
  
  患者二十七歲,擬行腹腔鏡下探查,被安排在五十間。
  
  舒秦一進手術間就對禹明說:「師兄,我來做麻醉前準備吧。」
  
  病人還沒送來,禹明盯著舒秦抽完藥,算算時間還夠,就到電腦前調出病人的化驗單和既往史。
  
  大致評估一番病人的情況,回頭一看,舒秦還在拆全麻包。
  
  「你這什麼蝸牛速度?」他走到她身後。
  
  舒秦悶頭加把勁,拆完全麻包又拆呼吸管道包。
  
  跟他比起來她是很慢,可是在他們四個人裡,她速度已經排第一了。才進科第二天,不得一步一步來嘛。
  
  他在一旁看著她,越看越不耐煩:「我給你示範一遍。」
  
  剛要拿過她手裡的管道,他褲兜裡電話響了,一接起,是心內科有個病人要緊急插管。
  
  禹明看病人還沒來,只得撇下舒秦:「我讓劉教授先帶你做麻醉。」
  
  舒秦點頭,為了應付各種突發狀況,每天寇里都會有一個教授級別的上級老師待命,今天的上級老師就是劉教授。
  
  禹明一走,劉教授馬上就進來了,一進來就罵:「怎麼回事?不是有急診嗎?病人呢?」
  
  舒秦心中咯噔一聲,想起早上路上聽盛一南說起過,寇里有個快退休的老教授,脾氣特別兇。
  
  這位教授的兇法跟禹明的兇法還不一樣,他信奉「嚴師出高徒」,罵起學生來毫不留情面。火氣壓不住的時候,甚至不惜對學生進行「體罰」。
  
  以前就有師兄師姐因為操作不規範,被他惡狠狠地打過手背。
  
  曾經有位進修醫生因為挨了打,一怒之下投訴到醫務部,然而,這位教授被扣了一個月的獎金之後,依然故我。
  
  她朝這人看去,五六十歲了,滿臉褶子,個頭矮小,嗓門卻奇高。無論年紀還是眼下的表現,都跟傳聞中那位教授很相符。
  
  劉教授檢查完麻醉機,回身怒問:「藥抽好了嗎?」
  
  舒秦速速將托盤送到他眼前:「抽好了。」
  
  劉教授低頭檢查一遍,看劑量絲毫不差,藥管也擺得非常整潔,這才看她一眼:「你才進科?誰的學生?」
  
  這時病人送進來了,舒秦急忙幫著搬動病人:「我才進科,我叫舒秦,劉教授好。」
  
  劉教授看她還算機靈乖巧,上監護的操作也還規範,總算沒再找她麻煩,給病人聽完心肺,安撫幾句就到外面找家屬談話。
  
  回來緊接著給病人做誘導,等病人安然睡著後,他衝舒秦喝道:「過來學習做呼吸。」
  
  舒秦早就等這一句話,忙坐到病人頭端,輕輕幫病人托起下頜。
  
  誰知剛一托好,手背就重重挨了一下:「托起來了嗎?托起來了嗎?照你這個託法,呼吸做得進去?病人胸廓起得來嗎?」
  
  雖然隔著手套,但劉教授這一下打得太重,舒秦只覺得手背一陣火辣辣的疼。
  
  她鎮定片刻,馬上重新調整動作。
  
  豈料「啪——」又是一下:「什麼玩意!」
  
  劉教授說著,一把推開她:「一邊去!」
  
  用一隻手親自托起病人的下頜,接連做了好幾下呼吸:「這才是正確的托下頜動作!看清楚沒?」
  
  他連吼帶喝,舒秦顧不上緊張和手背的疼,連連點頭:「看清楚了。」
  
  「再給你一次動手的機會。」
  
  舒秦忙坐下,冷靜下來,依照劉教授剛才的動作,重新提起病人的下頜角。
  
  這回大有進步,呼吸終於做進去了。
  
  然而,沒堅持兩秒,她的手指一滑,病人下頜角一鬆,動作又不規範了。
  
  劉教授恨鐵不成鋼,罵道:「『托下頜』是麻醉醫生最重要的基礎技能,要是連這個技能都掌握不了,乾脆回家算了,不打不長記性!不打不長記性!」
  
  「啪啪啪啪啪——」這次打了起碼五下。手術室門一開,禹明正好掛掉電話,從外頭進來,怔了怔。
  
  「滾蛋!」劉教授罵完就把舒秦推開,再不肯給她動手機會了,自己坐下給病人做呼吸插管。
  
  舒秦默默站在一邊,比手背更疼的,是自尊。
  
  禹明默了默,走過來,對劉教授說:「劉教授,隔壁還有一台急診要來,我帶這學生出去了。」
  
  劉教授擺擺手:「帶她走帶她走。」
  
  禹明轉眼看向舒秦,她還執著地望著那邊,眼睛一眨不眨,分明捨不得錯過劉教授的每一步操作,再一看,她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膚已經紅得要滴血了。
  
  「走吧。」
  
  舒秦脫下弄汙的手套,低頭跟著他出了手術室。
  
  出來以後,他回頭掃一眼,她皮膚太白,手背紅彤彤一片。
  
  「挨打了?」
  
  舒秦沒言語。
  
  「連個下頜都託不好,活該。」
  
  舒秦氣塞胸膛,強忍住了才平靜地說:「沒人教我。」
  
  他看出她眼圈都紅了,略帶諷意:「還哭了?剛進臨床的時候誰沒捱過罵?」
  
  那你還說風涼話。
  
  他看她一會,淡淡說:「走吧。」
  
  舒秦無處可去,只得跟上。走了一會,才發現到禹明領她到了PACU旁邊的小教室,裡面有很多教學設備。
  
  禹明徑直走到一個工具箱前面,取出一個插管用的人像模型,看著她:「過來練。」
  
  舒秦走了過去,望著那模型。
  
  「先做一遍剛才的動作給我看。」
  
  竟然是要教她?
  
  她既驚又喜,忙點點頭,站到模型頭端,當著他的面託了一遍下頜。
  
  「你就這麼托?」禹明露出嘲諷的表情。
  
  舒秦早就已經倍受打擊,聲音很輕:「我知道我的動作是錯誤的。」所以才要學嘛。
  
  禹明鼻子裡哼一聲,起身走過來,從後面握住她的手指,幫她從錯誤的位置移到正確的位置上,輕蔑地看著她:「今天要是學不會托下頜,以後你別說是我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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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打手背這事別覺得誇張,臨床上是有真實素材的。

  禹小明:我的師妹我兇可以,別人兇不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10:09 AM

7.

  「提起下頜角,將下排牙扣過上排牙,然後張開虎口,用你的食指和拇指扣住面罩的骨性部分。」
  
  禹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語速比平時稍慢。
  
  舒秦全神貫注聽著,邊聽邊點頭。
  
  糾正完她的動作,禹明並沒有馬上鬆手:「為什麼要扣面罩的骨性部分,而不是氣囊邊緣?」
  
  舒秦想了一想:「如果病人還處於清醒狀態,擠壓氣囊邊緣有明顯的壓迫感,這會讓他們產生焦慮和恐懼情緒。」
  
  禹明拿起一個面罩,順手扣在人體模型的臉上:「理論知識倒是馬馬虎虎,就是一操作就廢。」
  
  舒秦不吭聲。
  
  「重點都告訴你了,現在你自己託一次。」
  
  舒秦嗯了一聲。大概因為這回面對的是模型,又或者禹明難得如此耐心,總之禹明一捏呼吸囊,人體模型的胸廓就緩緩隆起。
  
  禹明換了一個稍大的面部模型,讓她再試。
  
  接連做了幾次,舒秦都托得穩穩噹噹。
  
  一旦要領掌握,幾乎百試百靈。
  
  禹明看出她臉色明顯好轉,瞅著她,諷笑:「是不是覺得這項操作可簡單了,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舒秦的確剛鬆口了氣,可這話一聽就知道暗藏陷阱,忙一本正經地搖頭:「沒有,我知道難著呢。」
  
  禹明看一眼時間,算算那台急診差不多要來了,起身:「走吧,別在這對著模型練了。」
  
  舒秦將教學用具收回櫃子,一溜小跑跟上禹明。
  
  進了手術間,舒秦一看就知道剛才禹明為什麼問得古怪了。
  
  這位患者少說有300斤,躺在床上活像一座肉山,幸虧51間的手術床是特製的,不然患者連躺都躺不下來。
  
  禹明起先沒說話,帶舒秦做好麻醉,這才開口:「你再試一試。」
  
  舒秦硬著頭皮去托,患者的臉足有臉盆那麼大,不用上手也知道難度有多大了。
  
  她按照剛才掌握的要領試了一回,可是以她手指的長度,根本不足以托起病人下頜。
  
  禹明看她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行了,我來吧。」
  
  他一接過去,很輕鬆就托起了下頜不說,關鍵還只用了一隻手。
  
  舒秦暗暗比對自己和他的手指長度。
  
  禹明一哂:「你是不是覺得託不起下頜是因為手指不夠長?」
  
  這人怎麼像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似的,她忙否認:「當然不是。」
  
  臨床上那麼多麻醉教授,又不是個個都像他一樣1米85。比如剛才那個劉教授,就比她還矮,遇到這種300斤的病人,他們不也一樣做麻醉?
  
  「過來仔細看。」
  
  她彎腰揣摩他的動作要領,有點開竅了。
  
  「這位患者的脂肪層雖厚,面部骨骼卻跟正常人無異,只要將他的上下兩排牙齒錯合成『地包天』狀態,托起下頜不算多難,關鍵是要認真進行術前評估。」
  
  「再試一次。」
  
  她按照他的辦法試了一遍,這一次終於能雙手托起下頜了。可因為病人的面部範圍實在太『廣』,她還是沒辦法使用單手法。
  
  即便這樣她也有些激動,因為如果連三百斤的患者她都能托好,意味著這項操作她已經基本掌握要領了。
  
  「還行吧,不算太蠢。」禹明看她爭氣,讓她退到一邊,自己給病人插了管。
  
  她在旁給他遞工具:「師兄,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單手托下頜。」
  
  「病人多少斤?」他半蹲下去,認真檢查麻醉機的揮發罐。
  
  「三百啊。」
  
  「再看看你的手。」
  
  她舉起自己的手:「怎麼了?」
  
  他起身,盡情地損她:「三百斤的患者,就你那雙手,還能強求單手法?」
  
  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的,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分明佔據了性別上的先天優勢。
  
  她很不服氣:「可是師兄你剛才還說跟手指長度無關。」
  
  「那不也得分具體情況嗎?」
  
  說來說去,存心逗她玩呢。她對著他的背影惡狠狠一齜牙。
  
  「你想什麼呢?」他突然回頭。
  
  「認真領悟師兄教的每一句話。」她雙手合十,乖巧地垂下睫毛。
  
  這時手術室的門打開,巡迴護士出去領東西。
  
  走廊上有個女醫生本來已經走過了,往裡一看,又倒退三步撤回來:「艾瑪,我不是眼花了吧,禹大帥哥居然在搞帶教工作。」
  
  舒秦轉臉一瞧,女醫生戴著口罩,但能看出眉毛很長,眼睛黑亮,說話嗓音極有辨識度,帶點沙啞的味道。
  
  她認出對方是第一天進科時,那位跟禹明一起搶救產婦的產科醫生。
  
  女醫生笑嘻嘻地扒著門:「這師妹是不是昨天才來?你們羅主任招學生是不是專門看顏值啊。」
  
  禹明盯著舒秦抽了一管藥,走到電腦前,調出麻醉記錄,回頭看那女醫生還沒走:「你今天沒手術嗎,居然還有閒工夫亂逛。」
  
  他話音未落朱醫生身上電話響了,女醫生臉色微變:「我才閒下來五分鐘——禹明你真烏鴉嘴。」
  
  她恨恨掏出手機,風一樣消失在門口。
  
  ***
  
  禹明時不時被叫走,一忙起來就有點不耐煩,但比起頭一天總算耐心不少,一天下來也正經帶了舒秦四台手術。
  
  患者有胖有瘦,有長有幼,操作起來難度各異。禹明除了教她托下頜,慢慢也讓她試著氣管插管了。
  
  舒秦越來越熟練。
  
  做完最後一台急診手術,已經八點多了,禹明本來要走了,不知為何又撤回來。
  
  他領著舒秦到小教室,讓她拿出模型當著他的面再做一次,名曰:「驗收。」
  
  舒秦一怔,想起他那句「學不好就不認她這個師妹」 ,難為他還記得。
  
  鬱悶歸鬱悶,她拿出最認真的勁頭做了一遍,完事後禹明面無表情望著她。
  
  她正要問他驗收成果如何,還認不認她這個師妹,禹明電話又響了,從褲兜掏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按了免提,音樂聲傾瀉而出,有人說:「禹明你小子幹嗎呢,吃飯耽誤不了你幾分鐘,趕緊滾過來。」
  
  是昨天那個顧飛宇,禹明的好哥們。
  
  旁邊有個女人說話:「他怎麼還在寇里?磨蹭什麼呢。」
  
  「別廢話。」禹明接起電話,「你們在哪啊。」
  
  邊接電話就走了。
  
  他一走,舒秦頓時覺得輕鬆不少,紮紮實實又練了一個多小時才走。
  
  練完可滿足了,回去時腳步輕快,心情愉悅,一路都哼著歌,到宿舍推開門,盛一南翹著二郎腿在看書。定睛一看,是昨晚借回來那本《現代麻醉學》。
  
  「臥槽你終於回來了。」盛一南騰地坐起來,「幹嘛去了搞這麼晚。」
  
  「在寇里看手術呢。」舒秦放下包,到衛生間洗手。
  
  「才第二天就這麼拼?」盛一南下床趿拖鞋,遞她一杯奶茶,「你看看還能不能喝。」
  
  舒秦接過喝一口:「能啊,好好喝啊。」
  
  盛一南笑了,退回床邊:「本來給你和王姣姣帶的,結果冰塊都化了你倆還沒回。」
  
  「謝謝啦。」舒秦紮好頭髮準備洗澡,剛才在手術室和寇里,她就沒看到王姣姣。
  
  洗完澡出來,盛一南已經睡著了,她輕聲輕腳從盛一南枕頭邊搬回那本書,縮到床上看了起來。
  
  ***
  
  早上比昨天起得略遲,舒秦和盛一南一起出來,半路遇到吳墨。
  
  三人一到寇里就發現氛圍不對。
  
  羅主任站在中間:「下週要舉辦麻醉年會了,寇里每年會盡量安排學生去學習,但是名額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去,按照寇里歷年的規矩,每回都是根據學生的表現來分配指標,博士有固定名單,今年就剩碩士沒定了。」
  
  舒秦仔細聽著,麻醉年會是全國性的學術盛會,除了各大院校專家,還有很多國際專家講課,如果能去參會,可以見識到很多尖端技術和前沿資訊。
  
  然而,大會註冊費用高昂,寇里還得留人上班,學生當中最多能去上一兩個。
  
  羅主任旁邊站著一個微胖的中年人,戴副金絲邊眼鏡:「昨天我聽寇里老同志說,某些學生動手能力太差,連托下頜都不肯好好練,像這樣的學生,成績再好有什麼用。」
  
  舒秦心裡一咯噔,怎麼消息傳得這麼快,說話這人是寇里的副主任,人稱章主任,是林景洋師兄和王姣姣的導師。
  
  舒秦再一看,章主任的身後站著王姣姣,她正跟林景洋和幾個師兄師姐說話,心情不錯的樣子,笑得很甜。
  
  有位教授接話:「如果一個人沒接觸過臨床就什麼操作都會,那不叫人才,那叫天才。我在臨床待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天才。」
  
  章主任笑呵呵的:「一個學生是不是真心熱愛一門學科,只需看兩樣東西就夠了——成績和動手能力。摸底考試成績還沒出來,那就從操作做起。羅主任,既然要講公平,我的意見是讓他們現場做個操作,正好各位教授都在,大家根據表現依次給打個分,最後選出來操作最好的那幾個學生,直接安排去年會,這樣大家都沒話講。」
  
  羅主任看看手錶:「大會催我幾次了,因為寇里名額沒定,機票遲遲未訂,就剩幾天了,今天必須定下來。」
  
  他不經意看看舒秦這邊:「這樣吧,作為科主任,我重申一遍,機會人人都有,但只留給最努力的人,今年錯過沒關係,明年加把勁,一樣有機會。」
  
  章主任:「羅主任,不如趁這會大家都在,馬上搞一次操作吧。」
  
  羅主任沒接話,但看得出並不反對這個提議,林景洋笑著看向身後:「王姣姣,去把教學用具拿過來!」
  
  王姣姣哎了一聲,快步走了。
  
  盛一南極小聲地說道:「這什麼科室,怎麼說考就考,真尼瑪想哭。」
  
  吳墨悄悄抓了抓褲腿,似乎也很緊張。
  
  舒秦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禹明都要下班了,突然又殺回來逼她練一回。
  
  她心跳加快,抬頭找到禹明,他盯著手裡的排班表,面色平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10:16 AM

8.

  王姣姣很快就抱著教學用具回來了,當著眾人的面,她先是打開盒蓋,然後將裡面的模型、面罩和呼吸囊一一取出,放到了桌面上。
  
  羅主任看看時間:「不早了,這就開始吧。」
  
  他這一發話,章副主任馬上朝周圍看去:「怎麼就看到王姣姣一個,其他幾個七年制的學生呢?都到這邊來吧。」
  
  舒秦幾個依次從人堆裡擠出,慢慢走到桌前。
  
  吳墨的導師看出自己的學生有些緊張,安慰他道:「好好表現,但也別太有壓力,一次考試說明不了什麼。」
  
  羅主任喝口茶:「為了公平起見,幾位導師就不參與打分了,顧教授、潘教授,操作技能考試一向是你們兩位在主持,就由你們當評委吧。」
  
  比賽正式開始,每人只有三分鐘時間,王姣姣第一個上去。
  
  托下頜、扣面罩、擠壓呼吸囊。
  
  操作很規範,流程一步不差。
  
  就是從雙手換到單手時,表現得有點不熟練,二十次呼吸中,有兩次屬於「無效呼吸」,因此被扣了兩分。
  
  接下來是吳墨。
  
  比起王姣姣,吳墨明顯有些生疏,別說單手法,連雙手法也出現了好幾次無效呼吸,儘管最後理論題全答對了,累計下來還是被扣了十分。
  
  然後是盛一南。
  
  大概是人高手長,她托起下頜來意外的輕鬆,雙手法單手法輪番上陣,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二十次做下來,每一次都是有效呼吸。
  
  本來是要得滿分的,可惜在顧教授和潘教授問到最後一道理論題時,她不小心答錯一個數據,被扣一分。
  
  就剩舒秦了。
  
  有了之前的練習基礎,她起初是不緊張的,然而當大家目光都朝她掃過來時,還是覺得喉嚨發乾。
  
  她走到桌前,快速回想一遍昨天的練習重點,擺好模型,謹慎操作。
  
  雙手法完成得很好,緊接著換單手法。
  
  正所謂熟能生巧,整個過程異常順利,二十次呼吸全部有效。
  
  操作完畢,顧教授問出一題:「遇到全麻手術交接班,你作為接班者,要判斷患者的管道是否彎折或移位,第一眼先看監護儀上的哪個指標?」
  
  這是一道充滿陷阱的題目,一不小心就會被繞進去。作為臨床醫生,永遠不要過度依賴監護儀。
  
  舒秦清清嗓子,回:「第一眼先檢查病人口腔管道連接是否穩固,第二步用聽診器確認管腔的位置。因為就算再尖端的監護儀,記錄數據時都會有幾秒鐘的延遲。」
  
  顧教授滿意點點頭,看向潘教授:「潘教授什麼意見?」
  
  潘教授很嚴格,思考兩秒說:「她剛才單手做呼吸的時候,有一次潮氣量超過了上限,按照要求理應扣一分。」
  
  這麼一算,名次出來了,舒秦和盛一南並列第一。
  
  王姣姣排第三,吳墨第四。
  
  羅主任本來只給七年制一個名額,由於心情不錯,臨時又加個指標,最後做總結:「優秀人才都是被打磨出來的,既然考進了一院,就不要抱有混文憑的想法,類似這樣的考試,往後寇里還會隨機舉行。當然,考試只是一種手段,最終目的還是幫助你們快速成長。」
  
  到更衣室換衣服時,盛一南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我媽以前總嫌我長太高,現在看來,一米七五也不是完全沒好處嘛,哎,舒秦,剛才顧教授問那道理論題,如果是問我,我肯定會回『看血氧飽和度』,還是你猛。」
  
  不等舒秦回答,她又感嘆:「媽耶,做夢都想不到可以去參加年會。舒秦,我們白天開完會,晚上能不能到處逛逛?」
  
  舒秦笑笑:「我哪知道,別忘了我也是第一次參加年會。」
  
  盛一南樂陶陶地暢想一番:「不行不行,等晚上下了班,我得做做攻略。禹總和林景洋他們手裡有課題,必然會去參會。還有我老闆他們、博士那幾個師兄師姐,再加上我和你,去的人不少,想想就熱鬧。」
  
  兩人說話的時候,王姣姣始終不見進來。
  
  從更衣室出來,舒秦跑到四十五間去找禹明,誰知他不在,繞著手術室找了一大圈,找到pacu才看到禹明,他兩條長腿搭在辦公桌上,膝蓋上攤著筆記本。
  
  他身邊坐著顧飛宇,兩人正說話。
  
  舒秦朝他走過去,剛才那場操作來得突然,她莫名其妙就被推到幕前,如果事先沒有苦練,就算不考最後一名,多半也會錯失參加麻醉年會的機會。
  
  她是羅主任今年招的唯一一個碩士,要是表現得太糟糕,第一個被打臉的就是羅主任,而禹明作為負責帶教的上級醫生,也會相應地被質疑教學能力。
  
  說來說去,她只是一顆用來「將軍」的卒子。
  
  羅主任已經是株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禹明卻還是棵易折易斷的青苗。
  
  將誰的軍,不言而喻。
  
  她含笑喊禹明:「師兄。」
  
  螢幕上是關於國內外臨床麻醉新進展的ppt,頁面和內容都很高大上,應該是要拿到麻醉年會上講課用的,就不知道是羅主任講還是禹明自己講。
  
  她猜是前者,畢竟禹明還太年輕。
  
  禹明鼠標剛落到一行字上,扭頭看是她,很快轉臉看回螢幕:「怎麼還不進手術間?」
  
  舒秦:「來問問師兄安排我去哪。」
  
  「去四十五間,先做準備,我這就來。」
  
  她笑吟吟地:「謝謝師兄。」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幫她,就衝他替她爭取到了一個年會名額,她都要向他表達謝意。
  
  「謝什麼?」他一副「老子很忙」的樣子。
  
  舒秦想了想要接話,顧飛宇笑望她:「舒師妹,你別跟這兇巴巴的傢伙了,跳科來跟顧師兄吧。」
  
  能跳科麼,舒秦笑笑沒接話,一溜煙跑了。
  
  顧飛宇望著舒秦的背影,意猶未盡:「你這師妹真帶勁,你要不追,我可上了。」
  
  「你不是上個月才交了一個嗎。」
  
  「早分了。」
  
  「草。」禹明嗤笑,「換女朋友換得真夠勤的。」
  
  「問你話呢,這師妹你到底追不追。」
  
  「不追。」
  
  「你昨晚不是教她教挺晚的嗎?」
  
  「我教她又不是為了她。」
  
  「騙誰呢。」
  
  「騙你這二逼有意思嗎。」
  
  「你才二逼。我看你小子從高中起就沒正眼看過女人了,行了知道你沒興趣了,把她電話給我。」
  
  「沒有。」
  
  「玩我呢?你是寇里老總,會沒有研究生的電話?」
  
  「真沒有。」
  
  「滾蛋。」顧飛宇起身,「她不就在45間嗎,我自己去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10:22 AM

9.

  舒秦剛抽好藥,門一開,一個男醫生進來了。
  
  她轉臉一看:「哎?顧師兄?」
  
  望望他身後,沒看見禹明:「來找禹師兄嗎。」
  
  顧飛宇笑瞇瞇:「找你。」
  
  「找我?」
  
  這時門再次打開,禹明過來了,他接完電話,對顧飛宇說:「你們科那台膝關節鏡手術取消了。」
  
  顧飛宇愣了愣,露出雷劈的表情:「憑什麼啊?」
  
  禹明翻著即將送來的急診患者的病歷,沒接話。
  
  「說取消就取消,你小子倒是給個說法啊。」顧飛宇作勢要踹禹明,「我那患者可八十了啊,為了她,我禮拜一就給你們發會診單,你們科後面來訪視會診,不都挺順利的嗎?」
  
  禹明隨手將病歷擱到桌上,抬腳就踹回去:「老太太早上背著家屬偷偷吃了一大盒優酪乳,禁食不知道啊?」
  
  舒秦聽得一怔,怕術中出現嘔吐和誤吸,患者術前必須禁食。
  
  尤其這種高齡患者,胃排空時間本來就延遲,為了保障圍術期安全,麻醉醫生有權取消手術。
  
  顧飛宇一拍腦門:「我的老奶奶,虧我昨晚還跟她說千萬別吃東西,餓都餓了一晚上了,就差這一碗優酪乳?別告訴我今天做不成了,年紀這麼大,哪經得起折騰。」
  
  「挪第二台了。」禹明到電腦前點開記錄系統,回頭看顧飛宇不走,「還在這待著呢,回頭老太太又吃東西了。」
  
  顧飛宇精神一振,拔腿就走:「我讓組裡進修醫生守在床邊,不信看不住一個老太太。」
  
  又衝舒秦說:「舒小妹,晚上我再來找你。」
  
  說完就走了,像來時一樣突然。
  
  舒秦還愣著,禹明已經調出一張空白的麻醉記錄單:「過來學寫麻醉記錄。」
  
  她哪還記得顧飛宇,忙過去認真看螢幕。
  
  白天的急診一台接著一台,禹明只負責帶教,大部分瑣碎的工作都留給舒秦來做。
  
  她除了學東西,還得送甦醒患者回病房,這麼一趟一趟跑下來,別說喝水,連上廁所都得掐時間。
  
  當然忙也是有收穫的,許多進科前看書看不懂的理論知識,一旦跟實踐相結合,馬上如撥雲見日,一一明白過來。
  
  近中午時來一台急診,禹明接她下去吃飯。
  
  她惦記著要學操作,飯端到手邊,恨不得直接倒進肚子裡。
  
  吃完一看,從下去到上來,剛好十五分鐘。
  
  本來要回四十五間,她忽然覺得身體不舒服,到廁所一看,來大姨媽了。
  
  等她再次回到手術間,嚇一跳,滿滿噹噹站了半屋子人。
  
  除了幾個規培學生,盛一南他們也來了。
  
  再一看明白了,這台手術跟上午那幾台不同,要打「腰硬聯合麻醉」,俗稱「半麻」。
  
  一院這樣的大型綜合醫院,全麻比例多,腰麻比例少,來寇里這幾天,舒秦還是第一次遇到腰麻。
  
  如此難得的學習機會,大家顯然都是衝著學習腰麻來的。
  
  病人已經躺在床上了,禹明在做麻醉前準備。
  
  盛一南看舒秦進來,朝她眨眨眼。王姣姣和吳墨也站在邊上,正全神貫注看禹明的操作。
  
  病人是位八十多歲的老奶奶,牙已經掉光了,癟著嘴。
  
  顧飛宇站在老奶奶身前,正幫她彎曲身體。
  
  舒秦想起早上那事,意識到這位老奶奶就是顧飛宇的患者。
  
  腰麻包已經拆開了,舒秦這幾天跟著禹明,深知多做少說的道理,她試著走到他邊上,果然,他接過巡迴老師遞來的皮膚消毒液:「一邊待著去。」
  
  她只得挨盛一南站著。
  
  禹明給老奶奶消完毒,鋪上無菌巾。
  
  老奶奶忽然抬頭:「哎,你們把我孫子弄哪去了,我不在這待著,我要回家。」
  
  顧飛宇齜牙咧嘴地:「奶奶,您孫子正抱著您呢,您可別再動了,孫子我快堅持不住了。」
  
  又低聲說:「禹明你他媽快點行不行。」
  
  禹明開始給患者打皮丘,有意偏移脊柱幾釐米。皮丘迅速鼓了起來,又快又準確。
  
  老奶奶微微動了動,似乎沒什麼痛感。
  
  接下來是正式穿刺。盛一南幾個看得大氣不敢出,可禹明操作起來實在太快,還沒看明白他究竟怎麼定位的,穿刺結束了。
  
  麻醉平面非常理想,病人生命體徵也未出現明顯波動。
  
  手術開始後,老奶奶抓著禹明的手不放,要跟他聊天:「你是我孫子吧?怎麼又長高了呢?我要吃優酪乳。」
  
  「回去就給買。」
  
  他盯著舒秦配鎮靜藥。
  
  藥緩慢推入靜脈,病人很快睡著,手術過程平穩。
  
  一下午舒秦惦記著這台麻醉,跟在禹明身後:「師兄,明天能不能排我去打腰麻的手術間。」
  
  禹明忙著寫會診記錄,眼睛就沒離開過螢幕:「今天全麻插管六次,你插進去了幾次?」
  
  舒秦垂下頭:「一次。」
  
  「所以現在又想學腰麻了?」
  
  如果是平時,她多半會笑嘻嘻的,今天也許是生理期的緣故,她實在沒心情搭腔,看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還得去訪視明天的病人,於是很痛快地走開了。
  
  那位產科的朱醫生正好進來,看舒秦鳥都不鳥禹明,盡情嘲笑他:「喲,禹總也有吃癟的時候,看來你們科小姑娘也不都迷你嘛。」
  
  「草。」禹明往後靠著椅背,「我好不容易清淨一點,你跟顧飛宇輪著班地來煩我。」
  
  「顧飛宇煩你什麼了?」
  
  禹明手機響了,一條微信進來。
  
  【神馬,你師妹走了?不是讓你幫我盯著嗎,你他媽還是不是兄弟了?】
  
  禹明刪除該微信,順便遮罩聯繫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10:29 AM

10.

  舒秦訪完病人回來,到更衣室換衣服,正好碰到盛一南和王姣姣,她們也才下班。
  
  因為年會名額的事,盛一南一整天都很興奮,看到舒秦,本來有一堆計劃要跟她商量,因有王姣姣在,沒一句說得出口。
  
  王姣姣倒是表現得很平靜,主動跟她們打招呼不說,等換完衣服,還跟她們倆一起出來。
  
  九點了,周圍本來一片寂靜,路過主任辦公室的時候,裡面忽然有人說:「疼痛門診既然是我負責,就得按照我的思路來,禹明,你小子別不知天高地厚。」
  
  三人嚇一跳,仔細一聽,是章副主任的聲音。
  
  沒聽到禹明接話,倒是羅主任的聲音響了起來。但因為隔著一扇門,音量也不高,隱隱約約透出幾句,聽也聽不明白。
  
  王姣姣馬上駐足,似乎很想聽下去,盛一南和舒秦一對眼,正要拽走王姣姣,誰知這時候門一開,林景洋從裡面出來了,看到她們,怔了怔:「你們怎麼在這。」
  
  三人忙笑:「正要下班,林師兄我們走了。」
  
  回到宿舍樓,各自回房間。
  
  盛一南一放下書包就說:「唉,剛才章主任怎麼發那麼大火?」
  
  舒秦也覺得奇怪:「不知道。」
  
  還沒報一院時她就聽到過幾句八卦,聘主任的時候章主任跟羅主任是競爭對手,可惜章主任各方面實力輸羅主任一截,最後只聘上了副主任,這些年兩人一直都不對盤。
  
  盛一南到洗手間洗手,試著分析:「林景洋師兄跟禹總是同一屆八年制,當年一起考進來的,一個讀了羅主任的博,一個讀的章副主任的博,章副主任在所有學生裡最器重林師兄,可是林師兄自從進科就處處都被禹總壓一頭,章副主任這人又特別好強,看羅主任有意栽培禹總,難免……」
  
  兩人手機同時進來一條消息,提醒她們:出票成功,後天早上出行。
  
  盛一南馬上將剛才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打開app,嘿嘿笑著:「我看看天氣預報,我已經列了一大堆美食攻略,等後天到那我們晚上去找吃的。」
  
  舒秦高興答應了一句,想想去年會畢竟是好事,就給家裡打電話,要告訴爸媽這事,誰知剛拿起手機,一個陌生號碼進來了。
  
  接通電話,是個男人,語氣還很熟絡:「舒秦,是我。」
  
  舒秦一愣:「吳墨?」
  
  她沒存他的號碼,電話裡吳墨嗓音又沒平時那麼娘,所以她一開始沒聽出來。
  
  吳墨似乎有點靦腆:「你還沒睡吧,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啊這麼隆重。」她忍不住笑。
  
  「你們去參加年會,可不可以順便幫我帶份年會光盤回來。」
  
  光盤收錄了年會每一堂教授講課的課件,是難得的學習資料。
  
  舒秦彎腰換鞋:「行,沒問題。」
  
  「我聽說禹總會在【疼痛分會場】講課,光盤上只錄了ppt,你到時候能不能幫我錄一下【疼痛分會場】幾堂課的現場視頻。」
  
  「禹總會在年會上講課?」舒秦注意力放在第一句。
  
  盛一南剛從床頭拿出一袋零食,聽了這話,扭臉朝她看過來。
  
  「嗯。」吳墨的語氣很篤定。
  
  舒秦撥了撥瀏海,早上她看到禹明筆記本上的課件是【國內外臨床麻醉新進展】,怎麼到了吳墨嘴裡,又變成【疼痛】了。
  
  他的消息準確麼。
  
  「我老闆家裡有事,今年不去參加年會。」吳墨接著往下說,「我師姐說她興趣主要在【麻醉超聲】這一塊,也不大可能去【疼痛會場】,但是我自己對疼痛還挺感興趣的,所以想請你幫個忙。」
  
  年會有很多分會場,例如「小兒麻醉」會場、「產科麻醉」會場、 「危重症」會場、「疼痛」會場、「超聲」會場等等。
  
  參會者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提前製定聽課計劃。
  
  「行。」不管禹明到時候講什麼內容,她給吳墨錄一份不就得了,「就是怕到時候會場人太多,我這手機錄出來的效果未必好。」
  
  「能錄就行,拜託了。」吳墨聲音軟軟的。
  
  「okok。」
  
  掛掉電話,盛一南歪倒在床上看書:「禹總牛逼啊。」
  
  濟仁本來就人才濟濟,舒秦找出睡衣準備洗澡:「我在四院見習的時候,見過好幾個科研臨床都出色的牛人,算起來也都不比禹總大多少。」
  
  盛一南嘖嘖不已:「這些人通常都不屬於人類範疇,一年到頭連起碼的娛樂項目都沒有。比如我們禹總,我聽說他當年一考上濟仁就常去一院,從很早以前就確定要學麻醉。你想想,加上高中三年,他已經提前努力十幾年了,業務能力再拔尖都正常,林景洋師兄也是生不逢時,偏巧趕上跟禹總一屆……」
  
  舒秦想起進科聽盛一南說過的八卦:「禹總高中受什麼刺激了,讀書這麼玩命。」
  
  濟仁八年制特別沒人性,分數跟x華x北差不多,而且不招複讀生,能考上的無一不是真學霸。
  
  「這個我也不知道。」盛一南隨手翻開一頁書,「不過我猜跟他媽有關係。別忘了他媽得癌症去世前也是一院的醫生,還是某科副主任。」
  
  舒秦露出思索的表情:「是不是因為他媽媽走得早,這些年他缺乏母愛,所以才變得喜怒無常。」
  
  盛一南哈哈一笑:「你見過幾個當老總脾氣好的?等以後我們當老總了,肯定也會覺得煩。」
  
  舒秦在腦海中搜刮一遍見習時的見聞,還真是,轉了那麼多科室,除了一兩個特別佛系的,老總們基本都屬於暴躁型。
  
  想起白天他懟她的情形,她嘆息著關上浴室門:「幸虧老總只當一年,不然這位仁兄注孤生了。」
  
  「注孤生?」盛一南一彈,「臥槽,你別看禹總整天泡在醫院裡,喜歡他的妹子可多了,早上我還看到一個女醫生給他帶早餐呢。」
  
  舒秦正好擰開水龍頭,水嘩啦呼啦撒落下來,瞬間擋住了外間的聲音。
  
  ***
  
  禹明說到做到,第二天繼續讓舒秦待在四十五間。
  
  一上午過去,全麻、全麻、還是全麻。
  
  即便如此舒秦還是很滿足,因為她的插管技術越來越熟練了,除了第一台患者因為齙牙較為困難,其餘兩台都成功了。
  
  送走第三台病人,手術間暫且空置下來,舒秦瞄瞄禹明,他站在電腦前弄病歷,無風無浪,面色平靜。
  
  掐指一算,他已經十多分鐘沒接到各種急救電話了。
  
  她姑且當他此時心情不錯,便笑著湊過去:「禹師兄,下個禮拜可不可以派我去腰麻手術間轉轉。」
  
  他剛對比完兩份病歷,低頭敲出一行字:「行啊,禮拜一之前你插管成功率達到95%,我就帶你做腰麻。」
  
  禮拜一?明天他們就去年會了,週末才回來,按照他的要求,她必須在今天之內達到這個這個標準。
  
  可是她早上三台插管已經失敗了一次……而且插管有95%成功率這一說嗎?
  
  說來說去,這位師兄又在逗她玩呢。
  
  她瞅著他,他轉過身,正好對上她的目光。也許是氣憤給了她勇氣,她居然沒有立刻挪開視線。
  
  他看她一會,一扯口罩:「這麼想學腰麻啊。」
  
  她忙換了一副眼巴巴的眼神,衝他點頭:「嗯,特別想。」
  
  「要不今晚你去疼痛病房待一晚?」他換了個建議,「週一我就帶你做腰麻。」
  
  舒秦起先沒接話,疼痛病房清一色全是晚期癌痛患者,為了晚間能安然入睡,幾乎每個病人都配有鎮痛泵。
  
  但因為每個人對藥量的需求不同,晚上患者會不時要求補藥,然後麻醉醫生就得根據每個病人的情況開醫囑,一晚上都守著,別想消停。
  
  換作平時,她肯定馬上點頭答應,可是她想起明天一早要趕飛機,又正好生理期……
  
  打開另一份病歷,他低頭敲打鍵盤,語含諷意:「所以,又要提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又不肯吃苦,我憑什麼答應你。」
  
  不是,究竟誰在提古怪要求啊。
  
  她急了,擺擺手:「師兄,我不是不能吃苦——」
  
  電話響了,他拿起來看一眼螢幕,並沒有接。
  
  舒秦只覺得奇怪,他身為寇里老總,必須24小時on call,居然也有不接電話的時候。
  
  更怪的是,沒多久她的電話也響起來了。
  
  平時她是不帶電話進來的,可是她昨晚本想給爸媽說去年會的事,結果打了三遍都沒人接。怕爸媽上午找她,就順手把電話帶進來了。
  
  看禹明沒有反對她接電話的意思,她走到一邊按了通話鍵。
  
  是個男人的聲音,含著笑意:「舒小妹。」
  
  顧飛宇?他怎麼會有她電話,舒秦納悶看禹明一眼,笑了笑:「顧師兄你好。」
  
  「你們禹總不接我電話,我只好直接打你手機上了。」顧飛宇笑得張揚,「明早不是要去x市嗎,我們科正好也要去那邊開學術會議,海邊城市可美了,我之前去過好幾回,你們要出去玩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4 10:54 PM

11.

  聽了這話,舒秦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
  
  顧飛宇一骨科醫生,平時也挺忙的,怎麼會閒到主動給人當「導遊」。
  
  她警惕地看向禹明,他剛好將手機收回褲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慎重地想了兩秒,她笑著說:「顧師兄,我們科還有好幾個同學一起去,到時候可能會——」
  
  「可以叫她們一起啊。」顧飛宇話接得很快,隔著電話都能想像他笑出一口白牙的模樣,「不論你們想吃什麼玩什麼,顧師兄負責買單。」
  
  舒秦一呆,平生頭一次見到這麼直接的追人方式,正盤算著怎麼接話,手術門一開,有護士在外頭說:「禹總,有一台口腔外科急診二十分鐘左右送來。」
  
  禹明一抬眼,舒秦還握著手機發楞。
  
  他皺眉提醒她:「行了啊,上班期間打電話不能超過一分鐘。」
  
  舒秦順勢掛掉電話:「那個,顧師兄,要來手術了,我得忙去了。」
  
  顧飛宇顯然聽到了禹明的聲音,舒秦這邊一撂,他馬上給禹明打過來。
  
  難得這次禹明居然走到手術間外頭接了。
  
  「你小子又他媽玩我。」
  
  「我玩你什麼了?」
  
  「還裝呢。」顧飛宇應該是在食堂吃飯,背景很嘈雜,「剛才我都聽到你說話了,之前死活不肯給我她電話,現在我自己弄到了,你又給我瞎搗亂,說吧,你小子什麼意思?」
  
  護士遞來一份病歷,禹明隨手接過。
  
  「說話啊,你他媽還是我哥們不?」
  
  「哥們就得幫你禍害良家小姑娘啊?」
  
  顧飛宇似乎愣了愣:「不是,什麼禍害不禍害的,我這回是認真的。」
  
  「滾滾滾,老子正在忙。」禹明掛掉電話。
  
  等他回到手術間,舒秦已經抽好了藥。
  
  她對剛才顧飛宇那通電話有點好奇,但看出他壓根沒有置評的興趣,也就沒開口問。
  
  果然他翻著病歷,一進來就說:「患者車禍致口腔畸形,張口困難,你去把纖支鏡推來,一會準備清醒插管。」
  
  纖支鏡?還清醒插管!這是臨床上較複雜的一種麻醉插管方式,非常難得的學習機會。
  
  「好的師兄。」她點頭,拔腿就往外跑,「我馬上就來。」
  
  忙到晚上,她送完最後一台病人,回來照例要向禹明請示一句,電梯裡碰到導師羅主任。
  
  羅主任是麻醉年會主委,提前一天出發,正要去機場。
  
  難得跟導師同乘一部電梯,舒秦有點緊張,清清嗓子,笑得很甜:「導師好。」
  
  羅主任笑了,這孩子每天跟在禹明身後跑來跑去,勤奮好學有目共睹,他溫聲說:「明天去年會,你禹師兄事情多,忙不過來的時候,你在旁邊幫著他打打雜,正好順便學學東西。」
  
  舒秦忙說:「哎!」
  
  可等她回來,一連找了好幾個地方禹明都不在。
  
  一問才知禹明去疼痛病房了。
  
  舒秦只得又將白大褂套上,出去訪視明天的手術病人,
  
  路上想起中午禹明讓她去疼痛病房的事,疼痛病房不歸白班老總管,有事也不該找禹明,都這麼晚了,他去疼痛病房做什麼。
  
  回來都快九點了,路過閱覽室,門半掩著,裡頭亮著燈。
  
  往裡一看,禹明面前攤著他那台黑色筆記本,還在忙。
  
  她本來打算悄咪咪離開,想了想又推開門:「師兄,我下班了?」
  
  禹明盯著螢幕,摸著下巴,似在思索,過片刻才嗯了一聲。
  
  ***
  
  當晚舒秦鬧生理痛,睡得不怎麼好,但因為頭一次參加年會,第二天六點多就醒了。
  
  盛一南也起了,兩人都有點興奮,找出衣服,好好拾掇了一番。
  
  舒秦穿了條連衣裙,裙子顏色是柔和的牛仔藍,長度在膝蓋上。盛一南則換上嶄新的T恤和牛仔褲,力求比平時更像男生。
  
  到了機場,兩人辦好登機牌就去候機大廳找寇里老師。
  
  隔老遠就看見了禹明,用盛一南的話來說:「沒辦法,禹總這顏值,擱哪都鶴立雞群。」
  
  他正跟幾個其他醫院的教授和同輩說笑,林景洋等人也在。
  
  舒秦惦記著昨天羅主任的囑咐,主動走過去,依次先跟認識的老師問好,然後站到禹明後面:「師兄。」
  
  幾個人朝她看過來,這姑娘黑色大捲髮,雪膚明眸、未語先笑。
  
  問禹明:「這位是——」
  
  舒秦料定他不會有興趣介紹她是誰,自己要開口,禹明面無波瀾接過話頭:「哦,舒秦,我師妹。」
  
  ***
  
  上了飛機,舒秦跟禹明鄰座,周圍全是參加年會的博士師兄師姐。
  
  機艙很熱鬧,乘客大部分是出發去度假的,拖家帶口,氣氛歡樂。
  
  後排兩個小朋友拿著玩具在打架。
  
  舒秦忙著跟盛一南幾個說話分零食,嘰嘰喳喳,靜不下來。
  
  「一會你睡不睡?」正說得熱鬧,身後有人問。
  
  她扭過頭,禹明閉著眼,眉頭皺著。
  
  「我不睡。」她往口裡塞顆檸檬片,藉由窗口的明亮光線打量他,發現他皮膚和眉毛都很乾淨,高直的鼻樑上有個小小的凸起,像險峻山嶺上的一座峰。
  
  她問:「師兄要補眠嗎。」
  
  昨晚她下班時他還在寇里,她猜他很晚才走。
  
  路上三個小時,足以睡上一覺。
  
  他依然閉著眼睛,順手卻把手裡的筆記本遞給她:「萬一我睡著了,幫我拿一會。」
  
  筆記本又薄又輕,封套也是黑色的。
  
  她慎重接過這寶貝。
  
  起飛之前他擺弄電腦時她無意中掃過一眼螢幕,「癌痛」兩個字奪人眼球,此外他還是大會秘書,除了這份癌痛年會課件,電腦裡應該有很多重要的大會資料。
  
  禹明比他自己預想的還要累,她接過筆記本沒多久他就睡著了。
  
  機艙漸漸安靜下來,不少乘客有了睏意,舒秦懷抱筆記本,慢慢翻看一本雜誌。
  
  盛一南不知何處借到一本年會手冊,從頭到尾翻一遍,推推舒秦,低聲說:「來了好多外國專家,羅主任上午第一堂講課,禹總第四堂,你看,都在明天。」
  
  舒秦正要接來看,後排那兩個小朋友突然開始吵嘴,其中一個孩子打鬧聲中從她身邊呼嘯而過,手裡的巧克力飲料一不小心就潑濺下來。
  
  年會手冊頓時被淋了個透,舒秦和盛一南的手也難逃一劫。
  
  舒秦抖了抖手,忙用濕巾擦拭,擦來擦去,指縫黏糊糊的。
  
  家長把兩匹野馬拴回來,盛一南心疼那本年會手冊,衝舒秦無聲做了個口型:「熊孩子。」
  
  舒秦擦完手和胳膊,低頭一看,雖然關鍵時刻有她身體做遮擋,筆記本的封套還是濺到了一點飲料。
  
  她看看禹明,他臉龐安靜,沒被吵醒。
  
  她用濕巾擦了又擦,黑色並不耐髒,紙巾費掉好幾張,最後還是留下一小點深色的汙漬,好在範圍不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
  
  飛機落地的時候已經下午了,禹明一醒來就從她手裡拿回電腦。
  
  電話一個接一個,有羅主任打來的,還有大會工作人員,禹明忙著接電話,沒工夫理舒秦。
  
  出了機場,舒秦停下來,環視一圈。這城市四面環海,空氣裡滿是海風和鮮花的味道,一陣陣拂到臉上,輕如雪紗。
  
  教授們被出租車送往下榻賓館,禹明和林景洋幾個直接去會場中心。
  
  舒秦、盛一南,加上兩位博士師兄,四人同乘一車,也提前去會場湊熱鬧。
  
  路上某師兄接到電話,掛斷以後,他古怪看著螢幕,好一陣沒說話。
  
  盛一南正跟司機侃大山,望著鏡子:「怎麼了王師兄。」
  
  「怕我們幾個餓著,居然給安排了晚上吃飯的地方。」
  
  「有這種好事?」劉姓師兄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誰安排的?」
  
  「不知道,估計是林景洋師兄,要麼是羅主任。」
  
  反正不可能是禹總。大家附議。
  
  到了會場門口,王師兄看見那座龐大的建築物,邊解安全帶邊嘖嘖稱奇:「太帥了這地方,真希望過兩年我也能像禹總他們一樣在年會上露臉。」
  
  盛一南興奮得大嚷:「都讓開,我要吟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禹明幾個站在門口,在跟工作人員說話。
  
  舒秦看過去的那一瞬間,禹明正好抬眼看向會場中心的尖頂。
  
  陽光熾目,他瞇了瞇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5 11:08 PM

12.

  行李已經跟其他教授的一道送往酒店了。四人空著手在龐大的會場轉了一圈,眼看傍晚了,王師兄打開短信看地址:「訂的飯館不遠,要不我們先去吃飯吧。」
  
  舒秦忙說好,她怕晚上羅主任叫她給禹明打雜,早就惦記著吃飯。
  
  上了出租車,盛一南拉著舒秦研究附近的小吃。
  
  其實飛機上已經聊過一回了,聊來聊去,舒秦最感興趣的還是海鮮。
  
  到那一看,還真是家海鮮菜館,門面不大,裝修也老舊,然而一搜app上的風評,該店在當地居然名氣不小。
  
  服務員領他們去包廂,菜品沒多久就呈了上來。
  
  舒秦一吃,正要大誇美味,猛地想起昨天的事,後面顧飛宇沒再給他打過電話,不知這位仁兄到底來沒來開會。再一看手機,電量剩最後一格了,得趕快回酒店充電。
  
  吃完可滿足了,一問服務員,居然提前買過單了,這下大家更奇怪了。
  
  從包廂出來,外面電視某小鮮肉在唱歌,前臺一個圓臉小服務員一手托腮,正聽得如癡如醉。
  
  王師兄找了一圈老闆不在,乾脆問前臺:「你好,請問剛才誰給訂的『青山綠水』包廂。」
  
  小圓臉服務員明顯是該鮮肉『粉絲』,目光始終沒離開電視上那張臉,她隨口漫應道:「一個男的。」
  
  「年紀大不大。」
  
  「不大。」她想了想,抿嘴一笑,「聲音還挺好聽噠。」
  
  「我就說是林景洋師兄吧。」劉師兄恍然大悟,舒秦她們也紛紛點頭。
  
  他們入住的快捷酒店就在會場附近,專家們住的麗華酒店也不遠。
  
  四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到麗華酒店轉轉。
  
  到了麗華,大廳剛好有一行人入駐,舉目一望,群星璀璨,來了好多業界大拿。
  
  人太多,他們找了一圈才找到寇里教授們。
  
  羅主任正跟某醫院院長含笑暢談,章副主任幾個也在跟外國幾位教授寒暄。
  
  禹明眼前站著一人,由於這人照片在核心期刊上登載過,舒秦很快就認出是舊金山某家醫院中心的William。該教授不但是疼痛方面的專家,目前還擔任美國某本麻醉前沿雜誌主編。
  
  根據年會手冊上的安排,William似乎只在這裡待一晚,明天就要回國。
  
  四人忙要過去露個臉,林景洋從大廳一側出來,盛一南剎住腳,嘿嘿笑著:「謝謝林師兄招待咱們海鮮。」
  
  林景洋露出茫然的神色:「海鮮?」
  
  William和禹明一行人邊說笑邊往外走,似乎要離開了,舒秦過去:「羅主任。」
  
  羅主任剛跟William握手告完別,正要回大廳,扭臉一看,笑了:「我這邊還有事,你跟你師兄送一送William他們。」
  
  麗華酒店客房數量有限,不少參會者住在大洲酒店,兩家酒店相距只有幾分鐘車程。
  
  她忙應道:「好的。」追到酒店門口,除了禹明,還有好些其他醫院的前輩。
  
  正是出租車交接班的時候,會方另外安排了商務車。車還沒來,大家邊等車邊聊天。
  
  她站到禹明身後。
  
  William是美籍義大利人,口音有點怪,舒秦得全神貫注聽才能跟上他的語速。
  
  別人都在聊麻醉超聲之類的新熱點, William和禹明的談話卻始終圍繞著古老的癌痛話題。
  
  William提到一種皮下泵,說這種泵不僅緩解癌痛效果顯著,導管也是「永久性」的,配好後癌痛患者可以帶回家自行使用,家屬定期來醫院補藥即可。
  
  禹明說這種泵目前國內幾家大型醫院都在試用,但是導管價格高昂,藥費也不低廉,而且為了方便管理病患,科室需要投入大量人力,所以推廣起來有困難。
  
  William又順勢提出了其他幾種方案,比如微創治療和新研發的藥物。
  
  聊了一會,禹明問William今年可還有赴中國的打算,說寇里想請William所在的醫學中心與一院進行一次針對癌痛的國際項目合作。
  
  舒秦一愣,這種大型國際項目需要提前申報,必須事先做大量的工作。禹明既然能發出這樣的邀請,至少已經徵得了醫院和羅主任的支持。
  
  William沉吟片刻,說今年的學術安排已經滿了,但是如果這個項目會產生積極影響,他可以考慮cancel一兩個行程,又問禹明項目的具體細節。
  
  禹明指了指手裡的筆記本,笑著說資料都在裡面,假如William有興趣,一會到酒店可以好好討論。
  
  舒秦在旁看著他,他口吻隨意,眼神卻很認真。
  
  William似乎沒想到禹明準備得如此充分,體會到他的誠意,便欣然同意。
  
  旁邊有人接了電話,對禹明說:「William教授的房間在2705,你的在3328。」
  
  車來了,司機裝好William等人的行李,大家依次上車。
  
  舒秦也想跟著上去,一數,座位不夠,她抬眼看禹明,禹明也正看著她。
  
  她很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笑說:「各位老師再見。」
  
  禹明:「明早別睡懶覺,羅主任和章主任會讓人在會場門口點名。」
  
  舒秦一驚,兩位主任這教學手腕真是讓人防不勝防,說抽查就抽查。
  
  「哦。」她擦擦冷汗,看著禹明上車。
  
  車啟動,她回身往酒店走,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禹明手裡筆記本那封套左下角乾乾淨淨,那塊醬色汙漬不見了。
  
  她邊走邊感嘆,下飛機時他忙著接電話,她沒機會跟他說這事,多半是他自己發現了,抽空做了清洗。這麼小的汙點都不能忍,可見此人甚是潔癖,幸虧他太忙,不然非損她一頓不可。
  
  回到大廳,人依然很多,章副主任和林景洋師徒倆在大堂沙發上跟別院專家說話。
  
  他們一會聊當地的天氣,一會聊明天的議程,非常地放縱。
  
  舒秦挪開視線,慢慢穿過大廳,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拿出了手機,要給禹明打電話。
  
  翻了一通聯繫人,正要撥通,手機沒電了。
  
  她找了一圈,要跟同事借手機,正好碰到劉師兄回來,她鬆了口氣:「劉師兄,電話借我一下。」
  
  劉師兄拿出手機:「怎麼了?」
  
  「我有件事問問我師兄。」舒秦笑笑,誰知撥了幾遍都沒通。禹明對William的癌痛項目如此重視,她猜他為了接下來能夠談得順利,有意將手機設了靜音。
  
  她拔腿就往外跑,正好趕上交接班,一連等了幾分鐘,連出租車的影子都沒有,酒店保安搖頭說:「這時間我們也沒辦法幫客人叫到車。」
  
  她踮腳往前看,隔著幾幢高樓大廈,大洲酒店的招牌清晰可見。反正不遠,乾脆過去一趟吧。
  
  剛跑幾步,盛一南幾個恰好這時候出來,在她後面喊:「哎,舒秦,你去哪啊。」
  
  「給我師兄送點東西。」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急,大概是知道禹明接下來要跟William談課題,又或者記掛著主任昨天的囑託,明明穿著涼鞋,跑起來卻飛快。
  
  城市太熱,耳邊有陣陣潮熱的風掠過,再轉一個街角,馬上就能看見大洲酒店了。她想起閱覽室裡每晚亮著的那盞固執的燈,還有飛機上那張疲倦的睡顏。她心無旁騖,越跑越快。
  
  「禹總跟我們不一樣,他目標明確,已經提前努力了十幾年。」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努力,她只知道,這樣的一份付出,不應該被辜負。
  
  到了大洲,她到前臺一問,客人們已經辦好入住手續了。
  
  走前有位老師說過房間號碼, William住2705,禹明在3328,她擦擦汗,決定先去3328。
  
  到了33樓,酒店走道裡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然無聲,她順著標牌指引一路找到走廊盡頭,扇扇汗,抬手按門鈴。
  
  等了一會沒動靜,她正要去2705,門開了。
  
  禹明換了件襯衣,要出門的樣子,看到她,明顯愣了一愣:「舒秦?你怎麼來了。」
  
  剛才跑得太猛,到現在氣都沒喘勻,她指指他身後:「來看看你的電腦。」
  
  「電腦?」
  
  她越過他身畔,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端詳,封套果然一點汙漬都無,心不由一跳:「師兄,趕快檢查一下你的電腦。」
  
  他有些納悶,但還是馬上檢查一遍,桌面、文檔裡,所有的重要文件都在。
  
  她鬆了口氣:「下午有人幫你拿過電腦嗎?」
  
  「會場太忙,我讓朋友幫我拿了一會。」他打量著她,她額頭上滿是亮晶晶的汗珠,「怎麼了?」
  
  朋友?她一呆,想想也是,他電腦從不離身,理應不會隨便交給不可靠的人保管。難怪他剛才那麼有底氣。
  
  不過他這位朋友簡直強迫症加潔癖,保管東西也就算了,居然還幫他擦洗封套。
  
  她左右一看,他的手機正在床頭櫃充電:「上午坐飛機的時候我弄髒了你的封套,沒來及告訴你。剛才想給你打電話,沒打通。」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隨手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給她:「你就為了這事?」
  
  對啊,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晚上不是可能跟William他們談課題嗎?」
  
  「可也不用跑成這樣啊。」
  
  她臉頰上透著一層淡淡的粉色,胸脯微微起伏著,他目光突然有點挪不動了。
  
  「你是我師兄啊,這課題你不是做了很長時間準備嗎,這麼重要的事情,萬一出了差錯怎麼辦。」
  
  他沒說話了。
  
  舒秦喝口水,下意識摸了摸腰,本來就生理期第三天,剛才又一陣狂跑,現在又酸又痛的。
  
  他還望著她,好一陣沒說話。
  
  她怕自己又挨訓,瞅瞅他,忙往外走:「師兄,我走了,明天年會加油。」
  
  他跟上她:「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太晚?才七點。「不用不用,師兄你休息吧,而且酒店也不遠。」
  
  說著快步走到門口,她剛要拉開門,突然被他拉住胳膊,一把拽了回去。
  
  哎?什麼情況?
  
  他表情古怪:「你裙子髒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往下一看,腦中一轟,艾瑪,裙擺上面一片暗紅的血漬,
  
  「我,你。」她瞬間喪失了語言能力。
  
  禹明似乎也喪失了語言能力,目光在房間搜索了一陣,突然回過神來,打開旁邊的衣櫃,拿出自己一件T恤:「要不你用我的衣服先擋一下。」
  
  她猶豫著沒接,不換姨媽巾的話,回去的路上他T恤也難逃一劫,萬一染上一點,不巧再碰上酒店裡的教授師兄們,還是會當眾出一回醜。
  
  不過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
  
  她接過:「萬一弄髒你的衣服,我只能明天洗了還你了,師兄你……不介意吧。」
  
  這有什麼好介意的,不過看她起初不接,意識到她有別的顧慮。
  
  女孩子的生理期他很清楚原理,但從來沒瞭解過細節,研究了一下,想起超市裡的姨媽巾,拉開門說:「行了,你在房裡等我一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6 11:03 PM

13.

  舒秦意識到禹明要幹什麼,受寵若驚之餘沒能攔住他,想想沒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在房裡等。
  
  等了一會不見他回來,她轉身再次打量他的房間。進科第一天她就聽說禹明的母親去世了,父親不在國內。而且根據盛一南那天的說法,禹明和他父親似乎關係不大好,否則不會父親去了國外,兒子卻留了下來。
  
  可他工作起來那麼拼,要是國內沒有別的親人,他平時都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這麼一想愈發好奇,他的房間非常整潔,除了電腦和幾瓶礦泉水,所有私人物品都放在該放的地方。
  
  再看衛生間,更是一目了然,洗手臺上豎著一把牙刷,靠近鏡面的雜物盒上扔著把剃鬚刀,除此之外別無雜物。
  
  打量一圈,最後她目光落在水龍頭上,盯著看了幾秒,臨時冒出個念頭,要不先把裙角洗乾淨,再用吹風給吹乾?
  
  酒店那麼多教授和同學,如果她真繫著他的T恤回去,讓人看見太不體面。
  
  趁他還沒回,她果斷進衛生間脫下裙子,打開水龍頭,正要拆開肥皂盒,外頭「滴——」的刷卡聲,禹明回來了。
  
  舒秦隔著門忙說:「師兄,不好意思,我在裡面洗裙子,很快就好。」
  
  禹明正奇怪舒秦跑哪去了,聽她在裡面,咳了一聲,皺眉說:「不用這麼麻煩,我隨便買了件,你湊合用一下。」
  
  舒秦納悶地從門縫裡伸出一條胳膊,一看紙袋愣住了,裡面除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姨媽巾,居然還有一條裙子。
  
  大概他也覺得她繫個男生T恤回去不合適。
  
  她目瞪口呆,更加不好意思了:「這不用了,我這裙子一洗就乾淨了,麻煩師兄幫我看看房間吹風機在哪。」
  
  禹明哪有工夫找吹風機。
  
  剛才他在樓下碰到William的助教,助教說William行李已經安置完畢,只要再休息幾分鐘,就可以約談課題的事。
  
  他走到床邊,打開手機查看短信和郵箱:「我約了談事情,馬上得出去。」
  
  言下之意要她快點。
  
  舒秦一驚,哪敢再耽誤:「那我這就出來。」
  
  快速收拾一番,將髒裙子收到紙袋裡,拿起那條新裙子看了看,是條無袖的白色荷葉邊無袖洋裙,裙擺不長,款式也簡潔。
  
  翻了翻沒找到價格標籤,她胡亂套上裙子,顧不上整理就拉開門。
  
  她出來禹明正仰脖喝水,盯著她上下看了一眼,很快就放下水瓶。
  
  「這裙子多少錢。」她低頭扯了扯裙邊,「一會我轉給師兄。」
  
  「不用。」他把手機放回褲兜,拿起筆記本就往外走。
  
  「不用?」
  
  「沒多少錢。」
  
  她快步跟上他:「沒多少錢也有個價格啊,不然我怎麼轉賬。」
  
  他還真就沒注意具體價格,一樓女裝店隨便讓店員拿了一條,只求速戰速決,走的時候連小票都沒拿。
  
  聽她還要問,他看看時間:「行了啊。」
  
  按下電梯按鈕:「挺晚了,我先送你下去。」
  
  舒秦看他有些不耐煩,暗想算了,不如明天等他閒下來再問:「我自己下去就行,師兄你忙你的。」
  
  可是他已經按了一樓鍵鈕,電梯門迅速合攏。
  
  舒秦挨著他站著,兩人剛好對著鏡子般的電梯門。
  
  他沒開口,她也不好說話,悶聲站了一會,她無意間一抬眼,才發現他穿襯衣和西褲跟平時感覺有點不一樣,分外挺拔英氣。
  
  再一瞄旁邊,自己身上這裙子不止剪裁得體,還非常抬膚色,荷葉邊大肩領,胳膊全露在外頭,雖然並不暴露,但若抬手撩頭髮,隱約可見雪瑩圓潤的肩頭。
  
  她越看越不安,這不會大幾千塊吧,男同志都是這麼大手大腳,她爸爸有時候也這樣,買東西的時候根本不看價錢。
  
  她一個學生,要是價格太貴了可——
  
  她再次要問他價格,豈料一抬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不知是在打量她的頭髮,還是她的臉頰。
  
  目光一碰他挪開視線,他關掉手機螢幕,盯著電梯門:「已經給你叫了車,到了就發條短信報個平安,我沒空接電話。」
  
  「已經夠麻煩師兄了。 」她實在忐忑,剛到酒店叫的車就來了,上車後她對禹明揮揮手,「師兄我走了,加油。」
  
  到了快捷酒店,正好趕上盛一南他們回來,幾個師兄一看到她就說:「剛才你去哪了,正要找你去吃宵夜呢。」
  
  「我手機沒電了,得趕緊回房充電,打算去哪吃宵夜呢?」她笑著岔開話題。
  
  回到房間,盛一南拉開行李箱的拉鍊,東西攤了一地,她正要蹲下身找睡衣,突然摸著下巴,面露思索:「不對啊,你這裙子新買的?早上不是這顏色啊,」
  
  「哦。」舒秦給禹明發了條報平安的短信,拿著那紙袋進了衛生間,「生理期弄髒了裙子,怕在教授們面前出醜,只好臨時買了條裙子應急。」
  
  「啊?媽耶,怎麼搞的,不過這裙子穿你身上真好看,我看看,咦,不便宜吧。」
  
  「也……不是很貴。」舒秦含糊其辭,確切的說她也不知道價錢,看看手機,禹明果然沒回那條短信。
  
  盛一南往床上一倒,邊擺弄手機邊說:「我剛找到一個吃早餐的地方,據說齊集本地各類小吃,反正離這不遠,不如明早我們去那轉一轉,等吃完早餐再去會場。」
  
  舒秦想起禹明說明早兩位主任點名的事:「行了吧,好不容易來了年會,這麼難得的學習機會,第一天不好遲到吧,要是明早你不肯去,我拽也得拽你去。」
  
  ***
  
  早上果然有位老師在一樓大廳集合,一到七點五十就集體出發去會場,一位師兄因為睡過了頭,當場被記了名字。
  
  盛一南暗呼僥倖,低聲說:「幸虧你攔著我,不然我真跑到外面吃小吃去了。」
  
  會場川流不息,開幕式會場爆滿。
  
  幾位專家致開幕辭,現場沸騰不已。
  
  羅主任第一堂課,果然是禹明之前準備的關於『臨床麻醉最新進展』的課件,盛一南站在後排踮腳拍照,舒秦不忘幫吳墨領了一份年會手冊及光盤。
  
  找了一圈沒看到禹明,不知昨晚的談話進行得是否順利。
  
  中午她們在會場吃盒飯,盛一南比舒秦還急,不斷催她:「下午第一堂就是禹總,我們得提前去佔位置。」
  
  好不容易吃完,他們趕往疼痛分會場,疼痛現場烏壓壓滿是人頭,過道水洩不通,後續還不斷有人湧入。
  
  禹明站在臺上,穿件白襯衣,五官比平時更加奪目,神態依然張揚。
  
  舒秦莫名有些緊張,記起吳墨的囑託,打開手機,調出攝像模式。
  
  前面有個人低聲道:「又讓這臭小子在咱們三個當中搶了第一。」
  
  舒秦這才注意到前面站著的兩人很面熟,仔細一看,一個是顧飛宇,另一個是產科那位姓朱的女醫生。
  
  朱醫生也舉著手機在拍照,表示不服:「我雖然比你們大一屆,可也沒得老年癡呆,初中禹明什麼時候得過第一?」
  
  「打架第一啊,那時候這小子那麼野,有人打得過他嗎。」
  
  「尼瑪。」朱醫生抬頭就拍了顧飛宇腦袋一下,「我還以為你說別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有五天年假,結果昨天給禹明打雜,今天下午又被你拉到會場中心,我還能不能愉快度假了?我問你,你跑來除了看禹明講課,還有沒有別的目的。」
  
  顧飛宇身子靠著牆,用目光在會場找了一圈,起初沒說話,不經意一扭頭,臉色一亮:「舒秦。」
  
  舒秦笑笑:「顧師兄。」
  
  朱醫生回頭看她一眼,淡笑道:「你是禹明那個師妹吧。」
  
  舒秦點頭:「朱師姐好。」
  
  顧飛宇笑問舒秦:「怎麼樣,昨晚那頓飯吃得還滿意嗎?」
  
  昨晚?舒秦和盛一南一對眼:「原來昨晚那頓海鮮是顧師兄請的。」
  
  「海鮮麼。」顧飛宇愣了愣,「我只讓禹明幫你和你的小夥伴訂飯館,是不是海鮮我就不知道,還行嗎,味道如何。」
  
  這時有人從舒秦身邊擠過,她一躲,腳上涼鞋不知被誰踩到一腳,還沒來得及躲開,腳猛的一輕,低頭一看,鞋帶整個斷了。
  
  我去。「什麼意思啊。」她這兩天簡直流年不利,昨天她猛跑的時候就預感涼鞋撐不了多久了,可怎麼也該等開完會再壞啊。
  
  盛一南蹲下身看了看:「完了,這可怎麼辦,得趕緊換雙鞋。」
  
  顧飛宇摸摸下巴:「朱雯,你不是昨天才逛了幾家免稅店嗎,這附近有沒有商場?」
  
  朱雯看看舒秦,笑問顧飛宇:「你問商場幹嗎,要去買鞋?」
  
  顧飛宇指了指舒秦的腳,順理成章地說:「這涼鞋質量太菜了,這也穿不了了啊,舒秦,我帶你去商場看看,顧師兄幫你買雙鞋湊合對付一下?」
  
  舒秦擺擺手笑道:「謝謝顧師兄的好意,不過我答應了要幫同學錄視頻,只能等禹師兄講完課再想辦法了,等散場了,我跟我同學去附近買雙拖鞋就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7 09:50 PM

14.

  「各位前輩、同仁,下午好。」
  
  講課正式開始了,會場迅速安靜下來,舒秦踮起腳,將手機鏡頭對準禹明及他身後的放映屏。
  
  「癌性神經病理性疼痛(malignant neuropathic pain)簡稱mnp,是困擾腫瘤患者的一種常見症狀。」禹明的嗓音不高不低,簡單一句開場白,直接進入主題。
  
  「這種病理性疼痛與單純的神經病理疼痛(np)不同——原發病因更複雜,發病部位分散,混合性疼痛多見,而且因為癌症患者體質虛弱,生存期短,對介入治療耐受性差。
  
  「針對這一情況,數十年來,業界前輩們進行了廣泛的臨床及基礎研究,隨著癌痛治療的深入開展,mnp常見的臨床治療措施已由傳統的三階梯藥物治療轉為了多模式鎮痛,治療理念中也添加了更多針對終末癌痛患者的人性化關懷措施,譬如椎管內鎮痛藥物輸注港植入術、羥考酮美沙酮等新型藥物的應用、志願者床旁慰問等。在此,我想跟各位聊聊這兩年多模式鎮痛在我院癌痛患者中的一些診療經驗。」
  
  十分鐘的講課,現場悄然無聲。
  
  大量的樣本,嚴謹的分析,客觀的總結,合理的展望。
  
  身為同行大家心裡都清楚,若非對這個領域有極大興趣,並為此投入大量的精力,絕不可能做出這樣一份跨度長達兩年的臨床研究報告。
  
  William是疼痛分會場的特邀嘉賓,禹明一講完,第一個在座位上鼓起掌來,他既是今天課件的點評人也是該領域的專家,他的認可,立刻帶動了會場的氛圍。
  
  掌聲中,盛一南與有榮焉:「禹總這氣勢沒誰了。」
  
  舒秦忙著攝像沒辦法鼓掌,但眼看William對禹明比了個手勢,暗猜那份中美合作項目接下來會進行得很順利。
  
  顧飛宇和朱雯低聲商量:「這小子今天出盡風頭,晚上必須讓他請洗浴一條龍。」
  
  「洗浴一條龍?」朱雯一抬手又拍一下顧飛宇的腦袋,「俗不俗啊,淨出餿主意,不如去逛免稅店,讓禹明幫我們買單。」
  
  顧飛宇:「到底誰在出餿主意?免稅店也就你們女的愛逛,對男的來說就是一種折磨——」
  
  舒秦後頭聽著,發現他們兩人跟禹明關係真的很好,明明自己工作也忙,遇到朋友的事,會特意趕來全程陪著。
  
  昨天禹明應該是把筆記本交給了他們兩人中的一個保管,所以才會那麼放心。
  
  就不知道是顧飛宇還是朱雯。
  
  她猜是朱雯,因為連封套都做了清潔,顧飛宇多半沒這個耐心。
  
  顧飛宇突然轉臉看舒秦,低聲問她:「你們師兄的課錄完了,要不要現在去買鞋?」
  
  舒秦指指攝像機:「不行呢,我答應了幫同學錄分會場的所有講課。 」
  
  禹明講完課並沒有離場,因為羅主任幾個來了。
  
  他們一坐下就跟William含笑打招呼,顯然是為課題合作的事而來。
  
  四堂課聽完都五點半了,錄到中途的時候,舒秦的手機差點沒電,問了一圈才借到一個充電寶。
  
  等最後一堂課講完,舒秦心滿意足把手機收回包裡:「好了,總算完成吳墨交代的任務了。」
  
  「沒見過你這麼較真的人。」盛一南隨著人潮出來,用百度地圖一搜,「離這最近的商場是大洲酒店一樓,既然沒事了,我們這就走吧。」
  
  舒秦腳步一停,大洲酒店?那地方會不會全是精品店,她本來就在猜疑那裙子的價格,忙要搖頭,顧飛宇已經接過了話頭:「行啊,我這就叫車。」
  
  這時羅主任和William從裡面出來了,William今晚的航班飛北京,要趕去酒店拿行李,羅主任一直送到會場門口,跟William互相握手,相談甚歡。
  
  導師都沒走,舒秦和盛一南不好擅自離開,只好默默跟在後頭。
  
  等William上了車,羅主任等人顯然還有其他事要忙,站在車邊,微笑著跟William揮手告別,禹明卻跟William一起離開,大概是要確認接下來合作項目的細節。
  
  眼看羅主任他們走了,舒秦拿過盛一南的手機:「這附近有沒有運動用品商店?要不我去買雙運動鞋吧。」
  
  比拖鞋體面,還沒涼鞋那麼容易壞。
  
  盛一南還沒答話,顧飛宇電話響了:「我喊的車到了,走吧舒小妹,先去買鞋再去吃飯。」
  
  舒秦還在猶豫,盛一南催她:「今天羅主任和禹總的講課反響那麼好,萬一一會寇里搞個聚餐什麼的,你這一瘸一拐的也不好去啊,既然車來了,就先走吧,趕緊買雙鞋算了。」
  
  再糾結就矯情了,舒秦扶著盛一南的胳膊往外跳,笑道:「那就謝謝顧師兄了。」
  
  朱雯笑咪咪的,從頭到尾沒說話。
  
  很快就到了大洲酒店,一樓全是精品店,顧飛宇一下車就往裡走,大有主動買單的意思,舒秦一看門面,明知自己消費不起,當然不肯進去。
  
  顧飛宇倒也沒非拉著舒秦,好在旁邊還有幾家耐克安踏之類的運動商店,進了一家店,舒秦挑了一雙300左右的球鞋,一付完錢就換上了。
  
  她身上還穿著那條白連衣裙,裙子的款式又特別文靜淑女,球鞋穿上腳,明顯沒有細跟涼鞋那麼搭,好在鞋身是白色的,看著也算順眼。
  
  她為了感謝顧飛宇和朱雯,一出來就到旁邊果汁店給大家買果汁。
  
  這時候顧飛宇電話響了,他一聽就罵道:「虧你小子還記得我們,我們在哪?就在你酒店下面,趕緊給我滾過來。」
  
  「他忙完了?」朱雯問。
  
  「忙完了。」顧飛宇掛掉電話,「要我們在這乖乖等他,跟個大爺似的。」
  
  盛一南嘿嘿一笑:「剛才禹總講課的時候,會場也基本沒人說話,我總覺得,禹總身上自帶那種『老子要發言了,都給我閉嘴』的氣場。」
  
  舒秦買完四杯果汁回來,聽了這話其實蠻認同,但還是辯駁了一句:「不過剛才那堂課真講的好,後面三堂雖然也精彩,但還是沒第一堂那麼下功夫。」
  
  不對比也就算了,一對比就高下立現。
  
  朱雯接過舒秦遞過來的果汁:「你想想你們禹總連女朋友都沒時間找,平時功夫都用在哪了。」
  
  盛一南一驚:「不會吧,禹總沒談過戀愛?」
  
  顧飛宇仰脖喝完果汁,把瓶子扔到垃圾桶裡:「聽說過你們禹總一句經典名言麼,『談戀愛耽誤老子時間』。」
  
  他鬆鬆襯衣的衣領:「哎,這也太熱了,別站在街上啊,酒店有空調,我們進去等吧。」
  
  進大堂果然涼爽多了,不一會禹明出來了。
  
  他路過前臺時說了幾句話,然後朝這邊看過來,好像提前知道舒秦和盛一南也在,看到她們時並沒露出驚訝的表情。
  
  儘管這樣,等他過來時,盛一南還是說了一句:「舒秦的鞋壞了,我們過來買鞋。」
  
  禹明目光落在舒秦的腳上,是雙新鞋沒錯,他點點頭要說話,朱雯一拍掌:「恭喜今天禹帥哥大放光彩,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今晚給你個好好表現的機會,吃海鮮、買東西、洗浴一條龍,顧飛宇都提前訂好館子了,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替你省錢。」
  
  「謝謝啊。」
  
  「應該的應該的。」朱雯謙虛地搓搓手。
  
  禹明一抬眼,顧飛宇跟舒秦說得熱鬧:「你小子別光顧著說話,訂的哪家啊。」
  
  顧飛宇理都不理禹明,借花獻佛做得極其熟練:「西諾亞,一家米其林海底餐廳,吃飯的時候旁邊有各種游來遊去的水底生物,你和你的小同學肯定喜歡。」
  
  盛一南眼睛一亮,還沒出發的時候她就跟舒秦說起過這餐廳,只恨非會員得提前半個月訂位置,而且價格太貴,不然這餐廳早在她的美食計劃裡了。
  
  舒秦這才反應過來,顧飛宇目的性太強,他們幾個朋友又難得聚會一次,她和盛一南不好再跟下去。
  
  這兩天她習慣了幫禹明跑腿,照例請示一句:「師兄,沒什麼事的話,我和盛一南自由活動去了。」
  
  禹明沒接話。
  
  顧飛宇忙對禹明一使眼色,意思很明顯,要他別裝死。
  
  禹明只得說:「這兩天你跟盛一南也辛苦了,師兄請你們吃頓飯吧。」
  
  「耶!」盛一南又驚又喜,一跳老高,「禹總人太好了。」
  
  說著一拽舒秦:「走啊,禹總都發話了。」
  
  舒秦想想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跟著往外走。
  
  看盛一南這麼高興,她邊走邊找出app,笑著查這家店到底在哪。
  
  穿過大堂,眼看要走到門口了,朱雯忽然來一句:「咦,這衣服怎麼這麼眼熟啊?」
  
  幾個人停下來,旁邊一家店一個模特身上穿的裙子跟舒秦的一模一樣。
  
  盛一南看看模特,又看看舒秦:「哇,原來你這裙子在這買的啊。」
  
  抬頭一看這店的名字,不對吧,這裡的裙子不得五六千啊。
  
  幾個人的視線一齊掃了過來,舒秦舌頭直打結,承認自己在這買的吧,剛才連買鞋都不敢進來。不承認是在這買的吧,別人眼睛可都不瞎,最後乾脆來一句:「我這是仿版,在附近的小店裡買的。」
  
  盛一南仍在對比,來回看了幾輪,服氣地說:「媽耶,現在這仿版出來得夠快的。」
  
  朱雯沒說話了,禹明一看螢幕,催大家走:「車來了,走吧。」
  
  路上舒秦看看禹明的側臉,他心無旁騖看手機。
  
  她越琢磨越想哭,禹明不可能去買仿版,這裙子必然是在樓下商店買的,價格這麼貴,她拿什麼還?這位師兄怎麼動不動就拋個難題給她,年會上出的這道題,簡直比他出的考卷上的題目還難。
  
  到了餐廳,大家往裡走,顧飛宇將禹明拽到一邊:「你特麼什麼意思?不是沒時間談戀愛嗎?」
  
  「我怎麼了。」
  
  「裙子你給買的?」
  
  禹明望著顧飛宇,裙子的事太複雜,跟顧飛宇說不明白,乾脆說:「不是。」
  
  「真不是?」
  
  「真不是。」
  
  「你就嘴硬吧。」
  
  「我嘴硬什麼了?」
  
  顧飛宇瞇著眼打量他: 「你自己說過你不追,哥們面前可得說實話啊。」
  
  「我這不幫你約她吃飯了嗎,還不夠哥們?」
  
  「但我總覺得你今天看我不順眼。」
  
  「我哪天看你順眼過?」禹明拔步就往前走。
  
  「也是。」顧飛宇想了想,追上他,「我每天也看你小子不順眼。」
  
  ***
  
  第二天年會一切順利。
  
  閉幕儀式後,眾人休息一晚,趕次晨九點的飛機。
  
  早上起來,盛一南想起這兩天老看到顧飛宇,洗臉的時候問她:「哎,你怎麼想的。」
  
  舒秦剛將買好的特產收進箱子,正整理手機這兩天的照片,翻著翻著,就翻到一張她穿著白裙子的照片。
  
  她盯著照片裡那條裙子,搖頭嘆息。
  
  盛一南出來看舒秦喪著臉:「問你呢,顧飛宇是不是在追你啊,你什麼感覺。」
  
  舒秦收好手機,認真想了幾秒:「沒感覺,唔,至少目前沒感覺。」
  
  「一看就知道你是慢熱型,我覺得顧師兄人不錯,也許多交往幾次就有感覺了。」
  
  「是嗎?」舒秦漫應著,想起顧飛宇,人挺帥的,說話也不討厭,可是一摸胸膛,好像一點悸動的感覺都沒有。
  
  盛一南對著鏡子理了理衣服:「顧師兄年紀不大,各方面條件也都好,錯過了好像有點可惜,你要不煩他,就試著處處唄。」
  
  「你這語氣跟我媽真像。」媽也說她的學習和工作環境過於封閉,總擔心她因為讀書耽誤戀愛。
  
  到了候機大廳,除了禹明臨時被羅主任叫走了,寇里人都在。
  
  顧飛宇和朱雯跟他們訂的一趟航班,正跟寇里幾位老師說話,不知說到什麼,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顧飛宇看到舒秦,衝她招手:「舒秦。」
  
  舒秦只得走過去,笑笑:「顧師兄,朱師姐。」
  
  時間到了,大家依次登機。
  
  顧飛宇跟舒秦並排往裡走,噓寒問暖十分殷勤。
  
  有人說:「禹總呢?還沒回來啊?」
  
  顧飛宇接話說:「早回來了,剛才在那邊打電話呢。」
  
  舒秦無意間一回頭,禹明剛好將手機放到褲兜裡,慢吞吞地跟在後面,她看過去的時候,他正皺眉盯著顧飛宇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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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部分資料出自本專業課題或文獻,特此標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8 10:29 PM

15.

  當天是週末,舒秦不用去寇里報到,一下飛機就給家裡打電話。
  
  顧飛宇一旁聽著,頗有點蠢蠢欲動,可是已經下午了,何況並不順路。
  
  他今晚要上晚班,過不多久就得往醫院趕,怕堵在路上影響交接班,也就沒執意送舒秦。
  
  舒秦本來就不想欠他的人情,跟寇里老師們一一告了別,自行坐地鐵回家。
  
  顧飛宇跟禹明朱雯一趟車,臨上車前,他也不管舒秦聽不聽得到,衝她背影喊一句:「明天顧師兄出班休,到時候給你打電話。」
  
  舒秦出了地鐵站,打輛車,眼看到自家小區了,老遠就看見爸爸媽媽,像是知道她要到家了,正在小區門口等她。
  
  「爸爸,媽媽。」她揮揮手,忙讓司機停車。
  
  爸爸笑著走過來:「我們家舒大醫生回來了。」在外頭彈了彈車窗,到車後拿後備箱的行李。
  
  舒秦推門下車:「媽,今天醫院沒事情啊。」
  
  「哪能天天有事情。」拉過她上下看了看,含笑點點頭,「曬黑了點。」
  
  「是吧。」舒秦整理背包肩帶,「那裡天天大太陽呢。」
  
  一家三口推著行李箱往裡走,爸爸攬過女兒的肩膀:「第一次參加年會,收穫如何?」
  
  「收穫特別多。」舒秦高高舉起手機,給爸媽看這兩天的照片,「聽了很多課,學了不少新東西,吃了很多好吃的。」
  
  爸爸頭往後微仰,瞇著眼看螢幕: 「不錯,長見識,增閱歷,還見了不少專家吧。」
  
  「那當然,我還買了特產回來,有一種糖又酥又脆,你們肯定愛吃,就在包裡,我拿給你們嚐嚐。」
  
  媽媽攔住她:「哎喲,急什麼,先回家,你爸爸做了好吃的。」
  
  舒秦重新拉上拉鍊,納悶地說:「這幾天你們怎麼電話總打不通,我一得到年會的名額,當晚就想給你們打電話,結果打了幾遍都沒接。」
  
  說話時往前一看,爸爸的口腔診所關著門。
  
  「哎,今天診所不開張啊?」診所開在兩家小區相鄰的地方,規模不大,主要客源是附近居民,生意馬馬虎虎。
  
  爸爸媽媽互看一眼,都沒有說話,都有點不自然。
  
  舒秦滿腹狐疑:「怎麼了。」
  
  媽媽理了理頭髮,笑笑:「你爸爸身體有點不舒服,這兩天媽媽陪你爸在醫院檢查呢,今天知道你回來,你爸爸正好有點累,就沒開診所。」
  
  舒秦心裡咯噔一聲,爸爸為了診所的生意,一年到頭幾乎從不打烊,如果不是身體很不舒服,絕不會放著生意不管。
  
  學醫的好像都有點悲觀主義,她瞬間擔心得邁不動腳:「您哪不舒服?」仔細一看,爸爸臉色確實不太好。
  
  「沒哪不舒服。」爸爸笑得很輕鬆,「就是前幾天胃口有點不好,你媽媽大驚小怪的,非要拉我去他們醫院檢查。」
  
  「胃口不好? 」舒秦越發忐忑,「都檢查了哪些項目?結果怎麼樣?」
  
  「都挺好的。」到門口了,爸爸用門禁卡開門,「就血脂稍微高了點。」
  
  進屋媽媽把檢查單遞給舒秦:「喏,你自己也都看得懂,看看爸爸的檢查結果。」
  
  舒秦翻著單子:「癌胚抗原、甲胎蛋白沒做呀,B超呢。」
  
  「有幾項結果還沒出來。」媽媽把行李箱推到舒秦臥室,「我們醫院肝膽科主任看了說問題不是很大,約了下週去做核磁共振。 」
  
  爸爸把菜端出來,看舒秦臉色難看,腳步一頓: 「怎麼嚇成這樣?都說了沒事,你看看,爸爸像有病的樣子嗎?來來來,先吃飯。」
  
  週末兩天舒秦都待在家裡,爸爸每天七點鐘都拉她繞小區跑上幾圈,名曰鍛煉身體,目標是三個月後血脂恢復正常。
  
  舒秦觀察了兩天,發現爸爸確實能吃能喝能睡,心裡的擔憂略消散了些,可一想到爸媽前兩天的表現,怎麼都放不下心來。
  
  週日晚上回一院宿舍,爸媽一起送她。
  
  下車前她一再囑咐:「下週結果出來記得告訴我,還有核磁共振。」
  
  「知道,知道。」爸爸露出頭痛表情,「這兩天你都說了多少遍了。」
  
  「你呀,安心讀你的書。」媽媽指了指舒秦身後那棟直達雲端的綜合大樓,「在寇里好好表現,爭取提前轉博。」
  
  再說下去該輪到舒秦頭疼了:「好了那我進去了,爸爸,記得堅持鍛煉,別半途而廢。」
  
  ***
  
  週一早交班,羅主任春風滿面:「這次年會大家都辛苦了,去參加年會的同志表現優秀,留在寇里上班的更是辛苦,不論哪撥同志,都值得好好表揚。」
  
  大家笑了:「應該的。」
  
  「我們科青年人才輩出,禹明在年會上的講課反響很不錯,有幾家醫院的主任聽了課,在會後表示要來我院參觀疼痛病房,舊金山喬治醫學中心的麻醉專家William更是當場答應了我們發出的學術合作邀請。」
  
  舒秦跟著大家鼓掌,如她所 ,項目很順利。
  
  「此外,林景洋申請的關於『缺血預處理對圍術期缺血再灌注心肌基因表達的影響』的課題,也順利批下了國字號。」
  
  掌聲持續不斷,林景洋衝大家點點頭,笑得謙虛又溫和,章副主任抱著胳膊,臉上掛著一抹笑意。
  
  而兩人身後的王姣姣,大概是看自己的「嫡系」師兄表現出色,也微微笑著。
  
  羅主任喝口茶潤潤嗓:「作為科室管理者,我非常希望能看到百花齊放的景象,這兩年寇里科研成果斐然,我感到很欣慰,自豪之餘,我想提醒大家,這幾個項目醫院領導非常關注,過兩天就會正式啟動,如果禹明和林景洋幾個課題負責人向大家收集數據或者樣本,大家盡量配合。」
  
  「當然。」紛紛點頭。
  
  一位姓吳教授跟羅主任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羅主任咳了一聲:「七年制學生進科時舉行了第一次理論考試,校本部剛才把成績發過來了。吳教授,你公佈一下。」
  
  舒秦深吸口氣,那次題目那麼難,她早有不好的預感,拖了幾天,成績終於還是出來了。
  
  眼看躲不過去,盛一南微微動了動腳,吳墨擦擦汗,幾人都提心吊膽。
  
  「舒秦。」四個人中舒秦學號排第一,吳教授第一個報的就是她的成績。
  
  「69分。」
  
  舒秦頭皮一麻,丟人,好低的分數,明知不能怪禹明出題太難,但想到自己很可能是四個人裡最後一名,她滿臉羞慚之餘,不忘抬眼瞥瞥禹明。
  
  他排著班,臉上沒什麼表情。想想也是,他只負責出題,他們四個考成什麼樣,關他屁事。
  
  「吳墨,60分。」
  
  吳墨漲紅了臉,微微低下頭。
  
  「王姣姣,60分。」
  
  王姣姣咬住唇,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盛一南。」
  
  盛一南緊張得乾咳一聲,自己嚇了一跳,忙摀住嘴。
  
  「64分。」
  
  聽完報分,羅主任笑容微微收斂:「怎麼沒一個上70的?」
  
  沒人敢說話。
  
  「我們學校的碩士提前轉博制度你們都很清楚,校本部只看英語考試成績,可我們科還會定期舉辦理論和操作考試,理論考試由四個附屬醫院輪流出題,操作考試則會隨機舉行,兩項考試的比例各佔50%,到年底敲定轉博名額時,只有幾次考試平均排名第一的學生才有機會提前轉博。
  
  好了,時間不早了,都進手術間吧。」
  
  吳教授把四個人召集起來,他分管研究生教學,看看手裡的花名冊:「加上前幾天的操作考試,目前舒秦排第一,盛一南第二,王姣姣第三,吳墨你要加油了,舒秦也別驕傲,你們四個差距目前拉得不大。對了,你們盡快跟自己導師確定碩士課題,月底之前交上來。」
  
  從示教室出來,四人腳步都沉重了幾分。
  
  眼看走到更衣室,吳墨叫住舒秦,軟糯糯地說:「舒秦,你發的郵件我收到了,謝謝你,中午讓我請你吃食堂好不好。」
  
  「好啊,我要吃紅燒蹄膀。」舒秦滿腦子都是羅主任和吳教授的話。
  
  進了手術間,她去找禹明,問了一圈,才知道他因為那個中美項目的事到科教科去了,白班老總的工作暫由別人代管。
  
  一上午過去,她不是跟著這個師兄蹭蹭,就是跟著那個師姐學學,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散養狀態」,她這才意識到,禹明雖然脾氣不好,帶教時還真給了她不少動手機會。
  
  好在他下午回來了,一進手術間就把兩疊資料遞給她:「下班以後去疼痛病房收集資料。」
  
  舒秦接過來一看,一份是患者名單,一份是「疼痛」評估表。很明顯,他的中美項目正式啟動了。
  
  不知道評估一個患者要多長時間,寇里對轉博要求那麼嚴格,其實她惦記著晚上回去看書,平時下班夠晚了,要是再在疼痛病房耗上一兩個小時,恐怕沒什麼時間看書了。
  
  「怎麼了?」他看著她。
  
  她笑瞇瞇接過,順勢開口:「師兄,那裙子——」
  
  禹明盯著手裡的學生名單,轉身又出去了,到了各手術間,依次抓了十來個學生幫他收集資料。
  
  這些人都乖乖接了,一來本身就不敢違抗「老總」,二來主任早上那番話起了作用。
  
  等禹明佈置完任務回來,手術間沒手術,舒秦看他心情不錯,本想再次提起裙子的事,誰知這時候禹明手機響了,她只好到一邊去做術前準備。
  
  是顧飛宇的短信。
  
  【晚上讓你師妹早點下班,我請她看電影。】
  
  禹明看一眼,放回褲兜。
  
  手機馬上又響了。
  
  【別裝死,你手底下那麼多學生,別光逮著她一個人幹活。她在你身邊吧,哎,要是不忙,我這就給她打個電話,處了幾天了,她對我有沒有感覺,一試就出來了。】
  
  他抬眼看了看她,她正低頭抽藥,臉有口罩遮擋,脖頸和雙手卻都露在外頭,皮膚細膩白皙得不可思議。
  
  她神態專注,每抽好一支藥,長長的睫毛一眨,又去拿下一支。
  
  不一會,她電話果然響了。
  
  舒秦一看是爸爸打來的,心裡一驚,忘了跟禹明打招呼,忙走到外面接電話,非常急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9 10:21 PM

16.

  「爸爸,沒什麼事吧。」
  
  顯然在很嘈雜的地方,信號不好,但爸爸媽媽都很高興:「又做了幾項檢查,都沒問題。」
  
  舒秦接連找了幾個地方接電話,聲音斷斷續續的,最後爸爸乾脆掛斷了電話:「爸爸回頭再給你打。」
  
  雖然舒秦聽到了「沒問題」這幾個字,但還是有些不安,回到手術間時,眼看暫時沒有手術,再看禹明,根本懶得理她,於是又偷偷到外頭給爸爸打電話。
  
  這回電話接通了,爸爸在那頭笑得很開心,說:「放心啊秦秦,沒事了。」
  
  禹明餘光看舒秦進進出出,等了幾分鐘她都沒回來,他拿出手機,下意識找到那串熟悉的號碼,盯著看了一會,鬼使神差地,打了過去。
  
  顧飛宇很快就接了:「正要找你呢,剛才你師妹電話怎麼打不通啊。」
  
  看他老半天不接話,顧飛宇在那頭罵:「發什麼呆呢,說話啊!」
  
  禹明盯著電腦螢幕,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麼,聽到身後門開的聲音,這才鎮定地掛掉電話:「哦,不小心撥錯了。」
  
  掛掉電話,他腦中有些茫然。
  
  草,剛才什麼毛病。
  
  ***
  
  接完電話,舒秦在心裡默默盤算,如果週三的B超和核磁共振也沒問題,一家人就可以徹底放心了。
  
  這麼想著進了手術間,抬眼看到禹明,猛地反應過來,剛才她在外面打了這麼久電話,這人居然沒想起來訓她。瞥瞥他側臉,他表情很平靜。
  
  拆全麻包的時候,她得出結論,估計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課題的事,根本沒空找她麻煩。
  
  她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證實,禹明忙完手術室的事,馬上到電腦上派明天的班,等寇里的事忙完了,他又拿著各科發來的會診單一一去會診。
  
  回來都八點半了,禹明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舊金山喬治醫學中心打來電話了,又去接電話。
  
  舒秦穿上白大褂自行去訪視明天的病人,電梯裡遇到盛一南和吳墨,兩人都哭喪著個臉,一問才知他們被章副主任抓去給林景洋師兄幹活。
  
  吳墨軟聲嘆息:「我的成績是四個人裡最差的,本來打算晚上回去好好看書呢,這可怎麼好,等忙完回去,起碼十點多了。」
  
  盛一南撓撓頭:「學什麼不好,非要學醫,舒秦你看到隔壁王姣姣那個室友沒,耳鼻喉科博士,大好年華就禿了頭,霸王洗髮水不知道用了多少瓶,也沒看她長出多少新頭髮來。」
  
  「還有——」她忿忿然,「剛才林景洋師兄只顧著笑呵呵給我們分派任務,一回身就把王姣姣放走了,章副主任看我們不積極,說寇里學生有義務參與課題組工作,大有要批評我們的意思,那你們倒是讓王姣姣跑腿打雜啊。」
  
  舒秦先是挑眉,接著便露出鄙夷的表情:「看看人家的師兄。」
  
  她的師兄一有什麼需要打雜的項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這時候電梯到了,三人分道揚鑣。
  
  舒秦數了數手裡的疼痛量表,分給她兩個病人,多倒是不算多,但是晚上新的治療上了以後,必須馬上做兩輪疼痛評估。
  
  如果夠快的話,兩個病人做下來,最多一個小時。
  
  速戰速決吧。
  
  剛回到更衣室喝水,有人在後面推門進來:「看到OA上出的通知沒,院裡又要選『青年後備人才』了,怎麼樣,你今年打算報名嗎?」
  
  青年後備人才?舒秦一愣,這個關係到年輕醫生評職稱和競聘職位,一旦選上,大有優勢。
  
  她扭頭一看,是兩位女老師,大概是覺得夠晚了,更衣室裡又只有舒秦一個學生,兩人說話非常隨意。
  
  「我現在沒課題,報了也沒用,再說我們科今年還能有誰?也就看禹明了吧,羅主任的愛將,院裡領導也都器重他。」
  
  前頭那人說:「林景洋不是也批下來國字號了嗎,如果他也報名,章副主任在院裡又不是完全沒影響力,到時候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就看這次國際合作順不順利了。」
  
  舒秦聽了這番話,看看手裡的量表,從衣櫃裡翻出個嶄新的檔夾,把資料妥善裝進去,推開門去疼痛病房。
  
  疼痛病房共有二十五張床位,晚班醫生早已經查完房了,一名夜班護士正在護士站整理病歷夾。
  
  舒秦含笑跟對方打聲招呼,找出那兩份病歷。
  
  第一位患者在9床,是一名八歲的男孩,骨肉瘤,已經做過患肢根治術,還在放療,因為原發部位持續性劇烈疼痛,患兒生活質量差,在家屬的強力要求下,特地從骨科轉來疼痛病房做治療。
  
  舒秦洗完手才走到床邊,男孩已經睡著了。小小的一張臉掩映在雪白的病房床單裡,表情很安恬。
  
  男孩的母親穿著無菌衣坐在床旁,臉上有一種麻木的疲倦,看她過去,男孩母親悄聲說:「今天晚上應該能睡個踏實覺了。」
  
  舒秦先是彎腰端詳了男孩一陣,然後極輕地摸了摸孩子的額頭。
  
  她翻看病禹明的治療方案,發現因為孩子的疼痛部位在下肢,禹明給患兒放置了一種鎮痛泵。導管和套件都是進口的,藥物則用極低濃度的嗎啡在維持。
  
  而且禹明沒有選保守的「硬膜外腔」,直接將導管放入「蛛網膜下腔」。
  
  由於嗎啡幾乎可以達到全脊髓麻醉,效果幾乎立竿見影,首次劑量輸注後,患兒很快便安然入睡。
  
  根據今天的查房記錄,孩子目前一切平穩,只要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帶著「鎮痛泵」回家了。
  
  舒秦認真記錄孩子的生命體徵。
  
  孩子的母親這些天顯然累壞了,沒多久就半靠在床邊打起盹來。
  
  舒秦輕手輕腳離開,去看下一位患者。
  
  第二位患者住15床,姓周,48歲,乳腺癌,根治術一年後復發,目前已經廣泛轉移,體質非常虛弱。
  
  聽到腳步聲,患者睜開眼睛,注視著舒秦。
  
  舒秦知道這位患者跟9床的小男孩不同,生存期不會很長了,以她目前的從業經驗和心理素質,還做不到跟患者平靜對視,於是笑了笑,溫聲說:「您好,我是給您做疼痛評估的麻醉醫生,我叫舒秦。」
  
  患者極輕地點頭。
  
  舒秦開始做評估,手裡的病歷格外厚重。
  
  這位患者治療起來遠比9床小男孩要棘手,病灶太分散太廣,如果使用同樣的鎮痛方式,不但效果不確切,還會出現呼吸困難等並發症。
  
  禹明在15床患者身上傾注了大量的精力,先後進行過好幾次評估和觀察,最後用的靜脈輸注「舒芬太尼+羥考酮」的方案。
  
  根據頭幾次的查房記錄,效果很不錯。
  
  舒秦越看越奇怪,癌痛一向不屬於麻醉的熱門領域,禹明手裡明明發過「麻醉超聲在體外循環中的應用」這樣的新熱點sci,為什麼暫時放著那邊不管,花大量精力來搞癌痛。
  
  然而等她把一本病歷翻完,眼看隨著疼痛評分降低,患者的睡眠和飲食也跟著大有好轉,又有點明白禹明為什麼這麼執著了。
  
  15床不久也睡著了,舒秦掐準時間,來回共給兩位患者記錄了兩輪數據。
  
  填最後幾欄數字的時候,外面傳來走動的聲音,舒秦只當是護士老師來巡視,也沒在意。
  
  女同事抬臉看是禹明,莞爾:「禹總。」
  
  禹明點點頭,抬起腕錶一看,草,十點了。
  
  剛才忙別的事去了,本來還想進病房瞄一眼,既然已經過了最後一輪評估時間,只能回去了。
  
  想起白天的事,他從褲兜拿出手機,看著螢幕,要不要給顧飛宇打個電話,可是打通以後跟這二逼說什麼。
  
  這時某病房裡有走動的聲音,他本來都打算走了,又退回去往裡一看,15床邊上站著個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手裡端著份病歷,對著監護儀上寫著什麼。
  
  「舒秦?」
  
  舒秦一看:「禹師兄?」
  
  她記錄下最後一個數字,關上門出來。
  
  禹明表情有些不自在:「你怎麼這麼晚還沒走?」
  
  舒秦莫名其妙,不是你要我來這幹活的嗎。
  
  她揉揉肩,把手裡的資料遞給禹明:「今天的做好記錄了,現在就給師兄呢,還是回頭一起交?」
  
  禹明接過來翻了幾頁,包括患者症狀在內,每一欄都記錄得一絲不苟。
  
  他早上跟舊金山那邊落實項目細節,喬治醫學中心對於臨床數據的採集有自己的一套系統,可舒秦做的這份記錄,就算嚴苛如William,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好像永遠這麼較真,無論是筆記封套上的一塊小小汙漬,還是旁人託付她的事,其實她只是一個樣本收集者,這個項目太過龐大,最後根本不會寫她的名字,所以白天佈置了那麼多學生來疼痛病房,也就她一個人完成得這麼用心。
  
  他抬眼看她,她眼睛沒有早上水亮,頰邊落著一縷頭髮,明顯有些睏倦了。
  
  舒秦還惦記著回去看書,看他不發話,打算撤了:「沒事了?沒事我先回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0 10:30 PM

17.

  禹明跟上她:「正好我也要回寇里。」
  
  這意思是順路?舒秦哦了一聲,抬手按摩後頸,有點累,回去洗個澡清醒清醒,勉強還能看一個小時書。
  
  按了電梯按鈕,安靜了一陣,他瞥瞥她,她盯著電梯門,目光都有些發直了。
  
  說起來她也是為了課題的事搞到這麼晚,正好他沒吃晚飯,要不要順便請她吃點東西,就不知女孩子都愛吃什麼。
  
  他皺眉:「你——」
  
  電梯門一開,裡頭一胖一瘦兩個人,是盛一南和吳墨。
  
  兩人剛從ICU回來,本來在打呵欠,看到他們一驚:「禹總,舒秦。」
  
  禹明只得將「餓不餓」三個字咽了回去。
  
  吳墨和盛一南往後挪了挪,等他和舒秦進來,兩人小聲問舒秦:「你怎麼也搞到這麼晚。」
  
  之前沒聊自己要來疼痛病房的事,舒秦瞟瞟禹明的背影,給這位「金角大王」幹活來著。
  
  盛一南和吳墨今晚跟她命運相似,當下心領神會,互相用目光默契地交流起來。
  
  電梯四面光滑如鏡,照得人影影綽綽,禹明翻了翻手機裡的郵件,突然一抬眼,差不多得了,當他瞎的麼。
  
  三個人嚇了一跳,禹總這第六感也太牛了,舒秦忙咳嗽一聲:「那個,你們樣本採集順利嗎?」
  
  「還行,九點鐘搞完了,後來我們看他們ICU示教室沒人,就在裡面看了會書。」
  
  舒秦羨慕:「那裡很安靜吧?」
  
  盛一南心滿意足:「那當然,至少比在宿舍看書效率高點,回宿舍我總惦記著玩電腦吃零食。」
  
  「可是這也不夠呢,滿打滿算也才看了一個小時的書。」吳墨軟綿綿地抱怨,「吳教授催我們早點把碩士選題交上去,希望明天別再抓我們幹活了。」
  
  舒秦仰頭嘆息,知足吧,她這連一個小時都撈不到呢。
  
  盛一南:「對了,舒秦你那本《現代麻醉學》還在我床頭呢,你今晚要看吧?回去我拿給你。」
  
  還是前幾天從寇里借的,舒秦想了想說:「你拿著看吧,我手裡那本書還剩一半沒啃完,等我啃完了,我去寇里借《米勒麻醉學》看。」
  
  「哇,《米勒》?」吳墨雙手在胸前交握,「麻醉教科書聖經啊,我怎麼沒想起來看這本。」
  
  三個人嘀嘀咕咕,禹明一副懶得理他們的樣子,電梯門一開就走了。
  
  舒秦回到宿舍,洗完澡就把書搬出來,一直看到十二點,眼皮直打架,對面盛一南已經抱著那本厚厚的教材睡著了。
  
  她把書塞到書包裡,打算明天帶到寇里去,這兩天禹明為了項目的事正忙,未必有時間帶她,萬一碰上好說話的師兄師姐,也許中午吃飯時可以在食堂看看書。
  
  次日早交班結束,吳教授揚聲說:「七年制的碩士課題不能拖了,今早就王姣姣一個人交了,其他三位同學爭取快點定下來。」
  
  舒秦三個頭皮一緊,一看王姣姣果然氣色甚佳,其實樣本採集也就一個月,但只要課題方向一確定,接下來就可以安心看書了,何況人家壓根不用熬夜。
  
  舒秦幾乎可以預見,一個月下來,王姣姣與他們的差距會迅速拉大。
  
  盛一南的不滿瞬間到達了頂點:「王姣姣的媽媽是區人民醫院的副教授,她自己老說家裡跟一院哪些老師都熟,看來這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了?不行,我這就跟我老闆商量去,我不給林師兄他們打雜了,我要退組。」
  
  吳墨也很焦急,一出來就去找自己導師。
  
  舒秦到了主任辦公室,一問才知道羅主任又去外地開會了。再去找禹明,他正忙著接電話,看樣子還要出去,何況就算跟他商量,他多半也不同意這事。
  
  舒秦鬱悶地進了手術間,自我安慰地想,就當關懷癌痛患者吧,再不濟還能積累科研經驗。
  
  門開了,一個五年制的實習生探頭進來:「舒秦,到PACU來一下。」
  
  過去一看,已經站了好幾個人了,仔細一分辨,都是昨天被禹明抓去幹活的同學。
  
  舒秦正納悶什麼事,禹明進來了,邊走邊翻手裡的資料:「昨天佈置了十個人去病房採集樣本,結果這都什麼玩意。」
  
  他嗓音並不高,可是話一說出來,整個房間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禹明嗤笑:「你們是不是覺得隨便捏幾個數據我看不出來啊?」
  
  眾人不安地挪了挪腳,昨天都想著早點開溜,差點忘了禹明常做這方面的課題,樣本質量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交上來的資料裡,就一個人的樣本完全達到標準。從今天開始,舒秦當你們的小組長,你們每天晚上做完採集,先把資料交給舒秦。」
  
  數十道目光齊刷刷看向舒秦,有人當場就撇了撇嘴,好像很不服氣。
  
  「不服是吧。」禹明冷笑,把東西丟到桌上,「樣本都在這,你們自己做對比。」
  
  大家擠過去看舒秦採集的樣本資料,一看就服氣了。
  
  無論是患者前後疼痛級別對比,還是兩次生命體徵記錄,又或者是當日小結,每一項都堪比教科書上的範例。
  
  沒人說話了。
  
  舒秦突然榮陞「小組長」,也不知是禍是福,跟在禹明身後想確認一下自己的職責範圍,結果禹明又為了項目的事去衛生廳了,好在這回跟前幾次不同,他臨走之前跟一位姓顧的教授交了班。
  
  這位顧教授不怎麼愛說話,為人非常嚴肅,但和那位動輒打人手背的劉教授相比,幾乎算得上慈眉善目了。
  
  舒秦踏踏實實跟了一天手術,到六點的時候,組裡好幾個人來找她這「小組長」商量。
  
  疼痛病房的病人輪轉特別快,有些患者甚至隔天就出院,根據項目要求,每天都得提交資料。
  
  舒秦不敢慢怠,整理了一下思路,笑著說:「做完順手給我,反正我晚上就在病房待著。」
  
  到了那,正逢交接班,她在醫生辦公室老老實實等了一會,時間還早,組裡好多人在做評估,有了舒秦的範本,沒人敢含糊。
  
  眼看半個小時過去,沒人過來交資料,舒秦想起疼痛病房也有個小示教室,要不乾脆到那看書吧。
  
  她跟那幾個還在做評估的同學打聲招呼,跑回寇里,把那本《麻醉生理學》捧過來。
  
  安安靜靜在小教室看了十來分鐘,有人把資料交過來了,舒秦提前整理了一個檔夾,就擱在手邊:「辛苦了,都放在這吧。」
  
  「那我們先下班了。」
  
  接下來幾個小時,陸陸續續有人來做評估,大部分人八點之前完成了任務,剩下一兩個,也都在十點前把樣本交給了她。
  
  整理好最後一個人交過來的資料,她起身看看時間,從六點到十點,一晃好幾個小時過去,不知不覺要把手裡這本書啃完了。
  
  她喜憂參半,不知道這個「小組長」能當多久,至少今晚的書看得相當紮實,回去以後還有時間查文獻,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起碼不用愁選課題的事了。
  
  琢磨了一下,出於感激,她找出禹明的號碼,給他打電話。
  
  響了幾聲,他接了,應該在忙:「什麼事?」
  
  她甜甜地說:「今晚的樣本採集完了,跟師兄您匯報一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1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8-31 09:15 PM 編輯

18.

  隔著電話都能聽出舒秦心情不錯,禹明推開閱覽室的門,本來還有幾句話要跟舒秦說,誰知一抬頭,裡面早有兩個人,顧飛宇和朱雯。
  
  他掛了電話:「明早統一交給我。」
  
  將筆記本擱到桌上,他拉開一把椅子,問他們:「都這麼晚了,你們跑這來幹什麼,不回家睡覺啊。」
  
  顧飛宇歪在長沙發上:「別提了,白天一下收了十來個新病人,臨下班前又做一台急診,本來還想約舒小妹看電影,這下全泡湯了。」
  
  朱雯手裡端著碗熱騰騰的寶貝:「我今天晚班,特意過來蹭蹭你們科的『黃金宵夜』,艾瑪,太香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碗方便麵,禹明下意識往椅背上一靠,他晚上吃沒吃飯?一忙起來忘了,算了,乾脆忙完再吃。
  
  他打開電腦,開始收發郵件。
  
  「你小子這兩天忙起來簡直沒影。」顧飛宇睜開眼睛,「你那個癌痛項目啟動了?」
  
  禹明盯著舊金山郵件發來的病例模型:「差不多了。」
  
  雙方辦事效率都很高,幾輪溝通下來,唯一問題在於疼痛評估量表帶有主觀性,喬治醫學中心擔心這邊的數據採集系統是否完善,為此William讓自己的助教反覆跟他進行核對。早上他本來想把舒秦做的樣本拍照發過去,可那邊要求至少採集十個患者。
  
  如果接下來兩天交上來的樣本都能像昨天舒秦做的那麼標準,後面的合作會順利很多。
  
  顧飛宇又說:「醫院要搞『青年後備人才』競選了,我看你這幾天一門心思忙這個,提醒你一句,馬上要是截止日期了,別忘了把個人材料交上去。」
  
  朱雯問顧飛宇:「你自己呢,今年不參加競選?」
  
  「我手裡的課題不夠格,再說我最近又要上班又要追舒小妹的,哪有時間再去弄這個,就算要準備材料,怎麼也得等下一次了。」
  
  朱雯:「下一次可就是後年了,難怪你們家老頭子經常因為業務的事罵你,你這麼不積極,他老人家真沒罵錯。而且你別張口舒小妹閉口舒小妹的,人家挺好一姑娘,你態度能不能認真點。」
  
  顧飛宇坐起身:「我可是101個真心,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女孩,她衝我一笑,臥槽我心都要化了。」
  
  他衝禹明一抬下巴:「她昨天是不是給你抓到項目組幹活去了,你不是答應了早點放她走嗎。」
  
  「她得幫我盯著樣本,我怎麼放她走。」
  
  「你小子真能瞎扯,要講究樣本質量,你自己往病房一坐,組裡人敢隨便應付嗎?」
  
  「什麼餿主意,我現在哪有時間在病房坐著?」
  
  「你隨便立個小組長不就行了,沒必要非盯著她。」
  
  禹明盯著螢幕:「樣本採集主觀性太強,別人沒她那麼認真。」
  
  顧飛宇似笑非笑:「我說過什麼來著?上次開年會我就覺得不對勁,你小子明明對她有點想法,無非就是嘴硬。」
  
  禹明的鼠標不動了,表情一瞬間有點茫然,不過他很快點開發件箱:「沒空搭理你這二逼。」
  
  朱雯對顧飛宇嗤之以鼻:「你以為都像你一樣,見著個漂亮點的就有想法?」
  
  顧飛宇不幹了:「我總共就談了四次戀愛,每次還都因為各種客觀原因和平分的手,怎麼到了你們倆的口裡,我顧飛宇成了花心大蘿蔔了?」
  
  朱雯正端碗喝湯,猛地嗆了一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提起顧帥哥的傷心事了。」
  
  顧飛宇笑嘻嘻看著禹明:「我不管啊,我先追的,這麼冰雪聰明的小姑娘,肯定能感覺到我一片真心,反正接下來我一有空就給她打電話。」
  
  朱雯放下碗:「行了行了,禹明在這塊花了這麼多精力,好不容易要啟動了,正是需要人幹活的時候,你就別搗亂了。」
  
  顧飛宇起身拉開門:「我這不叫搗亂,叫直覺。追之前我問過他,結果他這兩天淨給我搞破壞,禹明你之前說過什麼來著,現在給我咬死了。」
  
  ***
  
  到了週二,小雨變成了大雨,早交班的時候舒秦靠窗而站,聽著外面的風聲雨聲,有種站在瀑布下的感覺。
  
  羅主任沒回來,交班由章副主任主持,禹明和林景洋沒在科裡,一大早就因為課題的事去了衛健委。
  
  舒秦仍由顧教授帶教,中午食堂吃完飯,她到女更衣室喝水,走廊上來了不少人,有個中年人說話:「吳教授,正好你在這,你們科昨天交上來的【核心制度】不太完善,科裡這一塊的負責人在嗎,眼看要複審了,有些缺漏的環節我們再跟他當面說說。」
  
  她看了看那邊,應該是醫務科為了【三甲複審】的事來找林景洋。
  
  吳教授:「林景洋為了課題的事去了衛健委,估計這會還回不來,核心制度的資料都鎖在資料室,要不我去拿出來?」
  
  副科長說:「那就麻煩吳教授了。」
  
  這時,有位博士師姐路過,吳教授對她說:「小余,你現在沒事吧。」
  
  余師姐:「正要回校本部,吳教授,您什麼事。」
  
  吳教授把手裡的一疊資料遞給她:「這是科裡參加『青年後備人才』的個人資料,最近年輕人出去開會和做實驗的不少,科裡平時手術又多,中午我才收齊所有人的資料,今天最後一天,你趕緊幫我交到校本部的科研辦,千萬別漏了。」
  
  余師姐慎重接過:「好咧。」
  
  舒秦好奇地看著那疊資料,早交班的時候就聽說科裡有七八個年輕醫生參選,參選者先提交個人履歷和課題,然後由科研組的專家進行函審,最後根據每個人的科研成果和臨床能力篩選出初試名單。
  
  眼看余師姐匆匆離去,她想起上面還有手術,就推門進了女更衣室。
  
  下午的急診手術空前的少,舒秦所在的48手術間三點多就空了下來。
  
  舒秦見暫時不忙,就跟顧教授請假,說想到樓下打「選題報告」的模版,顧教授這兩天帶教舒秦,本來就蠻喜歡她的認真勁,也知道她不會耽誤工作,就同意了。
  
  舒秦跑到樓下,吳教授還在跟醫務科的人討論「核心制度」的事。
  
  她進了醫生辦公室,裡面有台列印,剛摸到電腦旁的鼠標,就聽見隔壁房間電話響了。
  
  有人接起,是吳教授的聲音:「你好……哦,是小余啊,怎麼樣,資料送過去了嗎。」
  
  舒秦沒在意,禹明應該是很早就提交好了資料,可是她隱約有種感覺,比起參加競選,他更關注「課題」本身。
  
  她移動鼠標點了列印,吳教授嗓門突然一高:「啊?這都幾點了?那我馬上給禹明打電話。」
  
  舒秦心瞬間提了起來,凝神聽下去,老半天沒聽到吳教授說話,難道沒打通禹明的手機。
  
  她看看墻上的掛鐘,現在已經三點多了,今天是報名的最後一天,要是材料提交不上去,很有可能會影響『青年後備人才』的競選,禹明業務能力這麼出色,如果因為材料問題錯過了競選,實在太可惜了。現在她暫時沒事,要不去問問吳教授能不能幫什麼忙?
  
  這麼想著她急忙收好列印完的選題報告,一出來就碰到了吳教授。
  
  吳教授滿臉焦慮,正要找人的樣子,一看到她就說:「咦,舒秦,正好,有件事你得跑一趟。你師兄在跟衛健委的領導匯報項目的事,電話打不通。校本部剛才來通知,說你師兄的資料添了份「下鄉掛鉤計劃」,他們覺得有點問題,得重新到科教科蓋章,平時你師兄的課題資料都在他自己那,我現在這邊還要忙三甲複審的事,要不這樣,你現在趕緊到衛健委去找他,我這邊再想想別的辦法。都怪我,沒早點把資料交到校本部去。」
  
  舒秦心噗噗直跳,忙點頭:「好。」
  
  吳教授又叫住她:「今天帶你的是顧教授吧,我這就替你跟他請個假。」
  
  舒秦徹底放心了,最快速度跑到女更衣室換衣服,直接坐電梯下樓。衛健委不算太遠,要是能順利打到車,二十分鐘左右就能趕到。
  
  為了節省時間,還在電梯時她就用app叫了車,到了一樓大廳,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叫車的人太多,車最快也得半個小時才能過來。
  
  等了二十多分鐘,車不見蹤影,舒秦焦慮地在門口走來走去,重新摸出手機,打算趁這功夫再給禹明打個電話,沒等她撥過去,電話響了,是吳教授打來的:「舒秦,剛才聯繫到你師兄了,他還在衛健委辦公室,這時候趕不回來,但他的資料提前在我們醫院科教科備了份,我已經到科教科重新蓋好章了,你現在在哪,我過來找你。」
  
  舒秦緊張地說:「我在急診門口等車。」
  
  沒多久吳教授果然出現了,他本來就胖,剛才這麼跑上跑下的,有點喘吁吁的,一來就把重新蓋了章的個人資料遞給舒秦:「這個就拜託你了,三甲複審的人還在科裡等我,我這就得回去了,五點半之前你得替你把你師兄的資料送到校本部。」
  
  舒秦毫不猶豫地說:「沒問題。」
  
  又等了一會,車終於來了,雖然司機特意停在過道旁邊,但因為雨太大,舒秦又忘了拿傘,奔過去上車的時候,她頭髮和衣服淋濕了不少,好在資料有塑膠袋保護,一滴雨點都沒有濺到。
  
  路上花了一個多小時,等她趕到了校本部科研部辦公室,已經五點多。
  
  她緊趕慢趕爬上樓,幸虧辦公室的人沒下班,她喘勻了呼吸,友好地敲敲門:「您好,我是來給一院麻醉科禹明來提交資料的。」
  
  那幾個人本來在商量什麼事,聽到聲音一齊看向門口:「哦,禹明的資料啊,怎麼樣,重新蓋章了嗎?」
  
  「蓋好了。」舒秦走過去,把資料小心地放到了一個主任模樣的人面前。
  
  幾個人輪流核對資料,舒秦斂聲屏息地等著,唯恐又出什麼問題,等了足足幾分鐘,就聽那個主任說:「好了,這回沒問題了。」
  
  舒秦籲了口氣:「好的,謝謝各位老師。」又等了一會,沒見他們提別的要求,她打聲招呼出來。
  
  天氣本就糟糕,這時間又趕上出租車交班,這回叫了車,一直等到快六點才上去。
  
  路上比來時還要堵,等她趕回一院時都七點多了,換好衣服去訪視第二天的病人,怕耽誤收樣本,隨便在食堂買了兩個饅頭就去疼痛病房。
  
  路上就吃完了,到了醫生辦公室,她坐下來用紙巾擦了擦濕髮,好在衣服沒怎麼太濕,頭髮應該很快就能乾。
  
  幾個同學結伴來了,進去收樣本之前,特意過來跟舒秦打聲招呼,舒秦是小組長,不必像其他組員那樣在床旁守著,接下來幾個小時,她可以安安穩穩地在辦公室看書。
  
  想到這舒秦心滿意足地打開教材,就聽到外面有人笑說:「禹總?今天怎麼這麼早來了。」
  
  她翻了兩頁書往門口一看,還真是禹明,應該是才從衛健委回來,滿臉疲色的樣子,大概是自己開車來回,他沒淋到雨,頭髮和身上都很整潔。
  
  禹明進來時望著她說:「下午是你幫我送的材料?」 態度有點不自在,語氣也比平時柔和。
  
  舒秦點點頭:「師兄放心吧,校本部的人都說這回資料沒問題了。」
  
  禹明沉默地打量她,校本部來電話的時候都下午了,要過去送資料只能打車,外面雨這麼大,難免會淋到雨,她濕黑的頭髮貼在白皙的皮膚上,腳上的球鞋也濕了。突然想起上次年會時她也是這樣,就因為擔心他的中美合作是否順利,明明跟她關係不大,也跑得滿頭大汗。
  
  舒秦說了那句話就又低下頭專心看書,可是禹明的視線還在她的頭髮上打轉,在門口站了一站,他到她身邊拿起資料盒擺弄著,說:「你這樣會感冒的,今晚樣本我來收,你回宿舍休息吧。」
  
  舒秦一愕,然而他的語氣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他在她邊上漫不經心地翻著樣本,轉眼瞥她,她還沒動,他忍不住問:「有傘嗎。」
  
  舒秦忙起身:「有。」看來他是真打算放她走了,想到一整晚都可以待在宿舍裡看書,連身上濕噠噠的感覺都減輕了不少。盛一南她們還在科裡,她可以跟她們共傘回去。
  
  禹明沒再看她,點點頭,走到對面坐下,隨手打開第一份評估表,果然,一旦樹立起一個好榜樣,樣本質量馬上得到提高,回頭再跟組裡其他負責人整合一下,很快就能發給William了。
  
  舒秦收拾好東西,含笑說:「師兄,那我走啦。」
  
  禹明翻著手裡的紙頁,眉頭微蹙,嗯了一聲。
  
  舒秦背上包走到門口,心裡默默盤算著回宿舍給爸媽打電話,明天爸爸就要做檢查了,她只要想起這事就有點擔心。
  
  眼看要出去了,禹明突然在後面說了句:「謝謝。」
  
  她有點驚訝,扭頭看過去,他已經挪開了視線。她理了理背包的肩帶,微微一笑:「不客氣。」
  
  ***
  
  第二天是週三,舒秦爸爸做檢查,約的號子是下午,她一早起來就給家裡打電話,反覆叮囑他們,一有結果就告訴她。
  
  禹明的項目正處於啟動階段,一大早過來露了個面又走了,舒秦忙到中午才喘口氣,吃飯時給爸爸打了個電話,被告知爸媽剛從家裡出發。
  
  媽媽在旁說:「你安心上班,到時候我們就給你打電話。」
  
  下午三點多禹明才回來,一進手術間就召集組裡人開會,說:「這兩天的樣本質量很不錯,我整合了一遍,剛才已經發到喬治醫院中心去了,以後你們都按照這個標準做,每天晚上舒秦在病房監督質量,第二天早上把資料匯總給我。」
  
  舒秦心裡踏實了,看來她這「小組長」可以繼續做下去了。
  
  禹明宣佈散會,出來時瞥見舒秦眼睛裡淡淡的笑意,她好像常常為了一點小事感到滿足,就因為能繼續當小組長,也能高興成這樣。
  
  他望著她的側臉,腦子一抽,停下來對她說:「明天你去24間吧。」
  
  他記得之前她為了學腰麻纏過他好幾次,24間是專門做產科的手術間,要想學硬膜外麻醉或者腰硬聯合,必須去那輪轉。
  
  他滿以為舒秦會更高興,可舒秦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哦,謝謝師兄,我回手術間了。」
  
  爸媽還沒來電話,快四點了,怎麼都該進去做檢查了,她滿腦子都是這事,哪還顧得上管禹明,說完這話就把他撇到原地,回到48間,房間空著,巡迴老師告訴她,當天急診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舒秦說知道了,這兩天真是奇怪了,急診手術這麼少,出來馬上給爸爸打電話,爸爸沒接,再撥給媽媽,這回接了:「你爸爸進去做檢查了。」
  
  舒秦在走廊裡徘徊,心裡既忐忑又盼望,巴不得下一秒爸媽就告訴她沒問題。
  
  等了幾分鐘,她再次拿出手機,顧飛宇的電話來了。
  
  她怕耽誤爸媽打進來,急忙接起,不耐地說:「顧師兄什麼事。」
  
  顧飛宇還沒說話,禹明回來了,聽到她嘴裡的「顧師兄」,看她一眼,進了手術間。
  
  顧飛宇:「我在你們科,你忙嗎?」
  
  「忙,我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顧飛宇很識趣,笑著說:「那等你有空再給你打。」
  
  禹明打開電腦派班,眼看過了幾分鐘她還沒進來,他下意識看看手機,用不著撥過去,剛才聽著了,這回就是顧飛宇。前天晚上顧飛宇就說要約舒秦出去吃飯看電影,這兩天顧飛宇估計沒少給她打電話。
  
  班派不下去了,他突然有點心煩,起身時舒秦回來了。
  
  她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耀眼,一進來就跟他說:「師兄,能不能商量一下,我晚上想請兩個小時的假。」

  爸媽剛才打電話過來說檢查沒問題,爸爸激動之餘,當下就說在電話裡要回家做好吃的,媽媽高興地問她晚上還要不要加班,如果不用就抽空回家一趟,權當慶祝一家人劫後餘生。
  
  禹明看著她:「剛乾兩天就要請假了?」
  
  就知道這人不好說話,舒秦試著說:「家裡有點事,臨時想回家一趟,最多兩個小時就趕回來。」
  
  吃頓飯差不多就是一兩個小時,他想起剛才顧飛宇打給她的那通電話,下意識就說:「不行。」
  
  說著擦過她身畔往外走,她忙追上他:「不是,師兄,我真的有點急事。」特別想回家看爸爸一眼。
  
  急事?顧飛宇的約會到她嘴裡成「急事」了。
  
  換做平時他早答應了,可是他越聽越心塞,站了一會,忍不住扭頭看她,她藏不住滿臉的喜悅,眼睛亮極了。
  
  舒秦還以為他態度有了鬆動,馬上雙手合十向他保證:「我知道師兄你很重視這個項目,現在才不到五點,這個手術間沒手術了,我先趕回家一趟,回來的時候不會耽誤晚上的樣本收集,拜託拜託,求求師兄答應我。」
  
  他心裡煩透了,這丫頭第一次低聲下氣請假居然是為了顧飛宇。
  
  「你腦子裡想什麼呢?有了這一次是不是還有下一次?」
  
  他口吻近乎嘲諷,舒秦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不答應就不答應,用得著這麼發散性思維嗎?她忍住氣:「不是的師兄,是今天家裡真有點事。」
  
  他面無表情看著她,根本不為所動。
  
  「那好吧。」原來她剛才理解錯了,他不可能同意這事,轉身出了手術間,大不了今天讓盛一南和吳墨幫她訪視明天的病人,明天她再替他們訪視回來,如此一來正好可以空出一兩個小時回家吃飯,完全不必向他請假。
  
  她正要找盛一南和吳墨商量這事,他也出來了,在她後面淡淡來一句:「自己的病人自己訪視。」說完就朝走廊另一頭走。
  
  她回身瞪向他的背影,瞬間氣極了,憑什麼啊,眼下她所在的手術間沒有急診手術,利用的還是下班後的自由時間。
  
  她扯下口罩,不幹了:「無非就請兩個小時假,師兄你用得著這麼刁難我嗎?」她還偏就要回家一趟了。
  
  禹明看著前頭冷笑,為了談個戀愛至於這樣?走了兩步,他回過頭看她,舒秦剛好轉過身,一瞥之下,她眼圈都紅了,他心裡突然沒底了,難道她家裡真有什麼事。
  
  舒秦匆匆找到盛一南所在的手術間,跟盛一南商量完訪視病人的事,就到更衣室換衣服。
  
  出來在走道裡剛好碰到顧飛宇。
  
  「舒秦?」顧飛宇猛地剎住腳, 「你這是要去哪啊?」
  
  她漫不經心點頭:「顧師兄好,我回家一趟。」
  
  「回家?」顧飛宇上下打量她,看她臉色有些不對,「你家住哪?遠不遠?我送你啊。」
  
  舒秦出於本能就想說不用,一想現在這時間根本打不到車,地鐵站離這也挺遠的,回來爸爸可以送她,然而畢竟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顧飛宇看出她猶豫,笑道:「行了,不用這麼防著顧師兄,我正好要出去給我們主任送個東西,不麻煩。」
  
  這麼一說她倒不好意思了:「那好吧,謝謝顧師兄了。」
  
  剛要走,禹明突然出來了,顧飛宇背對著那邊,舒秦倒是一眼看見了,可她只當禹明是空氣,推開門就出去了。
  
  到了停車場,顧飛宇帶著舒秦找自己的車,路過禹明的車時,顧飛宇忍不住搖頭:「你師兄那麼好一輛車,一年到頭開不了幾回,放在那都落了厚厚一層灰了。」
  
  舒秦不想接關於禹明的任何話題,兩人穿過停車場,又走了一大圈,終於到了顧飛宇車前,顧飛宇電話響了,一看螢幕,是禹明。
  
  顧飛宇讓舒秦在車裡等他,自己走到一邊接電話,聽了幾句,他眉頭先是一皺,緊接著慢慢鬆開,用舌頭抵住一側口腔,把頭一扭,笑了笑:「你小子不是沒時間嗎,而且我憑什麼把送她的機會讓給你?來來來,你說個讓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2 11:06 PM

19.

  顧飛宇等了一會不見禹明回答:「說啊,我憑什麼把機會讓給你?」
  
  禹明默了默:「我剛才不知道她家有事,做得有點過火。」
  
  顧飛宇笑著點點頭:「行啊,這麼好一個小丫頭都能被氣成這樣,你可真有本事,說吧,你都幹什麼壞事了?」
  
  禹明不答,快步穿過停車場,用目光找尋顧飛宇的車,不耐地問:「你們在哪?」
  
  「不肯說是吧。」顧飛宇拔腿就往車邊走,「得了,我這就送她回去。」
  
  停車場車輛太多,這話一說完,遠處隨之傳來車啟動的聲音,禹明下意識朝那個方向一看,衝口而出:「我他媽剛才不讓她回家。」
  
  顧飛宇怒了:「這是人幹的事嗎?你小子又不是沒給手底下學生批過假,以前也沒這麼變態啊,今天抽什麼風,憑什麼不讓人家舒秦回家?」
  
  禹明腳步一緩,今天的事好像有點亂,他得從頭到尾理一理。
  
  「所以你現在要幹什麼?」
  
  「我向她道歉,順便送她回家。」
  
  「這可夠順便的,道個歉用得著專門送回家?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她不接我電話。」
  
  「她敢接你電話嗎,不怕又被你罵一頓?」
  
  禹明不再跟他廢話,穿過一排排停車區,找到顧飛宇的車,徑直朝這邊走來。
  
  顧飛宇一抬眼就看到了禹明,笑得很壞:「我告訴你啊,追她之前我問過你,現在我們倆可是公平競爭關係,我這就當你的面問問舒秦,看她是願意讓你送,還是願意讓我送?」
  
  他走到車邊,將胳膊擱在駕駛室窗戶上,聲音放柔:「舒小妹,你師兄說他覺得自己有點過分,聽他的意思是想向你道個歉,而且他也有車,可以順便送送你,你願意讓他送嗎。」
  
  禹明向她道歉?舒秦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可能。禹明滿腦子都是課題的事,能和她說什麼啊,道歉更是不可能,最多在她面前解釋幾句樣本的重要性,目的無非要她趕緊回來幹活。吵完一架她感到很累,此刻非常不想見到這位師兄。
  
  這段時間她負荷過重,白天上班晚上看書,夢裡都在牽掛著爸爸的身體,現在鬆懈下來,她比任何時候都想見到爸爸媽媽,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在路上。
  
  她搖搖頭,懇切地笑著說:「顧師兄,我晚上還得回疼痛病房,麻煩你了,我們早點走吧。」
  
  禹明剛好走到車邊,看見副駕駛室那個搖頭的小動作,後腦勺某部位頓時抽痛了一下,顧飛宇勝利地對他一齜牙,拉開車門,坐了上去,眼前車影一晃,留下灰色的汽車尾氣。
  
  禹明在原地站了一站,掉頭就往電梯間走,顧飛宇說得沒錯,他今天的確有點抽風,現在冷靜下來了,該幹嘛幹嘛去。
  
  什麼舒秦不舒秦的,他首先得記得自己是誰,手裡千頭萬緒一堆事,哪有時間去哄個女孩。
  
  回去後他感到非常輕鬆,先是派好明天的班,然後去各科會診,條理清楚,遊刃有餘,比起前幾天,效率不知高多少倍。
  
  冷靜一分析,無非是身邊少了個跟班,他不用再分神回答她的問題,更不用再盯著她的操作。
  
  會診完回到科裡,項目組的同事們一見他就說:「舊金山那邊回了郵件,他們對下午我們發過去的十個樣本很滿意,馬上可以進入下一個環節。」
  
  他並不驚訝,但心裡瞬間更踏實幾分,幾個同事商量了一會,他回到閱覽室回覆郵件。
  
  桌子上幾本教材,應該是學生看完以後忘了收回去,零零散散擺放著。
  
  他拉開椅子坐下,剛打開電腦,有人推門進來了,他抬眼一看,王小姣。
  
  王姣姣衝他嫣然一笑:「禹總。」
  
  他嗯了一聲,收回視線,同樣是笑,為什麼有的人笑起來像清風拂面,有的人膩膩乎乎。
  
  王姣姣走到書架前站了一會,回頭往桌上一掃:「呀,原來《米勒麻醉學》在桌上。」
  
  米勒?前幾天好像聽到有人要借這本書回去看,王姣姣剛要搬動他手邊這本教材,他突然伸手按住,盯著螢幕,淡淡道:「抱歉,這本我要用。」
  
  王姣姣只得縮回手:「哦,好的。」漫無目的地找了幾本,全都不合心意,最後勉強找了幾本期刊走了。
  
  回完郵件,他列印出來一份對方新郵件,到辦公室去跟同事討論,
  
  長長的走廊本來很安靜,剛走幾步,有人跟上來了。腳步聲很熟悉,這段時間天天伴隨他身邊,他下意識扭頭一看,是個粗壯的五年制實習男同學。
  
  他目光落在這學生的腳上,暗想,一個男的是怎麼走出如此輕快的腳步聲的?
  
  學生不知道禹明為什麼盯著自己的腳,怪異之餘,慢騰騰挪步:「禹總,這個是我剛剛採集的樣本。」他下班比較早,不到八點就做完了。
  
  禹明回過神:「辛苦了。」翻了翻這份新樣本,依然保持了第一天範例樣本的嚴謹,如果風格延續下去,樣本合格率會提高很多。
  
  「舒師姐不在病房,所以只好來找禹總了。」
  
  禹明眉頭一皺,差點忘記這事了,既然舒秦動不動就跟他鬧罷工,明天乾脆換一個小組長。
  
  ***
  
  舒秦在樓下跟顧飛宇再三道謝,上樓回到家。
  
  爸爸正在廚房揮汗如雨地炒菜,媽媽端著菜進進出出。
  
  她抱著爸爸端詳一會,出來又摟著媽媽親了一大口,吃飯的時候她不時看時間,禹明的課題雖然啟動了,但聽他這兩天接打電話,似乎還在等舊金山那邊的評估,前面他費了那麼大心血,樣本的採集這階段絕對不能出差錯。
  
  她猛吃一口飯:「爸爸,路上不堵的對吧?」
  
  爸爸想了想:「這個時間不算堵了,不過還是早點出發的好。」
  
  一頓飯勉強吃飯,眼看七點多了,她只得背著包又和爸媽出來,正要叮囑爸爸堅持跑步,手機響了。
  
  一看是禹明,她只得接起:「喂。」沒像以前那樣叫「師兄」,因為暫時不太想叫。
  
  禹明起先沒說話,過了會才很冷淡地說:「今天晚上樣本採集我來負責,你不用趕過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3 10:32 PM

20.

  舒秦琢磨了一下,這意思是讓她晚上在家待著?可禹明自己都是工作狂,怎會主動給手下人放假?尤其是項目處於剛啟動的階段,各方面的不確定因素那麼多。
  
  她昨天才剛上任,要是只當一天就被撤,恐怕是史上任期最短的小組長了。她急了:「可我已經在路上了。」
  
  他嗓音微微提高:「你家裡不是有事嗎?」
  
  「辦完了,很快就來。」她火速下樓上車,催著爸爸往一院趕。
  
  掛斷電話他看著手機,隨她吧,這樣一來他今晚不必在這耗著,完全可以騰出時間做別的事。
  
  他剛查完房,本來跟同事交接幾句就打算回科裡,出來抬眼看門口,時間不算晚,在走廊站了一會,陸續有人從外面進來。
  
  他想起幾個病人的治療方案值得再商榷,又回到病房,先到15床跟同事討論幾句,接著便去檢查14床前列腺癌患者的tci泵。
  
  一號病房裡有幾個學生正在採集數據,看禹明突然殺回來都有些納悶,互相看了一眼,只當他提醒他們認真採集樣本,也沒人敢開口問。
  
  舒秦跑到科裡時後背都汗濕了,時間剛好八點過十分,到辦公室喝口水散散汗,穿上白大褂就往病房去。
  
  路過閱覽室時她猛地剎住腳,小組長的任期也許不長了,她得珍惜每一次看書機會。
  
  這麼想著她推門進去,到書櫃前找《米勒麻醉學》。
  
  上上下下找了好幾輪都沒找到,估計被別人借走了,再不走來不及了,她隨便拿了本別的書,關上門出來。
  
  到了疼痛中心,她快步沿著走廊往裡走,依次路過幾間病房,裡面都有人在採集樣本。
  
  她探身進去跟幾個同組的打了招呼,抱著資料盒進了醫生辦公室,裡面有個人坐在桌前,電腦螢幕的光線淡淡照映著這人英挺的五官,聽到腳步聲也毫無反應。
  
  她走過去,把資料盒擺到桌上,很平淡地打聲招呼:「師兄。」
  
  他看都沒看她,嗯了一聲。
  
  她觀察他一會,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挪開一把椅子,坐到對桌,無意中一瞟,米勒麻醉學?這書不是在科裡嗎,怎麼跑到這來了。
  
  書就放在禹明手邊,得起身過去拿。
  
  她瞥瞥禹明,多半是別的同學拿來的,以他的業務水準,米勒這種經典麻醉教材想必早已爛熟於心。
  
  儘管這樣,等她走到他身邊的時候,還是淡淡問了一句:「師兄,這本書你要用嗎。」
  
  「不用。」他點開一篇文獻,蹙著眉。
  
  她把書從他手邊搬開,仍舊坐到對面。
  
  有他在這看著,夜班同事到隔壁房間查資料去了,醫生辦公室只有他和她,他看著文獻的標題,餘光看見她坐下後先是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白色的什麼玩意,用這東西把一頭黑色大波浪頭髮高高束起,然後輕輕推開椅子,起身走到飲水機邊上。
  
  耳畔全是她搞出的動靜,他盯著標題看了半天,始終沒辦法集中注意力,這樣下去還怎麼工作,他淡淡看她一眼,她在接水,白皙的脖頸飄落幾縷髮絲,側臉線條柔美得不可思議。
  
  好在她喝完水終於消停了,看書也很專注,就是翻書的時候還有些動靜。
  
  過了沒多久,有人來送樣本,舒秦瞄瞄禹明,他面色如常,好像沒有不讓她繼續當小組長的意思。
  
  她心裡悄悄鬆了口氣,接過那份樣本,笑著說:「辛苦了。」
  
  等最後一份樣本送來時,那個男同學說:「咦,禹總還沒下班啊,舒秦,這是15床的樣本。」
  
  禹明往椅背上一靠,問那個學生:「15床睡著了嗎?」
  
  「睡著了,呼吸頻率和血氧飽和度都很穩定。」
  
  舒秦翻看手裡的資料,是15床那個乳腺癌患者。
  
  「舒芬太尼」方案出現了快速耐藥性,下午患者的疼痛指數又上來了。
  
  這是最麻煩的一種情況,病人是「受體三陰性」乳腺癌,復發後轉移得非常快,到了這個階段,很多治療措施都已經用不上了。
  
  禹明過來查房後,先是減低了舒芬太尼用量,然後加入嗎啡和地塞米松,在慢慢撤換藥物方案的同時,又給病人做了胸壁神經阻滯。
  
  效果很理想,舒秦對比著樣本上的數據,病人疼痛指數迅速降了下來,可她知道,這種情況維持不了多久,每隔幾天就得調整方案。
  
  男同學送完樣本沒走,看禹明在忙,低聲問舒秦:「舒秦我可以加你微信嗎,週末我們偶爾搞搞活動,到時候一起出來玩啊。」
  
  男同學臉有些紅,舒秦為難地微笑著,其實加個微信也沒什麼,就怕沒事被拉著聊天,她又不好意思遮罩對方,萬一被發現可就尷尬了。
  
  男同學看舒秦沒答應,忙又說:「你是小組長,加個微信方便點,要是我的樣本有問題,我們可以及時溝通。」
  
  「她明天可能就不是小組長了。」禹明把自己手機扔到桌上,「你加我微信吧。」
  
  舒秦聽了這話呆了一下,雖然來前有心理準備,可剛才一點兆頭都沒有,怎麼他說把她撤了就撤了。
  
  男同學也吃了一驚,眼看禹明的手機已經解好鎖了,只得硬著頭皮加了他的微信,笑著說:「謝謝禹總,以後多指教。」
  
  男同學一走,舒秦盯著眼前的書,一頁都看不下去了,這事完全符合禹明的作風,就算商量也未必用,不過她還是打算搶救一下。
  
  「師兄,能給我一個撤換小組長的理由麼。」
  
  他抬眼看她,她表情很平靜,仔細一打量,臉都急紅了,因為皮膚白透,所以特別顯眼。
  
  他心裡突然不好受:「我有說——」
  
  他兜裡電話響了,是急救科打來的,他是白班老總,這種晚間的急診電話照理應該打給晚班老總。
  
  多半是有特殊病人,他不得不把話先咽回去,接通電話:「什麼事。」
  
  舒秦冷靜想了想,算了,大不了擠時間熬夜看書,選題的事可以等羅主任回來再商量。
  
  她把樣本一一收好,來回核對了幾遍,收好了。然後把米勒麻醉學塞到書包,抱著資料盒在旁等禹明接電話。
  
  急診科果然打錯了,他手機剛一放下,又一個電話進來,是朱雯:「顧飛宇下班太晚了,說懶得開車回家了,現在我倆都在你家,他還買了點宵夜,讓我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舒秦看到朱雯的名字,知道應該不是急事,就把資料盒放到他身邊:「今晚的樣本都在這了。」
  
  禹明拿起資料盒,推開椅子,對電話那頭說:「我不一定,你們自己吃吧。」
  
  追到電梯間,她在看手機。
  
  他看她一眼,盯著電梯門:「我也沒說要撤你的小組長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4 11:11 PM

21.

  舒秦本來在給爸媽發短信,聽了這話頓住了。他剛才親口說的要撤小組長,怎麼說法又變了。
  
  這段時間她算摸清他的性格作風了,知道他對人對己都很嚴苛,可就算再不好相處,也不帶這麼耍人的吧。
  
  她心裡很氣,近乎麻木地「哦」了一聲。
  
  沒什麼好高興的,也許明早他對她這個小組長又不滿意了,與其白白高興一晚,還不如一開始對他不抱任何期待。
  
  空氣再一次凍住。
  
  禹明漫不經心地翻著手裡的資料:「今天晚上的樣本質量也還不錯。」
  
  沒反應。
  
  他皺了皺眉:「所以以後小組長就都不換了。」
  
  這下有反應了,她手指停在螢幕上。
  
  他沒話找話:「因為交接起來也麻煩。」
  
  電梯門開了,她先他一步進去。
  
  他順手按了樓層按鈕,語氣有些不自在:「只要能保證樣本質量,那就給你當唄,多大點事。」
  
  她終於朝他看過來了,很認真地確認:「師兄這回不變了?」再變可就是神經病了。
  
  他斜斜看她一眼:「你就這麼喜歡當這個小組長啊?」
  
  她繃著臉點點頭,這段時間學業負擔太重了,這份工作對她來說就像及時雨。
  
  他把手機放回褲兜,清清嗓子:「行了,別人未必有你這個耐心。」
  
  看來應該不會變了,她鬆了口氣,電梯門一開,兩人往外走,時間夠晚,科裡同事多數都下班了。
  
  從更衣室換衣服出來,禹明已經在外面等電梯了。
  
  他盯著電梯:「你住宿舍?」
  
  「對。」她整理背包的肩帶,「師兄回家嗎?」他應該就住在附近,因為他每天早上都來得很早。有幾天她甚至懷疑他就睡在值班室。
  
  他看著手機,淡淡說:「哦,那正好順路。」
  
  一前一後進了電梯,到了一樓,急診大廳好些夜間來就診的患者,宿舍在一院後門,出來後路過一家水果店,舒秦突然停下來,對禹明說:「等一下,師兄,我請你喝杯果汁。」
  
  說著跑進去給自己點了一杯百香果汁,又問禹明:「想喝什麼口味的。」
  
  禹明自從六歲起就沒喝過這種玩意了,站在門口打量這家店,平時也經常路過,基本都來去匆匆,這回看她誠心誠意請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蘋果的吧。」
  
  她耐心地在裡面等著,不一會端著兩杯果汁出來,一杯遞給他。
  
  禹明接過喝了一口,皺眉暗想,怎麼會有人愛喝這種東西。
  
  舒秦就猜他不喜歡喝,想了想,拿出手機:「對了。師兄,你加我一下微信。」
  
  「加微信?」禹明眉頭微蹙,不過還是下意識就把手機拿了出來遞給她。
  
  「請教問題。」她掃二維碼,其實是為了還那條裙子的錢,年會回來以後他從來沒提過,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根本不當回事,可畢竟那麼貴,她總不能賴著不還。怕他又拒絕,所以一開始沒正面回答。
  
  加好後,她微笑說:「好了。」
  
  他抬眼打量她,哪怕這麼晚了,她的眼睛也又黑又亮,本來想把手機直接收回褲兜,餘光見她低頭專心致志看手機,又把手機螢幕橫過來一看。
  
  微信名字就叫舒秦,頭像是張照片,應該是她自己拍的,清澈的藍天上飄著幾縷白雲,乾乾淨淨。
  
  他盯著那張照片,一仰脖喝完果汁,這才鎖了螢幕。
  
  眼看走到宿舍樓了,樓中燈火通明,宿舍裡多半人都還沒睡,要麼在看書,要麼在瞎聊。
  
  宿管阿姨出來倒垃圾,看到舒秦:「小舒回來了。」她對舒秦印象蠻不錯,愛笑還有禮貌,每次進出都不忘跟她打招呼。
  
  舒秦笑了笑:「盧阿姨。」
  
  宿管阿姨視線一挪,舒秦身邊一個高高帥帥的年輕男人,看上去有點面熟。
  
  她抬起鏡架瞇眼打量一會:「咦,這不禹明嗎?」
  
  禹明媽媽也是一院的醫生,長得還特別漂亮,當時她在食堂上班,妹妹是禹明媽媽科室的護士,都在一個院裡,一來二去就這樣認識了,後來禹明媽媽早早走了,她為此惋惜了很久。
  
  禹明像是在打量舒秦的鞋,聽到這聲音一抬頭,臉色本來很不錯,認出她以後瞬間淡了幾分,站住了:「盧阿姨。」
  
  她想起他母親,轉眼十一年過去了,聽說他爸爸已經不在國內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認得她。
  
  她估計他也想起了自己母親,心裡嘆口氣,慈祥地問禹明:「工作很忙吧,今天怎麼到這來了。」
  
  「不算太忙,正好路過。」他插著褲兜淡淡點頭,「盧阿姨,我得回家了,先走了。」
  
  說著看舒秦一眼,沒等舒秦跟他說再見,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宿管阿姨看著他的背影:「長高了這麼多,要不是見過照片,都快認不出來了。」
  
  舒秦正覺得禹明剛才的態度奇怪,像是急於結束談話的樣子,一想也隱約明白了:「盧阿姨以前認得禹師兄?」
  
  盧阿姨感慨:「認得,禹明小時候跟他媽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時候一院還在老院址,他跟著他媽媽上班,白天沒人管他了,他就領著一幫孩子在院裡瘋跑。」
  
  橘黃色的燈光鋪在台階上,兩人一起進樓。
  
  「還有個跟禹明一樣大的男孩子,也是醫院職工的子弟,叫顧飛宇,兩人是一堆孩子裡最皮的。」
  
  難怪禹明和顧飛宇關係這麼鐵,原來是從小建立起來的友誼。
  
  「後來一院搬到了新院址,我管著女生宿舍,很少再見到他們,也就是院報表彰科研傑出人才時登了禹明的照片,我才知道他現在這麼有出息。」
  
  舒秦看禹明的微信,他的頭像用的阿斯科勒庇俄斯的斬蛇之仗,沒什麼私人資訊,也不發朋友圈。
  
  ***
  
  禹明回到家,顧飛宇和朱雯已經把夜宵吃完了,接著又在大吃禹明冰箱裡的東西,客廳電視在放球賽,茶几上堆放著一堆零食。
  
  聽到玄關門響,朱雯差點彈起來:「你可終於回來了,再不回顧飛宇就要把你家的東西吃光了。」
  
  「我家能有什麼啊。」禹明將鑰匙擱到玄關上,插著褲兜往裡走,「我自己都不在家吃飯。」
  
  「也對。」朱雯幸災樂禍哈哈大笑,「顧飛宇你趕緊看看你剛才吃的那盒餅乾,可千萬別是過期產品。」
  
  顧飛宇隨意地調動遙控器:「那包餅乾可是剛才雯姐你拿給我吃的,而且他們家阿姨不會看保質期啊。」
  
  禹明終於進來了,而且臉色還不錯,朱雯繼續歪在沙發上:「你小子剛才幹什麼去了,下個班用不了這麼久。」
  
  「問他估計他也不知道,這小子這兩天淨抽瘋了。」
  
  禹明拿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麼,到另一邊沙發上坐下:「我抽什麼瘋了?」
  
  「舒秦唄,要不要我把白天的事說出來給雯姐分析分析?不過我可告訴你啊,你現在在舒秦那印象分就是負值,第一局就會被淘汰。」
  
  朱雯看著禹明,往嘴裡塞了塊薯片,淡淡說:「你師妹那條裙子是不是你給買的,那是剛出的新款,仿版沒這麼快。」
  
  顧飛宇跳起來,抬腿就要踹禹明:「草,我就說吧,你小子還在我面前裝。」
  
  「我都說了不是。」禹明抬腳踹回去,「而且一條裙子她自己買不起啊。」
  
  「六千塊錢的裙子她一小姑娘買得起?」
  
  「怎麼就一定買不起?」
  
  這時他手機響了,進來一條微信。
  
  他起身往臥室走:「我先洗個澡,回來再聽你們瞎扯,限定十分鐘,明天羅主任回來,我還要到院裡做報告。」
  
  顧飛宇衝他背影喊:「你防著點你們科那個章副主任,晚上我跟我主任去院長那看到他了,他也在提項目的事。」
  
  禹明腳步一停:「他都說什麼了。」
  
  舒秦跟爸爸那提前預支了六千塊錢,給禹明轉過去,
  
  【師兄,這是裙子的錢,上次的事謝謝你。】後面跟著個微笑表情。
  
  發完就開始查課題相關的文獻。
  
  不一會禹明回了。
  
  【不用。】
  
  她看著他的頭像,早猜到他懶得收,要不明天當面再跟他說吧,怎麼都得把這錢還了。
  
  這麼想著就沒再回微信。
  
  禹明從浴室出來,用浴巾擦了擦頭髮,拿起手機一看,沒有新信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5 10:5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8-16 09:32 PM 編輯

22.

  舒秦還在查文獻,盛一南回來了,她把書包扔到椅子上,到衛生間洗手:「剛才你跟禹總一起回來的?」
  
  「對,正好趕上一起下班,你看到我們了?」
  
  「我去科裡還書,回來的路上看到你們在水果店買東西,當時我手裡抱了一堆東西,隔得又有點遠,所以就沒過去打招呼。」
  
  「哦,我請我師兄喝果汁來著。」
  
  「白天你和你師兄不是還吵了一架嗎,這麼快和好了?」
  
  舒秦用筆敲著下巴,目光在桌上搜索:「就因為傷了和氣,所以要修復修復關係。」
  
  盛一南擦擦手出來:「我以為禹總談戀愛了,嚇了一大跳,後來那女孩從店裡出來,我才認出是你。」
  
  舒秦一怔:「就算談戀愛也不用嚇一跳吧,我師兄說起來也26、7歲了,總不能一直這麼單下去,早該找個女朋友了。」
  
  「問題他不是別人,他是禹明啊。」盛一南到床邊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換鞋,「正所謂濟仁年輕醫生裡的風雲人物,沒畢業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倒追他,他要是有風花雪月的心思,不早談戀愛了?」
  
  舒秦點頭感慨:「可他要是很早就談戀愛,也許就沒有現在這個禹明瞭。」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他這個時候談戀愛嘛,他目前應該是最忙的階段,今天學校網站公佈了『青年後備人才』名單,濟仁系統各附屬醫院科室都在上面,一院麻醉科有兩個人入選,一個禹總,一個林景洋師兄。」
  
  「這麼快就定下來了?」
  
  盛一南把新借的書擱到床頭:「我聽導師說,禹總是業務副院長和羅主任一早就定下來的,但是林景洋師兄這次準備也很充分。」
  
  舒秦沒接話。
  
  盛一南摸著下巴說:「我總覺得,林景洋師兄雖然也很優秀,但他們倆好像不太一樣。禹總有種心無旁騖的感覺,林師兄可能還會停下來看看沿途風景,所以禹總步子邁得大,走起來也快,林師兄難免落後一點。」
  
  舒秦用筆勾了幾個題目:「不管禹總還是林景師兄,說起業務能力,我們現階段都差他們太遠了。」
  
  盛一南洩氣了:「也是,騎馬都不一定追得上。」
  
  舒秦挑挑眉:「未必吧。」
  
  盛一南一訝:「看不出來啊,舒秦你挺有志向的。不過說實話,確實有點難,至少禹總離我們太遙遠。但是我發誓禹總初中的時候真不這樣,我表哥說他特別會玩。」
  
  舒秦想起那枚紋身:「他媽媽當年得的什麼癌症?」
  
  「不知道,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媽媽都去世一段時間了,要不回頭我問問我表哥?」
  
  舒秦想了想:「算了,都多久的事了,我也就隨便問問,你今天沒被林師兄抓去幹活?」
  
  「我才不給王姣姣當墊背的呢,吳墨也退組了,今天下午我忙著跟我導師商量選題的事來著。」盛一南把書放在桌上,「咦,米勒?你這麼快看完《麻醉生理學》了。」
  
  舒秦不好說自己這兩天專心待在疼痛病房看書,只得說:「那本書比較淺,後面我就翻了翻。」
  
  ***
  
  第二天早交班,羅主任回來了,散會後,舒秦拿著選題報告去主任辦公室。
  
  她結合羅主任的研究方向和自己的興趣,大致選了三個課題,最後到底研究哪個,還得導師拿主意。
  
  主任辦公室開著門,禹明也在裡面。
  
  他應該有事要出去,雖然穿著白大褂,但裡頭是件顏色很新的襯衣,難得還配了條領帶,腳上的皮鞋也很亮。
  
  舒秦腦子裡突然冒出四個字:衣冠楚楚。
  
  他歪靠著椅背,正在接電話。
  
  舒秦敲了敲門。
  
  羅主任一抬眼:「舒秦?」
  
  馬上含笑衝她招手:「進來吧,什麼事。」
  
  舒秦笑著走近:「想跟您商量選課題的事。」
  
  羅主任接過她手裡的選題報告,一共三個題目,列得清清楚楚。
  
  他一看就滿意地唔了一聲:「這幾個題目都不錯,但麻醉學的範圍很廣,不要急著定下來,首先得考慮你自己最感興趣的方向,這樣吧,上午院裡項目匯報,下午青年後備人才第一次演講,等明天我回來再定。」
  
  舒秦含笑說:「好的,那我進手術間了。」本來還想跟禹明確認自己今天是不是去學腰麻的24間,看他忙著接電話,只得先出去了。
  
  羅主任喝口茶,目光落在舒秦剛才交來的那份選題報告上:「這幾天你帶舒秦,覺得她怎麼樣?」
  
  禹明剛掛電話,正回覆別的科室的會診資訊:「還挺認真的,疼痛那邊第一個範例樣本就是她採集的,我看她做得很不錯,就讓她當了小組長。」
  
  羅主任點點頭:「七年制報我的學生很多,最後之所以選了她,除了因為她綜合成績第一,她的個人簡歷也是做得最像模像樣的,這孩子很努力,也很踏實。」
  
  禹明放下手機,起身走到桌邊,拿起她的選題報告,在手裡翻了起來。
  
  「自從四個學生進科,每天都有人向我反映他們的表現,大家普遍都對舒秦評價不錯,但學生們目前都還沒定型,路還長得很。過幾天科裡隨機考一次『全麻插管』操作,看看他們基本功練得怎麼樣了。
  
  考全麻插管?禹明動作一頓,今天才派舒秦去腰麻手術間。
  
  「還有,我這段時間經常出去開會,如果舒秦遇到什麼課題上的問題,你就教教她。」
  
  「行吧。」禹明翻到最後一頁,「帶都帶了,也不差選個題。」
  
  羅主任板起臉:「別不耐煩,帶教不只學生受益,你作為上級醫生,也會在帶教過程中發現自己業務上的薄弱環節。」
  
  「我不教得挺好嗎。」禹明笑了笑,把選題報告放到羅主任桌面上顯眼的位置,「而且我哪來的薄弱環節啊。」
  
  羅主任放下茶杯,瞪他:「別的都好,就是太狂。剛才話說到一半,衛計委對這個中美癌痛項目的合作細節提出了一些建議。」
  
  「他們不同意這個項目跟下鄉掛鉤?」
  
  「William那邊提供的耗材造價太高,到了基層醫院未必能推廣應用,而且農村癌痛患者就診率遠低於大城市,很少有基層醫院的麻醉科另外開設了疼痛病房,就算開設了,前來就診的病人也不多。」
  
  禹明:「反正我整理了一份去年部分基層醫院癌痛藥物應用的報告,發您郵箱了。」
  
  「你就是太急了,這涉及到整個行業的現狀,哪是說普及就普及的。」
  
  話雖這麼說,還是拿起手機看郵件。
  
  外頭有人敲門,禹明回頭一看,是章副主任和林景洋。
  
  章副主任臉上掛著笑容:「羅主任,是不是該走了?」
  
  ***
  
  下班的時候,舒秦要替盛一南訪視明天的病人,王姣姣也在等電梯。
  
  過不一會盛一南和吳墨出來。
  
  吳墨邊整理書包邊問舒秦:「你今天跟腰麻了?」
  
  舒秦點點頭:「只跟了四台,有一台產婦血小板只有五萬,還有一位產婦心衰合併凝血功能障礙,顧教授都選擇做全麻。」
  
  王姣姣突然說:「舒秦,你是我們當中第一個去輪腰麻的吧。」
  
  舒秦看著手機,淡淡說:「哦,不太清楚,不過按照臨床帶教安排,每個人都會輪到。」
  
  吳墨正後悔自己挑起了這個話題,忙軟聲找補:「對對對,穿刺只是麻醉最基礎的部分,禹總會根據我們的課程進行安排,早輪晚輪都是一樣的。」
  
  王姣姣:「所以我才說禹總給力呀。」
  
  盛一南冷笑:「一個腰麻就讓你王姣姣敏感成這樣,以後遇到誰第一個進體外循環,誰第一個跟肝移植麻醉,你是不是都要拿出來說一遍?」
  
  「到底誰在敏感,我只是陳述客觀事實——」
  
  電梯門開了,有個人出來。
  
  四個人都愣住了。
  
  是禹明,大概是競賽進行得很順利,他氣色很不錯。
  
  禹明在門口站了站,插著褲兜走到王姣姣面前,問她:「很想學腰麻?」
  
  王姣姣笑著擺手:「不是的,我們剛才說著玩的。」
  
  「想還是不想?」
  
  王姣姣看他語氣意外的和善,揣摩了一下,硬著頭皮改口說:「想。」
  
  他笑了笑:「行,你自己說的,明天就派你去腰麻。」
  
  說完就走了,四個人呆了一會,進了電梯,王姣姣就這麼心願得償了,好半天沒說話。
  
  舒秦看完病人回來,快八點了,沒回科裡,徑直到疼痛病房。
  
  路過的時候看到禹明在查房。
  
  到了醫生辦公室,剛坐下就接到顧飛宇的電話:「舒小妹。」
  
  「顧師兄。」她把米勒拿出來放到桌上。
  
  「又被禹明抓去疼痛病房幹活了?正好我下班了,給你送點吃的過來。」
  
  舒秦翻到昨天看到的那一頁,忙說:「不用了,顧師兄,我吃過晚飯了。」
  
  顧飛宇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我就知道你會說不用。」
  
  舒秦拿著電話朝外一看,原來他已經到了。
  
  顧飛宇把一大袋零食放到桌上:「給,當夜宵。」
  
  禹明剛跟晚班醫生說完話,進來:「你來幹什麼?」
  
  「關你屁事。」
  
  舒秦不好意思讓顧飛宇又把那袋零食提回去:「顧師兄,這多少錢。」
  
  「轉什麼錢,下次請我看場電影不就行了。」
  
  禹明拉開一把椅子,在對桌坐下。
  
  顧飛宇笑著起了身,拿起電話往外走:「行了,我就擱這了,大不了扔給禹明,別老這麼客氣。」
  
  舒秦看看禹明,他已經打開了筆記本,手機也從褲兜裡拿出扔到了桌上。
  
  白天應該很順利,早上出去什麼樣,回來還是什麼樣,裡面的襯衣和領帶一絲褶皺都沒有。
  
  她點開微信,把那筆錢當面轉給他:「師兄,麻煩收一下。」
  
  禹明:「不用。」
  
  「可是這裙子價格太貴了,你不收我晚上都睡不好。」
  
  「非要轉?」
  
  「那當然。」
  
  「我微信沒有綁定銀行卡。」
  
  啊?看來只能去取現金了。
  
  他身子往後一靠,想了想,看她一眼,忽然說:「要不你買幾件襯衣還給我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6 10:19 PM

23.

  舒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錯愕得忘了接話。
  
  禹明身子往後一靠,又補了一句:「我沒時間出去買。」
  
  這話換別人說出來,舒秦肯定會嗤之以鼻,可說這話的是禹明,這人整天泡在醫院裡,最近又忙著搞課題和「青年後備人才」的事,一忙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可能真沒時間出去買衣服。
  
  他家裡的情況她大概也知道一點,媽媽走了,爸爸在國外,如果沒有別的親人,平時很可能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
  
  上次她裙子不小心弄髒了,要不是他到樓下買了衣服,必然會尷尬到出不了門,既然要還人情,替他跑一趟腿也是應該的。
  
  這麼想著,她說服了自己:「師兄,把你的尺碼發我一下,我週末去替你買。」
  
  禹明往前一傾,拿起了桌上的手機,靠著椅背,開始輸入文字。
  
  不一會她手機響了,真的進來了一條微信。
  
  尺碼這下知道了,她又抬眼打量他的襯衣,爸爸常穿xx庫的襯衣,但禹明身上的那件質感明顯比爸爸的好很多。
  
  不知道他一件襯衣要多少錢,要是幾件加起來不能剛好合成六千的整數,她打算自己貼零頭。
  
  「師兄,你平時穿什麼牌子。」沒什麼講究吧。
  
  牌子?他本想說無所謂,電腦提示音響了,他盯著那個閃爍的郵箱標誌,想了想,又改口說:「這個還真不清楚。」
  
  她用筆敲敲下巴,就知道他不清楚,因為爸爸也從來不注意這方面的細節。
  
  其實襯衣的標籤就在後領,要想知道牌子,翻開衣領一看即可,然而畢竟在辦公室,想想好像不那麼體面。
  
  有人進來了,是同學過來送樣本,舒秦只好說:「要不師兄晚上回去看了告訴我。」
  
  禹明看看那人,是那晚跟舒秦要微信的那個男學生。
  
  好在這一次這學生默默送了樣本就走了,沒再作妖。
  
  白天太多雜事,發郵件時間就這麼晚上一兩個小時,他也不好再拖下去:「行吧。」
  
  舒秦沒再打擾他工作,自顧自拿筆做記號,開始認真看書。
  
  她根據自己目前的基礎大致列了個看書的計劃,如果每晚都能踏踏實實看幾個小時的書,有望在三個月之內把米勒上下兩冊都啃完。
  
  一晃到了十點,最後一個樣本送來了,兩人回了麻醉科,等舒秦換完衣服出來,在電梯間遇到王姣姣。
  
  王姣姣懷裡抱著一本書,像是才從閱覽室換了新書回去看,沒有跟她打招呼的意思,舒秦看著手機,也沒跟對方說話。
  
  不一會禹明也出來了,王姣姣扭臉一看,笑道:「咦,禹總?這麼晚才下班。」
  
  禹明看她一眼,將手機放到褲兜。
  
  三人進了電梯。
  
  王姣姣站在角落裡,一會看看舒秦,一會看看禹明。
  
  舒秦先是狐疑,再一想隱約明白了,知道王姣姣也要回宿舍,一出來便背著書包跟禹明揮手:「師兄,再見。」
  
  禹明表現得比舒秦更冷淡,點了點頭:「辛苦了。」 往前先走了。
  
  舒秦出來後走了一截,往後一看,王姣姣果然在後頭,她拿著手機,嬌聲嬌氣在接電話:「媽,今天週四,後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禹明回到家洗完澡,拿起那件洗手台脫下的襯衣一看,衣領子上果然有個標誌。
  
  他走到床邊,身子往後一倒,打開微信,把那幾個字發給她。
  
  她很快就回了。
  
  【收到了】後面跟著個微笑臉。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他拿著手機等了一會,想起顧飛宇那些花裡胡哨的襯衣,又補一句:【買顏色正常的】
  
  舒秦看著那條微信,禹明這個所謂「正常」,應該是指「黑白灰藍」,畢竟他平時常穿T恤牛仔褲,正式的場合才會穿襯衣。
  
  【OK,我買之前會給師兄發照片確認的】
  
  聊天貌似就這麼結束了。
  
  禹明又等了一會,看看時間很晚了,只得把手機扔到床頭。
  
  ***
  
  禹明連續派了王姣姣兩天腰麻。
  
  王姣姣學得容光煥發,見到禹明就主動打招呼,話裡話外常跟師兄師姐交流腰麻體會,兩天下來,科裡近半的人知道了王姣姣對腰麻特別感興趣,為此主動向禹明要求要去腰麻手術間學習。
  
  舒秦老老實實待在全麻手術間,禹明忙著課題和競賽的事,基本不怎麼進手術間,但只要回來就會抓著她練習全麻插管。
  
  教的時候還不忘問問題。
  
  「經鼻插管時,導管與面部呈多少度。」
  
  舒秦想了想:「90度。」
  
  「嬰兒杓狀軟骨的聲帶占聲帶全長比例多少。」
  
  「二分之一。」
  
  接連問了十幾個問題,舒秦只答錯一個,禹明摸摸下巴:「你不在看米勒嗎,晚上把全麻插管的部分認真看一遍,明天繼續考你。」
  
  第二天再問,果然刁鑽了很多。舒秦每錯一道,晚上看書的時候就會找相應的內容進行鞏固。
  
  這種強化練習非常管用,她不但把全麻插管技術夯實了一遍,對於教學考試的固有流程,也很快熟悉起來。
  
  週四的晚班醫生是章副主任帶出來的學生,禹明當晚都沒留在疼痛病房,一查完房就走了。
  
  那個醫生三十來歲,姓柯,等交完班,笑著問舒秦:「你叫舒秦是吧?」
  
  語氣很隨意,也沒什麼架子。
  
  舒秦笑著點點頭:「柯老師好。」
  
  柯醫生看看她桌面的資料盒,拉著她閒聊:「晚上待在這收樣本,下了班也不能回宿舍,會不會覺得特別枯燥。」
  
  舒秦莞爾:「還行。」
  
  柯醫生看出舒秦沒有熱絡起來的意思,笑笑不說話了,在對桌寫了會病歷,看舒秦每次核對都非常認真,收樣本一直收到十點鐘才走,也就沒說什麼。
  
  週五中午到食堂吃飯,盛一南和吳墨商量著回家的事,都有點蠢蠢欲動。
  
  吳墨胖胖的雙手合攏,暢想一番:「真的可以稍微放鬆一下,要不我們週末約出來看電影。」
  
  舒秦打開手機看app:「最近好像也沒什麼好電影。」
  
  盛一南問:「週末出來也麻煩,要不等今晚下了班,我們去哪吃東西吧。」
  
  舒秦反對:「可是我晚上得收樣本,要玩也只能週末出來玩。」
  
  三個人商量了一番,各自回手術間。晚上舒秦下班訪視完病人回來,快八點了。
  
  她抱著資料盒準備去疼痛病房,路過閱覽室的時候,發現門開著,裡面很熱鬧,一看好些人,不知在商量什麼好事。
  
  有個男醫生看到她,忙喊:「舒小妹。」
  
  舒秦探頭進去:「顧師兄。」
  
  「這幾個人初賽過了,你師兄第一名,我們正要他請大家吃飯。」
  
  有個醫生是口腔外科的,平時常到手術室來做手術,這人對禹明說:「你每次都只出錢,人從來不到場,今天這麼好的事,這麼多人拉你去,你可不能再搪塞我們。」
  
  禹明腿擱在椅子上,一隻手插在褲兜,另一隻手玩著一支筆:「我不說了你們定地方嗎。」
  
  朱雯似乎剛下臺,耳朵上還掛著口罩,本來在旁邊興高采烈地跟人說話,一聽這話震驚得直鼓掌:「我沒聽錯吧?我想想,上次禹大帥哥出來玩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舒秦看他們如此高興,想想自己明早就能回家,笑咪咪地關了門要出來。
  
  顧飛宇忙攔著:「哎,舒小妹別走啊,今天晚上讓你師兄給你放假,你跟我們一起出去玩。」
  
  怎麼可能,舒秦朝禹明看過去,他正好也抬眼朝她看過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7 10:15 PM

24.

  目光一碰,禹明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行了,那邊我讓王南幫我盯一下。」
  
  舒秦一愣,王南是羅主任的另一個學生,說起來也是她的師兄,聽說王師兄博士在讀,最近在實驗室做課題,偶爾才回科裡露個面。
  
  禹明看看舒秦:「這幾天你也辛苦了,一起出去玩吧。」
  
  閱覽室頓時沸騰了:「禹帥哥今晚表現超標了!走走走,你們誰趕緊定地方。」
  
  「就去光明路那家ktv,我來訂,正好讓老闆多弄點喝的送到包廂去。」
  
  顧飛宇雖然懵了一下,但還是馬上說:「舒小妹,別回頭你師兄又變主意了,你趕快去疼痛病房跟王南那小子交個班,我們在這等你。」
  
  畢竟是好事,平時也很少看禹明這麼高興,舒秦笑著說:「那我這就來。」
  
  跑到疼痛病房,王南師兄果然來了,頂著一頭亂髮,睡眼惺忪的,舒秦猜他因為等實驗結果熬了夜,下午補眠來著。
  
  舒秦跟他交了班,回科裡換衣服。
  
  閱覽室那幫人剛好出來,也許是平時神經都繃得太緊, 一旦放鬆下來,比誰都能瞎聊。
  
  舒秦在後面聽得津津有味,一夥人說笑著進了電梯,下到停車場,各自找車。
  
  顧飛宇對舒秦說:「走,顧師兄帶你。」
  
  禹明說:「你不要帶雯姐嗎?」
  
  顧飛宇眉毛一揚:「一人帶一個,你帶雯姐,我帶舒小妹。」
  
  朱雯不幹了:「你們兩個什麼意思?把我當皮球推來推去的。我告訴你們,我不稀罕,我自己有車。」
  
  說著就要走,顧飛宇笑嘻嘻拉住她:「雯姐,別衝動,這樣就傷感情了,你那車最近不是有點毛病嗎,別半路拋錨了,必須我來載你。」
  
  朱雯:「既然禹明要開車,沒必要非要開兩輛車,要不我們都坐他車得了,免得到那邊停車不方便。」
  
  那邊有人喊:「禹明,顧飛宇,訂的808包廂,趕緊過來。」
  
  顧飛宇:「你小子那什麼眼神,走啊,我和雯姐坐你車你不願意啊。」
  
  禹明開始找車:「就他媽不願意帶你,路上少說話,不然隨時把你踢下去。」
  
  舒秦知道他們每回見面少不了這樣,對他們互損已經習以為常了,跟在後面找了了一圈,車沒找到。
  
  顧飛宇罵:「草,車呢?」
  
  「不是在找嗎。」
  
  舒秦問:「師兄,你那車什麼顏色的。」
  
  朱雯:「之前是黑的,現在就不知道什麼顏色了。」
  
  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一輛落灰的黑色suv,朱雯拉著顧飛宇坐到後座:「一會別真被踢下去了。」
  
  顧飛宇衝舒秦說:「上來上來。」
  
  舒秦坐到副駕駛室上,禹明開始發車,對她說:「繫安全帶。」
  
  舒秦邊繫安全帶邊打量,發現這車外面雖髒,裡面卻很乾淨,中控臺上沒有雜物,後座也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
  
  開窗透了會氣,禹明打開空調,冷氣絲絲往外冒,車廂寂靜無聲,朱雯從後面探身打開電台,問舒秦:「舒秦,你家住哪呀。」
  
  舒秦笑答:「桃花小區。」
  
  顧飛宇問她:「那天我看你發了條朋友圈,你家誰做菜,隔著螢幕都覺得香。」
  
  「我爸爸唄,他還會包包子呢。」
  
  「回頭給顧師兄帶點嘗嘗。」
  
  舒秦笑:「沒問題。」
  
  禹明打開手機導航。
  
  顧飛宇:「不是吧,就去個光明路,用得著導航嗎,你以前又不是沒去過。」
  
  朱雯憋著笑:「你別搗亂,最近那邊修路,禹明可能真搞不清情況,別到時候把我們帶溝裡去了。」
  
  也許是有導航護體,路上還挺順利的,到了光明路,禹明停好車,四個人直接去808包廂。
  
  推開門,又來了好些醫院同事,像是臨時被拉來的,連林景洋也來了。
  
  歌在點,剛一坐下,一個四十來歲的護士長衝禹明招手:「禹明,過來一下,跟你說點事。」
  
  禹明笑了笑,不動:「什麼事啊。」
  
  「這件事得私底下說,你過來,反正是好事。」
  
  有人一拍手:「我知道了,劉老師這是要給禹明介紹女朋友了。」
  
  一個男醫生坐過去:「劉老師,您不能這麼偏心,我也沒女朋友。」
  
  劉護士長:「去去去,你不是在追我們科小譚嗎。」
  
  她手機沒來得及收起來,旁邊人一眼看見了照片:「我去,這也夠漂亮的。」
  
  劉護士長只得說:「這孩子是音樂學院的老師,她媽媽跟我是朋友,你們別誤會,人家姑娘本身非常受歡迎,我就是看禹明還單著,覺得這姑娘跟他挺配的,想幫他們忙牽個線。」
  
  那幾個人看看照片,又抬眼看看禹明:「咦,是挺配的。」
  
  劉護士長:「事業再重要,總不能一直單下去,怎麼樣,禹明,哪天安排出來吃個飯。」
  
  旁邊的人瞎起哄,從劉老師手裡搶過手機,要遞給禹明。
  
  禹明不接,笑笑:「劉老師,我現在哪有時間弄這個。」
  
  顧飛宇:「對,他沒時間談戀愛。」
  
  劉護士長:「這個你真得好好看看,錯過了我都替你可惜。」
  
  朱雯搶過手機,舉高到禹明眼前:「真不去?劉老師一番苦心呢。」
  
  禹明出於禮貌看了一眼,還是不肯接。
  
  林景洋突發奇想:「禹明,你該不是有看中的了吧?」
  
  話音一落,無數道目光射過來。
  
  禹明把礦泉水擱回茶几上:「沒有。」
  
  舒秦藉著朱雯的手看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非常養眼,氣質也佳,聽人這麼問,她其實也有這個疑惑,然而聽禹明這麼一說,又在想,如果禹明連這樣的美女都沒興趣,到底什麼樣的才能入眼呢。
  
  顧飛宇拿過手機一看,低聲說:「馬馬虎虎吧,沒咱們舒小妹漂亮。」
  
  劉護士長耳朵尖:「顧飛宇你別淘氣,我可聽見了。」
  
  顧飛宇忙笑:「劉老師別誤會,我就隨便扯幾句。」
  
  朱雯把手機遞還給劉老師,劉護士長非常遺憾的樣子。
  
  有個醫生觀察舒秦好一會了,趁顧飛宇被拉過去點歌,坐了過來。
  
  他跟舒秦握手:「舒秦你好,我叫鄒茂。」
  
  舒秦:「鄒老師好。」
  
  「不用叫老師,我跟禹明一屆的。」鄒茂拿個果盤遞給她,「我肝膽外科的,平時沒怎麼見過你,你還沒輪到我們這邊來吧。」
  
  他整個人很沉穩,說話也斯文。
  
  舒秦只得接過果盤:「謝謝鄒師兄,對,我待在專門做急診的45間。」
  
  禹明皺眉問舒秦:「 你不過去點歌嗎?」
  
  舒秦翻著手機:「師兄你們點吧。」
  
  禹明又看鄒茂:「鄒茂你呢。」
  
  鄒茂笑著擺擺手:「我五音不全。」
  
  舒秦翻了一會手機相冊,很快把上次爸爸的檢查報告找出來,請教鄒茂:「鄒師兄,我爸爸甘油三酯和高密度脂蛋白都有問題,除了搞搞運動,你們肝膽科現在有什麼降血脂的藥開嗎?」
  
  「做了頸部大血管B超嗎,沒有粥樣硬化就問題不大。」鄒茂扶了扶眼鏡,「咦,這是我父親他們科室的檢查單。」
  
  舒秦一愣:「您父親是八院的?」
  
  「他是八院肝膽外科的主任。」
  
  舒秦:「啊,我媽媽是八院腎內科的護士長。」
  
  「腎內科……你媽媽是不是姓秦?」醫院一小,彼此認識的幾率都大了不少。
  
  舒秦微訝點頭:「對。」
  
  「我就說你有點面熟,有一次八院職工組織出去旅行,我跟我媽也去了,當時秦阿姨跟我媽就很聊得來,我對秦阿姨印象很深。」
  
  這下距離好像拉近了不少。
  
  禹明突然說:「舒秦,你出去喊一下走廊上的經理,讓他把酒水單送過來。」
  
  朱雯說:「別太過分啊,非上班期間也想著支使你師妹,還是我去吧。」
  
  「我來吧。」舒秦匆忙應了句,起身時不忘加好鄒茂的微信。
  
  散場的時候,一行人下來,鄒茂問舒秦:「你家住哪,這麼晚了,要不要我順便送送你。」
  
  舒秦笑了笑:「不遠,師兄這邊正好有車。」
  
  顧飛宇笑咪咪地:「對,她跟我們一起走。」
  
  鄒茂說:「那回頭再聯繫。」
  
  上了車,盛一南發微信過來:「睡沒睡?要不明天我們去華悅看電影,吳墨說那邊新開幾家甜品店,味道還不錯。」
  
  吳墨把他們三個拉成一個小組:「明天幾點集合?」
  
  禹明看看後視鏡,上車以後舒秦一直在擺弄手機,滴滴答答的微信音響個不停。
  
  很快到了桃花小區,禹明淡淡看著舒秦:「還聊呢?都到了。」
  
  舒秦抬頭看,忙解安全帶:「謝謝師兄,朱師姐、顧師兄,晚安。」
  
  說著下了車,跟門口保安點點頭,刷了門禁卡進去。
  
  掉頭的時候,顧飛宇抱著胳膊說:「我怎麼覺得不太妙,鄒茂這小子一向腹黑,舒小妹不會被他就這麼繞進去了吧。哎,朱雯,像舒秦這種性格的女孩容易一見鍾情嗎。」
  
  「我怎麼知道?你追了她這些天,她什麼性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顧飛宇說:「年會那幾天,我可是花了好多工夫才加上舒小妹的微信,這個鄒茂才跟她說幾句話就加上了,我一晚上就看見舒秦跟鄒茂聊天來著。」
  
  說著無意中瞥見後視鏡,皺眉:「你那什麼表情,剛才音樂學校那麼好的姑娘你都不要,跟我瞎湊什麼熱鬧?我再告訴你一遍,就你這談戀愛的智商,別說鄒茂,連我都弄不掉。」
  
  朱雯嗤之以鼻:「他這是睏的吧,顧飛宇你什麼毛病,你怎麼總動不動把禹明跟舒秦扯到一起?還要不要追你的舒小妹了。」
  
  舒秦回家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沒睡,她跟爸媽說了幾句話,洗了澡,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早起來,她查好本市賣禹明那個襯衣牌子的商場位址,把書拿出來,重新溫習了一遍全麻插管的內容,眼看快到中午了,就對爸爸媽媽說:「我約了同學出去玩,晚上回家吃飯。」
  
  她打算先利用一個小時時間買好襯衣,然後去跟盛一南和吳墨看電影。
  
  到了專櫃,她一看價格,最多只能買三件。
  
  她跟店員商量一番,挑了其中幾件,拍照片發給禹明。
  
  【師兄,這幾件怎麼樣?】都屬於顏色正常範圍。
  
  禹明很快就回了。【沒別的了?】
  
  她又換一批。
  
  【這幾件呢。】
  
  【不怎麼樣。】
  
  舒秦耐著性子換了幾批,禹明都不滿意。
  
  看看時間來不及了。
  
  【師兄,要不明天再過來給你買,我今天下午約了人。】
  
  禹明過了一會才回。【你就這麼替我辦事?】
  
  隔著螢幕她都能想像他的嘲諷臉。
  
  【反正禮拜一之前給師兄帶過去不就行了,微笑.jpg。】
  
  【我今天等著要用。】
  
  太難伺候了。舒秦忍著氣。【我要遲到了,明天再過來,正好櫃姐也說明天會有新款。】
  
  【那不用買了。】
  
  她急了,【不是,你之前也沒說要急等著用啊。】
  
  舒秦又發了幾條,他乾脆不回了。
  
  多半又去忙課題或者別的事了。
  
  她有點火,本來想一走了之,冷靜下來想了想,既然是要還人情,還是做到位吧。她進入盛一南和吳墨的小群,發了條自己會遲到的微信,然後回到專櫃重新找了幾件,剛要拍照,她電話響了,一看是禹明。
  
  她接了:「師兄。」
  
  他背景是監護儀的聲音,應該還在醫院。
  
  正愁聯繫不上他,她忙說:「剛要給師兄發照片過去,專櫃的襯衣都在這了,你看看有滿意的嗎?」誰知道他挑襯衣都能挑出這麼多花樣。
  
  「我過來一趟。」
  
  「?」
  
  他嗓音微微提高:「照片能看出來什麼啊。你現在在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8 10:15 PM

25.

  舒秦琢磨一番,怕禹明親自看了還是不滿意,趁他還沒來,請店員把襯衣全都找了出來。
  
  正和店裡商量能不能把新款提前調過來,店員往外一看,眼睛一亮,問舒秦:「那個是不是你師兄。」
  
  舒秦轉臉一看,可不就是金角大王來了。
  
  他穿件襯衣,領口的扣子沒扣,袖子也輓著,一副散漫的模樣,大概醫院裡還有事,邊走邊接電話,眼睛卻望著這邊。
  
  等禹明掛了電話,她對他說:「襯衣全在這了,師兄你看看哪件還能入眼。」
  
  禹明插著褲兜隨便看了看:「看著比照片裡的順眼點。」
  
  「這邊還有,款式其實都差不多,就是顏色和紋路上有些區別。」
  
  「還有嗎?」
  
  「有。」她領他往裡走。
  
  他看看她:「你趕時間啊。」
  
  「我約了去看電影。」都快趕不上了。
  
  他一開始沒說話,過了一會才說:「什麼好電影啊。」
  
  她說了個名字。
  
  「講什麼的?」
  
  「不知道,盛一南說口碑還不錯。」 看看時間,真快來不及了。
  
  他默了默:「盛一南?」
  
  「是啊,師兄你再看看這幾件。」再不定下來,她們只能再退一場票了。
  
  「約了幾點啊。」
  
  她深吸口氣:「本來兩點,現在推到三點了。」
  
  「在哪。」
  
  「?」
  
  「我送你過去。」正好店員拿了新款過來,他胡亂一指,「就這幾件吧。」
  
  說著拿出錢包要付賬。
  
  舊款看不上,新款一來就看上了?舒秦攔住他,眼疾手快打開微信:「師兄你忘了,說好了我付錢。」再不把這筆錢體面地還給他,她懷疑自己都要得神經病了。
  
  他已經把卡遞給店員了:「你回頭再轉給我就行了。」
  
  回頭再轉?她忙對店員說:「麻煩刷我的微信。」
  
  店員看看禹明,最後還是接過了他的卡,幸好店裡的刷卡機壞了,舒秦順利用微信支付了。
  
  出來時她非常滿足,長舒口氣,拎著袋子隨他進了電梯。
  
  路上開得很快,不到三點就到了華悅。
  
  把車停在路邊,他問她:「讓你看全麻插管部分,你看了沒?」
  
  她剛要關車門,狐疑地看看他:「看了,上午還在家溫習來著。」
  
  他看一眼車前窗,她順著他的視線扭頭,盛一南和吳墨拿著奶茶從商場裡出來,兩人嘻嘻哈哈忙著說話,沒顧得上看這邊。
  
  「週末少到處亂逛,在家多看看書。」 說完就把車開走了。
  
  周日舒秦想起禹明的話,總覺得怪怪的。
  
  不是沒想過考操作的可能,可是科裡這個月已經舉行過一次操作考試,按照科裡的慣例,應該到下個月再考。
  
  想來想去,怕他週一要驗收,她先是把手邊教材都找了出來,認真啃完上面所有關於全麻的部分,下午又讓爸爸送她回醫院,一個人在小教室裡對著教學模型練了十來遍。
  
  出來時她到閱覽室找禹明驗收,他不在,估計是去疼痛病房了,專門過去一趟還麻煩,只得先走了。
  
  ***
  
  周一早上交完班,王姣姣一出來就追上禹明,笑著說:「禹總,今天沒派我腰麻呀。」
  
  大家正準備進手術間,路過時難免看他們兩眼。
  
  禹明似乎怔了一下,看看排班表:「我今天派郭曉波去了,他普通全麻已經輪了兩個月了。」
  
  王姣姣眼巴巴地看著他:「可是我才上手兩天,還沒練出什麼門道呢,要是馬上就回全麻,很可能會抓不住腰麻的操作要點,禹總,你看這周能不能再派我去幾天腰麻,免得回頭我又生疏了。」
  
  禹明看著她:「這樣啊。可是想學腰麻的學生很多,我只能根據你們的課程表進行安排,一天這麼多台手術,我也記不清誰想學什麼,你要是實在想學,這個禮拜我再看看情況。」
  
  難得他這麼隨和,王姣姣眼底藏不住笑:「好的,那就拜託禹總了。」
  
  本來還想趁勢加他微信,可惜禹明說完就走了,王姣姣只得把手機收起來。
  
  舒秦到45間做全麻準備,禹明要到院裡去,所以沒進手術間。
  
  她上午跟陳教授做了一台消化道出血手術。
  
  眼看到中午了,那位專管七年制教學的吳教授忽然進來叫她:「舒秦,出來一下。」
  
  等她出來,吳教授拿著花名冊,在走廊裡問她:「盛一南和吳墨在哪個手術間。」
  
  「30間和18間。」
  
  四個人都被叫出來了,吳教授領著他們下樓:「到示教室集合。」
  
  大家意識到什麼,都愣在那裡。
  
  難道是要考試?
  
  就這麼忐忑地到了示教室,往裡一看,羅主任、章副主任兩人微笑交談,
  
  分管技能操作考試的顧教授、潘教授坐在兩邊。
  
  此外還有好幾位資歷老的上級醫生,都抱著胳膊坐在長桌後面。
  
  每個人桌前都攤著紙和筆,居中的位置擺著個教學模型。
  
  我去,真是要考試,盛一南和舒秦吳墨互看一眼,這科室怎麼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啊。
  
  氣氛太過緊張,四個人腎上腺素不受控制地往上狂飆,雙腿突然間都有些發軟,擠在門口老半天沒能挪進去。
  
  羅主任看看手錶:「你們別站在門口,都進來,我下午還得出去,時間不多,別太緊張,顧教授、潘教授,說說考試流程。」
  
  顧教授清清嗓子:「每人五分鐘的時間,全麻插管操作八十分,理論題二十分。這次考試記入下個月的操作考試成績。」
  
  考全麻插管?吳墨和盛一南悄悄鬆了口氣。
  
  這些天他們一直在全麻手術間鞏固插管技術,對於插管的流程都已經大致掌握了。
  
  舒秦在腦海中迅速回憶一遍操作重點,緊繃的情緒也略微舒展。
  
  潘教授犀利的目光掃向四人:「為什麼突然提前考試,原因你們大概也能猜得到。如果讓你們知道科裡每個月固定什麼時候考試,個別學生難免會產生臨時抱佛腳的想法,這是個壞毛病,在臨床科室,學習應該貫徹始終,要是只想著如何應付考試,基礎不可能打紮實。」
  
  吳教授按學號喊:「第一個,舒秦。」
  
  舒秦上前打開教學模型,從清點用品到術前評估、從固定導管再到聽診雙肺,動作既規範又熟練,三個模型均一次插管成功。
  
  顧教授發問:「如果全麻術後嬰兒出現聲門下水腫,一般在拔管後多少分鐘出現,會表現出什麼症狀?」
  
  舒秦:「三十分鐘左右出現,但是呼吸困難症狀通常會在拔管後即刻出現,最初表現為喉鳴音,在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逐漸加重,麻醉醫生拔管前應該用聽診器床旁進行評估,對於可能出現這種癥狀的患兒給予高度重視。」
  
  潘教授:「說說支配氣管的副交感纖維的神經發源。」
  
  舒秦:「迷走神經的喉返神經氣管支。」
  
  連續問了十道,舒秦都答上來了。
  
  兩位教授低頭打分。
  
  羅主任喝了口茶,目光裡有淡淡的讚許和笑意。
  
  第二個是王姣姣,操作還算規範,但三次插管只成功了兩次,理論題連錯了四道。
  
  章副主任臉色明顯不如之前好看。
  
  接下來是吳墨和盛一南,兩人三次插管均一次成功。
  
  成績當場就出來了,舒秦操作和理論題均沒有扣分項,排第一。吳墨清點用品時漏了「口塞」被扣一分,理論被扣兩分,排第二,盛一南理論扣三分,也排第二。
  
  王姣姣排第四。
  
  出來時吳墨擦著汗:「總算不是墊底的了。這段時間天天做『短頻快』的婦科腹腔鏡,一天下來能做近十台全麻,本來還覺得周轉太快有點累,這麼看來量變也能產生質變。」
  
  盛一南齜牙咧嘴地捶肩:「真夠累的,一場考試消耗的熱量簡直堪比馬拉松,我腿到現在都還在發軟,不行不行,中午我得多打幾個紅燒雞翅好好補一補。」
  
  下午舒秦繼續待在45間,當天急診手術不算多,最後一台手術六點鐘就結束了,她送完病人回來,到監護儀前整理散亂的線路。
  
  巡迴老師正好要去食堂吃飯,看她如此細心,乾脆跟舒秦一起出來。
  
  路上巡迴老師說:「每次都以為你走了,結果每次你都不忘回來進行整理。你禹師兄當時跟你不一樣,他沒你這麼有耐心,但是他特別拼,這邊手術間一空他馬上就去別的手術間,擇期手術做完就跟急診手術,每天都在手術室待到十二點,第二天又是第一個來,我上班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樣的學生。」
  
  難怪他業務那麼強悍,說話工夫到了食堂,兩人打好菜,找了張空桌子坐下,繼續閒聊。
  
  鄰桌突然有人說:「她啊,大晚上跟幾個男醫生出去玩不是正常的嘛,家裡爸爸媽媽沒什麼本事,偏偏野心還不小,既然一心要留校,也只能想這些邪魔外道了。」
  
  舒秦一抬眼,是王姣姣。
  
  王姣姣身邊坐著幾個研究生,有本科的,也有別的科室的,不小心碰上她的視線,忙做出埋頭吃飯的樣子。
  
  再看鄰桌,有兩個是星期五晚上一起在ktv唱過歌的醫生,兩個人跟禹明關係都還不錯,他們顯然也聽到了剛才的話,好奇地朝王姣姣看過去。
  
  王姣姣垂眸吹著勺子裡的湯,神態悠閒。
  
  舒秦把筷子一放,撐著桌面就要起身。
  
  巡迴老師扭頭一看,立刻明白了幾分,忙拉住舒秦:「現在周圍都是老師和同學,不管誰對誰錯,只要你跟她起了爭執,總歸對你影響不好,你在我們四十五間待了半個多月了,你是什麼樣的孩子,我還看不出來嗎。千萬別衝動,記住一句話,清者自清。」
  
  舒秦平復一番,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吃飯:「您說得對。」
  
  ***
  
  王姣姣吃了飯出來,正好碰到章副主任,他辦完事剛回來。
  
  她一看到導師就紅了眼圈:「章主任,今天這個考試也太不公平了,情況您也瞭解了,禹總連續派了我兩天腰麻,我根本沒時間復習全麻插管,要是就這麼得了最後一名,學生不甘心。」
  
  章副主任停下來看著她:「就因為你反映這個情況,你林師兄下午就把這兩周的派班表打出來了,沒錯,上周禹明是派了你兩天腰麻,可他第一個派腰麻的就是他師妹,後來還是你自己要求去腰麻他才改派了你,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王姣姣泫然欲泣:「可是也不至於連續派我兩天腰麻呀。」
  
  章副主任氣笑:「今天早上他不是派你去全麻嗎?結果你自己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他重新派你腰麻,你說他偏袒他師妹,可你自己看看派班表,盛一南和吳墨天天都在全麻手術間,真說起偏袒,他給盛一南和吳墨的練習機會比舒秦還多。」
  
  王姣姣咬唇不說話了。
  
  章副主任語氣冷淡:「王姣姣,你父母跟我認識,早在你進科之前,他們就一再托我這做導師的好好提點你,但問題是你自己得爭氣,你基礎本來就不算紮實,還這麼心浮氣躁,就拿今天的事來說,再考一百次又如何,你一樣是最後一名。今天導師把話放到這,要是你自己不把心思用到該用的地方,誰也提高不了你的成績。轉博?想都不用想。」
  
  說完負手進了辦公室。王姣姣自從進科還沒被導師這樣厲聲批評過,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簡直比剛才考最後一名還要難堪,在那待了好一會才挪動步子。
  ***
  
  舒秦吃完飯出來,在電梯間碰到王姣姣那幾個同桌。
  
  她很坦然,然而還是像吞了蒼蠅一樣煩膩。
  
  不到七點,暫時不用去疼痛病房,她默了一會,突然想起盛一南那次帶他們去過的天臺,要不去那吹吹風冷靜一下?
  
  這麼想著,下意識就按了頂層按鈕。
  
  頂層是骨科病房,穿過走廊,她快步繞過一條過道,上到天臺。
  
  傍晚時分,碧藍的天空透著一縷縷橘紅色的晚霞,站在天臺邊上往遠處看,視野盡頭還是廣袤無際的天空,深吸口氣,整個胸腔都舒爽了很多。
  
  她想起爸爸常說的那句話:只有視野高了,才能看到更遠更大的事物。在這個彩霞擁簇的黃昏,這種感覺特別明顯。
  
  默默看了一會,焦躁的情緒消散了不少。
  
  剛要回去,電話響了,是禹明。
  
  還沒到去疼痛病房的時間,不過她還是馬上往外走:「師兄。」
  
  「你在哪呢?」
  
  「我吃完飯休息一下,師兄,你已經到疼痛病房了?」
  
  大概是聽到了天臺的風聲,他默了默:「你在天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19 10:29 PM

26.

  「對,這地方很涼快,我來這溜達溜達。」
  
  「怎麼跑那去了,不高興了?」
  
  她馬上要走到門口了:「遇到點小事唄,剛才沒想明白,現在已經好了。」
  
  「小事能把你氣到天臺上去啊?」
  
  舒秦沉吟,很難用言語形容,事不算大,就是堵得慌。
  
  「我在顧飛宇這。」
  
  「?」 骨科病房在頂層,難怪她剛才穿過走廊的時候好像聽到了顧飛宇的聲音。
  
  「別鑽牛角尖了啊。」
  
  她哭笑不得:「我沒鑽牛角尖。」
  
  他掛斷電話:「行了,我過來一趟。」
  
  不一會他果然來了。
  
  走到天臺中間,他停下來環顧四周:「就因為王小姣那幾句話,你就氣成這樣?」
  
  畢竟是自己師兄,他這一出現,她心情踏實了不少,跟在他後面慢慢轉悠著,下意識就糾正他:「她不叫王小姣。」
  
  她本來還奇怪禹明這麼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一想就明白了,剛才食堂鄰桌那兩個醫生不僅跟禹明關係不錯,也是顧飛宇同科的同事。
  
  他回頭打量她,沒有哭過的痕跡,語氣也平靜。
  
  想想就知道,她沒那麼嬌氣,自從她進科,就沒見她抱怨過什麼。
  
  唯一一次發火,好像還是上次被他氣的。
  
  他摸摸下巴,看著她:「有人得第一就有人得最後一名,你這第一名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管他們幹嘛,難道每次都為了這種破事影響心情?」
  
  道理她都懂,可她才接觸社會,遠還沒修煉到他那種狂霸拽的境界。
  
  她垂下眼睛:「挺正常的一次社交,被人歪曲成那樣。」
  
  他揚了揚眉:「以後這樣的事還多著呢,次次都上天臺?」
  
  上天臺雖然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至少能讓躁動的情緒平復下來,她想了想:「師兄應該也遇到這樣的事吧。」
  
  人心比想像中要複雜得多了,他那麼鋒芒畢露,投射到他身上的遠不會只是這種小打小鬧級別的中傷。
  
  他一哂,走到天臺圍欄邊緣,插兜看著遠方,過了一會才說:「往前走啊,反正一個人得記得自己是誰、想要什麼。」
  
  她望著他,黃昏的萬丈霞光中,他的背影比平時更高拔。
  
  她走到他身邊,思忖著,是不是一個人走到前面去了,就會聽不見後面這些弱小的雜音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轉臉看她:「你現在有什麼目標啊。」
  
  「提前轉博。」
  
  他輕諷:「就這麼點出息?」
  
  「暫時的目標。」
  
  她說著轉過身,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兩人站在一起,他比她高那麼多。
  
  她抬手比劃了一下,長遠目標的話,業務上怎麼也不能比他差吧。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想都別想。」
  
  她微微揚起下巴:「慢慢來吧。」
  
  他打量著她,風吹得她眼睛微瞇,但她的目光那麼清澈堅定,進科第一天就是這樣了,踏踏實實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做好手裡的每一件事,也不大聲宣揚什麼,但永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她暢想一番,一抬頭碰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他這樣看她多久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忍不住狐疑地打量他:「師兄,我都要懷疑——」
  
  他挪開視線,語氣很不自在:「懷疑什麼啊。」
  
  她低下頭琢磨,喜歡一個人會是這種表現?喜怒無常,時不時發點「神經」。
  
  如果不是這兩天他表現得有點古怪,她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非常想開口問一問,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聚會他當眾宣稱自己沒有喜歡的人,又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好在剛才沒有衝動之下問出那句話,萬一是自己多想了,必然會被他嘲一頓。
  
  儘管這麼想,大概是這個猜測太驚人,她的心居然靜不下來了。
  
  電話在褲兜裡響了,他低頭看了看,順勢接起電話,往外走去:「什麼事?」這麼一來,方才的氛圍一掃而光。
  
  她隨他出去,關上門時,她突然意識到,天臺的門這麼隱蔽,上次要不是盛一南帶她們來這,她根本不可能知道這條通道。
  
  然而剛才禹明這麼快就找了過來,難道他以前也來過這?
  
  晚上疼痛病房的值班醫生是個話嘮,寫完病歷就開始拉禹明聊天,聊了一會,看禹明不怎麼鳥他,又拉著舒秦瞎扯。
  
  舒秦先還答應幾句,眼看被吵得書根本沒法看下去,只得藉口上廁所溜到旁邊的小閱覽室去了,耳根一清淨,效率馬上提高。
  
  到了十點,兩人一前一後從科裡出來,剛走到電梯間,顧飛宇來電話了。
  
  舒秦接起:「顧師兄。」
  
  顧飛宇在那邊嘿嘿一笑:「我已經摸清你們的套路了,是不是才下班?顧師兄也是,現在在急診大廳。」
  
  下到一樓,顧飛宇果然在門口溜達,他自動忽略了禹明,對舒秦說:「這麼晚了,顧師兄送送你吧,搬新院址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去女生宿舍。」
  
  禹明看他:「你家住在觀巢,順什麼路?」
  
  顧飛宇擺擺手:「太累了,路上開車不安全,我今晚在你家將就一晚得了。」
  
  路過上回那個水果攤,舒秦停了下來,每天晚上一到這個點她就會餓,回宿舍弄方便麵太麻煩,這些日子她已經養成了喝果汁飽腹的習慣了。
  
  「我請你們喝果汁,顧師兄你喝什麼口味的?」
  
  「要你請什麼啊。」 顧飛宇忙要進店。
  
  「這段時間沒少麻煩顧師兄,早就想謝顧師兄一回了。」又看禹明,「師兄,你還是蘋果汁?」
  
  「跟你的一樣。」
  
  舒秦端了兩杯百香果遞給他們,馬上回到店裡等下一杯。
  
  禹明喝了一口,草,怎麼比上回的蘋果汁更難喝。
  
  扔了捨不得,乾脆閉著眼睛一口氣喝完拉倒。
  
  舒秦出來正好看見禹明手裡的瓶子空了,不由愣了一下,這也喝得也太快了。
  
  顧飛宇也喝得飛快,喝完猛點頭:「真好喝,不愧是我們舒小妹請的果汁。」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兩位師兄不愛喝,下回我請吃別的,不然太沒有誠意了。」
  
  走了一段,禹明看看她:「對了,把你的選題報告發給我。」
  
  「?」
  
  他皺了皺眉:「羅主任這兩天沒空,我幫你看看啊。」
  
  她心裡的疑問怎麼也壓不住,沒看他,咬著吸管點點頭:「那就麻煩師兄了。」
  
  一回家顧飛宇就衝著禹明的背影說:「舒秦什麼時候請你喝過果汁,你他媽是不是送過她一回了?」
  
  禹明沒接茬,直接進了臥室。
  
  顧飛宇倒到沙發上:「雯姐分析的明明就不對,你小子就是對舒秦有意思,我就沒見你喝果汁這種玩意,送女孩回家這種事就更別提了。」
  
  禹明在房裡脫下襯衣,換上睡褲,進浴室放水。
  
  顧飛宇的聲音在外頭傳來:「怪不得你這兩天晚上總鼓搗手機,我和雯姐跟你說話你也心不在焉的,週末兩天就等舒秦聯繫你吧。」
  
  禹明目光下意識落到洗手臺上的手機,草,什麼時候拿進來的。
  
  「週五那天還破天荒出去玩,不他媽嫌浪費時間了?」
  
  禹明皺眉把牙膏扔到臺上。
  
  「剛才一看到我就黑臉,嫌我礙眼是吧?」
  
  禹明打開水龍頭,水溫明明沒變,可就是比平時覺得燙,乾脆把熱水關了,冷水淋到身上,亂糟糟的情緒平復不少。
  
  顧飛宇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傻缺,沒談過戀愛就是少根筋,死不承認也沒用。」
  
  「戀愛細胞都退化成零了,一開口就能把人家小姑娘氣哭。」
  
  「好好的經常被你呼來喝去,人家對你的印象早就負上加負了,我勸你趁早死心,舒秦要是對你有意思,不會對你客客氣氣的。」
  
  門突然開了,禹明:「她對你不是也挺客氣?」
  
  顧飛宇驚得坐起:「臥槽,有長進啊,這方面也會將我的軍了。」
  
  禹明擦擦頭上的水珠,拿起手機一看,她還沒把選題報告發過來。下意識進了她的朋友圈,發的不多,但每張照片都跟她的人一樣,從裡到外透著一股暖融融的氣息。
  
  最近的一次朋友圈有兩張照片:爸爸做的菜和她自己的小臥室。
  
  床單是淡粉色的,靠近床頭的位置擺放著兩個心形小枕頭。
  
  他抬眼看看自己的床,灰黑色的床單,半絲熱氣都沒有,一個人住了這麼久,頭一次羨慕別人的床。
  
  「被我說中了,不好意思出來了?在裡面磨蹭什麼呢。」
  
  他出來了,坐到一邊沙發,把腿擱到茶几上:「你他媽下次別跟著我們。」
  
  顧飛宇不幹:「憑什麼?」
  
  禹明默了一會,開口說了一句什麼。
  
  顧飛宇又驚訝又想笑:「神馬?」
  
  禹明翻起了城市周邊景區資料:「她們女孩都喜歡玩什麼啊?」
  
  「先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小子剛才說什麼,你想幹嘛來著。」
  
  「……」
  
  顧飛宇乾脆抱著胳膊:「舒小妹雖然暫時對我沒感覺,難保以後不會接受我的追求。以後我不只晚上來接她,早上還給她送早餐,還有週末,我乾脆去她家蹭飯。」
  
  「……」
  
  「像她這種孝順的姑娘,她家裡的工作也不能落下,休年假的時候我請他們一家人出去玩。
  
  「……」
  
  還是沒反應,他繼續:「她不愛學習嗎,我以後不在家裡查資料了,我也在疼痛病房待著,明天我就把電腦——」
  
  禹明打斷他:「我他媽想追她。」
  
  顧飛宇樂了,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沒聽著,再大點聲,你顧爺爺我聽不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0 10:39 PM

27.

  舒秦一早到科裡,發現氣氛比平時歡快,偌大一個示教室說笑聲不斷,科裡人都在商量週末搞活動的事。
  
  羅主任笑容滿面:「OA上的通知估計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科再一次被院裡評為『先進集體』,作為科室管理者,我在此首先向大家表示祝賀,另外也要感謝同志們這一年來的辛勤付出。」
  
  顧教授笑著接話:「羅主任,別忘了還有這次濟仁系統『青年後備人才』競選,一院總共十幾個青年醫生進初選,光我們科就占了兩個,正好科裡大半年沒搞活動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出去放鬆放鬆。」
  
  羅主任笑:「畢竟只是初賽,怕年輕人產生驕傲自滿的情緒,我也就沒提,他們接下來要去院裡準備比賽,課題也都進入了正軌,這幾天他們可能不在科裡,如果出現一些工作上的交接,大家體諒一下。不過剛才幾位教授的建議不錯,工作應該有張有弛,臨床科室平時工作壓力這麼大,藉這個機會適當放鬆也是應該的。」
  
  一群年輕醫生開始起哄:「主任都發話了,禹明、林景洋,你們倆別站著光不說話,都出來表示表示。」
  
  林景洋笑著說:「沒問題,出錢也好、出力也好,都聽你們安排。」
  
  禹明說:「那就定這個週末?」
  
  大家都愣了一下,林景洋也就算了,沒想到禹明這次也這麼nice,氣氛瞬間更活躍了,有人順勢出主意:「可以去郊區的歡樂大世界,旁邊有釣魚山莊,還有水上樂園,羅主任他們可以去山莊搞些休閒活動,年輕點的可以去旁邊的遊樂場。」
  
  「歡迎帶家屬嗎?」
  
  顧教授說:「當然歡迎了,還是按以前的規矩,老婆孩子都提前報名啊,大家自己出門票,禹明和林景洋負責請吃飯。」
  
  熱火朝天地商量了幾句,眼看時間不早了,羅主任提醒大家開始早交班。
  
  中午食堂吃飯,盛一南很興奮:「水上世界項目可多了,就是得自帶泳衣。」
  
  吳墨怕怕的:「我不會游泳,我在旁邊看你們玩。」
  
  盛一南翻白眼:「受不了你,那地方各種花樣都有,你玩別的項目不就行了,舒秦幹嘛呢,怎麼不說話啊。」
  
  舒秦翻著手機裡的郵件,昨天晚上給禹明發過去以後他回了一句「收到了」,今早本來想找他商量,可他只露了個面又去了實驗室,他這麼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幫她定下來。
  
  「哦,我看選題報告呢。」
  
  吳墨問:「你選的什麼課題?」
  
  舒秦放下手機:「【分娩鎮痛】、【圍術期心肌保護】、【食管超聲在體外循環中的應用】,對這三個方向比較感興趣。」
  
  盛一南:「噫?早上我去找我們導師,看到禹總在那邊列印東西,當時我瞄了一眼,第一頁就是分娩鎮痛,搞半天他列印的是你的選題報告呢。」
  
  舒秦遲疑地嗯了一聲:「羅主任最近很忙,我師兄幫我看看選什麼課題。」
  
  吳墨看著她:「三個都是臨床試驗,分娩鎮痛在產房,後面兩個都在體外循環手術間,要採集樣本的話,是不是得去這幾個地方待很長一段時間。」
  
  舒秦:「差不多得轉小半年吧,羅主任對學生課題要求嚴格,樣本量不會小。」
  
  盛一南突發奇想:「你現在不是癌痛課題的小組長嗎,選個癌痛相關的方向跟禹總的項目掛靠不就可以了,他那可是國字號,那麼龐大的項目,現成的實驗模型,要人有人,要經費有經費的,禹總隨便分出個小課題就夠你當研究生論文了。」
  
  這樣確實可以省下來大量時間來做別的,但舒秦還是搖搖頭:「癌痛我的確也感興趣,可我師兄的項目還牽涉到中美合作,一來他未必同意我跟他掛靠,二來我自己也不想給組裡添麻煩。何況你也說了,實驗模型他都設計好了,要是我撿現成的東西,怎麼鍛煉自己的科研能力呢。」
  
  吳墨微微皺眉:「我看王姣姣就是掛靠的林景洋師兄的課題呢。」
  
  「何止掛靠了課題,她晚上根本都不用去收集樣本。」盛一南撇嘴,「不過那有什麼用,還不是考最後一名。」
  
  王姣姣正好端著餐盤路過,邊說邊跟人議論:「附近就有好幾家商場嘛,週五晚上下班可以過去買泳衣。」
  
  瞥見他們,王姣姣臉色一淡。
  
  吳墨連忙轉移話題:「週六我們幾點集合呢。」
  
  舒秦看看手機:「到時候群裡會發通知吧。」
  
  一連幾天禹明都不在科裡,就連晚上疼痛病房的循例查房都交給了同組的老師。
  
  舒秦感覺自己像一塊海綿,白天跟著顧教授踏踏實實學各種急診全麻,晚上在病房看書,每天都在汲取「營養」。
  
  週五晚上她下班回去,盛一南難得沒回家,一見到她就說:「看到通知沒,明早直接從醫院出發,科裡大部分老師都去,我們這些學生各自蹭導師或者師兄師姐的車。」
  
  「看到了。」她正要跟爸媽打電話說這件事,「噫,你回家拿了泳衣?」
  
  盛一南嘿嘿笑著:「我家不就住附近嗎,我怕明天早上再回去拿來不及,晚上下班還算早,我就回了一趟。」
  
  舒秦拍拍腦門,早就把這件事忘了:「算了,到那邊再買吧。」
  
  說著家裡給發微信,【爸爸。】
  
  還沒編輯完,電話響了,一看是禹明,她忙接起:「師兄。」
  
  「這幾天怎麼樣啊。」
  
  幾天沒聽到他的聲音了,大概是累的,他在電話裡嗓音比平時沙啞。
  
  她推開門,走到外面接電話:「挺好的,疼痛病房這邊樣本質量也都不錯,師兄的比賽怎麼樣,還順利吧。」
  
  「還行。」他默了一會,「明天去不去啊。」
  
  「當然去。」她在走廊慢慢走著,正是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候,來來往往都是同學。
  
  「明早到醫院門口等我,我開車過去。」
  
  她腳步一緩:「哦,好——」
  
  盛一南後面推開門:「舒秦,你爸媽說你剛才發條微信就不說話了,打你電話不通,就打到我手機上了。」
  
  「啊?」應該是那條微信不小心發出去了。
  
  禹明那邊似乎聽見了。
  
  「你接電話吧,沒別的事,掛了。」
  
  舒秦:「那師兄晚安。」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舒秦和盛一南從宿舍出來,路上碰到吳墨,三人邊吃早餐邊往外走。
  
  盛一南帶了好些零食,舒秦買了好幾瓶水,三人瓜分完畢,都塞在背包裡。
  
  到了醫院門口,還算早,來的人不多。
  
  林景洋載王姣姣幾個,吳墨和盛一南跑到自己導師的車面前。
  
  舒秦兩邊跑了跑,正奇怪沒看到禹明的車,一輛黑色的車過來了。
  
  副駕駛室的人搖下車窗,衝她齜牙一笑:「舒小妹,快上來。」
  
  她笑著走過去:「顧師兄。」
  
  再一看後座,坐著朱雯:「朱師姐。」
  
  顧飛宇笑:「你說你師兄多不地道,請科裡的人出去玩,倒把我和雯姐瞞得死死的,要不是昨天晚上聽人說起,我們都不知道有這種好事。」
  
  禹明問她:「吃早飯了嗎。」
  
  「吃過了。」她把礦泉水從背包裡取出,「顧師兄、朱師姐,喝水。」
  
  看看礦泉水不夠分,乾脆把本來打算自己喝的那瓶優酪乳放到禹明手邊。
  
  禹明拿起來研究了一下,就要打開喝,被朱雯笑嘻嘻地搶了過去:「謝謝禹總,我才下夜班,眼看要低血糖了,你和顧飛宇吃了早飯,這個讓給我補補元氣得了。」
  
  舒秦忙從背包裡又拿出一包餅乾:「朱師姐,你先墊墊肚子。」
  
  顧飛宇後視鏡裡看看舒秦:「看來你師兄有望改善夥食了啊,這又是果汁又是優酪乳的,什麼時候把你爸爸做的包子帶點給我們嘗嘗。」
  
  舒秦垂下眼睛整理背包,莞爾:「我回家就讓我爸爸做,週一就帶過來。」
  
  朱雯說:「你們家老爺子不是天天在家裡鼓搗廚藝嗎,一刷朋友圈就看他老人家曬吃的,包子還做得像模像樣的。」
  
  「別提了,最近因為被醫院返聘的事,老頭又重新燃起業務熱情了,已經一個多月沒進廚房了。」
  
  他扭頭看著舒秦:「舒小妹,說起我們家老頭,你別看你師兄性格不怎麼隨和,對朋友可真沒話說,十幾年前,我們家還住在這一塊,我爸爸有一次半夜發心梗,電梯壞了,我當時不在家,要不是你師兄背著我家老頭狂奔到急診,我家老頭可能早就沒了,你師兄當時正發著高燒呢,好不容易把我家老頭救下來,自己生了一場肺炎。」
  
  十幾年前?舒秦看看禹明,那時候他自己也還是個半大孩子。
  
  禹明:「你們沒別的好聊了?」
  
  「那就聊別的唄。」朱雯問舒秦,「去水上樂園玩,帶泳衣了沒。」
  
  「沒帶,我打算到那邊再買。」
  
  顧飛宇:「禹明,你們今晚到那邊住嗎?」
  
  「看情況。」
  
  路上開得很快,舒秦和他們說笑聊天,轉眼就到了郊區,遊樂園的巨大建築物近在眼前,窗外綠意盈盈,天氣晴好,到處都是遊客。
  
  禹明把車停好,付錢買了幾瓶飲料,把其中一瓶果汁遞給舒秦:「都想玩什麼。」
  
  顧飛宇笑眯眯地:「對,想玩什麼你師兄都滿足你。」
  
  朱雯把他扯到一邊:「你什麼情況,不是自己要追舒小妹嗎,怎麼一路上都在幫禹明和舒秦牽線啊。」
  
  顧飛宇:「這小子都叫我顧爺爺了,我好意思跟他搶嗎?」
  
  禹明跟舒秦已經走到前面去了,舒秦找了一圈沒看到盛一南他們,眼看走到水上樂園門口,禹明看看她:「那個,你是不是得先買泳衣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1 10:30 PM

28.

  舒秦喝著飲料點點頭,其實買泳衣不算什麼,但跟師兄一起去買總有點不好意思。
  
  禹明突然抬頭:「那邊就是泳衣商場。」
  
  舒秦順著他的視線一看,還真是。
  
  兩人走過去,禹明在門口停下了:「我在這等你啊。」
  
  她抬頭,他側臉看著她,大概是看出她有點不自在,沒有非要跟她進去的意思。
  
  她微微鬆了口氣,整理背包肩帶:「好的,我買好就出來。」
  
  這個水上樂園規模非常大,附帶設施也很齊全,商場裡泳衣各種款式都有,還有很多水上玩具。她進去轉了轉,看中一套黑色小碎花的分體泳衣。上面抹胸繫帶,下面是蓬蓬的短紗裙。
  
  價格要400多,一問,被告知不打折。
  
  家裡還有一套泳衣呢,一個月研究生補貼就那麼多,她有點捨不得花這麼多錢買泳衣。
  
  正要看看別的款式,禹明進來了:「選好了?」
  
  她忙說:「選好了。」
  
  他走到她身邊,先是看一眼那套攤開的泳衣,接著便掏出錢包把卡遞給店員。
  
  舒秦有了前車之鑒,搶先一步把付款碼湊到收銀台前:「麻煩刷微信吧。」
  
  這邊付好錢,朱雯笑嘻嘻地進來了:「舒秦,你要再不選好,你顧師兄就要衝進來幫你選了。」
  
  舒秦回頭一看,顧飛宇果然在門口。
  
  禹明抬頭看看墻壁上掛著的游泳圈,瞥了眼舒秦:「會游泳嗎,要不要給你買個游泳圈。」
  
  舒秦樂了,把游泳衣放進背包裡:「會。」
  
  朱雯「切」了一聲:「你這是把你師妹當小孩了吧。」
  
  顧飛宇進來正好聽見這句話,賤兮兮地笑起來:「不會游泳也沒關係,你師兄可會游泳了,他小時候還參加過市少年游泳比賽呢,有他護著你,你到水裡就放心大膽的玩吧。」
  
  舒秦微笑著沒接話,禹明皺眉看著顧飛宇:「你今天廢話怎麼這麼多。」
  
  四個人出來,顧飛宇有意落後兩步:「你看看這二逼,臉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腦子全用在業務上了,連基本的追人技巧都不懂,別人到了水上樂園,是巴不得找各種理由接近小姑娘,他倒好,主動給人家買游泳圈,幸虧我今天跟過來了,不然他估計還是沒戲。」
  
  朱雯:「人家不像你,腦子裡沒你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舒小妹這麼漂亮,他現在又喜歡人家,我就不信他腦子裡沒亂七八糟的想法。」
  
  朱雯笑笑:「我問你,你追了這麼久舒小妹,萬一她跟禹明真成了一對,你心裡就一點都不酸?」
  
  顧飛宇酸溜溜地看著前頭那對般配的背影:「我也算有過幾次戀愛經驗了吧,追了這些天,舒小妹對我到底有沒有感覺,我能不知道嗎,我估計她壓根就不喜歡我這種類型,再追一年也擦不出什麼火花,而且我家老頭把禹明看得比我這親兒子都重,之前就經常張羅他那些老同事給禹明找女朋友,要是知道禹明好不容易有這個想法了,結果我夾在中間瞎搗亂,估計能一腳踹死我。」
  
  朱雯沒言語。
  
  顧飛宇看看她:「我們一起長大的,當年禹明家的事雖然說不清誰對誰錯,可自從他媽媽去世,他一個人待在國內,平時過的什麼日子我們都知道,舒小妹這麼好一個姑娘,要是兩人真成了,以後逢年過節的,他那個家也就能像個家了吧。」
  
  ***
  
  舒秦和朱雯去女更衣室,換泳衣時遇到好多老師和同學,盛一南王姣姣也在,大家說笑一番,一起出來。
  
  走了一會,身邊路過一群高中生,不知誰說了一句:「哇,快看那邊那個,身材超好。」
  
  這邊有個老師抬頭一看,訝道:「好眼熟呀這人。」
  
  盛一南:「臥槽,禹總。」
  
  舒秦看過去,禹明站在泳池邊上,身上穿著條沙灘褲,寬肩窄背,肌肉勻稱而結實。
  
  大概是已經下去遊了一圈了,他頭髮和身上都有水珠,陽光折射到他線條流暢漂亮的肩背上,綻放出如銀的光芒。
  
  水裡突然有個人冒出頭,衝這邊招手:「雯姐,舒小妹,快過來。」
  
  禹明朝這邊看過來,目光落在舒秦身上。
  
  王姣姣幾個都走過去打招呼。
  
  朱雯二話不說快跑到水池邊,噗通一聲就跳下去,馬上又浮出水面,揮手讓舒秦她們下來玩。
  
  舒秦笑著說:「坐一會再下去。」坐到游泳池邊上,把腿慢慢放進水裡。
  
  盛一南頭往後仰:「媽耶,舒秦,你這叫『艷光照人』,我不能跟你坐在一起,都快被你比成黑炭了。」
  
  禹明扔了手裡的毛巾,到舒秦邊上坐下,不知誰故意打了一個浪花過來,舒秦躲閃不及,蓬蓬的裙邊被打濕了一大塊,黑紗緊貼在腿上。
  
  他餘光看見,擰開手裡的礦泉水喝了一口,剛放下,又拿起來喝了一口。
  
  盛一南笑嘻嘻地:「禹總,今天謝謝你和林景洋師兄了。」雖然只是請吃飯,也夠客氣了。
  
  王姣姣也探身朝這邊看過來:「你們不下去玩呀。」
  
  七嘴八舌的,跟舒秦也說不上幾句話了,禹明問她們:「你們想喝飲料嗎?」
  
  盛一南嘿嘿笑起來:「禹總也太體貼了吧,多不好意思。」
  
  王姣姣:「要不就橙汁吧。」
  
  禹明又問附近的幾個老師:「大家都想喝什麼。」
  
  說了一堆,禹明起身對舒秦說:「走啊,一起過去拿飲料。」
  
  舒秦只得起來,兩人到了附近的冷飲攤,禹明不肯回去了,只讓店員打包了飲料統一送到那邊,又把手裡的那杯遞給舒秦,就領著她往游泳池另一邊走。
  
  舒秦接過飲料:「謝謝師兄。」
  
  「想玩什麼項目啊。」
  
  舒秦看看前方的螺旋狀滑梯,有人尖叫著從頂端一衝而下,落入水中的一瞬間激盪出巨大的水花,看上去既好玩又刺激。
  
  她笑了:「都想玩,要不就先玩這個滑梯吧。」
  
  兩人朝那邊走,她看看他:「師兄,你看了我的選題報告,有什麼建議嗎。」
  
  「三個都是臨床試驗,觀察組對照組得達到一定樣本量,你白天做試驗,晚上還要看書,這個做完以後,後面還有其他科要輪轉,說起來也夠累的了。」
  
  「問題是臨床試驗都是這麼做的,這三個方向我也很感興趣。」
  
  他停下來,看她一眼: 「你不是忙著準備轉博嗎,要不你掛靠我的項目?」
  
  舒秦垂下睫毛,走到前面去:「可是我想鍛煉我自己的科研能力。」
  
  他看著她的背影,就猜她會這樣。
  
  他摸摸下巴:「前面兩個題目——分娩鎮痛國內外研究得很多了,圍術期心肌保護範圍太廣。至於第三個【食管超聲在體外循環裡的應用】,食管超聲可以無創評估關胸後的心臟功能,這個實驗要是做下來,既可以熟練掌握食管B超技術,又能鍛煉體外循環管理水準,非要做臨床試驗的話,不如選第三個。」
  
  他這麼一分析,她的思路更清晰了:「我就是這麼想的,就是我現在待在普通全麻,沒有體外管理這方面的臨床經驗,在做選題報告的時候,一些背景資料查得不順暢,師兄,按照課程表,我們什麼時候能進體外循環手術間。」
  
  他笑了: 「你才進科多久啊,這就惦記體外循環了。」
  
  每回一笑他的眉毛就揚起來,黑眼珠熠熠有輝,整張臉都會添加一種飛揚的神采。
  
  她挪開視線:「半個多月唄。」
  
  兩人眼看走到泳池邊,後面不知誰突然衝過來推了禹明一把:「你小子下去吧。」
  
  禹明噗通一聲掉落下去,很快冒出水面。
  
  「草,顧飛宇,我怎麼就認識你這種二逼了。」
  
  顧飛宇趁舒秦笑著跑開之前,順手把她也推了下去:「舒小妹,下去跟我們玩。」
  
  正好那邊滑梯有人衝下來,禹明眼疾手快將舒秦拉了過來。
  
  舒秦一不小心撞到他光裸的胸膛,男人的氣息一瞬間靠攏過來,眼睛倉促之間沒來得及睜開,只覺得他胸口的溫度很燙,心跳也很快。
  
  她心口像被什麼輕輕咬了一口,突然之間就癢了一下,她連忙抬手擦水,抬眼的工夫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臉上的水珠正順著高挺的鼻樑緩緩往下滑。
  
  那種陌生的感覺剎那間更強烈了,她下意識將整個人往水中一沉,在水底遊了一圈,直到離開他有一段距離了才重新鑽出水面。腦子裡突然冒出個念頭,這回近距離看了,小腹、胸膛、胳膊、腿,都沒有。
  
  他身上的那枚紋身到底在哪。
  
  這麼想著她回頭一看,他剛好移開目光。
  
  擦了把臉上的水珠,他向前一躍便鑽入水中,在水底遊了好長一段距離,腦子裡還有點靜不下來,眼前彷彿還能看見她浮在水面的裙邊,安靜地綻放,像一朵幽靜的睡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2 09:36 PM

29.

  晚上回去舒秦還坐禹明的車。
  
  盛一南的導師喝了點酒,臨上車前拉了個同事做代駕,盛一南看那邊擠不下,只得擠到舒秦這邊。
  
  顧飛宇和朱雯本來話就多,突然又多了個話嘮盛一南,車裡一下子更熱鬧了。
  
  盛一南說:「今天在水上樂園玩的時候,起碼有十個女孩問我要禹總的電話,我認識她們誰啊,當然不肯給了。」
  
  顧飛宇不幹了:「就沒人向你們打聽我?」
  
  盛一南忙說:「有,怎麼沒有。」
  
  顧飛宇抱起了胳膊:「一聽就知道你在安慰我。我就奇了怪了,我到底什麼地方比這小子差了,我自己一個人出去的時候非常受歡迎,一跟他出去你們女孩就自動忽略我。」
  
  禹明冷不丁地說:「因為你廢話太多了。」
  
  顧飛宇冷笑:「你小子別一高興就逮到機會損我,我告訴你啊,你別太得意忘形了,回頭有你哭的。」
  
  盛一南早就覺得奇怪了:「咦,這麼一說還真是,禹總今天好像特別高興。」
  
  朱雯:「盛一南,你別光說別人,下午還有女孩子向我要你的電話呢。我怕她看錯了,就提醒她說你是女孩,那人說她知道。」
  
  幾個人先是一愣,繼而大笑。
  
  盛一南有些發窘:「受不了了,朱師姐不許給啊。」
  
  舒秦拍拍腦門:「糟了,剛才也有人問我,我不小心給出去了。」
  
  盛一南橫她一眼:「舒秦,沒想到你也這麼壞。」
  
  就這麼說說笑笑,路上開得很快,到了桃花小區,舒秦解開安全帶:「顧師兄、朱師姐晚安,盛一南,回頭把今天拍的照片發給我。」
  
  禹明看看小區,時間不算太晚,門口有保安,小區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後座又坐著盛一南。
  
  她剛才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唯獨落了他,他後視鏡裡看著她,舒秦抬眼對上他的目光,意識到什麼,馬上垂下眼睛拿背包:「謝謝師兄。」
  
  顧飛宇齜牙一笑:「舒小妹今天玩得開心嗎。」
  
  她笑:「開心。」
  
  「以後經常讓你師兄帶你們出去玩,別看他現在挺能裝的,他其實很會玩。」
  
  盛一南嘿嘿笑著:「我也看出來了。」
  
  禹明看著舒秦:「早點進去啊,都這麼晚了。」
  
  舒秦微笑著下了車。
  
  顧飛宇衝她背影說:「舒小妹,記得咱們的包子啊。」
  
  「忘不了。」舒秦回頭笑了,禹明看著她進了小區才把車開走。
  
  回到家的爸爸媽媽都沒睡,還在客廳看電視。
  
  舒連海一見女兒回來就到廚房去拿切好的水果,高興地問:「可算回來了,今天跟科裡老師去哪玩了?」
  
  舒秦先是把書包放到臥室,接著便到衛生間洗手:「新開的水上樂園,各種項目都有,我還在那看了好多表演,媽,要不下次我們一家人也去玩一次吧。對了,你們怎麼還沒睡啊,爸爸,你不是答應了我每天早點睡嗎。」
  
  秦宇娟放下遙控器:「哎喲,一個禮拜沒看到你了,你爸爸不是惦記著睡覺之前看看你嘛。」
  
  舒秦到茶几前用牙籤扡了一塊水果放嘴裡,擠到沙發中間坐下,先摟著媽媽親了一口,又轉過頭打量爸爸:「不對啊,爸你怎麼一點都沒瘦,最近真的有每天都跑步嗎。」
  
  爸爸故意往後一靠,皺起眉頭:「跑了才幾天,哪有這麼快就能瘦下來的。」
  
  秦宇娟彎腰拿起茶几上的手機:「先別看你爸爸了,有件事昨天就想跟你說了,前兩天開會碰到我們醫院眼科的吳護士長,她愛人就是上回給你爸爸做檢查的肝膽外科的主任,鄒主任你認得的對吧。」
  
  舒秦點點頭:「認得。」
  
  「他兒子叫鄒茂,你吳阿姨說鄒茂前幾天回家說起過你,你們之前是不是搞過一次集體活動,她兒子那回才知道你在一院讀研。」
  
  鄒茂?舒秦一怔,她都快忘記這個人了:「對,科裡有一次去唱歌,鄒師兄也在,我聽說他是肝膽外科的,就跟他聊了幾句。」
  
  秦宇娟翻出吳護士長的朋友圈,瞇著眼睛打量裡面的照片:「鄒茂嘛,以前我也見過,非常優秀,一畢業就留在了一院肝膽外科,聽吳敏的意思,鄒茂對你印象很不錯,就是他平時上班也忙,最近又忙著濟仁系統的什麼競賽——」
  
  舒連海一聽就知道老婆想幹什麼:「秦秦也很忙,又要上班又要轉博的,你這個時候跟她說這個幹什麼。」
  
  秦宇娟斜瞥丈夫:「吳敏也沒說什麼,就是說要是哪天有空,我們兩家人出去玩一玩。秦秦,別聽你爸爸的,女孩子一心學習沒問題,可是事業再強,總不能耽誤談戀愛,鄒茂這麼優秀,你吳阿姨鄒叔叔我也都認識,難得兩家都知根知底的,如果你們自己也覺得合適,可以試著走動走動。」
  
  舒秦拍拍手起了身:「可女孩子除了談戀愛,還有很多別的事可以做,媽,我課題要定下來了,我明天還要早點起來查資料呢。爸爸,明早起來跑步的時候記得叫我。」
  
  秦宇娟氣得推了一把丈夫:「你看你把孩子教成什麼樣了,她這樣下去萬一真耽誤了談戀愛,我反正找你算賬,我告訴你,鄒茂這孩子真不錯,秦秦錯過了以後可就沒有了。」
  
  「生這麼大的氣幹什麼。」舒連海笑著接過老婆的手機,「我也沒說不許秦秦談戀愛吧,我看看,鄒茂那孩子多大了,有照片嗎。」
  
  舒秦洗完澡出來,手機好多條微信,有盛一南的,有吳墨的,還有其他同事的,都是今天玩的時候大家互相拍的照片,整理後給她發了過來。
  
  她一張一張翻過去,發現其中幾張照片雖然以她為主題,但是因為鏡頭不太穩,不小心把旁邊的禹明拍得比她還清晰。
  
  正要把自己手機裡對方的照片也發過去,這時又進來一條微信,是禹明。
  
  【我這有些食管超聲的文獻,剛才發你郵箱了,週一羅主任問你的時候,別答不上來。】
  
  她退出介面一看,果然有新郵件。
  
  【收到,謝謝師兄,我明天會在家好好看的】順便配了一個「拼命點頭」的表情圖,
  
  他過了一會才回,【你這些圖片都哪來的啊】
  
  她想像一下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嘴角不自覺翹了翹。【我手機裡存的】
  
  說著就把一個表情包合輯發過去。
  
  他那邊沒回覆,但是介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估計在研究那些表情圖。
  
  她乾脆把剛才那幾張照片也發給了他。【看,今天的活動照片,這幾張師兄拍得都不錯。】
  
  禹明看了看,剛才手機收到了一堆同事發來的照片,他根本沒打開看,這回點進去翻了翻,其中一張是他和舒秦站在飯莊門口,兩人雖然沒有目光交流,但是站得很近,
  
  【哦。】他按了保存。
  
  過了一會又問。【沒了?就這麼幾張?】
  
  她找了找,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獨影了。【沒啦,都在這了。】
  
  說完等了一會,不見他回覆。她看看時間,十一點多了,估計他明早還得去醫院忙。【師兄早點睡,晚安。】
  
  他剛輸入一句話,盯著螢幕看了幾秒,只得又刪了,【晚安】
  
  ***
  
  週一早上羅主任要商量事情,開完早會禹明就走了。
  
  舒秦只得把帶來的包子又放回背包,剛要進更衣室,吳墨和盛一南在後面叫她:「舒秦。」
  
  「怎麼了。」
  
  「看到研究生院出通知沒,學校要搞全系統的知識競賽,要是這次得了冠軍,明年可以去美國醫學院校交流三個月,你報不報名。」
  
  舒秦湊過去看吳墨的手機:「這個是自己報名還是科裡推薦?」
  
  「不知道。」吳墨搖搖頭,「羅主任早會上也沒說,我剛才偷偷上學校網站才看到的。」
  
  盛一南:「像這樣全系統的考試肯定都是一流種子選手去參加,還記得我們一屆的那個戚曼嗎,選了內分泌科的那個,超級大學霸,人也長得漂亮,我估計她肯定會去,像我們科,估計也就舒秦了吧。」
  
  王姣姣正好路過,大概是聽到了幾句,臉色很淡。
  
  三個人即刻停止討論:「不早了,進去幹活吧。」
  
  羅主任辦公室也很熱鬧,章副主任、吳教授、潘教授幾個都在裡面說話,要麼忙著找羅主任簽字,要麼就是討論辦「心臟麻醉學習班」的事。
  
  林景洋到門口敲了敲門,笑著進來:「羅主任,剛才科教科打電話過來,研究生這邊要推薦一個學生去院裡參加知識競賽,讓我過來問問您的意見。」
  
  他是科裡的科教秘書,科教方面的事院裡一般先通知他。
  
  羅主任把眼鏡架好:「把考試通知拿給我看。」
  
  林景洋走近:「八年制是另外定的,這個主要是針對七年制和五年制剛考上研究生的這批學生,因為關係到美國交流的名額,競爭還比較激烈。」
  
  章副主任翹著腿坐在沙發上,聽了這話微笑點點頭:「我們科一向是擇優推薦,羅主任,為了公平起見,不如先讓導師們自行推薦表現優秀的學生,經過大家協商,再集體敲定名額。因為這種全系統考試不止關係到考察學生本專業的素質,更關係到科裡的榮譽。」
  
  羅主任朝對面一看,禹明正翻著手裡的排班表。
  
  「禹明,你把七年制和其他研究生的名單給我。」
  
  禹明推開椅子起了身,笑道:「主任,科裡不是已經考了好幾次嗎,幾次考試成績加起來就是現成的擇優條件。『學習班』委員那邊還等你回話呢。」
  
  林景洋笑著說:「可這次院裡是考英語口語能力,考試內容很廣泛,除了醫學基礎知識,還有英語病歷匯報和英語模擬現場查房,我們科裡的考試都是考麻醉本專業內容,幾次成績參考意義不大。」
  
  禹明抬眼看看他,笑了笑:「哪有時間搞這麼多考試啊,60多個手術間,每個手術間都需要一線醫生,這段時間每天都有請假的、出科做實驗的,我這總住院本來就經常臨時重新調整排班,如果白天科裡動不動再抽學生搞幾波考試,手術間又缺人幹活了。」
  
  羅主任翻了翻花名冊,唔了一聲:「禹明說得有道理,科裡人手緊張,學生們平時上班壓力非常大,無意義的考試確實沒必要,潘教授、吳教授,你們什麼意見。」
  
  章副主任手指敲著沙發扶手,臉上笑容不變:「可既然考英語,怎麼都得參考一下學生們的英語成績。」
  
  潘教授和吳教授說:「羅主任,這個事情很容易定下來,前面幾次考試已經很能反應學生水平了,最多再參考一下他們的六級成績,禹明說得對,重點您得放在這個月的『心臟麻醉學習班』上,您先看看這個課程安排怎麼樣。」
  
  羅主任點點頭:「那就聽兩位教授的吧,禹明,你統計一下這幾次考試的平均名次,景洋,你盡早報到科教科去。」
  
  林景洋微笑著點點頭,禹明拿起排班表,轉頭看林景洋不動,笑了笑說:「走吧,我這就統計了給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2 10:4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8-22 10:40 PM 編輯

30.

  舒秦剛進手術間就被告知第一台急診要來了,巡迴護士正在安裝胸腔鏡器械,舒秦忙著去做術前準備。
  
  這邊裝好麻醉機管道,禹明翻著病歷進來了:「患者27歲,男性,左側肺大皰,你去把左側雙腔氣管道和纖支鏡拿來,導管型號選F39。」
  
  舒秦愣了愣,忙點頭:「我這就來。」
  
  她在全麻手術間待了這麼久,基本都是做的【單腔】氣管插管,頭一次遇到【雙腔】氣管插管。
  
  等她推了器材回來,禹明已經安好了心電監護,正拿著聽診器聽診患者雙肺。
  
  她過去拆全麻包,他把聽診器取下來遞給她:「你自己聽一遍。」
  
  舒秦先從患者的健側肺尖部聽起。
  
  禹明走到麻醉機前將氧流量調高:「為什麼全麻前要聽診患者雙肺?」
  
  她答:「插管後患者可能會出現肺不張等情況,只有麻醉前先進行聽診過患者的肺部情況才能做到有效對比,而且這台手術還是肺部本身就有疾患的患者。」
  
  那邊一個年輕男醫生正由巡迴老師幫忙穿無菌衣,笑道:「禹明,不錯啊,頭一次看你這麼帶教這麼有耐心。」
  
  禹明將鏡片放到托盤,頭也不抬地說:「自己師妹,沒辦法。」
  
  那人笑了,仔細看了兩眼舒秦,又問:「對了,我們科那個食道癌你去會診了沒,後天可以安排手術了吧?」
  
  禹明想了想,回頭對那人說:「看過了,血象下來了,後天就可以送了。」
  
  「哥們真給力,明天我就發手術申請。」
  
  做完麻醉前準備,禹明讓舒秦將面罩半扣到患者臉部,回身拿了托盤裡的不同類型的全麻藥:「我開始了啊。」
  
  臺上幾個醫生一邊鋪單一邊說:「OK。」
  
  舒芬太尼、咪達唑侖、丙泊酚、肌松,依次推入靜脈。
  
  舒秦問:「教科書上的傳統誘導順序一般是先推咪達唑侖,為什麼師兄每次都先推舒芬太尼,就不擔心患者出現嗆咳嗎?」
  
  他斜斜看她一眼:「哪次出現過嗆咳?」
  
  舒秦想了想,還真是,禹明做全麻誘導的時候患者基本都很平穩。
  
  「先用舒芬太尼再用咪達唑侖,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孤束核異常放電,注意推藥速度就行了,給藥順序也不是固定的,你可以根據患者情況進行調整。」
  
  舒秦默默點頭,禹明不喜歡墨守成規,業務上簡直是塊寶藏,可惜他不是每天都能帶她。
  
  禹明用石蠟油塗好【雙腔管】前端:「第一次先看我操作。」
  
  舒秦點點頭,讓到一邊。
  
  所謂雙腔,就是利用管道一側開口讓患側肺部暫時塌陷,整個通氣過程全靠健側肺部來完成。禹明將雙腔導管放入口腔,當管道前端通過聲門時慢慢旋轉管腔,最後順利送入患者的右主支氣管。
  
  每一個步驟都很穩、也很快。
  
  舒秦看得大氣也不敢出。
  
  現場看一遍他的操作,比看一百遍視頻都領悟得快。
  
  插好管,禹明重新拿起聽診器進行確認:「你再聽聽患者雙肺。」
  
  舒秦接過,邊聽邊點頭:「左肺聽不到呼吸音了,右肺呼吸音跟麻醉前無區別。」
  
  禹明將纖支鏡放入導管,眼睛看著視窗調整了一下位置:「來操作一遍,記得跟臺上進行對比。」
  
  舒秦接過纖支鏡小心操作著,不時看看臺上碩大的電視螢幕。
  
  鏡頭下所有的組織被放大了很多倍,一抬頭就可以看到病人兩肺的情況。
  
  禹明的操作一步到位,右肺在正常呼吸,左側病肺卻已經完全塌陷,如此一來手術範圍暴露無遺。
  
  禹明問她:「單肺手術最容易出現什麼併發症,麻醉管理的重點是什麼。」
  
  舒秦看得心潮澎湃,邊收纖支鏡邊答:「最容易出現低氧血症。
  
  「之前是兩肺進行呼吸,現在只有健肺在呼吸,這樣一來雙肺通氣量都進入了右側,很容易出現通氣過多灌流不足的情況,要預防低氧血症,第一可以增加fio2,第二通氣上應該降低潮氣量和增加通氣頻率。」
  
  禹明站在電腦前低頭輸入麻醉記錄的第一行,笑了笑:「理解得有點淺,不過應付考試足夠了。」
  
  舒秦瞥瞥他的背影。
  
  他後腦勺像長了眼睛似的:「別不服氣啊,我那有本筆記,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舒秦馬上點頭:「師兄記得給我。」
  
  禹明轉身看她,她笑得眉眼彎彎,他嘴角不自覺牽動了一下,問:「有這麼高興嗎。」
  
  「當然,師兄你可是學神。」
  
  學神的筆記多少人想要,舒秦笑咪咪地將聽診器掛到麻醉機上。
  
  第一台手術很順利,術畢舒秦將患者送到pacu(術後恢復室)
  
  禹明電話響了,是心內科找他。
  
  舒秦進手術間做準備,這時有人進來了。
  
  她一看:「咦,鄒師兄?」鄒茂今天戴著口罩和帽子,她第一眼沒認出來。
  
  鄒茂很穩重地開口了:「問了一圈才知道你還待在45間,上個禮拜我專門整理了我們科針對脂肪肝和高脂血症的科普文章,本來想發給你,但是因為太忙就沒聯繫你,早上我都發你微信上了。」
  
  難怪之前手機震動了幾下,她忙著幹活沒來得及看。
  
  「謝謝鄒師兄,我晚上下班回去就看。」
  
  這時門又開了,禹明進來了,一抬頭:「鄒茂?」
  
  鄒茂慢條斯理地打他招呼:「你也在這?我來找你師妹說點事。」
  
  說著不急著走,對舒秦說:「你不用這麼客氣,秦阿姨跟我媽媽關係很不錯,舒叔叔又在我爸爸那裡做過檢查,以後有什麼要諮詢的,盡可以找我。我媽媽最近總說要出去走動走動,為此還跟秦阿姨提過,要是你哪天有時間,我安排兩家一起出去玩一玩。」
  
  禹明擦過兩人身畔,到電腦前調出明天的手術安排。
  
  「謝謝鄒師兄,可是我最近有很多考試要準備,實在沒時間出去玩。」
  
  鄒茂微微一笑:「沒問題,哪天有空出來吃個飯也可以,你平時住在宿舍吧,每次都是週五晚上回家?我也差不多週五回家,到時候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正好順便送你回去。」
  
  禹明突然說:「舒秦,你不是從家裡帶了早餐嗎,我還沒吃飯。」
  
  哦對,包子,剛才第一台手術來得太急,禹明一早又去了主任辦公室,可能真沒時間吃早飯,舒秦忙說:「在我更衣室的衣櫃裡,我這就去拿。」
  
  禹明往外走的時候提醒鄒茂:「你們科第二台手術馬上要送過來。」
  
  鄒茂笑了笑:「我就過去。」扭頭對舒秦說:「回頭再聯繫你。」
  
  舒秦跑到更衣室拿出那袋包子,一摸,涼透了。
  
  她推開門出來,對禹明說:「早上一來就想給師兄,可是你去主任辦公室了。」
  
  他接過:「你爸爸做的?」
  
  她有些忐忑:「對,早上盛一南吳墨他們都分了,這一包是給師兄的,另外還有兩包是給顧師兄和朱師姐的。現在都涼了,要不我請食堂阿姨拿微波爐熱一下?」
  
  「不用。」他拿起來就要吃,走廊裡來人了,聽聲音像是章副主任他們,只得對她說:「你先回手術間,我就過來。」
  
  進了更衣室,他從褲兜裡取出鑰匙,正要打開櫃門,鄒茂過來了,像是要喝水,走到他邊上,也打開了櫃門。
  
  「這是舒秦帶的早餐?」鄒茂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喝了一口,主動說話。
  
  禹明低頭看著手機,笑了笑:「帶了這麼多,我也吃不完啊,你要不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3 10:06 PM

31.

  一天下來舒秦跟著禹明做了五台急診。
  
  最後一台手術做完六點多了,她穿上白大褂跟禹明去病房會診。
  
  電梯還沒來,禹明在接電話,舒秦無事可做,乾脆拿出平時做筆記用的小本子來看。
  
  禹明教她的麻醉管理要點在教科書上統統找不到,她已經習慣了即刻領悟消化。
  
  禹明接完電話,目光一轉落在她的小本子上,這東西很眼熟,平時手術接台的空隙常看她拿出來。
  
  「這是你做的筆記?」他把手機收到褲兜裡。
  
  「對。」她盯著最新一頁,上面記著【強心類】藥物跟【血鉀】的關係。
  
  電梯來了,兩人一前一後進去。「都寫了這麼多了?」
  
  「嗯,進科第一天就開始做筆記了。」她聽出他有點好奇,把本子遞給他,「你看,這部分是顧教授教過的,這一塊是師兄說過的重點。」
  
  他在手裡翻起來,說起來她歸他帶教,然而仔細一看,這段時間他帶她的次數還沒有顧教授來得多。
  
  其中有段記錄關於是【肺血流對吸入麻醉藥攝取的影響】,她在上面特意畫了星形符號。
  
  他記得這是他教過她的,難為她把他說過的每一個要點都記了下來。
  
  這種感覺像大夏天喝了一大口冰涼的甘泉,胸膛一下子變得清涼舒爽,他本想翻一翻就還給她,卻忍不住一行一行看下去:「我這段時間比較忙,等忙完了再好好帶你。」
  
  咫尺空間裡只有她跟他,他又出奇的柔和耐心,她耳根好像被誰輕輕吹了口氣,突然之間變得又癢又酥。
  
  禹明的聲音清澈乾淨,就算發脾氣時音調也不高,如果耐心說話,聽上去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用盛一南她們的話來說,禹明從頭到腳都很男人。
  
  她搓搓耳朵來抑制那種癢感,不一會又搓一下。
  
  等終於不那麼癢了,才垂著眼睛從他手裡接過小本子:「哦。」
  
  他盯著電梯門,她的手指剛一移開,他目光便下意識一歪,奇怪之前沒發現她耳垂長得這麼有趣,不僅厚嫩,而且淨白如玉。
  
  他想起小時候家裡養過的一種花,當時他才六七歲,看那花長得可愛,忍不住扯下來玩,玩了一會好奇心起,便放到嘴裡嘗,印象中既不甜也不酸。
  
  她的耳垂跟那種花骨朵很像,不知道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不是,腦子裡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他皺眉閉了閉眼,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好在她一直在低頭看筆記,他也藉著看短信走了出去。
  
  舒秦隨他到了病房,發會診的是一位甲狀腺癌晚期患者,二次手術後再次轉移,乳甲科沒有床位,暫時收在內分泌科。患者目前每晚都因為癌痛無法入睡,為此下午內分泌科向麻醉科發了會診申請,目的是請麻醉醫生擬定癌痛治療方案。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醫生辦公室,辦公室裡幾位醫生正在寫病歷。
  
  靠窗的一個女醫生抬頭一看,起身拿著一份病歷含笑走近:「是麻醉科的禹明老師嗎,我是17床的管床醫生。」
  
  舒秦看這人,齊耳短髮,眼睛又圓又大,嘴角有梨渦,五官近乎艷麗。
  
  「戚曼。」她們是同一屆的,以前上大課時經常見面,戚曼是學生會副主席,綜合成績跟她差不多。
  
  戚曼也認出她來了:「舒秦。」
  
  兩人打完招呼,戚曼微笑看著禹明:「17床剛剛去做CT去了,禹明老師要是不介意,我先跟您說一下患者近期的用藥。」
  
  她說起話來一貫的大方穩重,禹明點點頭:「你們上級老師呢。」
  
  「上級老師正在查房,知道您大概這個時候來,特意讓我在這裡等您。」
  
  「患者其他影像學資料在哪。」
  
  「都在這了。」
  
  禹明將片子插到白板上,順手打開觀片燈,淡白的燈光投射過來,他神態異常專注。
  
  舒秦站在他邊上,目光緩緩從第一張挪到最後一張,患者肺部、頸段和胸段都有轉移,如果口服藥物效果不理想,可能需要轉到疼痛病房接受進一步治療。
  
  禹明翻了翻病歷:「所有的醫囑單已經都打出來了?」
  
  戚曼湊過去:「連今天的臨時醫囑單也在這裡。」
  
  禹明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戚曼在他身邊坐下,可她顯然低估了禹明腿的長度,搬動椅子靠過來的一瞬間,她的膝蓋不小心頂到了他的腿。
  
  戚曼維持著文靜的坐姿將小腿往後一縮,低跟鞋擦過地面,發出很輕的聲響。
  
  舒秦目光落在兩人的鞋上,經過戚曼的調整,兩人之間離了差不多有小半米。
  
  這時後面有人說話:「禹明,17床回來了。」
  
  舒秦回頭一看,是那位上級老師。
  
  禹明起身:「正要找你。」
  
  四人一起到17床,患者pri接近30。禹明說:「嗎啡的劑量已經非常大了,頸段位置高,兩側都有病變,靜脈輸注方案需要在疼痛病房滴定,除非患者放棄癌痛控制,否則只能轉科治療,要是靜脈輸注效果依然不理想,可以考慮進行腦下垂體阻滯。」
  
  商量一番,那位上級老師說:「我去找家屬談話。戚曼,你先去開轉科醫囑,一會跟我一起送病人去疼痛病房。」
  
  禹明看看時間不早了,對舒秦說:「要不你去訪視明天的手術病人,我去疼痛病房接收患者?」
  
  舒秦想了想,她明天在普胸手術間,一共有六位患者要訪視,便點點頭:「好。」
  
  說著便跟那位上級老師和戚曼笑著打聲招呼,先走了。
  
  訪視病人花了一個小時,等她回到疼痛病房,戚曼還在跟禹明交接,她不知道禹明會給患者定什麼治療方案,正要進去聽,剛一動,第一個送樣本的同學過來了:「舒師姐。」
  
  她抱著資料盒到醫生辦公室,核對一番樣本剛要起身,第二個送樣本的又來了。
  
  這麼一來已經八點半了,她看看時間不早,只得從書包拿出書放到桌面,才看幾頁就聽到戚曼的聲音,似乎交接完了,在輕聲跟禹明說話。
  
  說了幾句便走了。
  
  禹明在走廊上站了一會,正要往這邊走,電話又響了,他腳步一停,聽了幾句,不知什麼事,又往出口去了。
  
  舒秦等了一會,不見他回來。
  
  繼續看書到十點,整個晚上禹明都沒露面。
  
  她收拾東西回到宿舍,盛一南盤腿在床上吃東西。
  
  一看到她盛一南就義憤填膺地說:「你看到一院科教科出的通知沒,這次英語醫學知識競賽的推薦名單簡直有鬼。」
  
  舒秦心口一跳:「這麼快出來了?」她一整天都跟著禹明學東西,忙忙碌碌直到現在才閒下來。
  
  盛一南的筆記本攤在桌上,頁面正是一院內網。
  
  舒秦屏著呼吸走過去。
  
  不確定因素太多,要說不忐忑是假的。
  
  坐下來第一個找麻醉科,很快看到兩個名字:舒秦、王姣姣。
  
  盛一南氣得直捶胸脯:「我聽我們導師說,羅主任打算按照前面幾次成績來定名額,這麼一來,橫比豎比都輪不到她王姣姣啊,結果我TM晚上一看,居然把王姣姣的名字弄上去了,估計她爸媽看到這次比賽關係到去美國交流,前幾天就得到消息了,科裡沒少打招呼,上面也猛做工作。難怪我媽說這個社會有時候光有實力根本行不通,我現在都要氣死了。」
  
  說著從床上跳下來:「你看看選上的都什麼人,你、戚曼、陸慶誠、趙璐,梁卓,全都是實力派,她王姣姣擠進去幹什麼呀,去了也是丟臉啊,她在科裡都比不過我們,能不能有點覺悟。」
  
  舒秦目光往上一移,果然看到了戚曼的名字。
  
  盛一南在屋子裡氣得瘋走,舒秦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拉住盛一南:「說,怎麼能讓你消氣?」
  
  「你把王姣姣PK掉我馬上就消氣了,舒秦,放心,這次是全院公開競賽,你肯定能爭取到名額。我聽說明年還有去德國交流的考試,這次報過的下次不能報了,我和吳墨反正還有機會,王姣姣是肯定沒戲了,嘿嘿,說起來也是好事。」
  
  她越說越冷靜,越說心情越好,舒秦這才鬆了口氣,剛要說話,電話響了,她低頭一看,是禹明。
  
  她走到外面接起:「師兄。」
  
  禹明:「你怎麼走了。」
  
  「?」 樣本收完了,當然要下班了,她有點奇怪:「師兄你晚上又不在,我總不能一直在那等著。」
  
  禹明愣了一下:「羅主任晚上找我商量項目的事情。」
  
  她不知為何鬆了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裡透著點慍意,莫名其妙之餘,忙調整了態度,軟聲說:「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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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禹小明:老婆沒等我就走了,不過我還是堅持要向老婆報備行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4 10:16 PM

32.

  禹明:「我做的筆記還想要嗎。」
  
  舒秦忙說:「當然想要。」
  
  「我快到你們宿舍了。」
  
  舒秦一呆:「謝謝師兄,我馬上下來。」
  
  剛才換過拖鞋了,她忙回房重新換上球鞋。
  
  盛一南在衛生間洗漱,探頭出來:「咦,這麼晚了,你又要出去啊。」
  
  「我下樓拿點東西。」
  
  「哦。」盛一南好奇地看著她,「怎麼還挺高興的。」
  
  門邊墻上掛了面鏡子,舒秦路過時疑惑地歪頭往鏡子裡看了看。
  
  有嗎?
  
  不過就算高興也正常,她一整天都惦記著禹明的筆記,正如周伯通當年惦記著九陰真經,眼看高手秘笈要到手了,能不興奮嗎!
  
  她咚咚咚下樓,快到宿舍門口了才發現自己忘了拿手機,怕一會聯繫不上禹明,猛地剎住腳,猶豫著要不要回去拿,左右一望,禹明已經來了。
  
  明月彎彎,宿舍前的地坪鋪灑了一層淡淡的瑩輝,周圍一片寂靜。
  
  他候在月光下。
  
  她心跳比平時快幾分,下臺階朝他跑過去:「師兄。」
  
  他眼裡透著點笑意:「你頭髮怎麼這麼亂啊。」
  
  舒秦錯愕地摸了摸頭,一回宿舍就鬆了髮繩,剛才又沒來得及重新紮起來。
  
  她將一邊頭髮輓到耳後,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跑得太急了。」
  
  他視線簡直挪不動,她眼含笑,唇嫣紅,膚色比月光還要皎潔,頭髮不小心落了一縷在腮邊,真想幫她弄一下。
  
  然而她的注意力已經放在他手裡的筆記上了:「哇,這麼多本。」
  
  他有點不高興,可也只能把筆記給她:「這幾年的都在這了,上面都有日期,你從最前面的看起吧。」
  
  她如獲至寶,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謝謝師兄。」
  
  「就這麼謝一句?」
  
  舒秦想了想,抬眸看他:「我請師兄吃飯好不好。」
  
  「哪天?」他揚了揚眉。
  
  「就這個星期吧。」
  
  「請幾頓?」平時那副拽樣又出來了。
  
  「幾頓都行。」
  
  「那就從明天開始?」
  
  「下班太晚,明天只能請宵夜,週末的話師兄隨便選地方,最好叫上顧師兄和朱師姐,我早就想請他們了。」
  
  禹明前面聽著還很高興,聽到後面又不說話了,再待下去宿管阿姨又要出來了,只得皺眉說:「這事回頭再說,太晚了,你回去吧。」
  
  她觀察著他,心裡的疑惑簡直呼之欲出,還想說些什麼,聽他這麼說,只得點點頭,乖乖轉身:「那師兄晚安。」
  
  ***
  
  禹明剛到家,顧飛宇就來電話了:「你下班了嗎,今天我他媽要累散架了,這時候開車回家準出事故,到你家將就一晚算了。」
  
  「來啊。」禹明把鑰匙擱玄關上,「我剛到家。」
  
  他這邊剛洗漱完,顧飛宇來了,一來就躺倒在沙發上:「再這麼下去,我懷疑我比我家老頭還早得心梗。」
  
  禹明扔過來一盒方便麵:「你們科晚上又送急診了?」
  
  顧飛宇接住來放到一邊:「是急診就好了,組裡幾個新來的進修醫生寫病誌不合格,主任抽查病歷,當場就把我臭罵我一通,後來又逼著我我連夜監督他們全部重寫,我搞到現在晚飯都沒吃,餓也餓過頭了。哎,你這幾天跟舒小妹有狀態沒。」
  
  「沒有。」
  
  顧飛宇奇怪了:「那天在水上樂園不玩得挺好嗎,根據我的觀察,她對你就算現在沒產生感覺,至少是不煩你,都過去幾天了,怎麼就一點進展沒有。你是不是又凶她了。」
  
  禹明到冰箱裡拿水喝:「我凶她幹嘛啊。」
  
  顧飛宇一驚:「不會表白了吧?我告訴你啊,舒小妹是慢熱型,你前段時間在她面前刷負面印象刷太猛,估計她這時候還沒緩過神來,這時候你跟她表白肯定沒戲,穩一穩再說。」
  
  禹明想起剛才的事,把礦泉水扔到沙發上。
  
  她對他的筆記比對他本人興趣來得大。
  
  一想起這事就心灰意冷。
  
  顧飛宇看出他有點沮喪:「她就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禹明向後靠著沙發,閉著眼睛:「沒有,就連接我電話都有點不耐煩。」
  
  顧飛宇琢磨了一下,猛地坐起來:「舒小妹那麼有禮貌,無緣無故的不會不耐煩,你說說她都怎麼怎麼個『不耐煩』法。」
  
  禹明黑著臉:「告訴你幹嘛。」
  
  顧飛宇損他:「就你這個悟性,一年半載都追不上她。你都叫我顧爺爺了,我怎麼都得給你分析分析吧。」
  
  禹明想了想,複述了一遍他和舒秦的對話。
  
  顧飛宇樂了:「你今天一晚上不在疼痛病房,走之前也沒跟她打個招呼?」
  
  「以前也這樣啊。」
  
  「你這傻缺,女孩子說話你不能光聽字面意思,有時候得反過來想。她既然反問你『我為什麼要等你』,說明她注意到你一晚上沒回來,而且對這件事挺介意。這明顯是對你上心了啊,你是不是答應過什麼又放她鴿子了?走之前都幹什麼了。」
  
  「我接了羅主任電話,後來一直在科裡弄項目的事。」
  
  「然後就把舒秦晾在疼痛病房了?在這之前呢。」
  
  「帶她去會診。」
  
  「會診的時候罵她了,還是凶她了?」
  
  「沒有,還碰到她同學了。」一切都很和諧。
  
  顧飛宇費解:「那就奇怪了。」
  
  禹明看著他:「你這『爺爺』到底行不行啊。」
  
  「反正比你強多了,先別下結論,這事再觀察兩天。」
  
  ***
  
  第二天早上,舒秦跟盛一南在電梯門口碰到戚曼。
  
  舒秦笑著打招呼:「戚曼。」
  
  盛一南問戚曼:「你是不是也參加競賽了,我和舒秦看到你的名字了。」
  
  正寒暄著,有人在外面按按鈕,兩人進來了,是顧飛宇和禹明。
  
  戚曼:「禹明老師。」
  
  禹明一抬頭,舒秦和盛一南也在,對戚曼點點頭:「你好。」
  
  戚曼問禹明:「禹明老師,我們那個17床怎麼樣了。」
  
  禹明看看她:「晚上查房的時候疼痛指數已經下來了。」
  
  戚曼嘴角微翹:「還是疼痛病房有辦法,禹明老師,如果不介意,我下班的時候想過去看看你們的治療方案。」
  
  禹明:「行。」
  
  舒秦看看戚曼,又看看禹明。
  
  盛一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舒秦,你想什麼呢,顧師兄跟你說話。」
  
  舒秦回過神來,忙笑:「顧師兄,你要是喜歡吃我爸爸做的包子,我週一再給你們帶。」
  
  戚曼又說話了:「我對麻醉插管挺有興趣的,禹明老師是麻醉科的白班住院總,如果我和我的同學想過去學習插管技術,是不是先要跟你聯繫。」
  
  禹明笑笑:「這個得看情況來安排。」
  
  戚曼非常善於交際,馬上誠懇地說:「很希望能有這種參觀學習的機會。」
  
  舒秦惦記著競賽的事,在後面聽了一會,乾脆從背包裡取出手機。
  
  顧飛宇跟盛一南聊了幾句,始終不見舒秦接話,轉頭才發現,舒秦盯著螢幕半天沒動。
  
  ***
  
  晚上舒秦到疼痛病房時,禹明正在裡面查房。
  
  打聲招呼,她進了辦公室,一坐下就拿出米勒和禹明的筆記,兩邊對比著閱讀。
  
  不一會禹明進來了,走到對桌坐下手機一響,是顧飛宇。
  
  他看完微信內容,望著舒秦,清清嗓子說:「舒秦,你有戚曼的微信嗎?」
  
  戚曼?舒秦一怔。
  
  「我有。」
  
  他沒抬頭:「把她名片發給我,我想加她。」
  
  舒秦哦了一聲。
  
  傾身拿起桌上的手機,解鎖進入微信,越翻臉色越淡。
  
  翻到最後終於翻到了,她淡淡地點了「名片推薦」。
  
  資訊進來了,禹明點都沒點那個名片,介面依然停留在顧飛宇的聊天記錄上。
  
  舒秦的書頁許久都沒翻動,他的微信動不動響兩聲,這樣一來害得她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幾乎一個字都看不下去了。
  
  要不要去旁邊的小教室看書?還是提醒他調成震動?正在胡思亂想,這時手機響了,是媽媽。
  
  她看看他,按了接通鍵,低聲說:「媽媽,什麼事。」
  
  媽媽心情很不錯的樣子:「秦秦,我跟你吳阿姨商量好了,我們兩家這週五就約出來吃頓飯。」
  
  舒秦皺眉:「媽,我最近很忙,哪有時間出來。」
  
  秦宇娟嘆口氣:「你這孩子,無非就兩家吃個飯,幹什麼這麼不高興,你對鄒茂又不瞭解,先別急著下結論,我看這孩子穩重踏實,各方面都跟你很合適,何況兩家大人平時工作都忙,既然約好了,總不好爽約,如果你和鄒茂接觸下來覺得不適合,藉著吃飯的機會互相熟悉一下,就當在醫院裡認識朋友了。聽媽媽的話,出來吃頓飯。」
  
  舒秦認真想了想,這次如果不去,媽媽以後肯定還會再約:「那好吧,但週五肯定不行,我晚上要在疼痛病房收樣本。」
  
  「這個情況我們知道,鄒茂這週末還有競賽,所以才把時間定在了週五,飯店也是他選的,考慮到你上班,特意選的你們醫院附近的一家飯店。他說他認識你項目組的師兄,這件事會跟你師兄溝通一下。如果週五實在不行,就改到周日的晚上,前提是不影響你的工作。」
  
  舒秦遲疑了一下:「那好吧。」
  
  秦宇娟笑了:「那媽媽這就給吳阿姨回電話,稍後鄒茂可能給你打電話再確認一下飯館的名字和地址。」
  
  她這邊剛掛了電話,禹明電話又響了。
  
  禹明一見電話號碼就皺眉頭。
  
  接通,鄒茂在那邊含笑說:「禹明,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約了你師妹和她父母吃飯,如果週五方便,你放她出來吃個飯。」
  
  禹明一默,淡淡說:「哦,週五我組裡缺人,她是小組長,走不了。」
  
  舒秦在那邊聽見,愣了愣,難道是鄒茂。
  
  鄒茂語氣平穩:「你也知道這週末我們要比賽,要是周日比完了再趕過來,路上交通不太方便,我知道你組裡還有其他人,就當幫我一個忙,哥們這也是第一次相親。」
  
  禹明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勉強笑了笑:「誰都可以,就她不行。」
  
  鄒茂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你師妹剛才已經答應出來吃飯了。」
  
  禹明臉淡了下來,她面色平靜,正在看書。
  
  鄒茂乾脆說:「我現在還在醫院,我這就下來找她當面說。」說完就掛了電話。
  
  果然他剛接完電話,舒秦就問他:「師兄,週五晚上可以請個假嗎?」
  
  他一臉冷漠:「不行。」
  
  就知道沒得商量,她沒言語,電話又響了,她看著螢幕上的號碼,接通聽了幾句。
  
  隨後掛了電話,輕輕推開椅子,起身就往外走。
  
  他正心煩意亂,顧飛宇微信又進來了。【她如果黑著臉,說明已經對你上心了,不然不會那麼介意別的女生,這個時候一定要穩住。】
  
  他退出微信,瞥見那條什麼戚曼的名片,匆忙回了顧飛宇一條微信,【你一晚上全他媽是餿主意,再不表白她就跑了。】
  
  到了走廊上,她剛推開大門,他追上她:「週五晚上你要請假幹什麼。」
  
  她停下來:「出去吃飯。」
  
  他笑笑:「就不能不去嗎?」
  
  舒秦瞥瞥他:「可以。」大不了周日去。
  
  他商量的語氣:「周日能不能也不去。」
  
  她望著他,這幾天心裡本來就存著疑惑,這一下豁然貫通,然而想起剛才的事,他可以當面向她要漂亮女孩子的微信,回頭倒管起組裡人的業餘生活來了:「周日我又不負責組裡的事務,師兄你為什麼干涉我週末去哪吃飯。」
  
  這回不一樣,這回她是去相親,他心裡酸得要炸開:「為什麼,你說為什麼,我喜歡你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5 10:52 PM

33.

  舒秦腦中血流一轟。
  
  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禹明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然而冷靜下來一想,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等臉不那麼燙了,他嗓音微揚:「我說我——」
  
  「禹明。」
  
  兩人一怔。
  
  是鄒茂,他剛從電梯出來,把電話放回白大褂裡,微笑著走近:「既然你剛好在這,那我再跟你商量一回,週五就放你師妹出來一趟吧,也就一頓飯的時間。」
  
  禹明笑笑:「真放不了。」
  
  鄒茂這才發現禹明語氣和態度都不如平時自然,再看舒秦,她的臉色也紅得不大正常。
  
  結合前兩天的事,他很快意識到什麼,如果換作是他,他也未必肯放人,默了默,並不當面戳破:「哥們,那我就不跟你說了。」
  
  轉過臉看著舒秦:「秦阿姨說你已經同意了,既然週五沒時間,那咱們就訂周日,飯店就是附近的『海鷗飯莊』,走路幾分鐘就到了,一會我把地址發給你。」
  
  舒秦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站在那裡,只覺得一顆心隨時都能從胸膛裡跳出來,怕鄒茂看出什麼,笑了笑:「好,那就定在周日了。鄒師兄,裡面還等著我收樣本呢,我先進去了。」
  
  說著就推開門返回病房。
  
  禹明臉色愈發難看。
  
  鄒茂意味深長地看著禹明:「那我先走了。」
  
  舒秦到了醫生辦公室,還沒坐下,兩位同學過來了。
  
  就剩最後兩個樣本了,她肅清腦子裡的雜念,仔細進行核對。
  
  收好樣本,禹明進來了,她推開椅子,把資料盒遞給他:「今晚的都在這了。」
  
  也沒看他,背了書包出來。
  
  回科室的路上,她腦子裡還是很亂。
  
  坐電梯到一樓,剛出大廳,被他攔住:「舒秦。」
  
  她腳步一頓:「師兄還有什麼事嗎。」
  
  禹明低頭冷靜了幾秒,再開口時嗓音比平時低啞幾分:「我剛才說的事,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她淡定地看著一邊:「考慮什麼事。」
  
  「不去跟鄒茂相親,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嗓音異常柔和,她心口微微一撞,還沒來得及回話,他褲兜裡的手機又響了。
  
  一晚上沒少聽見這種聲音,你來我往的,完全不嫌浪費時間。
  
  她冷淡地說:「不好。」 邁步就往前走。
  
  態度非常決絕,語氣也不容商量。
  
  他的心瞬間涼透了,笑容幾乎維持不住:「能不能給個理由啊。」
  
  「沒理由。」
  
  就是不想做你的女朋友。
  
  禹明褲兜裡手機又響了幾下,大概是顧飛宇來電話了,他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落,立刻明白了什麼,脫口而出:「我沒有加你那個同學的微信。」
  
  她懵了一會,很快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心裡越發生氣,理都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他心中懊悔極了,在她後面說:「我哪有心思去招惹別的女孩,就你這一個我都沒辦法。」
  
  她腳步一緩,忍著氣想,所以就用這種辦法來試她?
  
  勉強走了幾步,她心裡火直冒,沒忍住回頭看他:「師兄,你無不無聊!」
  
  「無聊,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喜歡我,一晚上我都在跟顧飛宇發微信。我承認這件事做得太混蛋,我向你道歉。」
  
  他站了一會,見她不動,試著朝她走過去,第一次這樣哄女孩,他盡量耐心,聲音很低:「舒秦,我也不壞啊。」
  
  她瞪著他,奇怪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一點都不煩他。眼看他靠過來,她心亂如麻,用力推開他:「反正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不會做你的女朋友。」
  
  說著把他撇在原地,飛快往前跑,跑了好長一段路,回頭一看,他還站在那一動不動。
  
  上樓的時候她想,這人脾氣這麼大,動不動就凶她,吩咐她幹活的時候從來不心慈手軟,平時還總干涉她這干涉她那的,她喜歡他才怪。
  
  這麼想著,她說服了自己,進宿舍時確定:她就應該拒絕他。
  
  盛一南坐在床邊吃東西,扭頭一看:「終於回來了。」
  
  她胡亂點點頭,放下書包,到衛生間洗澡。
  
  洗完出來,她到桌前坐下,鎮定一番,開始查文獻、做筆記。
  
  手機響了,她目光飄過去,鎖定的螢幕介面上有個綠色圓標誌。
  
  是一條微信。
  
  她心一跳,臉上維持著淡定,劃開螢幕,進去一看,原來是吳墨問她文獻網站帳戶的事。
  
  她回覆了對方,接著查文獻。
  
  盛一南歪在床上看著書,不一會手機也響了,她翻著手機,隨口問:「舒秦,這週末校本部搞青年預備人才競賽,你去看比賽嗎。」
  
  舒秦搖頭:「我週末回家。」
  
  「可這次禹總和林景洋師兄都會去參賽,上次禹總還是第一名,中午你沒聽王姣姣說要去給林師兄加油嘛,我們就當去給禹總加油了唄,何況四個附屬醫院這麼多人蔘加,比賽肯定特別精彩。」
  
  他才不缺人替他加油呢。她看了一會文獻,心始終靜不下來,乾脆打開學校網站,研究起英語競賽的規則來。
  
  比賽共分兩部分內容:日常情景查房,危重症病歷匯報。
  
  麻醉系統無查房一說,要想找床旁查房記錄,只能去疼痛病房,至於危重症病歷匯報,則需要進入麻醉系統找危重症搶救記錄。
  
  說來說去,兩者都繞不過禹明。
  
  她再看各科室的參賽名單,第一個就看到了戚曼的名字,想起晚上的事,連這個也研究不下去了,乾脆抱著本教材一頭臥倒,心不在焉翻了一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晚上睡得不好,早上鬧鐘響了幾回都沒聽見,要不是盛一南叫她,她差點就睡過頭。
  
  到了科裡交班,禹明站在那,等羅主任交代完當天內容,淡淡開口:「交班吧。」
  
  輪到舒秦時,她認真匯報昨天看過的六個患者,禹明看著手裡的排班表,頭都沒抬。
  
  交完班她進18間,禹明為了教她普胸麻醉,早在昨天就排好了班,雖然昨晚鬧得不怎麼愉快,但他也沒臨時通知她去別的手術間。
  
  第一回進普胸外科手術間,她在裡頭適應了一會,發現麻醉機和監護儀都跟45間的不一樣。
  
  麻醉機是進口ohmeda的,自檢系統很複雜。
  
  她套上呼吸管道,試了幾次都沒通過自檢,正站在麻醉機前面研究,門一開,有人進來了。
  
  巡迴老師一抬眼,訝笑道:「咦,禹帥哥,你不是專管急診嗎,今天怎麼到這邊來了。」
  
  他臉色比平時差很多,淡淡一笑:「昨天已經派好班了,要回去也只能明天再回去。」
  
  也沒看舒秦,徑直走到電腦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6 11:16 PM

34.

  舒秦拿著呼吸管道又試了一次,還是不順利,每當進行到某個程式時,麻醉機就會發出「滴滴滴」的警報音。
  
  禹明就在身後,要想通過自檢,只能問他怎麼操作,她默默拆下套件,就要過去請教他。
  
  沒等她轉身,後面突然伸來一隻手,一把接過了她手裡的管道。
  
  她抬頭,剛好看見他的下巴。
  
  他先是皺眉按了【報警暫停】按鈕,不讓機器再「滴滴滴」地作響,隨後便將管道的其中一個接頭插到【呼吸囊】凸起的手柄上。
  
  她看了一會,猛地意識自己還夾在他和麻醉機中間,他那麼高,這下她連動都不大好動,可他好像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自顧自安裝管道,根本沒理她。
  
  她僵了一會,馬上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到自檢程式上,才發現這台機器跟其他機器的安裝部位不一樣,難怪剛才總通不過。
  
  禹明從頭到尾只盯著機器。安裝完管道,順便又測試是否機器漏氣。
  
  她觀摩他的操作。
  
  他手指修長、骨節勻稱,對比之下,爸爸的手指雖然也不算短,但因為骨節有些粗大,明顯沒禹明的手好看。
  
  安裝起來很快,他點了自檢按鈕,就回到了電腦前。
  
  這回一次性就通過了。
  
  她暗自記下他剛才的步驟,默默走到一邊拿出纖支鏡。
  
  全程兩人沒有目光交流。
  
  不一會他調出患者的病歷,開口了:「說說第一台食道癌患者術前評估情況。」
  
  她放下手裡的有創動脈探頭,轉臉看他:「患者61歲,體重47kg,身高158cm,無既往史,無手術史及過敏史,
  ef60%,心功能一級,肺通氣功能正常,床旁肺功能實驗正常,聽診雙肺呼吸音清,肝腎功能正常,HB88g/l,asa分級ii級。」
  
  他語氣很平淡:「氣道評估做了嗎。」
  
  舒秦:「頸椎活動度良好,甲狀軟骨結節至頦之間約四指寬。Mallampati I級,無假牙,影像學資料顯示無氣道受壓。」
  
  說話工夫巡迴老師開門,說患者送來了。他沒再言語,接過了病歷,就站在床頭跟患者進行交流,等舒秦做好了術前準備,便開始帶她做麻醉。
  
  誘導完,他將塗好石蠟油的【雙腔導管】遞給她。
  
  她愣了一下,還以為他今天暫時不會給她動手機會,垂下眼睛接過導管,小心翼翼調整患者頭部角度。
  
  等打開口腔,她左手用喉鏡挑起聲門,右手緩緩置入管腔。
  
  管腔通過聲門後,她試著往前推進,然而這種插管方式遠不如普通插管簡單,試了兩次,始終無法順利往前推進。
  
  她操作時他在邊上看著,見她遇到了阻力,也沒說話,過來握住她的手背,就那麼稍微調整了一下角度,管腔就順利送入一側支氣管。
  
  她臉莫名有些發熱,接麻醉機時暗自琢磨,到底他的操作跟自己的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他那麼順利,自己卻失敗了。
  
  他接好麻醉機,眼睛看著纖支鏡的視窗:「舌狀小瓣進聲門以後馬上要逆時針旋轉,如果不及時調整角度,後面位置容易發生偏移。」
  
  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記住了。」
  
  這時一位年紀稍長的陳師姐進來:「禹明,醫務部打電話找你,羅主任讓你下去,你跟我交個班吧。」
  
  舒秦在邊上學習他們的交班程式。
  
  一早上他跟她都沒有目光交流,說話無非是業務上的內容,帶教雖然很耐心,態度卻明顯比前兩天不自然。
  
  哪怕兩人不說話,她也有種悶悶的感覺。
  
  這下他走了,她第一反應是鬆口氣,可眼看著他頭也不回就出了手術室,也沒覺得輕鬆很多。
  
  好在陳師姐帶教風格非常細膩,每做一個處理都會主動告訴舒秦其中的原理。
  
  比如看到麻醉記錄上面的某些用藥,陳師姐就問舒秦:「知道你師兄為什麼提前用【沐舒坦】嗎?像這種時間較長的手術,臟器保護非常重要,如無使用上的禁忌症,沐舒坦可以一定程度降低術後肺不張的發生率。」
  
  到了中午,臺上還在關胸,陳師姐看看時間不早了,就讓她去食堂吃飯。
  
  舒秦路過醫生辦公室時,看到禹明和幾個組裡老師在裡面說話。桌上放著好些盒飯,都沒有動過的痕跡。
  
  她吃完飯再次路過,發現其他人已經端著盒飯在吃了,禹明還站在板子前寫東西。
  
  她目光落在那個飯盒上,估計飯菜早都涼了。
  
  上面陳師姐還等著她接吃飯,她惦記著接班,到更衣室喝了口水,就回到手術間。
  
  禹明這邊解釋了接下來工作的思路,就跟組裡人一起匯總這半個月的樣本。
  
  門開著,林景洋和王姣姣路過走廊。
  
  王姣姣輕聲說:「英語競賽分模擬查房和危重症搶救兩部分,既要考臨床能力,又要考口語表達,我就是想讓師兄幫我調出來一份疼痛病房的查房記錄,最好病志評過『優』的那種。」
  
  林景洋笑了笑:「你這要求還挺高的,危重症搶救的記錄我這有,但是我這半年基本沒去過疼痛病房,禹明手裡有疼痛方面的項目,要不你問問他?」
  
  王姣姣悻悻地:「早上已經問過禹師兄了,他說他沒空。」
  
  林景洋說:「我這兩天也忙,要不下班之前我帶你去一趟病案室吧。」
  
  王姣姣嬌聲說:「最好能早點把病歷翻譯出來,因為比賽時間還挺緊的。」
  
  舒秦回到手術間的時候,手術剛做完。
  
  她將病人送到恢復室,回來時碰到盛一南和吳墨,他們也剛送自己的病人過去。
  
  兩人把舒秦拉到一邊:「你英語競賽的病誌準備得怎麼樣了。」
  
  舒秦說:「今天太忙了,還沒抽出時間去篩選病誌。」
  
  盛一南說:「中午我聽見王姣姣讓林師兄幫她的忙,看樣子巴不得馬上就開始翻譯病誌,舒秦你千萬別讓她把你刷下來了,要是這樣我和吳墨都會氣死的。」
  
  吳墨點頭:「對呢對呢,一定要早點做準備。」
  
  舒秦回到手術間一看,下臺手術已經來了,陳師姐正給病人聽診,她忙進去幫忙。
  
  手術一台接著一台,就這麼忙到五點多,眼看最後一台做得差不多了,她含笑跟陳師姐商量:「師姐,我想去病案室借兩份病歷,能不能跟您請個半個小時假。」
  
  陳師姐馬上答應了,可是一看時間又說:「喲,都五點半了,你這個時候去,病案室都下班了。」
  
  舒秦愣一愣,那看來只能明天去了。可是明天一整天都是手術,她根本出不了手術室,除非請一兩個小時假,否則還是借不到病誌。
  
  她想了想,跟陳師姐打聲招呼,到走廊上拿出手機,找出禹明的號碼,猶豫了一會,正要撥過去,這時那邊走廊上過來一個人,遠遠地就喊她:「舒秦。」
  
  舒秦朝那人看過去,認出是王南師兄,上回她跟禹明他們去ktv唱歌,就是王師兄幫她在疼痛病房收樣本。
  
  他身上換了無菌服,臉上還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走到她跟前,把兩份病誌給她:「是不是要去參加英語競賽?我上次出國交流也是通過這個考試出去的。兩份病誌是我下午選出來的,你拿去先翻譯吧。」
  
  舒秦接過來一看,一份術中危重病人搶救病誌,一份是疼痛病房患者的查房病誌。
  
  舒秦默默翻著,好一陣沒說話。王南整天待在實驗室,怎麼可能知道她英語競賽的事,就算知道,他跟她又不熟,也沒有專門去找病歷的道理。
  
  這兩份病歷是誰讓王師兄選的,不言而喻。
  
  她過了一會才抬頭,笑笑:「謝謝師兄。」
  
  王南擺擺手:「有什麼不懂的回頭再聯繫,我實驗室那邊還忙著,先走了。」
  
  舒秦到樓下將病誌收進衣櫃。
  
  做完手術,她跑去訪視病人,回來時才七點。
  
  路過醫生辦公室,中午那組人已經不在了,再去閱覽室,裡面也空著。
  
  桌上還擺著那些盒飯,基本都沒動,她猶豫了一下,走進去打開一看,全都涼透了。
  
  她想起宿舍附近有家家常菜,就換了衣服坐電梯下去,到了那,葷素搭配現炒了好幾個菜,又打包了一份湯,都疊著放在一起。
  
  她把盒飯抱在懷裡,路過果汁店的時候,又進去買了一杯果汁。
  
  回到科裡,禹明還沒回來。她拎著大包小包進了閱覽室,剛放下東西,組裡一個同學給她打電話,說樣本收好了。
  
  再不走來不及了,她忙將盒飯和果汁都放到他的桌前,怕飯菜會涼,只恨沒有保溫桶。
  
  禹明這邊開完會回來都八點多了,剛進閱覽室,朱雯坐在裡面。
  
  他點點頭:「好幾天沒看到你了。你才下台?」
  
  朱雯打量著他:「對,在這等顧飛宇,我車又壞了,一會坐他的車回去。你臉色怎麼這麼差,顧飛宇猜你失戀了,不會是真的吧。」
  
  禹明沒說話,走到桌邊,放下筆記本。
  
  朱雯:「你跟舒小妹鬧矛盾了?還是她拒絕你了?難得啊,禹總也有被妹子拒絕的時候。」
  
  禹明心裡煩透了,剛要打開電腦,看見桌邊擺著一疊盒飯,包裝很乾淨,分量也足。
  
  他沒在意,問朱雯:「這是你訂的?」
  
  朱雯說:「我都吃過了,你沒吃飯,要不我給你叫份外賣?」
  
  禹明一整天都沒胃口:「不想吃,謝謝了。」
  
  正要把盒飯推開,這才發現邊上還有一杯果汁。
  
  他面無表情盯著果汁看了一會,突然意識到什麼,拿到手裡一看,才發現是杯百香果汁,他怔了一會,站了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7 11:04 PM

35.

  朱雯錯愕地望著他:「怎麼了?」
  
  禹明在手裡轉動著果汁瓶,沒錯,背面外包裝上印著的那幾個字,就是她常去的那家水果店的店名。
  
  外賣的五個盒子疊放得整整齊齊,連同那杯果汁,一起擺放在他平時常待的位置上。
  
  摸摸包裝,還有餘溫。檢查外面的塑膠袋,沒發現配送的訂單,可見並非打電話叫的餐,是親自到店裡買的。
  
  他一整天胃裡都像壓著一塊巨石,連喝口水都覺得厭煩,此時望著桌上的東西,胃裡那塊巨石突然之間被挪走了,先前沒感覺到的饑和渴,現在統統都感覺到了。
  
  朱雯觀察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嘶了一聲:「真奇怪,怎麼突然就『陰轉晴』了。」
  
  禹明站在桌邊拆筷子:「餓了。」
  
  朱雯看看外賣,又看看那份果汁,目光微凝,明白過來了:「這是舒小妹給你買的?」
  
  這時有人推門,顧飛宇和王南一前一後來了。
  
  顧飛宇一眼就看見了禹明,站在門口並不肯進來:「雯姐,走啊。」
  
  朱雯淡著臉:「急著走什麼,進來坐一會唄。」
  
  「我怕這小子找我麻煩,萬一打起來不大好。」 說著看看禹明,「你最好有點當師兄的自覺,王南在這呢,別當著你師弟的面跟我打架。」
  
  禹明沒工夫理顧飛宇,三個菜一碗湯一盒飯,每一樣都合他的胃口,只恨餓得太久,無法全塞進肚子裡,吃了一會,最後擰開那瓶果汁,一口氣全喝完。
  
  顧飛宇再瞎也看出禹明心情很不錯了,正覺得納悶,王南耷拉著眼皮說:「師兄,我下午把兩份病歷給舒秦了,過來跟你匯報一下,睏了,我回宿舍了。」說著便打著哈欠走了。
  
  禹明本來很高興,聽了這話又冷靜了幾分,下午他讓王南選了病歷送給舒秦,這事想瞞也瞞不住,她待人那麼客氣,要是猜到了是他送過去的,下樓買份外賣和果汁作為答謝再正常不過。
  
  朱雯突然問顧飛宇:「禹明為什麼要跟你打架,你幹什麼壞事了。」
  
  顧飛宇聽了王南的話,早就明白過來了:「昨天我給他出了餿主意,舒小妹氣得當場就發飆了。不過這小子悟性太強了,居然懂得絕地反擊的道理,聽說舒小妹要參加英語選拔,特地用兩份病歷來賄賂她,怪不得他沒像早上那樣黑著個臉了,不然早就找我麻煩了。」
  
  禹明抬頭看他:「你TM能不能馬上在我面前消失。」
  
  「不能!不刺激你這一下,你能開竅嗎?」
  
  朱雯看向禹明:「禹明,你不是不知道顧飛宇四次戀愛都失敗了吧,你要是聽顧飛宇那一套,簡直是往火坑裡跳。」
  
  「這回算我坑他了。」顧飛宇走過來往沙發上一歪,「作為發小,我決定補救一下,我問你,這外賣是不是舒小妹給你買的?」
  
  禹明回著手機裡的會診資訊,根本懶得跟他廢話。
  
  顧飛宇:「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的,雯姐就在旁邊,你吃著東西,都捨不得讓她一讓。還有這麼難喝的百香果汁,你都能喝得一滴不剩。我必須再提醒你一次,你別以為舒小妹給你買外賣就同意做你女朋友了,你給她找病歷,她用這種方式感謝你,這事完全符合她一貫的作風,你可別再像昨晚那樣冒進,要是把她逼急了,小心她跑了。」
  
  這話正中禹明的心病,就是因為沒想好見到她該說些什麼,他才沒有立即去疼痛病房找她。
  
  可她這週末就要去跟鄒茂相親了,萬一她跟鄒茂相處下來覺得合適,可就跟他完全沒關係了。
  
  他越想越心煩,抬起腕錶看了看,皺眉收拾東西:「我先走了。」
  
  顧飛宇:「你昨晚怎麼想起來問我鄒茂家的事,這事不會跟鄒茂有關吧,這可真有點麻煩,這小子雖然長得差些,但是很會來事,說話斯斯文文的,一肚子好主意。照那晚ktv的事來看,他好像還認識舒小妹的爸媽,要是他接下來打定主意走長輩路線就麻煩了,我估計,這事最後還得看舒小妹自己的態度。雯姐,如果換作是你,你是喜歡禹明這一型的,還是喜歡鄒茂這一型的。」
  
  朱雯瞄了瞄禹明的側臉,旋即嚴肅地回答:「誰也不喜歡,我這麼好的一個人,就算談戀愛,也得是『我愛他、他也愛我』,否則我情願自己一個人待著。」
  
  「你就從女性角度分析分析這兩個人唄,你覺得舒小妹會喜歡哪種類型。」
  
  「鄒茂吧。」朱雯想了想,「舒小妹一看就知道沒什麼戀愛經驗,她應該對鄒茂這種沉穩型比較容易來電。不過也不一定,禹明,你別太灰心,先冷靜幾天,別忘了週末你還要競賽,要是為了這事影響名次就麻煩了。」
  
  顧飛宇:「對,鄒茂可是你的勁敵,你可千萬別情場上輸給他,比賽還栽個跟頭,舒小妹這人慢熱認真,就算對你有好感,怎麼也要給她一點考慮的空間,這兩天你們都冷靜冷靜,你別再逼著她表態。」
  
  禹明耐著性子聽完,拉開門就走了。
  
  ***
  
  舒秦待在疼痛病房翻譯病歷,禹明來的時候都快九點了,他沒急著進辦公室,在外面跟晚班護士說了幾句話,進了辦公室,拉開椅子坐下。
  
  她眼睛盯著病歷,沒打招呼。
  
  他在對面望著她,也沒吭聲。
  
  她沒好意思抬頭,覺得自己有種奇異的矛盾心理,既想問他吃沒吃那份外賣,又怕他主動提起這事。
  
  他看了她一會,最終什麼也沒說,靠著椅背打開電腦,該幹嘛幹嘛。
  
  她鬆了口氣,又有點失望,想了想,接著翻譯手中的病歷。
  
  他的手機整晚都很安靜,除了中途到外面接過一次電話,剩下的時間就擱在她的對面,彷彿要讓她驗證什麼似的。
  
  她忍不住瞟他,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上回買的襯衣,領口照例鬆開了一粒,袖子也輓著。他在瀏覽郵件,修長的手指偶爾滑動鼠標,思索的時候眉心會蹙起,這會顯得他鼻樑的線條更加耐看。
  
  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病歷上,可惜她手邊沒帶工具書,病歷裡太多專業名詞,做起來不是那麼順暢。
  
  就這麼相安無事到了十點,她和他一前一後出來。
  
  走了一段,她無意中一回頭,他插著褲兜在後面走著,很坦然地望著她。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宿舍,她再回頭一看,他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第二天他白天比昨天更忙,晚上也沒來疼痛病房,回宿舍的路上她好幾次回頭,都沒看到他的身影。
  
  回到宿舍,盛一南問她:「怎麼樣啊,週六你去不去校本部看禹總他們競賽,我們以後說不定也會參加這樣的評選,就當提前去漲漲見識也好哇。」
  
  舒秦放下書包:「去呀,為什麼不去。」
  
  盛一南說:「剛才路上遇到戚曼,她說她也要去,比賽的地方就在校本部大禮堂。禮拜六你別回家了,我們直接在醫院門口集合。」
  
  舒秦一聽到戚曼的名字就沒言語了,梳好頭髮進衛生間洗澡:「可是週六我得回家一趟。」
  
  她得回家跟爸媽說清楚吃飯的事,最好能取消飯局,如果媽媽執意要她去吃飯,至少要提前說清楚自己跟鄒茂不可能。
  
  這麼想著她洗完澡出來,換上睡衣,給鄒茂發了條微信。
  
  沒等到鄒茂回覆,有人在外面敲門,她打開門,宿管盧阿姨遞給她兩份複印的英文資料。
  
  她翻了翻,正奇怪怎麼跟自己手頭的那兩份中文病歷那麼像,幾乎就是翻譯好了的英文版,盧阿姨就說:「禹明送過來的。」
  
  說話時打量著她,目光裡有些好奇,更多的是笑意。
  
  舒秦知道盧阿姨跟禹明家的淵源,臉有些發燙,點點頭說:「謝謝盧阿姨,我師兄還在樓下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8 10:42 PM

36.

  盧阿姨笑著說:「還在樓下呢。」
  
  舒秦點點頭,抱著資料回到房間,將東西收到抽屜裡,略一猶豫便換下了睡衣,唯恐他已經走了,頭髮都來不及梳,就這麼咚咚咚下了樓,路上突然想起上次兩人在樓下見面的場景,一會他見到她這副模樣,多半又會笑話她頭髮太亂。
  
  宿舍門口陸續有人回來,遇到舒秦認識的,免不了互相點頭打招呼,出來到門口一望,旋即下了台階。
  
  圓月朦朧,地坪前一片渾然的白,一陣小涼風吹過來,枝葉在遠處沙沙作響。
  
  夜色下的景象看起來跟上回沒有不同,然而這一次沒有人在外面等她。
  
  她左邊找找,右邊看看,最後踮腳張望遠處的路燈,確定他已經走了,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沉,怔立片刻,自我安慰地想,剛才下樓時她無非想當面跟他道個謝,既然他走了,那麼電話致謝其實也是一樣的。
  
  這麼想著,她拿出了手機,都準備撥他的號碼了,心裡還是空空的。
  
  這時有人走過來:「我在內科,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去你們手術室,怎麼,剛才那個就是你們科住院總?」
  
  舒秦漫不經心看向那兩人,是王姣姣和一個內科的同學。王姣姣看到舒秦一貫的漠然,徑直越過她往樓內走,邊走邊點頭:「禹明你都不認識?」
  
  「久仰大名,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本人,外科系統的師兄都這麼正嗎,那你在手術室豈不是爽呆了。」
  
  王姣姣:「怎麼可能,全院也就這麼一個,再帥有什麼用,太高冷了,平時根本都說不了幾句話。」
  
  「那他怎麼到女生宿舍來了。」
  
  「路過吧。」
  
  「不太像,他剛才明明像在等人,後來看到我們過來才往那邊走了。」
  
  「別瞎想了,我可想像不出禹明等人的畫面。」
  
  那人笑嘻嘻地:「也對,姣姣同學這麼受歡迎,你剛才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都沒多跟你說幾句話。」
  
  王姣姣語氣透著絲不爽:「別拿我開玩笑了。」
  
  舒秦一言不發跟在後面上樓,等王姣姣進了宿舍,即刻拿出手機。
  
  給禹明打過去,他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她在走廊默然等了一會,再打過去,他還是沒接。
  
  她心情彷彿熱天雷雨來臨之前那般悶澀,回到宿舍,心不在焉地看了會書,電話響了,她心猛地一跳,一看號碼,掩不住滿臉失望。
  
  是鄒茂。
  
  「鄒師兄。」
  
  鄒茂語中帶笑:「我看到你剛才發的微信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之所以同意去吃飯,是不是因為秦阿姨給你施加了壓力?這樣吧,這兩天我在忙比賽的事,也沒有好好跟你接觸,等我們再互相瞭解瞭解,我再來安排吃飯的事。」
  
  舒秦笑著說:「鄒師兄,非常抱歉,下次我可能還是去不了。」語氣柔和,態度卻堅定。
  
  鄒茂沒讓她往下說:「我這邊還忙比賽的事,電話裡也說不明白,等回頭見了面,我們再好好聊一聊。」
  
  舒秦這邊剛掛電話,禹明來電話了。
  
  她確認了螢幕上的名字,心跳不自覺加快,調整了一下呼吸,走到一邊接起:「師兄。」
  
  「你剛才打電話了?」
  
  自從鬧掰,兩人已經整整兩天沒說話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些微妙的變化,然而靜下心一聽,又沒什麼不一樣,她慢慢走到走廊盡頭,那裡有扇窗戶,抬頭就可看見一彎明月:「嗯,對,盧阿姨說你剛才送了資料過來。」
  
  她聲音那麼甜軟,偏偏連個「謝」字都不肯說,他咳了一聲:「都是我以前翻譯過的病歷,模式差不多,你對照著看一下,大概就能清楚這種比賽的規則了。」
  
  這兩天他有多忙她不是不知道,她把頭髮撩到耳朵後面,輕聲說:「知道了。」
  
  上次還知道拿請吃飯這種事來搪塞他,這回連個「謝」字都不肯說了,他強行找話題:「我這兩天忙著比賽的事,可能進不了手術間,明天還是顧教授帶你。」
  
  她哦了一聲,沒有往下接話。
  
  他等了一會,沒聽到她說話,悶悶地:「沒什麼事了,掛了。」
  
  她突然說:「週末我去校本部看師兄比賽。」
  
  他一怔,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從樓裡匆匆跑出來的身影,儘管離得那麼遠,但他還是一眼認出是她,這種感覺微妙而複雜,雖然她對他相當不客氣,但聽她這麼一說,他揣摩一番,心情奇異地變好幾分,過了一會說:「你家離校本部那麼遠,要不要我過去接你。」
  
  「我跟盛一南他們一起過去,這兩天你專心準備比賽。」
  
  越來越不客氣,連「師兄」都省了,他在電話那頭無聲地笑,怕她聽出來,故意皺眉:「知道了,還有沒有別的囑咐?」
  
  她聽出他語氣裡的笑意,意識到什麼,馬上說:「那就這樣了,加油,晚安。」
  
  說著就掛了電話。
  
  回到宿舍,盛一南剛從床上起來,正要去洗漱,無意中瞟她一眼,驚到了。
  
  「前面臉色還像要下雨一樣,打個電話臉色就亮成這樣,剛才你給誰打電話,什麼好事這麼高興?」
  
  舒秦走到桌前,若無其事對比四份病歷:「給家裡打電話唄。」
  
  盛一南也沒在意:「上回跟你說過了啊,週六第二場,就在晚上五點半。」
  
  舒秦扭頭看她:「不是要在醫院集合嗎?」
  
  「當然了。」盛一南在裡面刷著牙,「一院到校本部不是有校車嗎,四點半是最後一趟,我們都坐校車過去,既省錢又方便,路上不到一個小時,五點半之前剛好到校本部,你要是一定要回家,記得千萬別遲到了。」
  
  舒秦點頭。
  
  週六回家,一進門她就跟爸媽說了不去吃飯的事,鄒茂應該已經跟媽媽提前打過招呼了,媽媽對她非常不滿,一整天都在舒秦耳邊念叨這件事。
  
  舒秦看書、吃東西、督促爸爸搞運動,該幹嘛幹嘛,不管媽媽怎麼說她,態度非常堅定,到了下午,看看時間不早了,她跟爸媽說要去學校看比賽,就從家裡出來,掐著點趕到一院,到門前一看,校車馬上要啟動了,車上坐了不少學生。
  
  她笑著向司機師傅出示了學生證,上了車,往裡走的時候,盛一南和吳墨衝她招手:「舒秦,我們在這。」
  
  兩邊座椅都坐滿了人,舒秦走了過去,才發現吳墨的右手邊還坐著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是戚曼,她今天畫了點淡妝,看上去比平時更漂亮,她本來在跟同伴說話,一見舒秦就打招呼。
  
  舒秦微微一笑,在盛一南旁邊找個位置坐下來。
  
  吳墨打量舒秦:「舒秦,你今天好漂亮啊。」
  
  盛一南正在瓜分零食,扭臉一看:「咦,你這條裙子不是上回開年會的時候買的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29 10:02 PM

37.

  旁邊的人聽了,一齊看向舒秦。
  
  這條裙子確實獨特又耐看,衣料順滑,剪裁得體。
  
  兩邊肩頭露出來小半截,膚色白嫩得近乎清瑩,荷葉邊大衣領尤其有種烘雲托月的效果,襯得舒秦的臉蛋明潤恬靜。
  
  她本來就愛笑,這麼文文靜靜地坐在那,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獨特的氣質。
  
  盛一南從不穿裙子,這回也免不了看個不停:「你買回來就穿過這麼一回吧,這麼好看的裙子幹嘛收著不穿呀。」
  
  吳墨用一雙胖手撫著胸口,無限感慨:「我們天天待在手術室裡,就算買了好看的衣服,也沒什麼機會穿呢。」
  
  戚曼打量一番,禮貌地問:「舒秦,能不能問問是什麼牌子的,這種風格我也很喜歡,正好我要過生日了,明天打算抽時間去逛一次商場。」
  
  舒秦轉眸望著她,想了想說:「是xx牌。」
  
  王姣姣坐在前排,她同伴聽了這話回頭看了看,好奇地問王姣姣:「你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是這個牌子吧,這麼一條裙子不便宜吧。」
  
  王姣姣雲淡風輕地說:「我爸爸經常給我媽媽買,我自己嘛,不太喜歡,偶爾買一件,但從來不買仿版。」
  
  這話的意思夠明白了,那人扭頭看著舒秦:「可舒秦這條真不像仿版,估計是因為人漂亮,所以才穿得這麼好看。」
  
  說著湊過來認真端詳:「不對呀,怎麼看都是真的,仿版沒這麼好的質量。」
  
  舒秦並不想否認這條裙子就是正版,但也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討論價格問題,乾脆從盛一南的袋子裡拿出幾包零食,笑著分給那人吃,接著又打開手機,看今天的比賽規則。
  
  王姣姣不接同伴遞過來的巧克力,含笑說:「我也沒說舒秦的是仿版呀,就是想起來以前見過市面上一些仿版,表面上做得不錯,但細節根本經不起推敲。」
  
  盛一南拆開一包薯片,小聲逼逼:「就你王姣姣買得起正版?衣服再貴有什麼用,也沒看你穿出來什麼效果。」
  
  吳墨怕王姣姣聽見又跟盛一南吵起來,忙推了推盛一南的胳膊。
  
  舒秦拉著盛一南:「我昨天只看到最開始的入選名單,第二輪的名單在哪看。」
  
  戚曼正好也在瀏覽網頁,便說:「從右下角的埠進去。」
  
  舒秦笑著點點頭:「哦,看到了。」
  
  吳墨感嘆:「這種比賽報名條件太苛刻了。」
  
  盛一南說:「何止苛刻,我給你們念念:
  
  第一、申請者僅限濟仁系統四個附屬醫院各科室在職職工。學歷博士,年齡不超過35歲。

  第二、獲得過國家級課題或者省級重點課題資助。

  第三、近兩年內以第一作者身份在sci收錄期刊發表論著3篇,且每篇IF>2.0。」
  
  吳墨露出頭痛的表情:「好難哦。」
  
  「要不怎麼叫選拔青年科研骨幹呢,能進決賽的以後都有望被培養成學術帶頭人,最起碼也是科室主任。」
  
  戚曼微笑:「這次好像是科研部組織專家先進行函審,然後是現場進行評估,最後按照得分高低進入決賽,優勝者會獲得基金資助,履歷上也會大大加分。」
  
  舒秦望著網頁,因為初賽是第一名,復賽名單上頭一個就是禹明。緊跟在他後面的,是其他臨床科室競爭者的名字。
  
  鄒茂和林景洋,也都在第一排。
  
  就這麼說著話,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小時,到了校本部,大家下了車,談笑著往大禮堂而去。
  
  來得還算早,闊大的禮堂還沒坐滿人,嘈嘈切切滿是說話聲。
  
  舒秦她們從右側過道往裡進,邊走邊往臺上看。
  
  百年學府,氣勢巍然,猩紅的簾幕肅穆地垂落在舞臺兩邊,巨大的放映屏上寫著「2018年濟仁系統青年後備人才選拔競賽」,鮮花簇擁,燈光如晝。
  
  前排是科研部的專家、校長、副校長。後排坐著各附屬醫院的院長,科主任。畢竟離得太遠,舒秦只勉強認出了羅主任,其他的本就不熟,自然沒辦法辨認。
  
  坐下前她望瞭望舞臺,嗓音突然有些乾渴,像是緊張,又像是期待。
  
  她悄悄腦補了一下自己以後站在臺上揮灑自如的場面,胸膛裡彷彿有一團有焰而無煙的火,就這麼寂靜地燃燒起來。
  
  吳墨忍不住深呼吸:「好像跟我沒什麼關係,但是我心裡特別激動。」
  
  盛一南猛喝水:「媽耶,我也是。」
  
  五點半了,主持人一出場,大家迅速安靜下來。
  
  發表開幕詞的是第一臨床學院的前任院長,國家津貼獲得者,xx院院士。
  
  他年過七十,白髮蒼髯。站在講台後,扶著眼鏡,往台下凝神一顧:「唔,今天來了很多朋友,有基礎學院的後生,也有臨床醫院的同仁,我因為住院的緣故,有大半年沒來過本部了,難得看到濟仁的新老力量歡聚一堂,我心裡比你們所有人都激動。大家都是濟仁的一員,該知道學校之所以舉辦這種科研型選拔比賽,既是為了加強臨床梯隊建設,也為了挖掘和資助在學科領域內有大好發展潛力的傑出青年人才,雖然兩年才舉辦一次,但目前已經有形成傳統的趨勢,當然我作為濟仁的一名老將,希望這種比賽永遠都能夠不落窠臼,最好每一次都能湧現出新的思路和新的力量。」
  
  掌聲雷動。
  
  他做總結陳詞:「最近在家讀了點業務外的閒書,有句話出自《尚書》:『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厥執中』。這句話讓我很有感觸,依我的拙見,『道心』也可以改成『醫心』,『唯精唯一』更是非常切合我們濟仁的傳統,希望濟仁的新老力量在堅持創新的同時,都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比賽正式開始。
  
  主持人宣讀參賽者履歷,復賽前重新抽過籤,名次早已經打亂了,第一個上場的是鄒茂。
  
  他準備很充分,所講的內容是「蛋白質組學在亞臨床肝癌中的最新研究進展」。
  
  有位評估專家聽完後,現場發問:「從你個人角度說說這個課題的背景來源、設計思路、和前景展望。」
  
  鄒茂洋洋灑灑進行了一番陳述,最後總結:「傳統醫學和新醫學正處於革命性的交替階段,肝膽學科在宏觀地著眼疾病的臨床診治手段時,也應該細化到基因組的層面來進行個體化干預和治療。」
  
  評委們打分。
  
  林景洋第四個上場。
  
  他講的是「缺血預處理對圍術期缺血再灌注心肌基因表達影響。」
  
  他的研究背景在於,濟仁四個附屬醫院每年都有大量患者接受心臟手術,心臟經過一段時間停搏再重新復跳,全身器官無可避免會出現「再灌注」的損傷,針對這一情況,麻醉醫生圍術期的前瞻性及精準管理極為重要。
  
  課題不算前沿熱點,但林景洋手裡也整理了大量的樣本,在專家發問時,他表示:「我的這項研究著眼於從細胞層面進行器官保護,最終目的是對患者實施個體化醫療,不只提高患者圍術期的生存率,更希望改善患者遠期的生活質量。」
  
  舒秦本來還算淡定,可是一場接著一場看下來,比賽越來越激烈,彼此分數咬得很緊,尤其是看林景洋分數超前,心不由得悄悄提了起來。
  
  主持人:「下面是一院麻醉科禹明。」說完便開始宣讀禹明的履歷。
  
  舒秦愈發緊張,忙擰開礦泉水喝水。
  
  吳墨看著大螢幕上長長的個人介紹,星星眼:「禹總的硬體設施太強悍了。」
  
  戚曼旁邊坐著一位內分泌的同學,笑著說:「雖說我在內分泌科,也都知道你們禹總很厲害。」
  
  盛一南緊張地說:「哎,就是禹總這次講的內容不算新,還是癌痛,禹總手裡又不是沒有別的項目,什麼【術中脈壓與圍術期細胞損傷】,【圍術期高濃度氧氣與術後呼吸系統疾病的影響】,【麻醉超聲】,不都是他搞過的嗎,為什麼執著於癌痛研究呢。」
  
  吳墨:「對呀,太傳統了,不知道會不會扣分呢。」
  
  盛一南推推舒秦說:「你看到沒,有位評估專家給林師兄打了很高的分,現場提問的時候也很溫和,後來又一直跟章副主任聊天。」
  
  舒秦早就注意到了:「那位專家是我們醫院的?」
  
  「好像是三院的。」
  
  「別說話了,禹明上來了。」
  
  現場安靜下來了,舒秦往臺上一望,透過舞臺的燈光,科技與超然,理想與務實,都定影在那裡。
  
  禹明走到講台後,低頭整理了一下課件,抬起頭來,面色從容。
  
  舒秦一眼不眨,他高高地站在那,燦若晨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30 10:40 PM

38.

  幾句開場白過後,他直接切入正題:「各位前輩,各位老師,我今天要匯報的課題是【國內外癌痛研究新進展】。」
  
  周圍有人難掩失望,輕輕噓了一聲。
  
  這個項目跟前面的各種前沿熱點比起來,的確偏於傳統,倘若只看題目,甚至有種空泛的感覺。
  
  在上次的年會上,舒秦已經聽過禹明關於這方面的匯報,原以為是相同的內容,豈料一聽才知道,他不但陳述了與美國喬治醫學中心的合作進展,還匯總了大量關於癌痛診療的最新研究。
  
  從基礎角度,他展示了去年自己在美國Steve.lab做的關於大鼠重組慢病毒載體鞘內注射治療癌性疼痛療效的觀察——此乃針對「嗎啡耐受」現象的基因層面的研究。
  
  從臨床角度,他匯總了利用pvp、皮下港植入技術、藥物聯合應用解除椎段頑固劇烈疼痛的臨床實例——這是國內外關於「轉移性脊髓占位」癌痛治療的新進展。
  
  至於未來發展,他在汲取喬治醫學中心、Steve.lab等代表目前疼痛世界先進水準醫學機構管理經驗的基礎上,陳述了未來自己對於完善「疼痛病房」的一些思路——這是站在更高層次的科室管理方面的展望。
  
  他聲音一貫的低沉緩和,然而字字如鐵。
  
  禮堂裡起先還有些雜響,漸漸悄然無聲。
  
  所有的人都能聽得出,這份匯報裡提煉出來的不只是冷冰冰的數據,是實實在在的心血。
  
  院士本來在低頭看今晚的比賽安排,聽著聽著,他慢條斯理地扶著眼鏡往臺上一望。
  
  有位專家放下手裡的筆,等禹明講完,率先鼓起掌來。
  
  掌聲中,有人悄聲說:「穩了,穩了。」
  
  就在這時,有位專家發問:「你在匯報中說到要將這個項目與下鄉進行掛鉤,請問你是否做過基層機構癌痛治療現狀的調查?」
  
  現場一默。
  
  舒秦看那人,是剛才給林景洋打高分的那位三院的專家。
  
  這人笑起來非常和善:「我在臨床科研都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基層醫院不同於上級機構,在推廣新技術時,除了評估現有及潛在病患人數,還要考慮很多問題,比如醫保比例、患者就診需求、教育程度差異等等,說起來情況較為複雜,遠不是幾個附屬醫院的情況就能做代表的。你作為項目負責人,如此龐大的課題,這樣大一筆項目基金,要是沒有事先進行大量評估,貿然就將人力物力耗費在難以開展新技術的基層機構,是否太過理想化?有沒有考慮過基金的不合理分配?」
  
  幾位專家交頭接耳。
  
  禹明笑了笑:「由於時間限制,我沒有出示之前做過的國內基層機構癌痛治療的現狀調查,如果幾位專家有興趣,我這裡有一份五年來基層關於癌痛患者門診量的增長數據和治療技術層面的更新趨勢,我可以在這份報告的基礎上討論未來基層新技術推廣的可行性。」
  
  說話時聲音依然不高不低,儼然有種提得起地球的氣度。
  
  舒秦彷彿看到他眉目間的光芒,雖然離得那麼遠,那種沉毅和自信依然撲面而來。
  
  資料傳到台下,幾位專家互相傳閱起來,舒秦待在後排,目測那是非常厚重的一份報告,禹明事先做了太充足的準備,方方面面都覆蓋到了。
  
  討論了幾句,專家們開始現場評估。
  
  舒秦緊張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四周嗡嗡作響,大家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專家們之間像是出現了爭議,分數遲遲沒出來。
  
  舒秦熬了一會,只覺得時間漫長得可怕。明明才過去幾分鐘,簡直像過了一整年。
  
  盛一南和吳墨忍不住輕輕挪了挪腳:「太尼瑪考驗人的心理素質了。」
  
  終於打分出來了,舒秦往螢幕上看,不知是不是太過緊張,最開始連眼睛都有些發花,數字明明就在眼前,偏偏跳動個不停。
  
  好不容易變清晰了,她一個個看過去,除了兩位專家給分沒超過九分,剩下幾位專家都給出了正常的分數,最後一統計,禹明超過林景洋和鄒茂,成為了目前的第一名。
  
  舒秦懸著的心落了地,這麼一放鬆下來,整個人都淡定不少。
  
  可當她準備開始看下一場比賽,才發現背上悄然出了一層汗,只要身體稍微一動,衣服就涼涼地貼在背上。
  
  接下來的競爭依然激烈,為了獲得名次,每個人都有備而來,可是一場一場比下來,沒有人分數超過禹明。
  
  吳墨軟聲進行分析:「到了這種拼實力的比賽,能否拉開差距,無非看誰付出了最多的精力和時間,我也是到今晚才想通,禹總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
  
  盛一南一哧:「你才知道啊。」
  
  最後一位選手分數也出來了,大家一對比,寇里幾個師兄笑嘻嘻地站起來:「好了,今晚禹總必須要請吃飯了。」
  
  一片宣告落幕的掌聲中,大家說笑著離場,到了禮堂門口,天色已黑,氣氛依然很活躍。
  
  競賽過程雖然激烈,可真等名次出來,大家討論得更多的還是今晚前三名的表現,最高興的,當屬一院麻醉科的學生們和老師。
  
  舒秦時不時往門口看一眼,禹明一比完就被羅主任幾個叫去說話,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天氣有些涼了,她穿著裙子,晚風一吹,胳膊和腿都有點冷,然而心裡湧動著一股莫名的激盪感,讓她整個人又很熱。
  
  那邊幾個男同學動不動就偷瞄舒秦,過了一會,有個博士師兄忍不住過來笑問:「舒秦,已經沒有校車了,你家住在哪裡,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舒秦看了看前面那人的背影,戚曼似乎在等內分泌科參加比賽的師姐,遲遲不肯離去。
  
  她笑了笑,搖頭說:「不用了,我要等人。」
  
  這時有幾個人大笑著說:「靠,禹明你終於出來了,今天晚上你必須得請吃大餐。」
  
  舒秦看過去,果然是他。
  
  他本來在跟院長和羅主任說話,一抬頭,彷彿有種感應似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舒秦身上,瞥到她的衣服,不由一怔,沒等他看仔細,科裡人就一擁而上,遮擋住了他的視線,難得有理由大肆慶祝,這些人各種逼他當場答應請吃飯。
  
  戚曼也上前笑著說:「祝賀禹明老師。」
  
  禹明透過人群再次確認,舒秦很少穿裙子,印象中只在年會上穿過,雖然只有一回,可她當時穿這條裙子的萬種風情,到現在都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裡。
  
  兩人視線一碰,舒秦留在原地看著他,表情平靜,並不肯走過來。然而仔細一看,她臉色分明有些發紅。
  
  他心裡瞬間透亮起來,幾乎有點站不住,在周圍的喧嚷中,他再確認了幾眼,沒錯,就是那條他送的裙子,連剛才比賽獲勝都沒這麼高興,他不讓自己眼睛裡的笑意太放肆,對同事說:「抱歉啊,今天晚上還有事,明天晚上訂地方行不行。」
  
  那些人哄笑著說:「行啊行啊,明晚除了吃飯,我們最好還搞點別的活動。」
  
  院長和羅主任搖頭笑嘆:「還是年輕好啊。」
  
  禹明心裡彷彿有一萬隻螞蟻在爬,眼看人實在太多,走了兩步,拿出手機,給她發了條微信。
  
  【太晚了,讓我送你好不好,我的車就在門口的停車場,你到那等我,我馬上就過來。】
  
  她停了下來,應該是要查看微信。
  
  他被大家扯著說了幾句話,因為心不在焉,反應比平時慢了許多,短信始終沒來,他的心就那麼懸在嗓子裡,最後實在忍不住,假裝不經意回頭看著她。
  
  她沒抬頭,還在看手機,倉促間一瞟,她嘴角似乎微微翹著。
  
  好幾個人在問他課題的事,他漫不經心地聽著,人雖在這,意識早不知飄到哪去了,突然感覺褲兜震動了一下,他喉嚨馬上變得乾渴,簡直像火燒了似的,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斜斜瞥了一眼。
  
  她只回了一個字。
  
  【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8-31 10:11 PM

39.

  從學校裡出來,一行人站在街沿商量拼車的事,舒秦暗自琢磨稍後怎麼一個人去停車場,奈何當著眾人的面不好意思自行離去,只得留在原地。
  
  陸陸續續有老師路過,看這邊熱鬧,有幾位性格較隨和的,主動提出讓師弟師妹搭自己的順風車。
  
  大家一聽有這等好事,馬上放棄了拼車的計劃,因為太過興奮,盛一南幾個去停車場的路上忙著聊天說笑,明明才五分鐘的路程,足足走了十幾分鐘。
  
  好不容易到了停車場,盛一南和吳墨就要進去幫著找車,見舒秦不動,拉她:「怎麼了,走呀,好幾輛車呢,車上又不是坐不下。」
  
  舒秦含笑說:「我得去趟附近親戚家,你們先走吧。」不善於撒謊,臉都紅了,好在有夜色遮掩,看上去並不明顯。
  
  盛一南想了想要接話,舒秦手機響了。
  
  低頭一看,是禹明,她心跳加快,怎麼這麼快,來之前還看到他在校門口跟院長和羅主任說話,突然就過來了。
  
  當著盛一南他們的面,她還得佯裝淡定:「我接個電話。」
  
  兩人對舒秦說:「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舒秦點頭說好,剛走到邊上,一輛黑色的車擦過他們身畔出了停車場,一看特別眼熟,正是禹明的車。
  
  有人認出這車,訝道:「車上是禹明吧,這麼心急火燎地要去幹嘛呢。」
  
  盛一南和吳墨也覺得奇怪,正在門口發愣,裡面有人衝他們招手:「吳墨,你們幾個快過來。」 原來是吳墨的師姐找到了自己的車。
  
  吳墨和盛一南對舒秦說:「那我們進去了。」
  
  舒秦:「回家發微信。」在原地目送他們進去。
  
  手機還在響,她按了通話鍵。
  
  「我車開出來了,現在在東門,要不要來接你。」
  
  估計他剛才一來就看到她了,知道她不太自在,特意將車開了出去。
  
  難為他這一次比她想得還周到,她看看周圍,熟人不少,前方不遠處的一輛車已經發動了,戚曼剛坐上去。
  
  她望回停車場的門口:「不用了,我就過來了。」
  
  他沉默了幾秒,笑:「那我在這等你。」
  
  她起初沒應答,過了一會才嗯了一聲。出來沿著學校的高墻慢慢地往東門走,這邊相對僻靜,路上沒遇到幾個認識的人。
  
  走到圍墻盡頭再轉了個彎,他的車就停在轉角處。
  
  他像是望著後視鏡很久了,本來坐在駕駛室裡,一看到她過來就打開車門,站在車邊等她。
  
  她默默朝他走過去,他那麼高直挺拔,乍一看跟剛才在臺上沒什麼區別。光線遠不如白天明亮,但能看到他眸底一抹靜靜的笑意。他不常笑,只要一笑,眉眼就會舒展開來,五官有種燦然生輝之感。
  
  她走到近前才挪開視線,他身上那種年輕男性的潔淨氣息撲面而來。她耳根有些發燙,就著他的手拉開車門,順理成章坐了上去。
  
  他垂眸望著她從自己身前走過,由於距離太近,她頭頂的髮絲差一點就擦過他的嘴脣,這種悸動類似觸電,攪動得人心緒不寧,站在外面看了她幾眼,關好車門,繞過車頭,也上了車。
  
  車廂裡只有他和她。
  
  她自顧自低頭繫著安全帶,好一陣沒開口。
  
  他藉由車裡的燈線打量她,覺得她整個人都散髮著一股誘人的甜香氣。
  
  她整理好坐直身子,眼看過了幾分鐘,他始終沒動靜,只得轉眸看他:「師兄。」
  
  他沒打算收回視線。「怎麼了?」
  
  「該開車了。」
  
  語氣乾巴巴的,音調卻那麼柔軟,周遭那麼安靜,他惟恐她聽見他心裡的笑聲,藉著低頭的動作,稍微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隨後換擋發車,盯著前方:「桃花小區對吧。」
  
  其實這個小區名字早已爛熟於心,卻是第一次當著她的面從口裡說出來。
  
  「對。」 既沒有「麻煩師兄」,也沒有「謝謝師兄」。
  
  語氣有些靦腆,但態度那麼自然。
  
  車啟動,她透過後視鏡瞄他,發現這一個晚上他笑的次數,比一整個月加起來還要多。
  
  她沒意識到自己臉上也添了一抹笑意,坐了一會,不想看手機,於是抬起視線靜靜打量,第三回坐他的車,這次她沒落下視野範圍的每一樣事物,連同他的袖口、他襯衣上的暗色底紋、他修長乾淨的手指,全都看在眼裡。
   
  他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沒看她,但聲音又低又柔和:「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她臉色微紅,拿出手機,進入app:「我家附近有家麵館,味道還可以。」她其實不餓,但是她想起他五點半就開始比賽,應該沒機會好好吃晚飯。
  
  「麵館?」他先是想起她爸爸做的包子,緊接著又想起鄒茂本來定在明晚的那頓飯,明天就是周日了,最好能把她約出來。
  
  上午她肯定要在家裡看書,他醫院也有一堆事。
  
  他盡情地在腦子裡搜刮所能想到的明天能把她約出來的方式,女孩子都喜歡逛街,可他除了上回去找她買襯衣,起碼有八百年沒逛過商場了。
  
  如果她也不願意逛街,要不就看電影?突然想起她房間裡的床單:「上回你發的朋友圈裡那張照片上的床單在哪買的?」
  
  舒秦怔了怔。她床上的床單?
  
  她狐疑:「粉紅色那套?」
  
  他面色不變:「我請的阿姨洗壞了一床,想買個新的。」
  
  「可那個床單是兒童床單。」
  
  那又怎麼樣,是她曾經鋪在自己床上過的,看著就暖和。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正要開口,電話響了。
  
  顧飛宇打來的,藍牙接通,在那頭說:「我上晚班都知道你小子得了第一,雯姐做了一晚上急診手術,剛剛才閒下來,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師兄也去參賽了,一回科室就說你明天晚上要請吃飯。」
  
  「對,你最好別來。」
  
  「我就要來,不只我自己來,還要把我們科最能吃喝的都拉去,明晚定在哪啊,幾點鐘?」
  
  既然要出去玩,當然要問她的意見。他看看她,對顧飛宇說:「一會我問問再回你。」
  
  顧飛宇直覺太驚人,嘶了一聲:「不對啊,都這麼晚了,你找誰問去?而且你什麼時候有興趣問去哪玩了,哪回不是隨便我們訂地方?」
  
  說著說著,突然驚喜:「難道是要問舒小妹?臥槽,你們和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 10:34 PM

40.

  禹明不等顧飛宇往下說:「掛了。」
  
  餘光看見舒秦低著頭,估計是在看手機。
  
  散場時在大禮堂門口,她早該聽見了他被要求請客的事,剛才那通顧飛宇的電話,她大概也能猜到通話內容。
  
  這場活動無非是為了慶祝他得冠軍,但鄒茂約見她家的晚宴恰好也定在明晚。
  
  從剛才到現在,他心裡雖然燃著一簇快樂的火苗,但只要一想到不確定因素那麼多,又覺得這份快樂不夠踏實。
  
  那晚她拒絕他的畫面他記憶猶新,今晚不能再像上次那麼衝動,想來想去,何不藉這吃飯的機會再間接確認一次,於是開口了:「明天晚上你想去哪玩,我提前訂地方。」
  
  她翻著手機,沒應聲,她聽出來他在徵詢她的意見,以前她也參加過幾次跟他有關的活動,但身份無非是小跟班、參與者,這一次不同,她的角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種感覺陌生又奇妙,彷彿兩條本沒有交集的河流,突然之間有了匯融的跡象。她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矜持的天性也讓她沒有馬上接話。
  
  他耐心等了一會,車廂一片寂靜,頭一次說這樣的話,他的臉有些發燙。
  
  想起很久之前,有一次他得了一場肺炎,好不容易痊癒,一出院就被顧飛宇他們拉出去玩,
  
  那天好像是一個哥們追校花,他全程漠然陪同。
  
  為了哄校花做自己女朋友,那男生說盡了甜言蜜語。
  
  那時他不到十六歲,因為母親的離世,生命中出現了大片的空白。
  
  有時候夜裡驚醒,他在黑暗中睜著眼,想到母親走了,胸口彷彿變成了一塊岩石,硬得發痛。
  
  顧飛宇怕他一個人待著寂寞,經常拉他去家裡吃飯,顧伯伯脾氣不好,三天兩頭就打顧飛宇一頓,他旁觀著顧家人的歡樂,孤寂的感覺愈加明顯。
  
  為了填補心裡那個巨大的空洞,他將所有精力都用在功課上,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像在白茫茫的雪地裡迎著風孑然獨行。四季的變化跟他沒有關係,喜怒哀樂也都離他很遠。
  
  那一次也許是大病初癒,他空前的寂寥,一出來就是一整天。
  
  他打電遊,看電影,吃冷飲。再就是一臉冷漠地看那哥們變著花樣哄校花。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男生可以對女生說這麼多肉麻的話。
  
  晚上回家,他手機收到條陌生短信,內容很婉約。琢磨了一會,才知道是那個校花發給他的。
  
  看著那條信息,他諷刺地想,那哥們為什麼要把時間花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後面無論寒假還是暑假,他再也沒參與過這種活動,但是後來顧飛宇也開始追女孩了,在最開始的接觸階段,他難免被拉著去過幾回,內容很簡單,無非是花式聽顧飛宇哄女孩。
  
  他這輩子知道的關於哄女孩的知識,都是這幾次有限經驗裡攢下來的,如今輪到他了,當時覺得無聊的事情,現在只恨參與的次數不夠多。
  
  他提煉了一下這些哥們的技巧,清清嗓子說:「想去哪都可以,反正都聽你的。」
  
  舒秦心裡彷彿被什麼輕輕一撥,終於繃不住了:「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有哪些好吃的飯店,要不我問問盛一南吳墨他們,回頭再告訴你。」
  
  他靜了幾秒,順理成章地說:「要不明天中午你先陪我去買個床單,晚上我再安排去你定的地方吃飯?」
  
  她沒吭聲,時間靜靜流淌,他耐著性子等著,簡直熬過了一個世紀,聽到她輕輕「嗯」了一聲。
  
  他心裡像炸開了煙花一樣,如果笑意可以流淌,早就從他眼裡溢出來,整晚最快意的就是這一刻了,他勉強收斂了一下:「哦,那我明天中午來接你好不好。」
  
  舒秦看著窗外點點頭,即便表情再正常,也掩不住腮邊的一抹紅暈,不一會像是發現了什麼:「喏,我說的麵館就在右手邊那個理髮店旁邊,很小的一家店。」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難得路邊就有停車位,剛要把車停過去,就聽見她說:「糟了,好像關門了。」
  
  他一怔,一看時間已經十點了,關門也正常,不過既然有機會一起吃飯,當然不肯就這麼放棄:「要不帶你去別的地方吃東西?」
  
  她扭頭看著他,夠晚了,再不回去爸媽肯定會追問她的行蹤,因為還沒做好決定,她望著他有一陣子沒說話,燈從前窗投射進來,照得他漆黑的眼睛愈發深邃,他目光漸漸變得放肆了,在她唇角和頰邊掃來掃去。
  
  空氣裡彷彿浮盪著一種葡萄酒的清香,醺醺然讓人甜醉,她急於轉移注意力,忙在腦子裡回想一番周圍的小吃店,解開安全帶:「你把車停在這,附近有幾家夜宵店,我們再去那轉轉。」
  
  他這才回過神。
  
  剛才想幹嘛來著。
  
  冷靜下來一想,本該高興,心裡又有一種隱秘的失望情緒。
  
  眼看她要推門了,他只得熄火下車。
  
  舒秦手機響了,一看是爸爸。
  
  「爸爸。」
  
  「秦秦,怎麼還沒回來,爸爸快到樓下了,你說一下那輛出租車的車牌,我到小區門口等你。」
  
  舒秦嚇一跳:「爸爸不用了,我已經到家了。」
  
  掛掉電話,禹明看著她:「你爸爸來了。」
  
  她點點頭,瞥他:「他要出來接我,那我先進去了?」
  
  他抬眼看了看小區門口:「我在這看著你進去。」
  
  「哦。」
  
  他怕她忘了似的:「明天中午我來這接你,十二點好不好。」
  
  她忍不住笑。
  
  他也笑了。
  
  她目光微凝,心裡那種盪漾的感覺又來了,忙轉身往家走。
  
  走了一會,她就像小孩確認糖果是否還在罐子裡,忍不住回過頭去看,果然,他還站在車邊看著她。
  
  她微微笑著進了小區,心裡的快樂那麼踏實,才走沒多遠,爸爸果然迎面走來:「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媽媽都要擔心了。」
  
  ***
  
  第二天早上禹明不到七點就起來,吃早餐時接到顧飛宇打來電話,問他晚上在哪搞活動。
  
  他把她昨晚告訴他的地方說給了顧飛宇。
  
  顧飛宇話裡有話:「我就知道是舒小妹的意思,我聽雯姐說起過,那地方小姑娘最愛去了,你怎麼可能知道,以後你要搞慶祝,是不是盡往這種地方跑?」
  
  禹明:「你昨天不是上晚班嗎,都累了一晚了,怎麼還沒死透。」
  
  顧飛宇笑得更賤了:「我就是提醒你,大家不常搞活動,今天晚上醫院去的同事不少,虐狗也要注意場合。」
  
  禹明二話不說撂了電話。
  
  回到臥室,陽光照滿了整個房間。
  
  他站在床邊換襯衣,目光落在床單上,心想,一會就把它換掉。
  
  到了疼痛病房,他先是把二十五張床都查了一輪,接下來便跟周日的白班醫生一起調整醫囑、修改治療方案。
  
  忙到十一點,他開車去她家。
  
  遠遠的就看見她站在小區門口,本來在門口溜達,一看到他的車就跑了過來。
  
  昨天還穿著裙子,今天怎麼就穿長衣長褲了。
  
  他笑:「怎麼穿這麼多。」
  
  她垂下眼睫繫安全帶:「降溫了唄。」
  
  他打量她的衣服,是一套運動裝,顏色很清爽,襯得她臉蛋粉撲撲的,就是好像有點舊了,既然是去商場,要不給她買幾件新衣服。
  
  她問他:「一定要我買那個床單的牌子嗎。」
  
  他打開轉向燈,望著窗外:「怎麼了。」
  
  她看著手機,昨晚已經看過這牌子的官方旗艦店了,一個一個商品看下來,不是公主就是海盜。
  
  「真的有點幼稚。」可惜他在開車,不然真想讓他自己看看。
  
  他想了想,做出了妥協:「那一會你幫我選一個。」
  
  要是選完時間還早,最好回家現場就換上。
  
  到了停車場,他停好車,兩人進了電梯。
  
  她望著電梯門,他穿件新襯衣,哪怕鏡子有點模糊,也能看出這人朗眉星目。
  
  她手機響了,昨天在禮堂門口的人不少,聽說禹明請客,都想來湊個熱鬧,不只本科的,還有別科的同學,吳墨和盛一南在群裡說活動地址,嘰嘰喳喳的炸個不停。
  
  她低頭發著微信,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出來時電梯裡有位老奶奶推著嬰兒車,因為動作太急,險些碾到她的腳。她一躲,他本來就在她身後,正好抵到了他的胸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 10:47 PM

41.

  舒秦忙要站穩,可她本來就站在電梯最外面,門一開,裡面的人都急於往外湧,邁步時不免又被人擠得歪了一下,沒等她恢復平衡,他的手指突然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心口一縮,下意識往回抽,正好後面的人一搡,他沒來得及將她的手握緊,她就被推出了電梯。
  
  出來後走了好一會,她手背上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心噗噗疾跳,不好意思回頭。
  
  他拿不準剛才她是不是有故意躲開的成分,有些懊喪有些失落,只顧在後面打量她,她今天頭髮梳起來了,白嫩的後頸有幾絲碎髮,看上去茸茸的。
  
  兩邊都是小吃店,她轉動腦袋打量店鋪,睫毛長長像小扇子。
  
  路過一家店時,她對他說:「我想吃這個。」
  
  他看過去,是家甜品店。
  
  光看招牌就知道很難吃,門口還有好幾個女孩子排隊,用顧飛宇的話來說,絕對是「難吃中的戰鬥機」。
  
  可她分明很感興趣,他說:「那我去給你買。」
  
  她臉色微紅:「我要裡面加芋圓、燒仙草和綠豆的那種。」
  
  沒非要搶著自己去,還那麼理所當然,他眉頭舒展開來:「哦。」
  
  幾個女孩買完離開,他抬頭看點單螢幕,名堂還真挺多的,這個搭配那個搭配的,全是古裡古怪的名詞。
  
  掏錢包的時候,他直截了當對收銀員說:「要裡面加芋圓、燒仙草和綠豆的那種。」這三個玩意,他就認識一個綠豆。
  
  舒秦正好走到他邊上,聽他一本正經複述她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瞥瞥她,堅持只點一份,等店員送出來就讓她捧在手裡吃,裡面那些東西黑乎乎亮晶晶的,慶幸她沒非要他也嘗嘗。
  
  她吃得很香,看看時間快一點了,地下一層全是餐飲店,走了這麼久,不是火鍋就是燒烤,再不就是麻辣燙之流。
  
  他平時一個人住,一日三餐基本就吃科裡的盒飯,有時候實在太忙,連盒飯都顧不上吃。
  
  想來想去,五樓有家私房菜館,雖然比不上家裡的菜那麼健康,但至少比火鍋燒烤好很多。
  
  「該吃飯了,要不我們去五樓吧。」正好四樓就有床上用品專櫃。
  
  吃什麼玩什麼無所謂,他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好。」
  
  到了菜館,她在菜單上指指點點。
  
  他抬眼看她,連同吃飯在內,半天的生活就這麼被她安排好了,明明還沒聞到菜香,已經胃口大開。
  
  她點的菜不多,西紅柿炒蛋、清蒸鴨子、炒青菜,全是家常菜,廚房速度很快,沒多久菜就呈上來了。
  
  拿筷子的時候他想,她爸爸做的菜也都偏清淡,可她平時住在宿舍,一周才回家一次,食堂裡的菜口味重,必然不合她口味。家裡請的阿姨就負責打掃衛生,要不要再給讓阿姨加點任務,比如說做點晚飯送到疼痛病房。
  
  可這得她正式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才行。
  
  這麼想著他目光落在她潔白的手腕上,剛才差一點就握住了,又被她躲開了。
  
  他反思自己今天的表現,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要不要再試試,想起那晚被拒絕的畫面,會不會被她認為他不尊重她。
  
  吃飯時她偶爾瞄瞄他,其實這裡的菜她不是那麼喜歡,可是因為很喜歡看他的吃相,又覺得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吃。
  
  她想起電梯裡的一幕,目光在他手指上飄來飄去。今天到現在為止都沒表白,後面他也沒再拉她的手。
  
  吃完他們到四樓,舒秦已經提前把這一層的專櫃都截圖了,她選了幾張偏簡單俐落風格的家居店的照片給他看:「喏,你看,這個不比海盜船好看嗎?」
  
  他盯著螢幕,照片上的床單風格跟他家裡那幾床沒什麼區別,不是灰就是白。
  
  本來都想讓她幫他選了,又改了注意:「要不還是先看看你那個牌子。」
  
  她古怪地望他,他眼睛本來就黑如點漆,離這麼近,她幾乎可以看見自己映在他瞳孔上的小小倒影。
  
  別的事情上都隨她,偏偏在這一點上這麼執拗,她一想就明白過來了,耳根有些發燙,眼睛看向一邊:「那好吧。」
  
  每回她輕聲說話,就會讓他想起家裡小時候養的那隻貓,兩人往裡走的時候,他越發心不在焉,下午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把床單換上。買床單用不了多久,就是不知道她試衣服要多長時間。玩的地方訂的五點半,光路上就得一個多小時。
  
  舒秦無意中朝前一看,正好有兩個女孩進商場升降電梯,其中一個較高挑的,背影看上去很眼熟。
  
  應該是戚曼,如果沒記錯,樓下就有禹明給她買那條裙子的專櫃。
  
  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怎麼了?」
  
  她挪開目光:「沒事。」
  
  那個兒童床上用品還挺知名的,兩人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了這牌子的專櫃。
  
  導購很熱情,沒等他們停步就主動迎過來說:「正好今天我們專櫃有活動。」
  
  禹明插著褲兜轉了轉,床上鋪著的、櫃子裡擺著的,就沒有跟她的床單一樣花色的。
  
  舒秦問清導購活動細則,找出自己朋友圈發的小床照片給導購看:「麻煩問一下,這個花色的床單還有嗎?」
  
  導購放大照片細節:「已經是前幾年的款式了,幸虧我在店裡時間長了,不然你們問別人可能還不知道,其實我們店裡這種類似的新款花色還有很多,先生和小姐不如看看這邊。」
  
  舒秦看他:「你看,我那個款式都淘汰了。」
  
  那就無所謂了。「那你隨便幫我選一個,反正選一個你最喜歡的。」
  
  這話讓人忍不住想歪,舒秦沒接話,導購也目光閃閃。
  
  禹明面不改色又補了句:「你眼光比較好。」
  
  這還差不多。「那你是要這個牌子的,還是別的牌子的?」
  
  「就這家吧。」
  
  舒秦嫌棄臉,這裡的風格實在幼稚。
  
  店長看出舒秦有要走的意思,忙說:「這裡還有很多顏色中性的花色,今天活動這麼好,兩位不好錯過的呀。」
  
  兩人挨著在陳列櫃前面選。
  
  店長目光在他們身後打轉,男生真夠帥的,女孩子也長得甜美,在專櫃這麼久,來來往往這麼多客人,難得看到這麼般配的一對,可關係卻有點說不準,女孩子選東西倒是專注,男生的注意力顯然沒在床單上。
  
  最後舒秦選了一床奶藍色的,花紋相對較內斂,顏色她也喜歡。
  
  「就這個了。」 她拍板。
  
  他刷卡付賬的時候,她看看時間:「活動定的幾點,是不是要走了。」 路上挺遠的。
  
  「還早。」說著目光在她身上打轉,「不是降溫了嗎,你要不要買幾件新衣服?」
  
  她怔了怔,今年她就添了年會那條裙子,這兩天一降溫,她老琢磨著抽時間逛逛街,可就算要買也是跟媽媽一起去,跟他去選,說不定又是他買單。
  
  她瞄瞄他,搖搖頭往前走:「不用了,今天不想買。」
  
  他在後頭望著她,談戀愛簡直就是一門高深莫測的學問,光哄女孩子接受送出去的禮物就夠難的了。
  
  到了停車場,顧飛宇打電話過來:「我們先過去了,你和舒小妹也早點過來。」
  
  「都有誰啊。」
  
  顧飛宇笑嘻嘻地:「我們幾個哥們,還有雯姐科裡的一堆妹子,鄒茂進了前三甲,不是也要請客嗎,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掛掉電話,他看看中控台,勉強還有時間把床單送回家去。
  
  她繫好安全帶,很隨意地將手擱到換擋的地方。
  
  他滿腦子都是怎麼哄她跟他回家,推變速桿時才發現她的手擋在那,心不在焉地提醒她:「舒秦,我開車了。」
  
  她只得又拿開。
  
  他剛要抬頭,腦子裡白光一閃,這才反應過來,再探手去握,她兩隻手都在擺弄手機,不肯放下來了。
  
  他無聲笑了笑,轉臉看向窗外,等眼裡笑意收斂,看著她:「舒秦。」
  
  她沒抬頭,紅著臉嗯了一聲。
  
  空氣寂靜下來,他嗓音跟目色一樣溫柔。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慢吞吞放下手機,還沒說話,他的手往下一落。
  
  那麼準確地捕捉到她的手,然後不動聲色地握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3 10:19 PM

42.

  他掌心的熱度那麼清晰,讓舒秦脊背悄然出了一層汗。這句告白像一道數學題,在求一個確切的答案。
  
  兩個人離得那麼近,舒秦能感受到他身上襲來的淡淡熱氣。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在模糊地期待著什麼,也曾反覆問自己,為什麼願意接受他的靠近。
  
  到了這一刻,她默默感受著胸口因為他的告白再次變得劇烈的心跳聲,才意識到這個人對她有著多麼強烈的吸引力,而且這份吸引力,很多次強烈到了讓她目眩的程度。
  
  他還在等她的答覆,掌心越來越燙。
  
  她沉吟著沒接話,她需要好好思考再作答。
  
  不知過了多久,在禹明的注視中,她終於很慢很輕地點了點頭,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從容,但清楚這個決定絕不會後悔。
  
  禹明看見那堅定的小動作,前一刻在耳畔凝固了的時間,突然向前疾速地流淌起來,感情不比臨床數據,它是如此沒有道理,為了等舒秦的回覆,車又停了下來,問出口之前答案是模糊的,這一刻才變得如此確定,他內心深處湧出一股近乎狂喜的情緒,胸膛裡翻攪的情緒讓他必須做點什麼。
  
  舒秦的手還握在他的手中,她光潔的臉蛋就在他眼前,他的舉動比他的思想更快,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親上了她的臉頰。
  
  空氣裡散發出一股蜜橘的清香,她半垂著眼睛任由他親近,湧動的暗流讓她臉熱,又覺得在這個重要的時刻,光點頭好像還不夠,還要用言語來回應,一個「好」字就這麼湧到了嘴邊。他聽到這輕柔的嗓音,又悸動又興奮,臉從她的臉龐移開,試著去靠近她的嘴脣,眼看要親到了,電話突然響了。
  
  方才的氛圍一掃而空,兩人從來沒覺得電話鈴聲這麼刺耳過。
  
  舒秦有點悶悶的。
  
  禹明怕醫院有事找他,不得不鬆開她。
  
  靠著椅背冷靜了一下,他傾身拿過電話,一看是鄒茂打來的,簡直懷疑這人是不是故意搗亂,心裡火蹭蹭直冒,勉強壓抑著接了電話:「什麼事?」
  
  鄒茂絲毫沒察覺他的慍意,嗓音一如既往的穩:「挺多老師都來了,都說亞軍季軍都在這,冠軍在哪,要是沒什麼事,你這冠軍就早點露個面吧。」
  
  禹明看了看中控台,四點半了,這幫人不在家待著,沒事去那麼早幹嘛。
  
  鄒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在那頭笑說:「週一都要上班,大家想放鬆一下,但晚上不想鬧得太晚,我們早早過去玩一圈,晚上也能早點散場。」
  
  「我還有事,你們先玩。」他漠然掛了電話,強行要將話題轉到商量回家一趟上,電話又響了。
  
  這回是顧飛宇:「快來啊,磨蹭什麼呢,雯姐他們要瘋狂點東西了,我現在勉強還攔一會,但估計很快就要攔不住了。」
  
  舒秦這邊的微信群也在@她,盛一南和吳墨也到了,都在催她過去,平時被壓榨得太猛,頂多週末兩天可以折騰,遇到上星期六星期天的白班晚班,連這僅有的兩天都會變得殘缺。只要下決心出去胡鬧,恨不得每一秒都利用起來。
  
  放下手機,舒秦看看禹明,他皺眉看別人發來的信息,神色隱約透著不耐。
  
  「要不我們早點過去吧。」
  
  禹明只得放棄那個盤算,把手機扔到置物台:「都聽你的。」
  
  這句話他不知從哪學來的,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經常使用,光今天就已經在她面前說了四五遍了。
  
  多半是顧師兄告訴他的,她腦補那個畫面,一不小心悶笑出聲。
  
  他大概知道她為什麼笑,替她打開電台時,也笑了笑。
  
  到俱樂部時都快五點半了,一樓是各種電玩、拍照間、美甲、進口零食店,二樓是ktv。
  
  兩人上到二樓,闊大的包廂坐了好多人,愛鬧的幾個一見禹明就叫起來:「好了,三大股東之一終於出現了。」
  
  學生這邊也很熱鬧,舒秦坐過去,一個師姐遞給她一瓶可樂:「怎麼才過來,家裡離這有點遠吧,這個時間可有點堵。」
  
  舒秦坐直身子接過飲料,笑答:「謝謝師姐,下午去了一趟商場。」
  
  喝著飲料她打量周圍,因為前三名來自不同科室,今天來了蠻多其他科室的同學,放眼望去,除了外科系統的同學,還有很多內科的研究生。
  
  本院職工還好,對學生而言,內科和外科之間彷彿有一層壁,除非分科之前就是同學,否則平時根本就沒什麼機會接觸。
  
  藉這個場合,學生們都忙著互相認識。
  
  顧飛宇看看禹明,又看看舒秦,見兩人之間有意離得老遠,他臉上笑咪咪的,人卻按兵不動,只遠遠地對舒秦說:「舒小妹,你看看你,隨便穿一套運動服都這麼漂亮,回頭有了男朋友,千萬別心疼他的錢,一定要讓你男朋友多給你買點衣服,保證艷驚四座。」
  
  舒秦微笑著拆開一包零食,沒接話。
  
  旁邊一位護士老師長得很漂亮,聽了這話對顧飛宇說:「人家畢業以後自己慢慢都能買得起,顧飛宇,你別動不動跟人灌輸你這直男思維。」
  
  顧飛宇擺擺手:「自己買的跟男朋友買的不一樣,這是我們男人向女人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
  
  朱雯說:「先別說愛意不愛意的了,你雯姐姐我下個月過生日,你要不要先表達一下對姐姐的敬意。」
  
  顧飛宇說:「行啊,想玩什麼吃什麼都包在我身上。不過我說雯姐,我們雖然叫你一聲姐,其實你也就比我和禹明大幾個月。」
  
  服務生打開門,又進來幾個學生,有個女孩子齊耳短髮,穿一條淡藍色薄呢窄身連衣短裙,領口還有一朵碩大的同色山茶花。
  
  「戚曼。」這邊有幾個人馬上招手,戚曼和同學結伴走過來。
  
  盛一南打量她:「記得昨天你說過生日要買新衣服,這是今天新買的吧,是不是跟舒秦那條一個牌子,風格都有點像。」
  
  戚曼很斯文地坐下,笑著說:「是的,就是看舒秦穿得好看,我才過去轉了轉,剛好趕上商場活動,就買了一件。」
  
  吳墨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副撲克,一過來就拉著舒秦他們一起玩,七八個人圍坐一團,隨心所欲訂規則,盛一南不肯加入戰局,端著一盤鴨舌頭,坐在邊上看她們玩。
  
  舒秦玩了一會,無意中朝禹明一看,他傾身從茶几上拿了一罐飲料,拉開易拉環遞給旁邊的一位中年老師。
  
  那個老師是科教科的副主任,姓吳,跟禹明很熟的樣子。
  
  沒多久,本來坐在兩人邊上的鄒茂突然起了身,朝這邊走過來。
  
  他這一走,禹明身邊馬上填過去一個人,是戚曼,她坐下後,先是將手裡的果盤放到茶几上,然後文靜地傾聽禹明和吳主任的談話。
  
  舒秦還要再看兩眼,鄒茂跟她身邊的人商量一下,坐到她邊上。
  
  他推推金絲眼鏡,溫聲說:「今晚兩家碰面的晚宴就這麼取消了,真遺憾。」
  
  舒秦莞爾,懇切地說:「替我向鄒叔叔和吳阿姨說聲對不起。」
  
  盛一南看鄒茂還有話說的樣子,對舒秦說:「舒秦,要不要我幫你打兩把?」
  
  舒秦正有這個意思,牌遞給盛一南,自己坐到一邊。再看那頭,戚曼已經非常自然地加入了談話,禹明像是才聽到她聲音,轉臉看了看她。剛要回頭,又朝這邊看了一眼。
  
  鄒茂順手拿了一碟吃的遞給舒秦,語氣很隨意:「這件事怪我,我也弄不準你是反感這種父母會面的方式,還是單純反感我這個人,其實我這人也沒什麼不良嗜好,就是忙了點,既然我們一個系統的,在互相體諒這一點上,應該沒多大問題,而且我對女朋友也挺有耐心的。」
  
  舒秦早想跟他把這事說明白,藉這個機會,她在肚子裡打好了腹稿,低聲說:「鄒師兄,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說話時瞟見那邊戚曼拿出手機問禹明和吳主任問題,吳主任看著手機螢幕不時含笑點頭,禹明背靠著沙發,沒吭聲。
  
  突然有人拿著話筒笑起來:「一院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哪有這麼多內部消化的名額,說起單身漢,前三名裡不就占了兩個?」
  
  有個年紀較長的影像科老師說:「我們科陳教授她老公是藝術學院的,據說認識好多大美女,既然都在這,顧飛宇、汪霖,你們要不要陳主任給你們介紹。」
  
  顧飛宇說:「行啊,我都單了好久了,陳教授今天來了嗎,怎麼沒看到人吶。」
  
  說完往這邊看了看,故意衝鄒茂說:「鄒茂你不是單著嗎,趕緊過來吧。」
  
  鄒茂微笑擺擺手,接著讓舒秦往下說。
  
  旁邊一黑乎乎的男醫生說:「顧飛宇,你平時這麼機靈,今晚怎麼犯糊塗了,沒看到鄒茂有追求目標了嗎。」
  
  陳教授剛去完衛生間回來,一進門就被幾個男醫生給圍住:「不得了啊,陳教授你也太低調了,原來手裡有這麼好的資源,平時都沒聽你說過一句,你看我們都成大齡男青年了,脫單全指望您了。」
  
  陳教授突然被架住,哭笑不得:「什麼情況,好了,好了,我聽懂了,你們先等一會,別急,我來問問。」
  
  戚曼認真聽完吳主任的解答,含笑點頭,手指在螢幕上滑動著,又問禹明什麼事情。
  
  那邊有人商量說:「你們誰給禹明拍張照,先給那邊發過去。」
  
  「對,他也沒有女朋友,把他拉進去。」
  
  禹明看著戚曼的手機螢幕,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這時一抬眼,對那幾個人說:「謝謝啊,別拉我,我有女朋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4 10:22 PM

43.

  包廂裡本來喧鬧不堪,突然靜了下來,門口那幾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齊看向禹明,吳主任手裡的果盤差點掉下去,陳教授等人嘴錯愕地張成了O型。
  
  一陣詭異的靜默後,有個男醫生掉了的下巴終於找回來了:「禹明,你不是開玩笑吧,之前從來都沒聽你提過,怎麼突然就冒出來一個女朋友。」
  
  顧飛宇一邊開酒,一邊悶笑:「他女朋友可不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包廂裡頓時又亂起來:「禹明,快讓我們看看女朋友照片,是我們醫院的,還是別的單位的?」
  
  「肯定別的單位的,要是我們醫院的,大家不早都知道了。」
  
  「你小子別玩我們啊,趕緊說出你女朋友名字,不然我們認定你在扯淡。」
  
  禹明佯裝隨意看了看舒秦,她紅著臉在吃東西,神情有些害羞又有點期待,像是靜靜等待什麼。
  
  他本來不緊張,喉嚨又變得乾啞起來,看舒秦的表情,她應該是不反對他當眾說出這事,可是經歷過前幾次吵架,他也有點摸不準,再看包廂那頭,科裡好幾個老師都好奇地望著他,林景洋等人也在。
  
  這事雖然瞞不了幾天,但萬一沒經過她批准就說出來,他有點拿捏不好她的反應。
  
  他將手裡的飲料放回茶几:「我女朋友很害羞,這事我得先問問她的意見,如果她同意,過兩天我和她請你們吃飯,事先聲明,食堂盒飯啊。」
  
  「臥槽。」那幾個男醫生立刻沸騰起來,「居然是真的,你什麼時候弄的女朋友,怎麼就跑到我們前面去了,有照片嗎,快給我們看看,肯定是大美女。」
  
  經過那晚的事,鄒茂也知道禹明在追舒秦,他是明白人,聽了禹明這話,再看舒秦的表情,原有的笑意凝在臉上,很含蓄地問:「所以我這是沒機會了?」
  
  舒秦心本來都提到了胸口,誰知等了半天,沒等來禹明那句話,不免有點失落,然而一想,又慶幸他沒當著這麼多老師同學的面說出來,光想想那個場面就知道多難為情,反正坐在那,心裡各種矛盾的情緒都有。
  
  她抬頭看著鄒茂: 「對。」
  
  鄒茂表現得非常有風度:「那就——」
  
  他放下果盤,斟酌了一下用詞,推推眼鏡:「那就只能祝賀你們了。」
  
  那邊還在吵鬧。
  
  「要是真有了女朋友,光食堂盒飯怎麼行啊,禹明,你一向大方,怎麼突然就小氣起來了,照我說,你這個苗頭不妙啊。」
  
  陳教授笑起來:「看看你們這幾個,一看就是沒正經談過戀愛的,沒有女朋友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怎麼花都隨意,有了女朋友,馬上就有人管了。禹明,我本來還不怎麼相信你真有女朋友,這下可真信了。」
  
  顧飛宇在那邊擺弄話筒:「你們怎麼都不唱歌了啊,別光討論禹明的事了,來,本單身漢率先獻唱一首《一個人的精彩》。」
  
  這麼一鬧就鬧到了高潮點,大部分人都住得不算近,次日是週一,都惦記著明天要早起,眼看玩得盡興了,便紛紛散場。
  
  舒秦跟顧飛宇和朱雯一起出來,顧飛宇剛才被人灌了幾瓶啤酒,朱雯還要回醫院,兩人都開不了車,商量一番,顧飛宇要私底下慶祝禹明有了女朋友,就讓代駕開著車,拉著朱雯一起回禹明家。
  
  禹明想攔沒攔住,一看時間夠晚了,舒秦必然不肯跟他回家換床單,有了顧飛宇和朱雯在場,也許舒秦就沒這個顧忌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上車的時候他問她:「顧飛宇他們要去我家,你要不要也過去一趟。」
  
  舒秦看看時間,雖然才九點,畢竟是晚上,她有點猶豫,並沒有立刻答應。
  
  禹明打量著她的神色,又說:「一會我送你回家。」
  
  顧飛宇那邊說:「禹明,我們先上車了。」
  
  舒秦視線落到禹明臉上,他拉著車門望她,分明還在等她的答覆,她想起他平時一個人住,白天就說過幾次要換床單,心裡有些好笑又有點心疼:「好吧。」
  
  到了家樓下,禹明把車停好,顧飛宇和朱雯也剛到。
  
  朱雯並不想去禹明家,下車就想徑直回科裡,顧飛宇攔著她:「我昨天晚班也有東西落在了科裡,一會我要過去拿東西,我們到禹明家吃點東西再一起走唄。」
  
  禹明拉著舒秦進了電梯。
  
  顧飛宇掃了掃這兩人握著的手,露出牙疼表情:「我怎麼看你小子這麼不順眼呢。」
  
  禹明盯著慢慢合攏的電梯門:「我要你來我家了嗎。」
  
  舒秦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打招呼時非常靦腆:「顧師兄,朱師姐。」
  
  顧飛宇樂了:「都自己人了,幹嘛還這麼客氣,舒小妹,今天我還怕這小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你是他女朋友,幸虧緩了緩,不然今晚當場就被他們拉著宰一頓了。」
    
  舒秦正要往下接話,朱雯本來閉眼靠著電梯,這時睜開眼睨著顧飛宇:「都在一個科裡,估計也瞞不了幾天。」
  
  說話工夫電梯到了,禹明家住在37樓,舒秦第一次來,等他開了門,站在玄關好奇地打量屋內陳設。
  
  禹明在她身後找了一通,不知道阿姨把拖鞋收哪了,乾脆領著她直接進了屋:「不用換鞋。」
  
  顧飛宇一進屋就往客廳跑,朱雯喝了酒臉色有點差,歪到沙發上。
  
  舒秦參觀一圈回來,見禹明進了臥室,她也跟著走過去。
  
  站在臥室門口往裡打量,發現這是一個套間,主臥室旁邊就是衛生間。應該是阿姨的功勞,房間收拾得還挺乾淨。
  
  禹明站在床邊研究那套新買的床單,看樣子打算馬上就換上。
  
  她一愕:「別別別,還沒洗呢。」
  
  禹明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啊?」
  
  她還是第一次看禹明這種神情,忍不住走了進去:「連這個都不知道。」
  
  說著站在屋子裡看了看:「這個嘛,得放到洗衣機洗了再用,就算要換床單,也只能換洗過的。」
  
  她一邊說一邊找床單收納的地方,禹明陪著她打轉,看她到處搜羅,心裡湧動著一股暖流,忍不住問:「找衣櫃還是找床單?我也不知道阿姨把床單放哪了。」
  
  舒秦走到大櫃前,停了下來:「這是衣櫃吧,裡面肯定有洗過的乾淨床單。」
  
  他在後頭替她打開衣櫃,心不在焉地說:「對,這是衣櫃。」目光順勢落到她白皙的後頸,離得這麼近,他胸口癢癢地像柳絮拂過。
  
  櫃門一打開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舒秦看過去,第一眼先看到整整齊齊掛著的衣服,這裡面有幾件她見他穿過,有些沒見過,掃了好幾眼,猛地想起他就在後頭,沒好意思再多看,挪開視線往上掃,最上面一層果然疊著床上用品。
  
  她指揮他:「那個就是床單,我夠不到,你拿下來。」
  
  他們兩人在房裡說話,顧飛宇從沙發上直起身,家裡到處都亮著燈,走廊盡頭的臥室一方光線尤為溫暖,臥室裡舒秦跟禹明嘰嘰喳喳不知道說些什麼。
  
  顧飛宇聽了一會,抱著胳膊說:「怪了,怎麼舒小妹一來,這房子就有人氣了。」
  
  禹明拿下床單,舒秦接過來剛放到床上,正要跟他一起鋪開,禹明從後頭突然拽她起來,笑著說:「那個,能不能商量一件事啊。」
  
  說話時攬住了她的腰,舒秦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心一通急跳,抬頭看,他瞳色比平時稍深,意識到他要幹嘛,還沒想好要不要躲開,他低頭吻了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5 10:28 PM

44.

  他低頭找她的唇瓣,淡淡的果汁味,香氣盈口。
  
  吻上的一瞬間,他心跳得幾乎難以自抑,這種悸動類似觸電,有種衝擊到心裡的力量,淺嘗輒止遠遠不夠,本能促使他與她更貼近。
  
  舒秦緊張得睫毛微顫,他的胸膛發燙,呼吸也是,他身上的氣息老讓她想起竹林裡掠過的清風,他唇齒的魔力讓她沉醉,舒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像升到了高高的雲端。
  
  這時候玄關門鈴突然響了,顧飛宇在外面吼了一句:「禹明,我們叫的外賣到了,快出來開門,在房裡磨磨蹭蹭幹什麼呢。」
  
  舒秦猛的睜開眼睛,差點忘了顧飛宇和朱雯就在外面了。
  
  禹明的唇還貼著舒秦,他的心從未跳得這麼快,她睫毛那麼長那麼密,眨眼的時候甚至會輕觸到他的皮膚,淺淺的一個吻,真捨不得就這麼停下來。
  
  本想不理顧飛宇,可他和舒秦在裡面待著半天不說話,他們一猜就知道他倆在幹嘛。
  
  兩人分開時他呼吸有點不穩,身上熱氣太足,鬆了鬆領口還不夠,還想出去找水喝,對外說了句:「你TM不就在外面嗎,我跟舒秦鋪床單呢。」
  
  顧飛宇賤笑:「我可是客人,就算要開門,也得先經過你這主人同意不是。」
  
  舒秦這時已經勉強平靜下來了,紅著臉繞到那邊:「該鋪床單了。 」
  
  禹明沒吭聲,目光還留在舒秦的脣上,他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沒吃夠巧克力的小孩。
  
  然而她已經走到床對面,還在那指揮他幫忙,說:「來,兩個人鋪比較快。」
  
  他按照她的吩咐辦事,鋪好床單,她接著套枕頭,塞好一個,沒找到另一套。
  
  不止枕芯,連枕套也只有一個。
  
  「只有一個嗎?」
  
  平時一個人住,根本就用不上兩個枕頭,不過他馬上說:「有,我這就拿給你。」
  
  旋即打開衣櫃,像她剛才那樣看向頂櫃,找到枕芯,又找另一個枕套,最後把兩樣東西拿在手裡,一齊遞給她。
  
  舒秦看著這兩樣東西,枕套也就算了,枕芯是記憶棉的,一看就知道沒用過,因為連外面的塑膠袋都沒拆開。
  
  可是禹明遞過來的動作意圖很明顯,這個枕頭也得套上,她只得拆了塑膠套,把枕芯取出來。
  
  床頭的暖燈就這麼映在白色的床單上,原本冷淡的色調突然就有了暖意,禹明在床尾看著舒秦將一對枕頭在床頭擺好,真想馬上就躺上去。
  
  她做好最後的整理工作,抱起地上的舊床單,問他:「洗衣機在哪。」
  
  「陽臺上。」
  
  兩人穿過客廳時,顧飛宇正歪在沙發上吃東西。
  
  陽檯燈一開,顧飛宇扭頭看了看,舒秦和禹明站在滾筒洗衣機前研究,不一會機器就嗡嗡啟動了。
  
  顧飛宇嘖嘖搖頭:「這小子心裡估計都要樂開花了,這幾年就沒看他這麼高興過。」
  
  朱雯本來在沙發上躺屍,聽了這話拿下胳膊,懶懶往陽臺上看了一眼,馬上又閉上眼睛 :「別吵,我瞇一會,走的時候叫我。」
  
  舒秦忙完就到客廳坐著吃水果,聊了幾句,又起來去參觀禹明的書房,出來時看時間快到十點了,就要求回家。
  
  禹明送舒秦下樓,顧飛宇跟朱雯回科裡拿東西。
  
  路上,禹明想起上禮拜的事,問舒秦:「叔叔還做包子嗎?」
  
  舒秦就覺得今天忘了什麼事:「糟了,中午出門的時候忘跟我爸爸說了。」
  
  沒想到他還惦記著包子:「上次的包子好吃嗎?」
  
  「好吃啊,就是太少了。」其實上次他吃的時候都涼了,基本沒品出什麼滋味,本來想拿回家讓阿姨熱了再吃,又被顧飛宇搶走了兩包。
  
  「做包子可麻煩了,要提前發麵什麼的,這麼晚可來不及了,要不我明天早上讓我爸爸打點雜糧豆漿,還有我們家樓下有做粗糧麵包的,我順便都買了帶過來,你明早別在路上買早餐。」
  
  他就喜歡聽她安排這些瑣事,前方是左轉路口,他看著前窗轉動方向盤:「行啊,反正都聽你的。」
  
  這句話他今天起碼說了十遍了,她看著她:「換一個詞。」
  
  「那就『都你說了算』?」
  
  她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眼看要到家了,媽媽來電話了:「怎麼還沒回家呀,我和你爸爸在小區裡散步,要是你快到了,給我們打個電話。」
  
  舒秦忙說:「哦,我一會就到家了。」
  
  桃花小區已經近在眼前,禹明在旁邊聽著舒秦接電話,突然有點緊張,沒記錯的話,舒秦的媽媽好像很喜歡鄒茂。這似乎是門大學問,難度係數說起來不比談戀愛本身小,要不要安排跟舒秦爸媽吃頓飯?怎麼也要給他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在小區門口停好車,車不能停太久,舒秦先對保安友好地笑笑,這才轉臉看著禹明:「記得我說的,明早別買早餐,我會帶吃的過去。」
  
  她還沒完全適應他女朋友這個身份,說話時吶吶的。
  
  禹明看看小區裡頭,等了半天沒看到舒秦爸爸媽媽出來了,也只能這樣了,再轉過臉來看舒秦,她叮囑這些東西嗓音總是特別柔和,他有點想伸手去捏她的臉蛋,又有點想摸她的耳朵,總算記得旁邊還杵著保安,清清嗓子說:「我都記得。太晚了,我在這看著你進去。」
  
  舒秦這才點點頭,往小區走的時候回頭打量那修長的身影,越看越滿意,進門時驕傲地想:等爸爸媽媽正式見了禹明,一定不會記得鄒茂了。
  
  ***
  
  週一早上全科大交班。
  
  羅主任講完院週會的內容,就讓學生匯報術前訪視過的特殊病人。
  
  擇期手術特別多,每個學生至少看了五六個病人,特殊情況的不少:妊娠合併心衰今日擬行剖宮產的、唇齶裂小兒合併先天性心臟病的、主動脈夾層隨時可能破裂的、氣道評估困難的。
  
  羅主任要求特別嚴格,每聽完一例特殊病人匯報,都會問那位醫生,例如:「病人主動脈瓣狹窄,開胸前你全麻的管理重點是什麼。」
  
  那個人說:「控制心率,保證心輸出量,注意器官保護和液體管理,避免出現心衰。」
  
  羅主任並不滿意:「照本宣科。病人合併高血壓,下肢深靜脈有血栓,這些都是高危因素,剛才怎麼不見你提?週三下午科裡都有講課,每月一次複雜病例大討論,去年禹明做過一個體外循環麻醉管理的課件,這周讓他給你們上一次課。」
  
  「還有。」他嚴肅地掃了一圈,「下個月科裡要面向全國的麻醉同仁舉辦『心臟麻醉』學習班,根據往年的經驗,參會者不會少,各種事務很多,會場需要提前安排,邀請函最近也要正式發放,我們科目前負責這一塊的主要是曹教授和禹明,但其他人也有任務,今晚開會後,我會把具體的會務安排分派到每個人的頭上。」
  
  羅主任說完就宣佈散會,早會氛圍一緊張,底下人的情緒都受到了影響,下早會時學生們靜悄悄的,幾個平素愛說笑的師姐也都比平時收斂。
  
  去往更衣室的路上舒秦暗忖,濟仁圍術期心臟麻醉的實力在全國排名相當靠前,幾乎每隔一兩年都會舉行一次「心臟麻醉」學習班,前來聽課的學員來自全國各地,上到教學醫院下到基層醫院,各個職稱、各個年齡階層都有。
  
  禹明本來就在負責癌痛項目,眼下又多了學習班的事,接下來怕是會比前陣子更忙。
  
  她帶了早餐過來,就放在更衣室的衣櫃裡,但禹明一開完會就被羅主任叫走了,沒能當面給他,舒秦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就拿著東西摸進了醫生辦公室。
  
  她知道禹明晚上喜歡在閱覽室發郵件和查文獻,但在醫生辦公室也有辦公桌,挨著林景洋和劉玲師姐的辦公桌,就在靠窗的第三排。
  
  她把帶來的早餐拿過去,因為沒有他桌子和櫃子的鑰匙,只能放在桌面上,出來時她給禹明發條微信。【早餐在你辦公桌上,記得早點吃,免得涼了。】
  
  禹明馬上回。【好。】
  
  舒秦到十八間去,禹明似乎打定主意讓她熟悉普胸麻醉,今天依然派她到去普胸外科手術間,帶教老師是曹教授,記得早上開會時羅主任佈置任務,曾經提到了好幾次曹教授的名字,這次的心臟麻醉學習班,曹教授似乎跟禹明一起負責大部分會務。
  
  曹教授工作作風跟禹明有點像,也很有專業素質,進來後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直接開始做術前評估,做完評估便專心帶舒秦誘導。
  
  中午舒秦到食堂吃飯,路過女值班室時,聽到裡面有兩個人在說話,像是別科的老師,聲音上了年紀。
  
  「昨晚我還以為禹明開玩笑的呢,原來真的有女朋友了啊,古老師,我就奇怪了,我們醫院跟禹明差不多大的單身醫生不少,你們怎麼總想給禹明介紹女朋友。」
  
  「一來他也該找女朋友了,二來他也算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媽媽也是我們醫院的醫生,叫盧媛,又漂亮又有能力,當年在我們醫院很受歡迎,盧媛不想找同行,嫁給了一個IT精英,這個人腦子很靈活,一路做到上市公司老總,兩人也就恩愛了十幾年吧,那男的有了婚外戀,以兩人性格不合的理由,突然要跟盧媛離婚,盧媛雖然懷疑丈夫出軌,但是找不到證據,最後走了法院程式,財產分割了一半,離婚後沒多久,盧媛就得癌症去世了,那些財產也就都留給禹明瞭,不過這又怎麼樣,禹明從十幾歲起就一個人生活,心裡不知道有多恨他爸爸呢。」
  
  舒秦駐足片刻,到食堂打飯,隔壁桌的人喊她過去,一看好幾個師兄師姐,盛一南和吳墨也在,舒秦端著盤子坐過去。
  
  桌上人討論了一會「心臟麻醉班」的事,吳墨問舒秦:「舒秦,你們什麼時候英語競賽?」
  
  「下周。」週末白天在家就翻譯了一頁病誌,今晚到疼痛病房繼續。
  
  吃完飯,三人一起出來,盛一南說:「早上我看到王姣姣給科教科打電話,又是詢問比賽場地又是要打聽往年考試規則的,看那架勢簡直對這次比賽志在必得,這段時間你得好好準備,千萬別被她反超了。」
  
  吳墨問舒秦:「我那還有一本醫學專業英語詞典,你要不要?」他前後麻煩過舒秦好幾回,雖然知道舒秦並不計較這些,但只要有機會,總想著拿什麼回應。
  
  「必須要。」舒秦點頭,「我從家裡帶了點吃的,正好一起拿給你們,味道還挺不錯的,晚上看書的時候可以用來打牙祭。」
  
  早上從家裡出來時,她在樓下鄰居開的烘焙店買了一堆吃的,雜糧麵包給了禹明,剩下的手工餅乾,她打算跟吳墨盛一南分了。
  
  三人往更衣室走,正是中午最忙的時候,大家要麼在上面接台手術,要麼在食堂吃飯,走廊上沒幾個人,連醫生辦公室都異常安靜,路過茶水間,聽到有人在裡面悄聲說話。
  
  王姣姣說:「誰說這次舒秦要做心臟麻醉學習班的小秘書?」
  
  「我剛才去找導師的時候,在辦公桌上看到名單了,前面一串博士研究生,後面就是碩士研究生,舒秦、盛一南、吳墨都在,找來找去,就是沒有我和你的名字,關鍵舒秦的名字還在第一排,我看了那幾天的會務安排,她好像主要負責接待專家,真羨慕呀,就像你說的,『嫡系』學生多少占優勢,這麼好的機會,我估計是羅主任和禹總安排的。」
  
  舒秦懶得聽王姣姣講話,盛一南卻惡趣味地拉住她和吳墨。
  
  接著一陣沉默,王姣姣輕描淡寫地說:「羅主任不會管這種瑣碎的事,就算要安排也是禹總安排,舒秦這人挺上進的,我猜她沒少為這事跟禹總說好話。」
  
  那個女生說:「其實我覺得禹總雖然看上去不好接近,平時還挺關照舒秦的,中午好幾個人都說禹總女朋友就是舒秦,你當時不是也聽到了嗎,關鍵問禹總的時候,禹總自己都不否認。」
  
  盛一南和吳墨訝異地看一眼舒秦,剛才舒秦沒來的時候,他們在食堂也聽別人提了幾句,當時都沒當真,難道竟是真的。
  
  舒秦沒言語,心裡也不知該好笑還是驚訝,禹明別的事情上都高冷,唯獨這件事作風不同。
  
  兩人雖然沒有要刻意隱瞞戀愛關係,但科裡人事複雜,禹明又是現在的住院總,出於各方面的考慮,他和她都沒有主動宣揚這件事,可是禹明私底下好像很希望別人知道他女朋友就是她。
  
  王姣姣過了片刻才柔聲笑了笑:「這麼猜也正常,我今天早上去檔案室,無意中看到了禹總媽媽的照片,我覺得舒秦跟盧教授還挺像的,給你看照片。」
  
  舒秦心中冷笑,沒料錯,「是非」果然說來就來。
  
  一邊說話,一邊出來,兩人注意力放在照片上,都沒抬頭。
  
  那女生說:「……一點都不像啊。」
  
  王姣姣:「你再看看眼睛這裡,明明就很像,如果他們的猜測是真的,禹總衝著這一點找舒秦做女朋友也不奇怪。」
  
  舒秦冷著臉迎上去要問王姣姣幾個意思,這時轉角過來兩個人,朱雯手裡拿著資料,應該是剛從病房回來,禹明穿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兩人明顯聽到剛才的話了,都錯愕地望著這邊。
  
  朱雯一臉見鬼的表情:「舒秦跟盧阿姨像?還能更鬼扯一點嗎?」
  
  禹明徑直走到王姣姣和那個女生面前:「剛才誰TM放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6 10:18 PM

45.

  王姣姣不吭聲,那女生猛的意識到禹明媽媽去世多年,任誰聽到這些話都會覺得不舒服,何況禹明脾氣本來就不好。
  
  她膽子比王姣姣小,很快就頂不住了:「禹老師別生氣,我們就是隨便說說,沒別的意思。」
  
  禹明語氣絲毫沒有鬆動,冷冰冰地重複剛才的問題:「誰說的像,你還是她?」
  
  女生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這人可是禹明,她不想給人背鍋,僅僅低頭思考了一秒,旋即看向王姣姣。
  
  禹明目光一移,王姣姣頓時覺得腳底竄上來一股冷意,她還在讀研,禹明是白班住院總,接下來的臨床輪轉是否順利,全在他一念之間。
  
  事關提前轉博,她心裡懊悔死了,上次他突然鬆口派她去腰麻的事至今讓她存著疑惑,只是找不到破綻,剛才因為學習班秘書名單的事覺得心裡不舒服,本來只想背後諷刺舒秦幾句,沒想到撞上了禹明。
  
  當時她報一院麻醉科的時候,本是奔著羅主任去的,為此她提前就找過羅主任幾次,爸媽也做了很多工作。
  
  只恨羅主任不吃這一套,年級綜合成績排名一出來,直接就根據名次錄了舒秦,而她因為成績靠後,退而求其次投了章副主任。
  
  如今錯失了一步先機,她只能在別的地方多下功夫。要是她今後能如願留在鼎鼎大名的一院,禹明就是她的同事。
  
  按照這人現在的勢頭,就算不往院級領導方向走,極有可能也會是下一任科室主任。
  
  雖然自己註定是「章」派,但如果得罪禹明得罪得太狠,對自己以後的發展絕對沒好處。
  
  她咽了口唾沫,笑著說:「禹總別生氣,我們是開玩笑的,就是無意中看到了盧教授的照片,都覺得盧教授很有氣質,還有就是——」
  
  她睨了睨舒秦,乾巴巴地說:「覺得我們科的舒秦也很漂亮,聊著聊著不知怎麼就說到兩個人有點像,出發點是好的,絕對沒有冒犯盧教授的意思。」
  
  朱雯更覺得扯了:「盧阿姨都去世這麼多年了,就算校刊上有照片,有必要拿出來扯一通嗎?」
  
  盛一南:「就是,存心噁心人。」
  
  吳墨一向是老好人,這回望著王姣姣,胖胖的手絞得緊緊的,臉繃得更緊。
  
  朱雯又說:「而且我們家以前就住在盧教授家隔壁,我怎麼不覺得舒秦和盧教授像?別說你們禹老師生氣,我聽了都覺得莫名其妙,你是誰的學生?你們導師知道你這麼無聊嗎?」
  
  這話說得夠重了,旁邊幾個老師正好去食堂吃飯,路過這裡,都好奇地駐足。
  
  王姣姣從未如此下不來台,禹明什麼脾氣她領教過,鬧下去對自己絕對沒好處,何況這件事就算導師知道也沒用,她根本不占理,本來還想打打「太極拳」,眼看局面越來越糟,只得咬著唇低聲說:「對不起,禹總,我下次再也不會亂說了。」
  
  禹明冷笑。
  
  王姣姣萬般煎熬,硬著頭皮頂了一會:「對不起,我向盧教授道歉。」
  
  又轉臉對舒秦說:「舒秦,我剛才說的你別往心裡去。」
  
  舒秦不想接王姣姣的茬,對方姿態是放下了,眼神裡一點歉意都沒有,然而經過王姣姣的這場鬧劇,禹明的臉色明顯差了好多,她無意繼續跟王姣姣糾纏,很冷淡地「嗯」了一聲。
  
  王姣姣轉而望向禹明,可憐巴巴的樣子。眼看人越來越多,她只想找機會撤走,旁邊的女生看禹明不說話,就要順勢拉走王姣姣,視線往上一掠,又是一陣膽戰心驚。禹明態度雖然鬆動了,目光裡的冷意簡直讓人膽寒,王姣姣別的不說,偏要拿禹明的母親開涮,禹明多半不會就這麼算了,勢必還有後招。
  
  羅主任和院裡領導器重禹明,平時他在寇里幾乎橫行無忌,何況本來就是老總,要不動聲色地擺弄王姣姣簡直太容易,剛才她純屬被連累,接下來要不要跟王姣姣保持距離?
  
  朱雯順勢解圍:「舒秦,你們剛才要去幹嘛來著,禹明,你不是說還要訂票跟羅主任出去開會嗎?」
  
  這麼一來,周圍那幾個人都散開了,王姣姣也拉著同伴跑了。
  
  禹明盯著王姣姣的背影,臉色還是不大好看,過片刻,佯裝隨意看了看舒秦,目光裡有著安撫的意味。
  
  舒秦心裡一暖,去世多年的母親被人別有用心地拿出來『消費』,換作是她心裡肯定會不好過,可是到了這時候他還不忘照顧她的感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不好說什麼,只得用目光對他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禹明又確認了兩眼,這才收回視線,往主任辦公室去了。
 
  禹明這一走,朱雯本來要去女更衣室,看著舒秦,又停下來:「你別聽剛才那個學生胡說,你和盧教授完全不像。」態度照例跟她熱絡不起來,話卻說得鏗鏘有力。
  
  舒秦本來就不相信王姣姣的鬼扯,點頭說:「謝謝朱師姐。」
  
  朱雯大剌剌往更衣室去了。
  
  吳墨抱著那本專業詞典從男更衣室出來:「沒想到我們也是『心臟麻醉學習班』的小秘書,就不知道具體都要我們做什麼。」
  
  舒秦說:「早上不是說了嗎,學習班大概有二十多場心臟麻醉方面的講課,到時候全國報名來聽課的學員那麼多,佈置會場、安排學員食宿、接送專家,好多雜事。」
    
  盛一南:「雖然是打雜,但也很能鍛煉能力吧。王姣姣應該是很想當『秘書』沒能當上,所以才說那些屁話。」
  
  吳墨補充:「別忘了還有英語競賽的事。」
  
  三個人回手術間,吳墨感慨:「我聽說你們這次英語比賽競爭激烈,為了爭取去美國交流學習的名額,簡直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王姣姣現在應該也很在意你的動向,一有什麼事情就巴不得往你身上扯,舒秦,你一定要穩住,千萬別受她的影響。」
  
  盛一南:「她噁心你,你就用成績來噁心她,她想去,你就把她刷下來。明年我和吳墨結伴去德國交流,她王姣姣就留在科裡幹活吧。」
  
  舒秦拍拍胸脯:「我會加油的,你們也要加油。」
  
  ***
  
  晚上舒秦訪視完病人就去疼痛病房,禹明大概在忙「學習班」的事,整晚都沒過來。舒秦覺得禹明就是一個陀螺,每天都在輪軸轉。
  
  病房病人的tci泵和鎮痛泵偶爾會報警,值班醫生和護士立刻會去床旁處理,大部分時間病房都很安靜,她翻譯完一份病歷,接著翻譯下一份,不知不覺就到十點了,眼看最後一份樣本送來,還不見禹明出現,她只得先離開了疼痛病房。
  
  剛回到宿舍就接到禹明的電話:「回宿舍了?」
  
  「剛回來。」
  
  他聲音裡透著點笑意:「我在你們宿舍樓下。」
  
  舒秦忙說:「我就下來。」
  
  說完在鏡子面前攏了攏頭髮,拉開門出去。
  
  時間還早,宿舍人來人往,望著那月下的身影,她的笑意從心底浮到臉上:「忙完啦?」
  
  禹明看她跑近:「我明早得出去開會,過來給你送點東西。」
  
  她好奇:「學習班的事嗎?」
  
  「不是,學習班下個月月底舉辦,這回是醫院組織去別的市進行學術交流活動,有好多臨床科室一起,不止我們科,還有別的科室。」
  
  也就是說明天在科裡看不到他了,舒秦有點淡淡的失落感:「哦。」
  
  禹明看出她不高興,看看宿舍門口沒人,忍不住捏捏她的臉:「想什麼呢,反正大後天我就回來了。」
  
  她沒躲開,就著他的手點點頭。
  
  他笑了:「說到學習班的事,你是科裡這次的秘書之一,等我大後天回來,羅主任會分配一些任務給你,你這幾天先別管其他的,專心準備英語競賽的事。」
  
  說著把一個U盤遞給她:「這是我剛跟科教科吳主任要過來的,裡面是前三年的英語競賽現場錄像,你這幾天好好看看。」
  
  網站上視頻資料都是公開的,就是收錄得不全,要去科教科拷貝完整版,得先找主任、研究生辦和醫務科簽字。舒秦白天基本都待在手術室,要弄這個還挺麻煩。
  
  原來他晚上忙這個去了。
  
  她左右看看,趁這會沒人,踮起腳來親了他一口。
  
  他抬眸看了看宿舍門口,也飛快在她唇邊啄了一口。
  
  兩人分開時,心跳得震耳欲聾。又都覺得好笑,怎麼會像是作賊。
  
  舒秦在心裡暗忖,他在外面跑了一天,怎麼身上的味道還是這麼清爽。
  
  他盯著她的嘴唇,老半天才把發散的思緒扯回來:「我對比了近三年的考試,每年的提問方式會有細微的調整,但整體模式都差不多。」
  
  舒秦定定心神:「評委呢。」
  
  「一共十五個,除了濟仁系統的,還有外語學院的,名額各占近一半,為了保證公平,事先名單不會公佈,到了正式比賽的時候,也會是現場打分。」
  
  她懂了,醫療這邊四個附屬醫院都有,外語學院都來哪些教授也無法提前確定,所謂的「關係」到了這種考試統統沒有,拼的全是實力。
  
  「你看了錄像就知道現場問題會覆蓋哪些範圍,以及程式大概是怎樣。」
  
  舒秦很有信心地點點頭。
  
  禹明說:「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家裡請了個阿姨,平時只負責打掃衛生,早上我跟阿姨說了,讓她以後每天都做一頓晚飯,晚上你就別在食堂吃盒飯,直接到我家裡去吃。」
  
  舒秦一愕,其實她從來不挑剔這些,何況也有點不好意思,然而細想他這番話後頭的苦心安排,忍不出翹起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禹明順手又遞給她一片鑰匙:「這兩天我不在家,這是我家的鑰匙,一共三把,一把給了顧飛宇,一把在阿姨那,這把給你,有了鑰匙,你去我家吃飯也方便點。」
  
  雖然口吻很隨意,怕她不接,心裡多少有點忐忑。
  
  舒秦靦腆地微笑,但還是接了過來:「知道了。」
  
  禹明目光在她手上凝住,家裡的鑰匙就這麼到了她掌心裡,這感覺真奇妙,儘管表面上裝得很平靜,心跳不免快了幾分,順勢又說:「我書房看書很安靜,這兩天我不在家,你要是嫌宿舍吵,晚上下了班,可以到我家去看書。」
  
  這個建議聽上去似乎有點道理,可他語氣為什麼那麼不自在,害得她耳根也有點發燙,宿舍確實不安靜,盛一南愛說話,別的宿舍的人也總過來串門,十點到十二點這段時間,看書效率不是很高,既然他不在家,她去那看看書也沒什麼。
  
  她擺弄著那把鑰匙,好一會才垂著眼睛說:「好吧。」
  
  禹明沒吭聲,但心裡知道,一整天最快樂就是這一刻了。
  
  舒秦問他:「你明天出去,大後天回來,也就是說週四到家。」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問過一遍了。
  
  他看著一邊笑,等笑容收斂了一點轉過來,忍不住用額頭輕輕抵了一下她的額頭:「晚上的飛機,八點多能回來,一下飛機我就給你打電話。」
  
  她諦視著他黑色的眼睛,那裡面彷彿點綴著夜空裡最亮的星,再開口時語調都輕了幾分:「你會不會很忙,我可以給你發微信嗎?」
  
  「當然可以。」就算她不給他發,他也會給她發的。
  
  「那你明天一到那邊就先給我發個短信。」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毛一揚,特別好看:「好,都聽你的。」
  
  ***
  
  舒秦回到宿舍,盛一南在書桌那邊查文獻,耳朵上戴著耳機。
  
  她把他給的那片鑰匙小心地收到自己的鑰匙包裡。
  
  然後坐到電腦前,插上U盤,本來是想看醫院內網有什麼新聞,結果第一眼就看見「醫院科研科組織臨床專家去往X市進行學術交流」的新聞。
  
  盛一南湊過來:「我們科去了五個,羅主任、陳教授、吳教授、顧教授。禹總是這次的秘書,咦,戚曼居然跟她導師一起去了。」
  
  舒秦盯著戚曼的名字看了一會,很淡定地關掉頁面,隨後移動鼠標打開U盤裡的視頻。
  
  盛一南看書看累了,正打算休息,隨手遞給舒秦一包吃的:「一說到戚曼我就想起這次英語考試,簡直是強手雲集啊,怎麼樣,舒秦你有信心嗎,目標是前幾名?」
  
  手機進來一條微信,是禹明發來的,告訴她小區門禁卡就在鑰匙上面,如果去他家吃晚飯,直接拿著鑰匙就可以進小區。
  
  舒秦心裡飲了蜜一般甜,回完資訊,翻開攤在桌上的病歷,隨口回答盛一南:「第一名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7 10:33 PM

46.

  第二天早交班,羅主任出差,章副主任主持工作。
  
  剛說到「心臟麻醉」學習班的事,醫務科的副科長過來了。
  
  一院上回被抽中了「三甲複審」,為了這事全院上下忙了大半年,眼看專家組已經複審完畢,醫務科例行來督促各臨床科室提交匯總後的資料。
  
  科裡這塊向來是由林景洋負責,柳科長一露面,章副主任就讓林景洋負責招待,不一會交完班,章副主任自己也過去了。
  
  舒秦到醫生辦公室旁邊的茶水間接熱水,聽見外面走廊章副主任和柳科長在說話。
  
  章副主任請柳科長到副主任辦公室去坐,言談間提到「青年後備人才」競選的事,章副主任問柳科長校本部下一輪函審大概什麼時候,柳科長說下個月之前會弄完。
  
  舒秦聽了幾句,擰好水瓶的蓋子出來。
  
  上次復賽林景洋雖然只得了第四名,可第三輪審查還未結束。
  
  這種比賽是濟仁系統針對青年醫生最給力的一次選拔,光獎項就讓人心動:額外的科研基金、公費美國「M」打頭的知名機構實驗室做課題的資助、年度評優。最關鍵的是,附屬醫院以後選拔新一批中級幹部,也會優先考慮「青年後備人才」上的名單。
  
  然而這種選拔兩年才舉辦一次,年齡上又卡得很死,醫院領導和校本部都有發言權,衛健委在課題評審方面也會提意見。
  
  往年一到了終審環節,總是少不了出現一些變數,倘若前三名的課題或者個人資料審核上出現了問題,醫院就會將名次靠後的競爭者往前提。
  
  章副主任似乎仍在為此做活動,一來無非為林景洋爭取參與終極角逐的資格,二來也因為林景洋手裡這個國字號課題掛了他自己的名字。
  
  副主任辦公室的門很快就關上了,舒秦沒在走廊上停留,直接去了女更衣室。
  
  忙了一上午,中午到食堂吃飯,舒秦腦海中回想著上午這台普胸手術,突然想起上次在禹明筆記上看到過一個類似病歷,一吃完飯就到更衣室衣櫃找出他的筆記來看。
  
  禹明在胸科麻醉這一塊專門做了一本厚厚的筆記,囊括了各種手術類型,對她極有參考價值。普通的肺葉切除術的麻醉實例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胸科合併其他病症的複雜病例。
  
  臺上胸外科醫生專注於切除病肺時,他在精密調控病人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翻了幾頁,舒秦找到了那個病例。
  
  患者55歲,肺囊腫合併冠心病,切除病灶的過程很順利,接近關胸時突然出現嚴重室性心律失常。
  
  普胸科醫生只能負責手術部位的止血,急救工作全程由當時的麻醉醫生禹明來實施。
  
  從急救藥品的使用到電除顫的一系列急救措施,可以清晰看出他慎密冷靜的思路。
  
  患者很快恢復了竇性心律,髒器保護方面更是做得到位,術後病人平穩返回了胸外icu,半月後便康復出院。
  
  禹明不光記錄了該患者住院期間的各方面指標,更追溯了該患者出院後臟器恢復情況,筆記上有專門的表格,上面寫著患者三個月後的幾項生化指標,例如心肌、肺功能和肝腎功能。
  
  望著病例末尾的總結,舒秦知道,儘管當時的心律失常是禹明及時逆轉的,患者家屬最多記得胸外科醫生的名字,根本不會知道這位姓禹的麻醉醫生都做過什麼。
  
  盛一南正好也出來,看舒秦望著本子發呆,湊過來一看:「咦,這是禹總的筆記?。」
  
  禹明給她的筆記太多,早在宿舍裡就被盛一南看見過。她點頭:「嗯。」

  翻到下一頁,越看越服氣。每當她以為她已經啃透了某一小塊的業務知識時,禹明就會讓她知道還有多少東西可以細挖。
  
  盛一南:「上回就想跟你商量這事,等你看完了你師兄的筆記,能不能借我和吳墨看看,我保證不弄髒,也絕對不會外傳。」
  
  舒秦沉吟著拿出手機,換做以前她不好擅自把師兄的筆記轉借給別人,現在她至少可以徵詢他的意見。
  
  怕禹明在忙,她給他發條微信。
  
  【忙嘛?】
  
  等了一會,他沒回。
  
  看看時間不早了,她和盛一南不能等太久,就跟盛一南商量:「要不一會我再問問我師兄。」
  
  盛一南表示理解,禹明筆記上也許還有關於科研方面的一些數據,不好隨便外洩。
  
  兩人剛關上衣櫃門,舒秦的手機提示音一響,禹明回過來了。
  
  【不算忙,就是不方便打電話,你吃飯了嗎。】
  
  【吃了。】她站在衣櫃前發短信,知道他十一點飛機才落地,這時候估計身邊都是專家,【你呢。】
  
  【吃的這邊的本地菜。】
  
  舒秦腦補了一下他不動聲色擺弄手機的模樣,望著螢幕笑起來,旋即翻出表情包,給他發了一條「一定要好好吃飯」的表情圖。
  
  沒等禹明回過來,怕耽誤他工作,她緊接著又輸入。【盛一南和吳墨想借你的筆記看看。】
  
  筆記上一部分就是他課件上的內容,本來就是科裡公開的教學資料,平時偶爾拿來講課,無所謂外傳,於是他馬上回了。【哦,讓他們別拿回宿舍,就在科裡看。】
  
  【好,我會囑咐他們的。】附帶一個「甜甜微笑」的表情圖。
  
  他那邊顯示「輸入中」,像是在鼓搗什麼,等了好一會沒見動靜,她和盛一南都準備出更衣室了,他終於回過來了。
  
  是一張「白兔子捧著大愛心」的表情圖。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她發這樣的圖片,她差點笑出聲,一看就知道是上回她發給他的合集裡的一張,難為他翻了出來。
  
  她回過去「小女孩笑咪咪摸著白兔子的頭」的表情,這才把手機收起來。
  
  等了一會,不見他回,她估計他忙起來了,於是拉開門出來。
  
  ***
  
  X市。
  
  吳主任和幾個臨床主任跟X市幾家醫療機構的負責人在說話,禹明面前攤著筆記本。
  
  他表面上很專注,注意力卻留在褲兜裡的手機上,每當舒秦的短信進來,他就會拿出手機來瞄瞄。
  
  吳主任和羅主任對院長說:「貴院麻醉科附設疼痛病房的思路很好,但我們剛才聽了麻醉科張主任的陳述,覺得還有很多硬體設施和技術層面的問題可以進行完善,我們醫院的禹明在癌痛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來之前他特地準備了一些課件,等我們參觀完貴院的手術室和暫且空置的疼痛病房,我們再根據貴院的情況來安排接下來的交流細節。」
  
  麻醉科張主任還很年輕,聽了這話,馬上熱情地跟禹明握手:「久仰禹醫生大名。」
  
  禹明只得放下手機:「張主任,你好。」
  
  寒暄一會,張主任回到座位上。
  
  禹明一條信息進來了,低頭一看,眼底馬上浮現一抹笑意,舒秦好像特別喜歡這些擺弄圖片,他想了想,進入相冊,打算找一張【我喜歡你】的表情圖發給她。
  
  這時戚曼接過這邊負責接待的老師遞過來的一杯熱茶,微笑放到禹明桌前:「禹老師,喝茶。」
  
  禹明仍在看螢幕,隨口說了句:「謝謝。」
  
  對方院長說:「接下來這幾天的合作安排大概就是這樣,陳院長、吳主任、各位專家,為了提高我院的醫療水準,你們不遠萬里來我院進行指導,我先代表X市的廣大醫務人員及廣大患者向你們表示誠摯的敬意。」
  
  大家互相握手,依次出來,該市較落後,醫院設施有點老舊,綜合大樓電梯只有兩部,眼下又正是最忙的點,等了半天都沒來,院長笑著說:「下午忙完以後,我們安排請吃飯,各位專家要是有興趣,附近就有夜市,我們先帶各位老師去參觀,那地方可以聽戲,還可以吃小吃,幾條街上各種特色商品店都有,雖說有些專門用來騙遊客的,但大部分本地特產很不錯。」
  
  另一個負責人開玩笑的口吻:「有我們幫著把關,不怕他們亂開價,各位老師難得來我們X市一趟,就當出去散散心。」
  
  有個年紀大一點的女醫生委婉地說:「今天飛機上待了這麼久,有點累,我晚上想早點休息,要不明天去吧。」
  
  羅主任也微笑說:「我晚上還要整理資料,你們年輕人出去玩。」
  
  幾個老主任都表示想直接回酒店休息。
  
  商量一番,對方負責招待的一個年輕醫生說:「禹醫生,劉醫生,戚醫生,要不我來安排車來酒店接你們。」
  
  戚曼對她導師說:「汪老師,來之前我就聽說這裡有些夜市很出名,很可以逛逛,而且您不是要給女兒書房買些擺設嗎,晚上就別待在酒店裡了,跟我們一起去逛一逛。」
  
  汪教授想了想,欣然同意:「也行,到時候你幫著挑一挑。」
  
  那人又看禹明:「禹老師呢?」
  
  禹明:「哦,謝謝,你們玩。我晚上還要跟羅主任商量事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8 10:50 PM

47.

  這家醫院地處經濟落後地區,無論基礎設施還是人員配備都與教學醫院存在著很大差距,麻醉科十七名醫生,手術室只有十二間,由於條件限制,麻醉科去年才開始跟產房合作推行 「無痛分娩」,到了今年換了新主任,正計劃設立「疼痛門診」及「疼痛病房。」
  
  但因為麻醉醫生編製配備不足,新業務的開展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制約,光技術層面就面臨著很多困難,所以目前該醫院麻醉科的業務重點還是放在傳統的「手術麻醉」這一塊。
  
  下午,一院來的各科主任去往相對應的科室進行考察,羅主任、顧教授、禹明幾個紮在麻醉科,考察順序是手術室——ICU——產房——疼痛門診,在參觀了該科室的各業務區塊後,羅主任等人指出了很多該醫院麻醉科管理上、尤其是【危急重症救治】等方面的不足。
  
  第二天則是針對【慢性疼痛】及【癌痛】的義診。
  
  該醫院宣傳工作做得到位,本地居民很早就知道著名醫學學府濟仁附屬一院專家來此義診,到了這一天,天不亮就有很多人到門診大廳排隊,來的患者大多罹患三叉神經痛、從集性頭痛、慢性頸椎痛、肩周炎等常見慢性疼痛,再就是癌痛,一整天,羅主任和禹明他們都待在門診,通過義診的方式,向本院醫生示範疼痛門診的常規流程。
  
  一忙就到了晚上七點,吃完飯回到酒店,根據之前的安排,明天上午的工作是規範該醫院icu病人管理的持續質量改進,下午就準備返程了。
  
  走廊上年紀大的幾位教授在那商量著要去夜市轉轉。
  
  汪教授昨天去過了,今天打算回房休息,剛和戚曼走到門口,禹明在後頭上笑問:「汪阿姨,您昨天在夜市都給您女兒買了什麼,能給我看看嗎。」
  
  汪教授訝道:「我都收在行李箱裡了,來,到房裡來看。」她跟禹明母親當年是同事,對禹明有一種與眾不同的親厚。
  
  禹明笑著往裡走:「羅主任想去夜市,一會我也打算看看。」
  
  戚曼笑吟吟地:「我那還有幾樣特產,都拿過來給禹明老師參考吧。」
  
  這邊汪教授進去,剛到床邊就指揮禹明把行李箱打開:「喏,都在裡面。」
  
  禹明打開箱子,最上層放了一堆,有特色小吃,也有手工藝品。
  
  「這都女孩喜歡的?」
  
  「差不多,這戚曼幫我選的,昨天晚上我拍了照片發我女兒,她看了也喜歡。」
  
  汪教授問禹明:「昨天要你去你又不去,今天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禹明拿出手機拍照:「我想買點特產給我女朋友帶回去,不知道該買什麼,就先過來看看。」
  
  汪教授:「前天隱約聽我們科幾個年輕人說你有女朋友了,我以為他們開玩笑的,原來是真的。」
  
  禹明有點不好意思,沒抬頭:「啊。」
  
  「汪阿姨之前給你做了那麼多介紹,你都不說去看一看,女朋友哪的,是不是我們醫院的。」
  
  房間裡就他們兩個人,禹明翻過來一盒剪紙:「就我師妹。」
  
  戚曼去而復返,懷中抱著一大盒東西,在門口敲敲門,含笑進來:「這是一整套皮影戲,各地工藝都不一樣,這個我看還行,是師傅現場做的,細節都算經得起考究。」
  
  汪教授說:「這麼多東西,你都打算給你女朋友買回去?」
  
  禹明說:「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我女朋友喜歡什麼,想在夜市上多買點讓她挑。」
  
  戚曼微笑將那盒皮影戲放到桌面上。
  
  汪教授又追問了幾句,最後禹明只說太晚怕夜市關門,抽身從汪教授房裡出來。
  
  戚曼還望著禹明的背影,有些遺憾的樣子,汪教授倒茶時瞟見,回想這兩天這學生的表現,心裡微微一動:「戚曼,你認識禹明的女朋友嗎。」
  
  戚曼收起那盒皮影戲:「哦,我不太清楚,不過我想禹明老師這麼出色,他的女朋友肯定也很優秀。」
  
  汪教授是個通透人,喝了口水,委婉地說:「我一猜就是這樣,你沒看剛才禹明挑東西,難得看他在瑣事上這麼有耐心,應該是很喜歡自己的女朋友,那女孩優秀是一定的,不過這種事情有時候也講緣分,也許就是看對眼了。」
  
  戚曼若有所思地擺弄著桌面的東西,旋即抬頭一笑:「您剛才不是說您洗面乳用完了嗎,我去房裡給您拿。」
  
  禹明去找羅主任,羅主任正在衛生間洗臉。
  
  禹明站在門邊:「夜市您去不去。」
  
  羅主任站在鏡子前,抬手用熱毛巾擦著後頸:「每次我選的東西我女兒都不喜歡,你剛才不是去汪教授那搜羅了一圈麼,順便幫我也買一份算了。」
  
  禹明挑眉:「那我就照我的意思買了,就算不滿意您也不能退了。」
  
  羅主任想想不放心:「一起去吧,我吃了東西正有點不消化,路上你再跟我好好說說今天白天的工作心得。」
  
  ***
  
  禮拜二手術太多,舒秦忙完都快八點了,唯恐耽誤收樣本,訪視完病人就往疼痛病房趕。
  
  坐下擦擦汗,才想起忘記去禹明家吃晚飯了,一來白天太忙,連吃飯都恨不得壓縮到十分鐘,二來她潛意識裡還沒有形成這個習慣。
  
  都這麼晚了,她沒有禹明家阿姨的電話,就算給對方打電話,飯也早都做完了,猶豫了一下,只得作罷。
  
  好在星期三手術相對較少,她所在的手術間不到六點鐘就做完了擇期手術,最後那台食道癌患者送到胸外icu,她去訪視第二天的病人。
  
  回到科裡不到七點,時間非常充裕,她換了衣服去禹明家。
  
  第一次去他家,多少有些不習慣,到門口都拿出鑰匙了,還有種拘謹的感覺。
  
  屋子裡似乎有動靜,她轉動鑰匙開門。
  
  阿姨本來在廚房收拾,聽到開門聲出來:「是舒醫生吧。」
  
  舒秦笑:「劉阿姨好。」
  
  劉阿姨四十多歲,胖乎乎的,腰上繫著圍裙,因為幹活的緣故,熱得臉都漲紅了。
  
  她打量著舒秦,目光裡有些好奇,一開口很熱情:「禹明只說了要給你做清淡的菜,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自作主張做了兩菜一湯,你看看味道還行麼,有意見盡可以提,千萬別跟劉阿姨客氣。」
  
  舒秦走到桌邊,一看都是顏色清爽的家常菜,坐下時,笑著對劉阿姨說:「您費心了。」
  
  劉阿姨拿著抹布又進了廚房,笑起來很爽朗:「我在顧教授家裡都幹了十幾年了,今年顧教授倆口子退休了,只說要鍛煉身體,不肯再請人做家務,正好禹明家裡的阿姨回老家了,顧飛宇就把我介紹到這來了。」
  
  難怪禹明平時提到這位家政阿姨時,語氣還挺尊重的。
  
  等舒秦吃完飯,劉阿姨便開始打掃餐廳衛生,舒秦見書房門開著,就進去找書看。
  
  上次只粗略轉了轉,這次她站到書櫃前,才發現藏書真不少,為了防塵,櫃門都鑲了玻璃,外面幾排看過去,都是禹明的書。
  
  從《麻醉解剖圖譜》到《血流動力學》,各類本專業教材都有,尤其是關於難治性癌痛的專業書籍和期刊,基本填滿了半個書櫃。隨手拿起一本,發現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做了密密麻麻的筆記,他把這些書都吃透了。
  
  關上櫃門,她再看裡面,才發現除了麻醉和疼痛相關的專業書,還有內分泌專業的教材。
  
  舒秦取下來其中一本,是《威廉姆斯內分泌學》,十幾年前的版本了,因為保存得很好,扉頁上並沒有泛黃的痕跡。
  
  她翻開第一頁,右下角娟秀的一行字,「盧媛。濟仁臨床xx屆。」
  
  她輕輕撫過那行字,心裡突然變得空落落的,以前也聽到過幾回禹明母親的名字,但總覺得離自己很遙遠,直到這一刻她捧著禹明母親翻閱過的書,才體會到那種難以言說的悵惘感。
  
  她小心翼翼地將書放回書櫃。
  
  週四手術還是很多,晚上她差點趕不上到這邊吃飯,火速扒完飯,她就跟劉阿姨商量,禹明晚上出差回來,冰箱裡最好給留點新鮮蔬菜,萬一禹明飛機上吃得不好,晚上回來可以自己下個麵什麼的。
  
  劉阿姨想了想說:「那我乾脆包點餛飩吧,裡面包點肉和菜,熱的時候加點湯就行了。」
  
  舒秦趕到疼痛病房,顧飛宇給她來電話了:「舒小妹,剛才給禹明打電話,怎麼聯繫不上啊。」
  
  舒秦在禹明上飛機前才跟他發了微信,這會便打開病歷:「他這兩天在外地開會,今天晚上回來,還沒下飛機。」
  
  顧飛宇笑了:「我就說他一白班總住院怎麼玩起失蹤來了,那我一會再給他打電話。」
  
  舒秦繼續看書,左邊耳朵裡塞著耳機聽英語教材,右邊耳朵留意著來送樣本的同學的腳步聲。
  
  眼看到九點多了,禹明還是沒來電話,下午他還跟她說飛機八點多落地,這時候怎麼也該到了,她給他打過去,然而他手機還是處於關機狀態。
  
  舒秦收好樣本下班,到了樓下,禹明打過來了:「下班了嗎。」
  
  舒秦又驚又喜:「對,你剛下飛機?」
  
  「我到家樓下了,手機沒電了,我找人借了充電寶才充上電。」
  
  舒秦邊走邊擺弄背包的帶子:「我正要回宿舍,剛才給你打了幾個電話都沒通,還以為你飛機晚點了,吃過飯沒,劉阿姨冰箱裡給你留了菜,你到家記得熱著吃。」
  
  「你來我家一趟好不好。」
  
  「?」
  
  他聲音微低:「我沒鑰匙,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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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是「行業文」,關於這一點文案上已標明,作者沒有在開玩笑,這是實打實的行業文。

  裡面的專業內容不是百度,更不是在湊字數,是作者【本專業】的內容,謝謝。

  我看過幾部扯淡的醫療劇、也看過幾篇扯淡的醫療言情文,我發現很多人對這個行業有誤解,所以我早就想寫這樣一篇行業文,我想塑造這樣兩個可愛的主角,或者說想塑造這樣一群人,讓對這個行業感興趣的讀者,瞭解一點真實的醫院日常。

  本作者一向都很任性,如果只想看言情文,【文案】已經提示避雷,何必勉強自己。

  再就是關於男女主的感情線,看過我前面幾篇文的讀者都知道,本作者筆下的cp一向都是「認定就不動搖」,「吵架也不過夜」,這文也是如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9 11:15 PM

48.

  舒秦跑到禹明家樓下,小區門禁森嚴,非業主不準進入,好在那把鑰匙上附帶了門禁卡,不然還得在保安處登記。進了小區,她徑直坐電梯到37樓,一開電梯就看見了禹明,估計保安認識他,沒卡也讓他進來了。
  
  他站在門口等著,外地忙了幾天白天坐了幾個小時飛機,晚上好不容易回來了,又忙著從機場趕回市區,可他臉上毫無疲色,身上也乾乾淨淨。
  
  儘管這樣她還是有點心疼,快步朝他走過去:「累壞了吧。」邊走邊把鑰匙遞給他。
  
  禹明不肯接,笑:「我手裡還有行李箱呢,你開一下。」 像是生怕她把鑰匙還給他似的。
  
  舒秦只得又收了回去,用鑰匙開門的時候,他讓到一邊,低頭看她。
  
  禹明家是一梯兩戶,一不說話周圍就顯得很靜。
  
  打開門,她問他:「吃飯沒。」
  
  禹明握住大門把手,等她進去才在她後面關上門:「沒吃。」
  
  「幸虧我讓阿姨留了飯菜,飯就在電飯煲裡,菜一炒就好。」走了兩步,她好奇地回頭,「會做菜嗎。」
  
  他回答得理直氣壯:「不會。」
  
  就知道是這樣,舒秦猶豫了一下,擼起袖子去衛生間去洗手:「我也不會做菜,但我會煮湯,冰箱裡還留了餛飩,我給你弄個酸湯餛飩吧。」
  
  最後一句語氣特別驕傲,他望著她的背影笑:「裡面能不能多加個荷包蛋啊。」
  
  舒秦抿著嘴打開水龍頭,這兩天他在外地估計也吃得不合口味,除了肉還得多加蔬菜,她擦乾手:「反正你在外面等著吧,很快就好。」
  
  她到廚房打開冰箱,端出阿姨早就做好的餛飩,然後開火熱油,將肉末和菜末一齊頃入鍋中,滋啦一聲,蔥香四溢。
  
  禹明站在客廳聽了一會,也去衛生間洗了手,然後打開行李箱,把給她買的禮物都拿了出來。
  
  他在夜市上買了不少,吃不準她喜歡什麼,都是一些不常見的土特產,全擺到客廳的茶几上。
  
  擺弄好後他又到廚房去找她,餛飩已經快煮好了,一鍋大雜燴,放了很多蔬菜,湯亮汪汪的,旁邊碗裡還覆著一個荷包蛋。
  
  舒秦迫不及待就想讓禹明嘗試他的手藝,等他坐到桌邊,也在他對面坐下:「嘗嘗看。」
  
  禹明舀了口湯,二話不說就往嘴裡送,其實還有點燙口,不過他還是點頭:「好吃。」
  
  「真的嗎。」
  
  他看她一眼,仔細一品,這次回答得更認真了:「真的。」
  
  不知道是真餓了,還是她的手藝好,反正不到三分鐘他就吃完了滿滿一碗餛飩。
  
  舒秦看得心滿意足,他吃完就把碗送到廚房洗碗池裡,出來後又到衛生間去洗手洗臉:「我買了一些東西,就擱在客廳,你看看喜不喜歡。」說話時有意沒看她,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舒秦好奇地走到茶几邊,一樣一樣拿起來看,幾乎每樣都很特別,尤其喜歡皮影戲和一對土陶娃娃,土陶娃娃沒有上釉,神態卻活靈活現。
  
  第一次給舒秦買這些東西,禹明也猜不透她喜不喜歡,坐到另一邊沙發上,捕捉著她的表情變化,可她的表情表示,她是真的很喜歡這些玩意。
  
  「這包剪紙我貼到爸爸診所兒童區的墻上,小朋友看牙的時候可以分散注意力。」
  
  「這對娃娃就放到我床頭櫃。」
  
  「這包靈芝怎麼這麼大,留一半在這裡,拿一半回家去,爸爸愛煲湯。」
  
  她興致勃勃地安排著一切,禹明目光下意識隨著她的手指挪動。她是那麼溫暖,光靠近就讓人覺得心動。
  
  上飛機前她還在給他發微信,他知道不管他多晚回來她都會惦記他,這麼多年沒有哪一個夜晚像今晚這樣,一下飛機就巴不得馬上見到一個人。
  
  舒秦笑咪咪地把東西歸攏到一起:「就是買的太多了,一下子搬不了那麼多。」
  
  他說:「就都放在這,週六你看要拿哪些回家,我開車送你回去。」
  
  也只能這樣了,舒秦拿出手機一看,已經十點多了,雖然兩人已經是戀愛關係,她也很想跟他待在一起,可是她總不好主動賴著不走,何況還要看書。
  
  禹明看出她想走,馬上起了身:「我書房裡有幾本英文專業詞典,還有一副降噪耳機,你不是要溫習英語嗎,我書房裡比你們女生宿舍安靜多了,要不你在這看會書,一會我送你回去。」一院研究生宿舍經常有人因為加班晚歸,只要不超過十二點,宿管阿姨都會答應開門。
  
  他其實沒想做什麼,下個星期舒秦就要參加英語比賽,她現在的心思估計全都在這上面,事關出國名額,他怎麼也不好耽誤她用功。無非就是捨不得她就這麼走了,還想讓她多待一會。
  
  何況他的書房真的很適合看書。
  
  舒秦背上書包,點點頭:「好吧。」隨禹明去了書房。
  
  他幫她打開燈,又從書櫃裡拿出兩本詞典,目光一轉,藉由檯燈的光線打量她,發現她額頭上有一點很淺的絨毛,這讓她看上去有點稚氣。
  
  舒秦挪開椅子坐下,從書包裡拿出兩本翻譯好的病例,一齊攤在桌前,餘光瞥見禹明的褲線,抬頭一看,他還站在邊上,右手插著褲兜,左手在翻書架上的東西。
  
  她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癢,輕輕咳了一聲,微笑沒說話。
  
  禹明這才有了反應,低頭看向她:「哦,那你在這看書,我去收拾東西。」行李箱還攤在那。
  
  「嗯。」
  
  他關上門出來,在門口站了一會,走到臥室。
  
  低頭一看衣服沒換,一路風塵僕僕,身上難免有些汗味,於是關上臥室門,解開衣服到衛生間去洗澡。
  
  水溫調得很涼,但是他越洗越熱。
  
  書房門關著,臥室門也關著,明明隔著兩扇門,他好像能聽到她翻動書頁的聲音。
  
  好不容易洗完了,他在洗手台前用浴巾擦身上的水珠,本來打算到臥室找乾淨襯衣和褲子穿,手機響了,是顧飛宇,語調還挺歡悅的,心情應該不錯:「一整天都找不到你的人,聽舒小妹說你出差了,回來了吧,你現在在家嗎。」
  
  禹明系上浴巾:「沒在家。」就這麼一兩個小時的用功時間,要是顧飛宇來了,舒秦還怎麼看書。
  
  顧飛宇說:「我有事找你。」
  
  「沒空。」
  
  「那你還有空接我電話?」
  
  「就這一個。」
  
  顧飛宇琢磨一下,故意賤笑:「我不信,這就帶幾個同事去你家鬧你,有本事你別接我電話。」
  
  「我在跟羅主任商量很重要的事情,再打電話我就跟你絕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0 10:24 PM

49.

  舒秦在書房裡鞏固聽力,不知是耳機的作用還是他家裡本就安靜,效率比平時高了很多,一段臨床教學查房情景對話,只花幾分鐘就溫習完了。
  
  這要是在疼痛病房和女生宿舍,光一個章節就要一二十分鐘,還因為練習過程中經常被打擾,提升效果並不確切。
  
  這回不一樣,她模擬自己的病歷來回聽了好幾個章節,心裡感到特別踏實,點到下一個章節時,目光無意中掠過書桌上的鬧鐘,十一點多了,再不回去就晚了,她摘下耳機聽了聽,客廳依然很安靜,挪開椅子走過去開門,才發現禹明在客廳沙發上,估計剛才洗了個澡,他身上換了一件新的襯衣,頭髮也有點濕。
  
  禹明本來在擺弄筆記本電腦,聽到開門聲抬頭一看,怎麼出來了。
  
  「是不是要喝水?」
  
  舒秦搖搖頭:「我得回去了。」說話時打量禹明,這件襯衣沒見他穿過,是很深的霧霾藍,換了別人未必能穿出效果,到他身上卻格外好看。
  
  禹明本來都要起身了,聽了這話又不肯動了:「才十一點半啊。」
  
  她笑:「總不好踩著點回去。」
  
  「從這到你們女生宿舍只需要十分鐘。」
  
  她朝他走過去:「可是我回去還得洗澡收拾,一弄就得弄到十二點多,明天還要上班,不好吵盛一南睡覺。」
  
  禹明看看走廊旁邊的客衛,這裡也有洗澡的地方。
  
  舒秦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愕。
  
  這才交往幾天,要是在這洗澡還回什麼宿舍,現階段她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然而想到和他兩天沒見面,算了,要不說幾句話再走。
  
  禹明馬上另起題目:「上回不是說了心臟麻醉學習班的事嗎,科裡安排了幾個會務小秘書,過來看看你自己的任務。」關掉剛寫了一半的「X市學術交流的工作匯報」,點開「心臟麻醉學習班」文檔。
  
  舒秦到他身邊坐下:「學習班不是下個月才舉辦嗎。」名為「秘書」,其實主要負責打雜工作。
  
  「上星期已經給各大教學醫院發了邀請函,這兩天有教授把今年要講的課件發過來了。」
  
  舒秦搬過他的筆記本放到自己腿上,他已經整理了一部分會議日程,第一個就是Z大附屬第一醫院科傅主任發過來的【肺動脈高壓患者術中麻醉管理】。
  
  在心臟麻醉這一方面,Z大跟濟仁一院一向不分伯仲,聽說濟仁麻醉科只要舉辦學習班,往往第一個就給Z大發邀請函,而傅主任每次都會應邀前來參會。
  
  她挪動鼠標看下面的課件,主講人全是國內有名的麻醉專家,光主編教材的就有三個。
  
  她轉臉看禹明:「報名來聽課的各醫院醫生是不是很多。」畢竟陣容這麼豪華。
  
  禹明心不在焉:「差不多吧,等你考完英語,我多給你加點任務行不行。」
  
  客廳光線明亮,離得又近,舒秦才看出他眼睛是內雙,形狀怎麼那麼好看,目光滯留片刻,忍不住往下飄去,敞開的襯衣領口可以看到他的喉結,她掃了兩眼重新抬眼看他,開口時聲音略低:「為什麼要給我加任務。」
  
  他視線在她臉上打轉,不為什麼,就是沒話找話。「鍛煉你。」
  
  她細細打量他,他這兩天他應該很累,唇紋看上去有點乾,洗澡時氤氳出的水汽都沒讓它潤起來。
  
  他突然說:「你晚上是不是又喝果汁了?」嘴唇那麼紅潤飽滿。
  
  她說:「沒喝。」要不要嘗嘗。
  
  果然就聽到他說:「我不信,我嘗嘗。」湊過來吻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1 10:21 PM

50.

  舒秦沒騙他,她的唇瓣確實沒有果汁味,但嘗起來還是很清甜。起先只是淺吻,接著便想深入,可是接吻這件事做起來遠不如想的簡單,雖然已經有了一次經驗,實施起來還是不那麼順暢,不是磕到牙齒,就是咬到舌頭。
  
  兩人心裡都很疑惑,到底哪個步驟不對,明明吻在一起了,怎麼還是會「打架」。
  
  舒秦乾脆捧住他的臉,像吮果汁那樣契而不捨地進行嘗試,禹明閉著眼睛笑,貼住她的唇低聲說:「你放鬆點。」
  
  她肩膀放軟,盡量讓自己不繃著,他也試著讓自己放鬆,輕輕地舔吮,緩緩地深入,這回感覺對了,一股熱流從兩人唇舌交纏的部位流淌開來,胸膛裡的小小火星瞬間迸發成了熱旺的火苗。
  
  他手臂情不自禁地用力,她承受不住他壓過來的力量,兩個人一不小心倒到沙發上,這個姿勢更適合接吻,他手指輕輕插入她的長髮中,還想要更加深入地吻她,嘩啦一聲,不知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
  
  舒秦睜開眼,好像是他的筆記本,一驚,那可是禹明的寶貝,哪還顧得上接吻,推開他就去察看。
  
  還真是筆記本。
  
  禹明呼吸還是很重,身上滿是熱汗,拉住了她,自己把那黑東西撿了起來。
  
  舒秦呼了口氣,胡亂把頭髮輓到耳後,抱過筆記本到腿上檢查:「沒摔壞吧。」
  
  還好,光看螢幕沒出什麼問題。
  
  禹明拿回筆記本重新擱到茶几上,外面摔壞了裡面還可以恢復:「別管它了。」 平時視作寶貝的東西,這刻看著特別礙眼。
  
  舒秦跟他目光一碰,下意識從沙發上彈起來,現在的禹明對她來說就是個「危險品」,再待下去她擔心自己走不了了。
  
  她背上書包,站在他跟前,軟聲說:「太晚了,送我回去吧。」
  
  禹明抬眼看著她,還能怎麼樣。她執意要走,而且都十二點了。
  
  他散散汗起了身,順便又拿起茶几上的水擰開喝了一口,剛才洗的這個澡似乎沒什麼意義,轉眼又是一身汗。
  
  舒秦一邊往外走一邊提醒他:「冰箱裡還有餛飩,明天早上熱一熱就可以吃。」
  
  禹明問:「那你呢。」
  
  「路上買點饅頭之類的。」
  
  他在她後面關上門,她對別人的事總是這麼在意,一提到自己的事倒是隨便,他既然都管了她的晚飯了,要不乾脆讓阿姨改做一日三餐算了。
  
  兩人下了樓,沒走多遠,女生宿舍就在眼前了,禹明電話響了,舒秦一瞥,好像是顧飛宇的名字。
  
  禹明嫌棄地看著螢幕,不過還是馬上接了,一聽就奇怪地皺眉:「你哭什麼。」
  
  舒秦心一沉,顧飛宇雖然愛開玩笑,並不是不懂世故之人,這麼晚打來電話,多半是有什麼急事。
  
  那邊像是換了個人說話,禹明聽了幾句,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阿姨別急,我這就去心內科,您跟顧飛宇說一句,讓他開車穩一點。」
  
  舒秦愕然道:「出什麼事了?」
  
  禹明嗓音微啞:「顧伯伯又發心梗了,很快就會送到醫院來,我得馬上趕過去。」
  
  舒秦從未在禹明臉上見過這樣的神色,急忙追上幾步:「我也跟你一起去。」
  
  禹明攔住她:「明天還要上班,你回宿舍睡覺,而且太亂了,跟過去也幫不上什麼忙。」
  
  舒秦留在宿舍前的地坪前,就這麼目送禹明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事情來得太急,她胸膛裡一顆心止不住地急跳。
  
  禹明的擔心似乎到了極點,顧飛宇估計也快急瘋了。
  
  她記得顧飛宇總說自己父親喜歡禹明,當年顧伯伯第一發心梗,就是禹明給送到醫院去的。這麼多年下來,兩家人的感情比自己想像得可能還要親厚,禹明沒什麼親人了,就這麼幾個情感寄託的對象,顧伯伯可千萬別出什麼事。
  
  她憂心忡忡地回了宿舍,開門時暗想,顧伯伯發過心梗,按理應該放了支架,難道是支架內堵塞?
  
  盛一南果然睡了,舒秦放下書包,盡量小聲,收拾完躺到床上,手機一點動靜沒有,她閉著眼睛假寐,過了好一會才睡著,半晚上都在做各種亂七八糟的夢。
  
  第二天一早起來,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給禹明打電話,禹明大概在忙,並沒有接。
  
  路過水果店,舒秦看開了門,就跑進去買了一堆水果。到了科裡,好幾位年長的教授都議論這事。
  
  顧飛宇的父親退休不久,母親過去也是一院的醫生,兩人在濟仁系統都有一定影響力,科裡人一早就知道了這事,都說骨科退休的顧主任目前在心內科觀察,等病情穩定一點,可能會做冠脈搭橋。
  
  羅主任開早會時主動提起此事,有些老師商量下班去心內科探望顧主任。
  
  今天負責帶舒秦的是上回那位很好說話的師姐,舒秦等了一上午沒等到禹明的電話,中午便跟這位師姐請了半個小時的假,一出來就帶著早上買的水果去了心內科病房。
  
  問了護士站才知道顧伯伯剛從搶救床位轉到單間,就在37床,舒秦走到門口一看,剛好看到好幾個臨床科室主任探視完病人,顧飛宇親自送他們出來。
  
  他看到舒秦了,嘴裡只說一句:「舒小妹來了。」
  
  舒秦心裡莫名一澀,短短一個晚上,這位顧師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睛紅腫不堪,臉色也發黃。
  
  她衝顧飛宇點點頭,等院長他們過去,敲了敲門,就聽裡面有人說:「請進。」
  
  舒秦進去,床上躺著一位六十多歲的患者,意識未甦醒,離得又遠,站在門口,只能看到他花白的頭髮。
  
  禹明坐在床邊一眼不眨地看監護儀,他身上還是昨晚那身衣服,大概在這裡守了一整晚,滿臉疲憊的樣子,看她進來,訝道:「你怎麼來了。」聲音說不出的沉啞。
  
  舒秦輕聲說:「我來看看顧伯父。」
  
  禹明起身朝她走過來,舒秦才發現靠裡的沙發上還坐著兩個人,聽到她說話,都站了起來,一個是朱雯,沒化妝,穿著白大褂,臉色也不好看。
  
  另一個應該是顧飛宇的母親,六十多歲,倆口子年近中年才生了顧飛宇,雖然此刻臉上滿是憂戚之色,但是神態和眼神都很年輕,平時性格應該很活潑,頭上燙著方便麵一樣的捲髮。
  
  舒秦知道她退休前也是內分泌科的,姓黃。黃教授眼睛還腫著,看到舒秦,啞著嗓子問:「禹明,這位是——」
  
  這時門口又來了幾人,原來是內分泌科的老同事來了,領頭的是汪教授,後面還跟著好幾個內科的醫生,戚曼和一個內分泌同學幫著汪教授提著花籃和水果。
  
  黃教授迎了過去:「你們怎麼都來了。」
  
  汪教授嘆息:「我來看老顧啊,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舒秦走到床邊默默看著顧飛宇的父親,她在校刊上見過這位教授的照片,說起來顧主任當年也算是一院的風雲人物,可此時他深陷在雪地般的白床單裡,看上去跟他自己治療過的病人沒什麼不同。
  
  那邊寒暄一陣,黃教授接過來其中幾個花籃,要遞給禹明:「禹明,來,幫個忙。」
  
  汪教授等人朝這邊看過來,見禹明和舒秦親熱,有認識禹明的母親的,忍不住問:「禹明,這個女孩是誰呀?」
  
  禹明剛好將舒秦拿來的水果放到櫃子裡,回頭一看,領著舒秦過去做介紹:「哦,這是我女朋友,舒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2 10:37 PM

51.

  黃教授輕握住舒秦的手:「我聽顧飛宇提過一句,你是禹明的師妹?」
  
  舒秦態度鄭重:「黃教授好。」
  
  黃教授視線來回在禹明和舒秦臉上打轉,禹明媽媽去世的時候才四十多歲,每一想起這事都難免欷歔,這時見了禹明的女朋友,目光裡便透著濃濃的關心。汪教授等人打量舒秦時,也都感慨叢生。
  
  顧主任的病情尚不穩定,房間裡熱鬧了幾秒便安靜下來,舒秦只請了半個小時的假,過來看一眼,即刻就得趕回去。
  
  禹明打聲招呼就要送舒秦出來,黃教授親自送到門口,因為身心俱疲,被幾位同事拉著在沙發上坐下。
  
  掩上門時,舒秦聽到黃教授對幾個老同事嘆息:「累了一輩子,到了享清福的時候,身體又熬不住了,活到現在才明白,人生的關是過不完的。」
  
  舒秦默默在走廊上停下,問禹明:「中午吃飯沒?」
  
  「吃了。」上午忙著討論顧伯伯的治療方案,隨便吃了點病房的盒飯。
  
  「顧伯伯的病情很棘手麼。」
  
  護士推治療車過來,禹明拉著舒秦讓到一邊:「早上給顧伯伯做了TEE,除了三支病變,還有二尖瓣返流,現在還沒決定是『體外循環』下做手術還是『不停跳』直接冠脈搭橋。」
  
  舒秦沉吟,兩種手術方式各有利弊,前者優點是可以順便解決心臟其他器質性病變,但由於心臟會停跳一段時間,會存在術後遠期恢復和臟器功能損害等問題。
  
  後者無法解決瓣膜或者肺動脈高壓問題,而且對麻醉和胸外科手術醫生的技術水平要求較高。
  
  禹明肯定是希望顧伯伯能在「心臟不停跳」的狀態下做手術。可是誰又能保證某種手術方式一定沒有遠期風險呢。
  
  她想起剛才顧飛宇媽媽的那句「人生的關過不完」,生命太無常,到了醫院這種感覺總是格外明顯。
  
  禹明看著她,她面色沒平時水嫩,昨晚可能也沒睡好,再開口時他聲音帶點歉意:「我得在這裡守著,明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舒秦低頭看手機,差點忘記今天周五了,顧飛宇跟禹明一樣是獨子,家中親戚本就不多,昨晚出事時,顧飛宇和黃教授第一個給禹明打電話,可見他們已將禹明視作親人。顧伯伯生病了,只能幾個摯親輪番上陣。
  
  她對禹明說:「一會我給阿姨打個電話,晚上我們送飯到病房來,如果晚上可以休息,你就回家睡一覺。明天我過來幫忙。」
  
  禹明笑笑:「哪用得上你啊,下禮拜不是要競賽嗎,這裡人手都夠了,這兩天你安心在家溫習。」
  
  病房門開了,戚曼幾個從裡面出來了。路過的時候,戚曼衝禹明和舒秦點點頭。
  
  舒秦本來打定主意週末幫著陪房,一看到戚曼就想起這次競賽的難度,略一猶豫便下定了決心:「周六我過來幫忙,反正周日在家可以溫習一整天。」
  
  禹明不肯鬆口:「平時你上班夠累了,這段時間還要準備考試,好不容易週末了,休息一下行不行。而且明天你要是趕過來,我還得送你回去。」
  
  他太了解她了,最後一句話對舒秦來說簡直是殺手鐧,她可以堅持坐公交車或者打車回去,就怕禹明專門撇下顧伯伯送她一趟。
  
  舒秦轉移話題:「那我先回科裡幹活,晚上你讓顧師兄別叫盒飯。」
  
  禹明也知道如果不讓舒秦做點什麼,她心裡肯定不會舒服,看她一眼,只得點頭:「回頭我告訴他們,你先回去上班,要遲到了。」
  
  舒秦回了科室,下班後到禹明家,和劉阿姨將做好的飯菜裝到盒子裡,一起拿到病房來。
  
  床邊只有顧飛宇和黃教授。
  
  黃教授和顧飛宇一人一邊給顧主任擦手,顧飛宇看舒秦送了一大堆熱飯熱菜來,忙過來:「幹嘛這麼麻煩,舒小妹,你害得顧師兄都不好意思了。」
  
  舒秦將飯盆擱到小桌上,輕聲說:「平時沒少麻煩顧師兄,顧伯伯這一生病,大家一晚上都沒休息好,光吃盒飯頂不住,黃教授,這裡有熱湯。」
  
  黃教授洗了手過來:「別叫我黃教授,叫我阿姨就行了,你這孩子太細心了,難怪禹明說你好,剛下班也沒吃飯吧,你先吃,我們等禹明過來。下午已經決定周一做手術了,禹明要再給老顧做一次TEE,剛才去推機器了,馬上就回。」
  
  怪不得沒看到禹明,舒秦擺好最後一份湯:「黃阿姨,我一會還得去訪視周一的病人,剛才已經吃過了。」
  
  黃教授對顧飛宇說:「我怎麼這麼愛看這孩子的踏實勁。」
  
  舒秦哭笑不得,黃教授和顧飛宇不愧是母子,說起話來風格也一致。
  
  好在顧飛宇推黃教授過來坐下:「媽,我們隨便,您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這麼熬不行,就聽舒小妹的,先喝口湯吧。」
  
  黃教授只得接過劉阿姨遞來的碗,慢慢地喝著。
  
  顧飛宇又商量:「晚上我和禹明守在這,您到禹明家去休息。」
  
  舒秦直起身時順便看了看監護儀,ECG,ST段和Q波沒什麼改變,TCI泵同時泵著三四種心血管活性藥物,床邊的呼吸機沒撤,除顫儀還在床尾。
  
  顧伯伯沒有渡過危險期,這裡片刻都不能離人。
  
  顧飛宇沒有心思說笑,黃教授的臉色也沒有半分好轉,舒秦估計禹明今晚也不會走。
  
  又等了一會,舒秦就說:「黃阿姨,顧師兄,你們先吃,我先回科室了。」
  
  顧飛宇要送她出來,她攔住他:「這裡不能離人,顧師兄你就別跟我客氣了。」顧飛宇只得作罷。
  
  舒秦回到科裡,打開手術麻醉系統查看周一的擇期手術,果然排上了有顧伯伯的手術,討論已經出了結果,手術方式最後定的「不停跳冠狀動脈旁路搭橋術」。
  
  讓她意外的是,除了主麻禹明,還派了她跟這台手術。
  
  雖然顧伯伯的手術無需體外循環,但因為時刻存在著「轉機」的風險,手術依然安排在高大上的「體外循環」手術間。
  
  早在半個月前,舒秦的碩士課題就定了【TEE(經食管超聲心動圖)在體外循環中的應用】,但因為她的普通外科麻醉還沒輪完,還是第一次進「體外」。
  
  舒秦還對著屏幕發懵,正好有別的同學來抄寫訪視的病人名單,看到這台手術都議論:「禹總怕有半個月沒進手術間了吧,難得去體外搞TEE,聽說他TEE水平在科裡年輕醫生是數一數二的,周一我們也去體外學習學習。」
  
  舒秦訪完病人去疼痛病房,禹明電話過來了:「晚上我不能送你回宿舍,明早到家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舒秦問:「剛才的飯吃了嗎。」
  
  「吃了。」
  
  「湯喝了嗎。」
  
  「喝了。」禹明的嗓子本來像吞了沙礫那般難過,聽了她這麼簡單幾句話,想起她晚上這麼跑來跑去,喉間火辣辣的感覺緩和了很多,「看排班表了嗎?周一記得早點來科裡。」
  
  舒秦嗯了一聲,體外循環手術要做很多麻醉前準備,至少得早點提前半個小時進手術間。顧伯伯情況沒有好轉,手術還要等兩天才能做,這個週末顧家人和禹明不可能放鬆。
  
  她說:「你忙你的,我明天我一到家就給你打電話。」
  
  禹明:「這邊有陪護也有顧家的親戚,今天你也累壞了,週末回家該幹嘛幹嘛,競賽機會只有一次,就剩幾天準備時間了,萬一到時候沒考好,別找我哭。」最後一句聲音有意壓低,要不是知道他這時候沒心情,她簡直誤以為他這話裡有調笑的意味。
  
  她哭笑不得:「反正哭也不找你哭。」
  
  「能不能有點出息,就不能說絕對不會哭嗎。」
  
  她想像一下他那副囂張的模樣。
  
  「你不懂,我這叫低調。」她可不像他那麼狂,可是一細想,最近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她早沒以前那麼低調謙虛了,有那麼幾回,也口出過狂言,這未必是個好現象,業務方面她還太「嫩」,得想辦法扳回來。
  
  不過她本來真打算周日過來一趟,現在也只得作罷,囁嚅著說:「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晚上跟顧師兄黃教授他們輪流回去休息。」
  
  禹明嗯了一聲,想必她聽進他的話了,不會再跑來了,身後有人叫他,是胸外科的同事,於是掛了電話:「我先忙去了,你週末就在家安心復習。」
  
  舒秦週末在家整整用了兩天功,期間給禹明打過電話,知道顧伯伯情況穩定,多少踏實了點。
  
  周一她不到七點就趕到科裡,因為時間限制,交班交到一半,就換衣服去【體外循環】手術間。
  
  濟仁一院體外循環手術間有七個,顧伯伯的手術放在第三間。羅主任每天早上開完會都會抽時間來體外循環進行巡視。
  
  【體外循環】的手術間是普通外科手術間的兩倍大,裡面除了手術床和麻醉機,還要額外放轉機組的東西。
  
  舒秦進去時難免有點緊張,第一次學習這種複雜麻醉,想不到竟還是禹明親自帶她。
  
  禹明已經在裡面做準備了,TEE(經食管超聲心動圖)的機器就擺在旁邊,出於對未知領域的一種敬畏,舒秦走近他的時候心跳微微加快。
  
  顧伯伯躺在病床上,禹明抬頭看到舒秦,很低聲地對顧伯伯說:「顧伯伯,舒秦來了。」
  
  顧主任眼睛微微往上斜,試圖看清舒秦的模樣,舒秦快步走到他面前,溫聲說:「顧伯伯好。」
  
  顧主任凝諦著她。他有著顧飛宇一樣的含笑的眼睛,只不過蒼老許多,也沉穩許多。經過連續兩天一夜的治療,他今晨意識才清醒。
  
  他的眼神特別地溫煦。這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獨有的關愛目光,舒秦知道,那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她是禹明的女朋友,她之前雖然知道禹明跟顧家人感情深厚,直到這一刻才體會這幾日禹明的憂懼。
  
  禹明說:「顧伯伯,我這就帶舒秦做準備。」
  
  顧主任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這時門外又進來幾個人,是心胸外科主任和幾個準備上台的醫生,後面還有顧飛宇。
  
  儘管顧飛宇戴著口罩,舒秦還是一眼看到他臉色發白,他站在門口,嗓音都變調了:「趙主任,幾位老師,哥們幾個,我就不進去了。」
  
  禹明似乎怕受顧飛宇影響,根本沒往那邊看。
  
  不知是誰在外頭拉顧飛宇一把,依稀是朱雯的聲音:「你到那邊坐著等吧,別弄得禹明也緊張。」
  
  禹明穩如泰山地做著該做的一切,可舒秦看著他的動作和眼神,總覺得他比平時緊張,面罩輕扣到顧主任的臉上,禹明語氣盡量顯得平靜:「顧伯伯,您休息一會。」
  
  也許是已經見慣了大風大浪,又或者是為了讓禹明安心,顧主任很放鬆地就閉上了眼。
  
  禹明重新調節了心血管活性藥物的輸注速度,誘導後便帶著舒秦做動靜脈穿刺,接著就是TEE。
  
  聞風來了好些學生,就是想看禹明操作TEE。會做TEE的人不少,但是TEE能做到禹明這種水平的人不多。聽說當年禹明為了熟練TEE,曾經在體外循環待了整整半年,後來又在美國某醫學麻醉中心專門學習TEE。
  
  後來房間裡學生被巡迴老師趕出去一多半,只剩下幾個博士和碩士。
  
  胸外科醫生鋪單上台,禹明先是將TEE探頭放入顧伯伯的食道,接著便調節晶片角度和屏幕亮度。
  
  他問舒秦:「TEE的原理弄明白了嗎?」
  
  舒秦勉強點頭:「食道就在心臟的後方,超聲探頭順著食道放入,因為沒有前面肋骨和肺部氣體的遮擋,心臟超聲顯像受影響較小,所以是體外循環中最常用來評估心臟功能的一種影像方式。」
  
  術前,麻醉醫生可以用TEE判斷患者的心功能和病變部位。
  
  術後,麻醉醫生可以用TEE來判斷心臟手術效果如何。
  
  打個最淺顯的比方,如果瓣膜的補片因為太厚堵塞了「出道」,麻醉醫生馬上可以通過做TEE發現問題,外科醫生會在關胸前及時重做補片,以免病人回病房以後再被推回手術室第二次開胸。
  
  探頭放進食道了,禹明打出五腔心(包括主動脈)的切面。
  
  心臟在跳動,舒秦看到屏幕上「紅藍色」相間的彩色血流。
  
  同學們靠攏過來,禹明調整晶片角度,等探頭到了合適的深度,便開始測量二尖瓣返流面積。
  
  評估一會,他盯著屏幕,眉頭深深擰了起來。
  
  舒秦有些納悶,也有些緊張。這是一種直觀的評估,但操作者的經驗比機器更能準確給出的數據,儘管聽上去非常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
  
  趙主任應該經常跟禹明合作,對禹明TEE的水平非常信賴,在台上問:「禹明,二尖瓣返流的面積跟前幾天在床旁做的變化不大吧。」
  
  禹明調整到最佳剖面,重新抬頭看著屏幕:「二尖瓣返流面積5cm2,中-重度。」
  
  「5cm2?」趙主任一訝,「術前才4cm2。」
  
  應該是經過討論,覺得可能搭橋後這種功能性返流會消失,所以才選擇『不停跳』冠脈搭橋,可是現在是中-重度返流,術後存在併發症的可能性高了。
  
  禹明重新換了角度,結合束流井評估二尖瓣返流面積,這回眉頭擰得更深了:「5cm2-6cm2之間,接近6cm2,偏重度。」
  
  舒秦心也跟著懸起來,如果顧伯伯已經出現了重度二尖瓣返流,單純的「不停跳」有可能緩解不了這種返流情況,最後還是得接受「停跳」體外循環。
  
  但是顧伯伯還有其他併發症,「停跳」後體外循環對他整個身體的重要臟器打擊可想而知。
  
  禹明和黃教授他們應該就是權衡了各方面的利弊才決定做「非停跳」。誰知TEE一做,二尖瓣的情況比在病房還要糟。
  
  禹明緊接著評估左室心肺肌功能,舒秦知道他正試圖全面評估顧伯伯左室的功能,正所謂「關心則亂」,雖說禹明把幾個切面都評估完了,還是沒有給出一個合理的建議。
  
  趙主任說:「如果再次評估後仍堅持要做『非停跳』,可能要重新談話。」
  
  禹明額邊沁出了汗,舒秦緊張地看著他,知道他在憂慮什麼,因為他此刻不是替自己做決定,而是替顧伯伯乃至顧家人做決定。事關「親人」,禹明彷彿失去了平時的那份冷靜。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TEE屏幕上,連有人進來都不知道,直到這人拿過禹明手中的探頭,很淡然地說了句:「我來。」
  
  這個人的嗓腔沉穩渾厚,有著令人心安的力量,舒秦扭頭,原來是羅主任:「禹明,這裡交給我,你先出去休息。」
  
  禹明半天才點點頭起了身:「好。」 他看舒秦一眼,到另一邊脫下手套,舒秦才發現他後背的綠色無菌衣都汗濕了,他鬆鬆領口,出了手術間。
  
  舒秦從來沒見禹明這樣狼狽過,羅主任重新打了TEE探頭,得出的結論跟禹明一致,中重度二尖瓣返流,仍然建議做「不停跳」。
  
  胸外科也持同樣的治療意見,但因為返流面積受各類藥物的影響跟術前評估有差距,得重新跟黃教授和顧飛宇談話。
  
  舒秦到外面拿藥,看見禹明和顧飛宇一人一頭坐在走廊的休息長椅上,顧飛宇歪靠著扶手,禹明閉眼仰頭靠著墻,顯然都累壞了。
  
  手術一共兩個多小時,過程都還算順利,唯一擔心的就是冠脈搭好了,二尖瓣仍存在返流。
  
  術後,全手術室的人都看著羅主任重新用TEE進行評估。
  
  一秒,兩秒,三秒,當二尖瓣返流區域出來時,舒秦呼吸都屏住了,羅主任仔細地測量,謹慎地評估,最後終於開口了:「趙主任,吻合做得非常漂亮,判斷沒錯,功能性返流消失了。舒秦,去告訴你師兄他們這個好消息。」
  
  舒秦又驚又喜,點點頭要跑出去,有個師兄早按耐不住踩開手術室的門:「禹明,顧飛宇,別擔心了,二尖瓣沒問題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3 10:56 PM

52.

  舒秦望著門口,禹明幾乎立刻就過來了,顧飛宇估計還有些發怵,沒有一起出現。
  
  羅主任讓禹明自己再評估,禹明接過探頭,先是看聲窗裡的二尖瓣區域,接著便評估整個左室功能,羅主任說:「各方面指標都比預期要好。」
  
  趙主任帶領同組醫生關胸,開玩笑地說:「禹明剛才不是特意躲出去了吧?」
  
  禹明調控著幾管心血管藥物的泵注速度,聽了這話笑了笑。
  
  一個年輕點的胸外科醫生盡情調笑:「要不怎麼說是發小,顧飛宇嚇得不敢進來,禹明也跟著緊張,以前比這複雜的情況沒少見,沒見他這樣過。」
  
  舒秦看著禹明,他面色比剛才好了一點,但還是沒吭聲,顧伯伯的心臟剛經歷一場手術,眼下脆弱猶如新剝離的血管,為了幫它渡過術後最危險的時期,禹明正用藥物精確地調控 「前負荷」和「後負荷」。
  
  舒秦來回對比著藥物輸注速度和監護儀上的指標,術中有羅主任掌控,術後有禹明接手,循環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大的波動。
  
  她看著眼前這兩座「高山」,雖然欽佩,但也沒讓自己繼續分心,馬上到電腦前補充禹明剛用的那幾管藥的藥名和劑量。
  
  手術已經接近尾聲,助理拿來配好的術後鎮痛泵和呼吸囊。
  
  關胸過程基本沒出現大的滲血,其他指標也都平穩如前,手術室緊繃的氛圍輕鬆了不少,羅主任跟趙主任聊了幾句,就讓另一個學生整理TEE的器材,轉過身一看,舒秦在認真寫麻醉記錄。
  
  「舒秦是第一次進體外吧。」
  
  「嗯。」每回見到導師,舒秦都有點緊張,當時她之所以報一院,就因為羅主任是知名的麻醉專家,可是羅主任平時主要負責科室管理,很少待在臨床一線,認真說起來,今天她還是第一次跟導師做麻醉。
  
  羅主任看著電腦上的麻醉記錄單,見記錄得一絲不苟,頷首:「很不錯,你才第一次跟體外,很難有什麼體會,要想對心臟的整體保護有個大致瞭解,起碼要輪轉半年以上,我記得你師兄當時就沒日沒夜泡在手術間,所謂的經驗,就是在無數次臨床實踐中打磨出來的。」
    
  他說一句舒秦就點一次頭,即便在濟仁,能「專精」到禹明這種程度的也不常見,羅主任愛才的名聲在外,常拿禹明來規範其他學生。
  
  說來說去一句話,「要向你師兄學習。」
  
  她乖巧地垂下眼睫:「主任,我都記住了。」
  
  禹明在前面聽了,忍不住扭頭看舒秦,羅主任又對禹明說:「我還得去盯學習班的事,一會就不送顧主任了。」
  
  「我早上把會議課程表發您郵箱了。」
  
  「專家們課件題目都發過來了?」
  
  「齊了,但根據往年的情況,臨時還會有變動。」
  
  羅主任走到一邊用消毒劑噴了噴手,開門時說:「我先看看。」
  
  手術做完了,工人師傅推了轉移床過來,挪動顧主任時,外科醫生和巡迴老師各就各位,舒秦習慣性地站到頭部,禹明拉她到自己身後:「你拿呼吸囊就行了。」
  
  舒秦第一次不用幹重活,頗有點不適應,各人忙著將顧主任移到床上時,她像個上級醫生似的杵在旁邊圍觀,好在大家忙著整理監護儀的線路,都沒說什麼。
  
  到了胸外科ICU,那裡的醫生護士都跟禹明很熟的樣子,禹明跟管床醫生交完班,就對舒秦說:「我還要在這觀察一會,要不你先回去?」
  
  舒秦說好,忙了一上午,眼看到飯點了,她得回食堂吃飯,禹明估計又隨便拿盒飯來應對。
  
  她叮囑他:「晚上我還和劉阿姨送吃的過來。」
  
  禹明說:「明天就競賽了吧?」
  
  一提到這事舒秦心跳就微微加快,深呼吸,點點頭。
  
  「今晚你別去疼痛病房了。」
  
  她微訝:「那誰去收樣本?」這還是禹明第一次明目張膽地給她特殊關照。
  
  「有人去,這邊你也別過來了,現場提問很刁鑽,今晚你再鞏固鞏固。」
  
  「知道了。」她打量禹明,他的眼睛黑而沉,經過這幾晚的煎熬,眉間的疲色特別明顯,說話的時候他看了好幾次顧伯伯的監護儀。
  
  「那我先走了。」她不想讓他分心,抱著呼吸囊往門邊走,再回頭時禹明已經走到顧伯伯床邊,她有些遺憾,明晚競賽現場他多半不可能來了。
  
  晚上下了班,舒秦到禹明家安排飯菜,一進門劉阿姨就告訴她黃教授在客房睡覺,說黃教授兩天兩晚沒閤眼,血壓都飆上來了,顧飛宇擔心黃教授出問題,下午親自把母親「押」過來了。來了以後黃教授睡不著,禹明又臨時開了點催眠藥送來。
  
  舒秦輕手輕腳從廚房出來,路過客房時聽見裡面很輕微的鼾聲,都不是鐵打的人,熬了這麼久,黃教授這一覺睡下去,怎麼也得後半夜醒來了。
  
  舒秦本來還打算到禹明書房裡練聽力,可是一想到顧飛宇晚上多半也會過來休息,萬一顧飛宇也在這裡睡下了,她繼續待在這裡不太方便,只讓劉阿姨給禹明他們準備好飯菜,就回了宿舍。
  
  出來時給禹明發了條微信。【我拿了你的降噪耳機。】
  
  禹明過了十分鐘才看到這條資訊,很簡短地回。【好。】
  
  舒秦推開門進宿舍,盛一南蹲在床邊刷手機,剛洗了頭,毛巾還搭在肩膀上,聽她回來扭頭一看:「咦,你今天晚上不用去疼痛病房?」
  
  「明天要比賽了,我讓王南師兄幫我收樣本。」
  
  盛一南一拍大腿:「是哦,正要跟你說這事,你看王姣姣的朋友圈。」
  
  「王姣姣?」
  
  「她說她很緊張,在朋友圈號召她高中同學去給她現場加油,說賽後請吃大餐。」
  
  舒秦納悶:「萬一要是比得不好,豈不在高中同學面前丟一次臉?」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明晚觀賽的除了評委,還有院領導和研究生院的院長,就算成績不好,『人緣好』也能在校領導面前刷一波好感,大家都在醫療系統混,以後領導只記得這個學生很眼熟,哪還記得分數,王姣姣太懂套路了,依我看,她要麼是受了戚曼的刺激,要麼就是她爸媽告訴她的。」
  
  「戚曼怎麼了?」
  
  「內科的同學組織晚上去現場給戚曼加油啊,我估計人不會少,舒秦你都不在科裡張羅這件事,都沒幾個人知道,不過你放心,我和吳墨肯定會去的。」
  
  舒秦拍拍腦門,這幾天為了顧伯伯的事忙得人仰馬翻,哪有時間在科裡給自己做宣傳,而且連最希望去現場的那個人也去不了,就算號召師兄師姐去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想到這,她進入戚曼的朋友圈,最近一個禮拜戚曼只轉發了一條官方通知。
  
  打開那個鏈接,原來一院要從各臨床科室選兩名形象好氣質佳的醫生拍宣傳片,評論區挺熱鬧,有不少本院職工留言。
  
  【禹明。】這條點讚最多。
  
  有條留言。【什麼情況?你們把我骨一科的大帥哥顧飛宇擺在哪了。】
  
  另一人回。【顧飛宇,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這是你小號。】
  
  舒秦看留言時間,一個禮拜前了,那時候顧伯伯還沒出事。
  
  接下來是別科醫生的名字,男醫生女醫生都有,每個名字都有人點讚。
  
  翻到下面,有個人說,【學生可以參選嗎,我們內分科的戚曼氣質很不錯。】
  
  接下來一個是吳墨的頭像,【舒秦舒秦舒秦】這條也有二十幾個人點讚。
  
  後面很多五花八門的提名。最底部,【王姣姣。】這條有一個人點讚。
  
  無不無聊啊,舒秦關掉頁面,快八點了,忙戴上耳機溫習。
  
  第二天舒秦比平時提前半個小時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給禹明發微信。
  
  【顧伯伯怎麼樣了。】說完就把手機扔到床頭,去衛生間洗頭洗澡。
  
  出來後手機有個未接來電,是禹明打過來的,舒秦忙撥過去,不知禹明是不是又忙去了,沒接她的電話。
  
  舒秦打算一會再撥,趁這功夫,她到鏡子前擦乾頭髮,用吹風機仔細吹乾,按照比賽規定,參賽者只能穿白大褂,但她覺得頭髮應該好好洗一洗。
  
  梳好頭,她又摸出之前去年過生日買的一管口紅,買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過沒過期,上一天班,每回臨下班的時候氣色都比早上差一點,口紅是橙紅色,可以用來提氣色。
  
  摸摸索索弄到一半,盛一南起床刷牙,兩人一起到科裡,禹明還是沒來,科裡平時就屬他加班加得最多,記假本上積累了N多天假,之前從未休過,這次他為了顧伯伯的病,倒是連休了兩天。
  
  羅主任看人來齊了,負著手站在示教室中間:「交班吧。」
  
  禹明電話打過來了,舒秦忙按了電話。
  
  【在交班。顧伯伯沒事吧?】
  
  【沒事,你別擔心,先交班。】
  
  舒秦放了心,如果顧伯伯接下來兩天都平穩,很快就能轉回普通病房。
  
  忙了一天,比賽時間是七點,地點定在新教學樓四樓綜合大教室,六點鐘手術還沒做完,舒秦跟上級老師請了假,隨便到食堂買了兩個饅頭吃了就往教學樓去。
  
  還在等電梯,吳墨和盛一南追出來了,後面還跟著幾個同學,有實習的,還有師姐師兄。
  
  「舒秦你怎麼都不等我們啊。」
  
  舒秦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手術太多,我怕你們沒忙完,就沒叫你們。」
  
  吳墨說:「總怕給別人添麻煩,可是我們早都約好了要去給你加油的。」
  
  電梯來了,舒秦微笑著任他們簇擁她往裡走,電梯裡好些同學,各科室的都有,七嘴八舌地,都在討論今晚的比賽。
  
  到了綜合大教室,環形階梯狀座位已經快坐滿了,四個附屬醫院的學生都來了,一部分本著學習的目的來觀摩,另一部分是來充當親友團的。
  
  盛一南示意舒秦看東邊的角落,坐了幾十人,個個很陌生,仔細瞄了瞄,其中一個還舉著精心準備的亮燈牌。上面寫著【一院王姣姣加油。】不用說,這是王姣姣的高中同學。
  
  【一院內分泌戚曼】名字出現的頻率也很多,怕影響打分,比賽過程觀眾席全程禁止說話,要給選手加油,只能用這種方式。盛一南說:「我聽隔壁的內科師姐說,最近好像有幾個男生在追戚曼,除了我們醫院的,還有別的單位的。」
  
  舒秦瞟了瞟,還真有幾個人以前沒在醫院見過。突然有人說:「戚曼加油。」來給戚曼加油的確實不少,這人一喊,觀眾席上的附和聲如潮水般湧起,氣勢驚人。
  
  西邊這塊有幾排是給舒秦加油的,人倒是不少,就是大家整天泡在手術室,出來一趟很麻煩,也沒準備牌子,幾個師姐臨時從隔壁教室拿來一塊黑板寫了【舒秦加油】,看著有點寒酸,但舒秦還是覺得特別暖。
  
  兩位主持人說話了:「請參賽選手到這邊電腦來抽號。」一個是研究生辦的老師,另一個是科教科的辦公室秘書。
  
  根據歷年來的規矩,選手們現場電腦抽籤來決定比賽順序。舒秦下來時碰到戚曼,戚曼今晚畫了個很清淡的妝,看到舒秦便笑了笑。
  
  離比賽只有幾分鐘了,入場高峰期到來,觀賽的人越湧越多,評委們也陸續入場。
  
  主持人看看時間:「比賽要開始了,請大家保持安靜。」
  
  舒秦本來不緊張,眼看離正式開賽只剩下三十秒了,喉頭突然有些發緊,就連背上彷彿也開始冒汗。
  
  為了保證比賽紀律,整個比賽過程不允許出入,工作人員清點了設備,正要關閉大門,外頭忽然又來了幾個人,前面那個穿件深色襯衣,插著褲兜。
  
  舒秦心頭一陣猛跳,觀眾席本來安靜下來,又議論起來。
  
  禹明走到靠門邊的觀眾席,也沒坐下,望著舒秦,對身邊的王南說句什麼,王南打著呵欠,和其他幾個同門,一齊在禹明身後拉開一條紅色的迷你橫幅。
  
  【一院舒秦加油。】
  
  舒秦忍不住微笑,身邊不知誰的筆掉到地上,那人忙彎腰去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4 10:15 PM

53.

  舒秦目光一掠,是戚曼,戚曼撿了筆遞給主持人:「王老師,忘了上交給您了。」
  
  主持人乾脆再次強調紀律:「比賽過程中不能攜帶任何工具,一旦發現選手利用工具作弊,除了當場取消選手的本場成績,往後也會禁止該選手參加類似的出國選拔考試,選手們最好再檢查一遍自己的白大褂,免得因為不必要的誤會影響比賽資格。」
  
  舒秦於是當著兩位老師的面檢查白大褂,確定口袋裡沒有雜物才再次看向禹明,他已經坐下了,旁邊是位醫務部的老師,兩人低聲說著話,王南和其他人到第二排,坐下時不忘舉著橫幅。
  
  如此一來,西邊有小黑板,東邊的坐席有「舒秦加油」的橫幅,在台前舉目望去,有一種到處都在給她加油的錯覺。舒秦高興的不是這個,是禹明能過來看她比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不好盯著禹明看,只能研究那塊橫幅,顧伯伯還沒脫離觀察期,橫幅多半是王南師兄臨時出去做的,粗糙歸粗糙,勝在底色鮮艷,字體也夠大。
  
  比賽正式開始,第一位選手留在講臺上,其他選手都到後頭的設備間等待叫號。
  
  戚曼抽到了第二個號碼,前面的選手一比完,下一個就輪到戚曼上場了。
  
  戚曼表現得很從容,上臺後先是自我介紹,接著便是英語臨床環節。
  
  她準備的搶救病例,是一位甲亢危象患者入院搶救的具體經過,查房部分,則是一名七歲顱咽管瘤患者的床旁交班內容。
  
  戚曼口語和臨床基礎很紮實,搶救細節闡述得清楚明白,到了後面專家現場提問環節,也基本都答了上來。
  
  她下臺的時候,觀眾席興奮得揮動那些橫幅和小標語,放眼一望,一片舞動的紅海。
  
  不一會輪到了王姣姣。
  
  王姣姣為了這次比賽做了充足的準備,搶救病例部分是「一例術中急性肺栓塞的救治經驗」。
  
  這是章副主任三個月前親自做的一台麻醉,因為章副主任臨床經驗豐富,患者的救治和轉歸都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王姣姣口語部分很溜,現場反應也很快,該環節比賽下來,她一共得了8.8分,追上了目前排第一的戚曼。
  
  第二部分是情景查房。
  
  王姣姣做的是疼痛病房的一份病歷,患者是已經進入terminal—period的胃癌患者。
  
  前面都很順利,說到在床旁為患者重新評估「疼痛指數」時,一位四院的專家忽然發問:「你剛才提到,這位晚期癌痛患者因為出現了呼吸抑制,不得不在床旁使用機械通氣,機械通氣的患者疼痛評估工具跟普通疼痛患者不同,工具分哪幾類?王醫生能否具體展開談一談。」
  
  王姣姣想了想才說:「有兩類,BPS(疼痛量表)和CPOT(重症監護疼痛觀察工具)。」
  
  那位專家順著往下用英語發問:「BPS的評分方式如何,強相關評幾分?較強相關評幾分?無相關幾分?」
  
  王姣姣面色閃過一絲猶疑。
  
  舒秦緊張得籲口氣,難怪禹明告訴她現場提問很刁鑽,如果她不是在疼痛病房老老實實收了一個月樣本,光靠翻譯一份病歷,根本不可能答對這道題。正確答案應該是4分、3分和1分。
  
  王姣姣顯然並不熟悉癌痛領域,也沒打算深挖這部分業務內容:「10分,5分和0分。」
  
  專家點點頭,王姣姣下場,分數很快出來,因為這道題全錯,王姣姣很快從並列第一名跌到了第五名。
  
  舒秦是倒數第二個,在等待的間隙,她覺得時間彷彿有了彈性,一會漫長得可怕,一會又流逝得飛快,終於輪到她上場時,因為弦繃得太緊,走起路來居然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到了台前,緊張的氛圍讓舒秦的直覺愈發敏銳,雖然沒有往下面看,但她能感覺到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那是禹明,就在不久前,這人曾在類似場合力壓群雄。
  
  對她而言,榜樣的力量堪比「強心劑」,只要想到禹明當時的那份從容自信,她儼然也有了提得起地球的氣度。回頭看走過的路,每晚付出的努力早就沉積到了骨子裡,一步一步走得那麼紮實,心境一放鬆,思路也隨之清晰不少。
  
  「各位專家,各位老師,晚上好,我叫舒秦。」
  
  專家們坐在長桌後望著舒秦,研究生院的孫院長含笑開口:「舒秦,請開始第一部分。」
  
  舒秦點點頭,她準備的是「一例產後大出血患者的搶救經驗」,產婦是一位41歲的經產婦,因為產後宮縮乏力大出血,不得不轉入手術室急救,當晚負責接診的麻醉醫生就是禹明,他當時還在做「晚班住院總」,二線醫生是吳教授,經過幾個科室的聯合救治,患者最終轉危為安。
  
  聽完搶救過程,專家問了五個相關問題,舒秦這一塊做了很多準備,光禹明筆記的產科危重症的部分就來回啃了幾遍,五個問題都答了上來,評分8.8分,今晚第一環節的最高分。
  
  查房環節還是疼痛病房的病例,舒秦選的是相對較常見的一位肺癌骨轉移,與上個病例相同,也是禹明的患者。
  
  一聽是癌痛查房,剛才那位考倒王姣姣的四院專家馬上又來精神了。
  
  他目光炯炯地發問:「你剛才提到了爆發痛(breakthrough—pain),跟基礎癌痛相比,這種疼痛有哪些特點?患者每天一般發作幾次?」
  
  舒秦想起這一個月以來看過的癌痛患者,也沒刻意去背教材,隨口就說出了答案:「發作次數一天3次,疼痛程度有90%是重度疼痛,而且不可預測,即使提前服用鎮痛藥物,往往也達不到理想的效果。」
  
  所以,很多伴隨『爆發痛』的癌症患者日夜受著折磨,禹明是該項目的組長,為了治療爆發痛,曾用過很多國內外的新技術,比如,微創介入治療,單拿這一個月的樣本採集來看,這種綜合治療手段比單純的藥物療效好很多。
  
  該專家問最後一個問題:「如果癌痛患者開始行機械通氣,你使用CPOT(重症監護疼痛觀察工具)進行疼痛評估時,有哪幾個指標?」
  
  跟剛問王姣姣的那個問題隸屬一個範圍,只不過換了一個角度。
  
  舒秦從來沒想過每天晚上收樣本能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益處,因為這道題就是組裡的一道設計好的現成表格。
  
  她答:「四個指標:患者的面部表情、動作、肌張力、通氣的順應性。」
  
  話音剛落,主持人提醒:比賽時間到。
  
  舒秦在原地等待打分,準備了這麼久,終於比完了,整個人一鬆懈,她目光下意識朝底下掃去,正好看到禹明拿出手機,似乎打算給她拍個照,可惜因為離場時間到了,她還沒來得及擺擺造型,就被要求到設備室等通知。
  
  禹明只拍到了一張舒秦的正面照,放大了一看,才發現舒秦嘴上顏色不太對,紅色中透點橘子色,顯得嘴唇嫩嘟嘟的,一想就明白了,應該是塗了所謂的「口紅」。
  
  王南本來在抱著胳膊睡覺,聽主持人說只剩最後一名選手了,掀開眼皮一看,見禹明在前面擺弄手機:「師兄,她們女孩現在講究美顏,雖然舒秦顏值挺高的,但你拍得也太隨便了,最好再下個美顏app,免得舒秦不滿意。」
  
  禹明沒理王南,過了一會,忍不住問:「什麼app?有全名嗎?」
  
  螢幕上的分數出來了,為了保證比賽結果的客觀性,所有題目都有標準答案,臨床專家直接根據答對或答錯來判斷給分,口語部分則由外語學院的教授進行評估。舒秦有個單詞發音錯了,口語部分因此扣了兩分,但因為業務部分全對,加起來一共得了8.0分。
  
  沒過多久,最後一名同學也比完了,每個人的名次當場顯示在螢幕上。舒秦、戚曼和ICU專業的一名男生分數一致,三人並列第一。
  
  散場的時候大家興奮無比,舒秦被盛一南幾個拉著要請吃飯,商量一番,定在週末。等盛一南他們走了,舒秦跑去找禹明,大部分人都散場了,禹明也不在原來的座位,旋即給他打電話,正在通話中。
  
  舒秦跑到樓下,一出來就看到他高直的背影,他在接電話,聽了幾句,在問顧伯伯的情況。舒秦悄悄走近,看看左右,等旁邊的人走過了,從後頭抱著他的腰。
  
  禹明沒回頭,順手卻捉住她的胳膊,舒秦握了他的手,從他身後走到他身側,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晚風裡浮動著不知名的婉約花香,她靜靜聽他打了一會電話,頭一歪,靠到了他肩上,又將右胳膊抬起來,比劃了一下影子的高度差。
  
  他被這動作逗笑了,電話還沒掛,只能轉臉看她,因為透著笑意,眼睛深邃如星空下墨色的海。
  
  舒秦與他相視而笑,後頭忽然有人說話,一扭頭,原來是戚曼一行人出來了,幾個人商量要去醫院附近哪個小店吃甜品,戚曼本來在低頭說笑,抬頭就看見了舒秦和禹明的背影。
  
  舒秦沒鬆開禹明的手,怕影響他打電話,含笑對戚曼做了個嘴型:「祝賀你。」
  
  戚曼注視著她和禹明,友好地笑:「也祝賀你。」
  
  戚曼走了沒多久,禹明終於掛了電話,舒秦問他:「顧伯伯怎麼樣了?」
  
  「白天拔了管,今晚不用在胸外ICU守著了,顧飛宇還在那,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舒秦長鬆口氣:「看來顧伯伯明天就能轉回普通病房了。」
  
  禹明看著她:「累了吧?跟我回家休息一會。」
  
  舒秦點點頭,任他拉著自己的手,兩人並肩而行,考試壓在心頭這麼久,到今晚總算塵埃落定,禹明累壞了,顧伯伯的病情也有了轉機。
  
  深呼吸,連空氣都是甜的。
  
  ***
  
  到了禹明家,客廳裡亮著燈,電視機也開著,家裡剛打掃完衛生,到處光潔如洗,劉阿姨從廚房探出腦袋:「回來了,吃晚飯沒?黃教授剛走,茶几上洗了水果。」
  
  禹明哦了一聲:「知道了,您忙您的吧。」
  
  說著拉舒秦進了臥室。
  
  舒秦身上還穿著白大褂,低頭一看:「糟了,剛才忘記送到科裡了。」太髒了,坐都沒地方坐。
  
  禹明拉開櫃門找乾淨衣服:「你把它放到陽臺上,一會讓劉阿姨弄點消毒液幫你洗一洗。」
  
  只能這樣了,舒秦脫下白大褂送到陽臺上,在角落裡找出一個乾淨盆子,蹲下來倒了點「衣物消毒液」泡上。
  
  回來時到禹明主臥的衛生間洗手,她才發現衛生間的墻和地磚都用的馬賽克,被暖色調的燈管一照,整個浴室都透著一種很高檔的灰色調,好看歸好看,就是太簡約了。
  
  暗自品度一圈,她進去洗手,出來時在鏡子前撥了撥瀏海,問:「剛才我怎麼樣?」
  
  他站在床邊脫襯衣,晚上從胸外ICU回來,因為惦記著舒秦的比賽,飯也沒吃就趕過去,兩天沒闔眼了,真想倒到床上睡一覺,扣子都解到一半了,猛地意識到舒秦在衛生間,整個人頓時清醒了幾分,眼睛依然閉著,手卻慢慢地重新扣扣子,嘴裡說:「什麼?」
  
  「我的表現啊。」
  
  他想起她唇角漾著的那點橘紅,心猿意馬:「口語不扣了兩分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5 10:29 PM

54.

  舒秦從衛生間出來,聽了這話,真想過去捂他的嘴。
  
  「口語扣了兩分又怎樣,難道不是第一名?」
  
  「是並列第一——」話說到一半,忽然感到脊背一陣發涼,扭頭一看,舒秦睇著他,他旋即改口,「表現挺不錯的,今晚競爭太激烈了。」
  
  舒秦唔了一聲,這還差不多,雖然有敷衍的意味,至少知道「懸崖勒馬」了,上下掃他兩眼,發現他襯衣下擺散著。
  
  「要洗澡嗎?」她扭身就走,「我到外面等你。」
  
  「我洗澡很快啊,五分鐘就洗完了。」
  
  她詫異地停步,難道要她留在房裡陪他洗澡,可是別忘了,外面還有一個劉阿姨。
  
  念頭閃過,劉阿姨本尊過來敲門了:「禹明,舒醫生,我走了。」
  
  舒秦打開門,劉阿姨有點胖,一幹活就出汗,站在外面,正用紙巾擦胖臉上的汗水,見舒秦出來,忙說:「冰箱裡留了吃的,回頭你們要是餓了,用微波爐一熱就行了,髒碗筷放到洗碗槽裡,明天我再來。」
  
  舒秦笑著點頭:「劉阿姨辛苦了。」
  
  劉阿姨相當識趣,背上自己的小挎包,風風火火地走到玄關,大門一關,家裡安靜下來。
  
  禹明走到舒秦身後:「那我洗澡了?」
  
  舒秦目光閃爍:「哦。」
  
  禹明在她後頭拉開浴室門,澡還沒洗,但他身上已經開始冒汗。
  
  舒秦隔門而立,浴室裡水聲嘩嘩,每一個響動都透著曖昧的意味,熱氣從門縫下面蒸騰出來,空氣變得潮濕起來,而她臉紅心跳,腳彷彿被釘住了,正要想辦法挪開時,手機響了。
  
  是盛一南發過來的,問舒秦週末訂位子的事。
  
  舒秦回了資訊,突然想起剛才忘了告訴爸媽今晚的事了,忙給爸爸打過去,響了幾聲,爸爸接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我和你媽媽剛散步回來,正要跟你匯報今天的步數。」
  
  舒秦說:「爸爸,我通過學校的公派交流考試了。」
  
  電話那頭一默,爸爸像在消化這句話裡的信息,過片刻,媽媽倒是先說話了:「遙控器放哪了?你在那裡發什麼呆。」

  大概在客廳裡走動,媽媽的聲音離得有點遠。
  
  爸爸開口了,因為太過激動,有點語無倫次:「秦宇娟,你快接電話,秦秦說她通過她們學校的公派考試了。」
  
  寂靜了幾秒,拖鞋聲啪嗒啪嗒急奔過來,電話裡一陣雜音,媽媽似乎又驚又喜,一拿過來就問:「什麼時候的事?真的?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舒秦甜蜜地微笑:「就今晚,怕你們跟著緊張,之前也沒告訴你們。」
  
  爸媽樂成一團:「哎喲,這真的是太好了,去哪裡呀,什麼時候去?這麼好的事,必須慶祝一下,週末回家嗎,你都想吃什麼,爸爸去買。」
  
  舒秦掩不住滿臉的笑意,一家人過得平淡樸實,經常因為一點小事感到滿足,這消息無異於一個歡樂炸藥,爆炸過後,幸福的餘韻能讓爸媽開心一整年。
  
  爸媽又問了幾句交流的細節,愈發覺得高興。
  
  媽媽說要把這個消息發朋友圈,爸爸很豪氣地說要去海鮮市場買點鮑魚回家做,舒秦笑咪咪聽著,扭頭看浴室,禹明還沒洗完,一句話突然從她心底冒了出來,「爸媽,我週末可能會帶一個人回家。」
  
  這時,浴室門開了,一股青檸味的沐浴露香氣撲鼻而來,舒秦餘光瞥見禹明,馬上又改了主意,要不還是跟禹明商量好了再跟爸媽說吧,於是改口說:「週末是得多做點菜,這段時間我復習得老辛苦了,還有爸爸,記得買一點水果,週六我一早就回家。」
  
  爸爸高興極了,沒往深處想:「想吃什麼水果,爸爸都給你買回來。」
  
  禹明在後頭耐心等舒秦講電話,開口:「叔叔,還是阿姨?」
  
  舒秦回頭看禹明,經過水蒸氣的清洗,他眉宇間彷彿有種耀目的光芒,也許是準備直接睡覺了,他的身上穿著睡衣,舒秦從來沒見過禹明這副模樣,覺得特別新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老半天,收好手機:「告訴我爸媽比賽的事。」
  
  禹明將毛巾扔回洗手台,拉過她的手就往床邊走:「兩天沒睡覺,挺累的,你陪我躺一會好不好。」
  
  語氣像在商量,手卻握得很緊,舒秦抽了兩下沒能抽出,只得跟他走到床邊:「我這衣服可穿了一天了,會弄髒你們家床單的。」
  
  「大不了明天再換。」
  
  他掀開被子,拉著舒秦倒到床上。
  
  她心跳得差點從胸膛裡蹦出,他身上的熱氣彷彿能透過衣服直抵她的肌膚,令她脊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他懷裡挪了挪身體,說服自己,反正就陪他躺一會。
  
  禹明用自己的下巴抵著她的髮頂,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低頭看了看,那抹橘紅就在眼前。
  
  他盯著她的嘴唇,伸出手指,在她嘴角邊擦了擦:「你這個地方沒塗勻。」
  
  舒秦本來緊張得閉著眼睛,聽了這話睜開眼:「什麼?」
  
  「我說你的口紅沒塗勻。」 聲音一低,吻過去。
  
  舒秦感覺自己嘴角被他舔了一口,又舔一口。
  
  他每舔一下,她的心臟就是一縮,舔到後面,她的心臟恨不得縮成一團。
  
  可是他還不停口,她摟著他的脖頸,漸漸覺得光靠鼻子呼吸不夠用了,只能微張著唇來喘氣。他察覺到她這個動作,彷彿覺得這是一種邀請,立刻湊近咬住她的唇,順勢又撬開她的牙齒,開啟新一輪入侵。
  
  她努力讓自己跟上他的節奏,跟上回比起來,他的進步簡直神速,每一次輕柔的輾轉、每一次強勢的舔吻,都讓她心動不已,她慢慢深陷於這份親密,全身的感知器官都集中在與他相貼的那一部分,耳畔明明那麼安靜,兩人身上的熱氣卻能讓整個房間都熱起來。
  
  禹明起先一心一意捧著她的臉頰親吻,但是身體深處流動的熱流讓他很快便不滿足於這種程度的親昵了,他睜開眼看她,她額頭上冒汗了,臉頰因為發熱透著一種淡淡的水粉色,眼睛半睜半閉,裡面像盛滿了琥珀色的美酒。
  
  他心跳難以自抑,一隻手撐在她頭側,另一隻手撩開她衣服的下擺,試探著往上游去。
  
  舒秦立刻有了察覺,忙捉住他的手,他的唇還貼著她的,定定跟她對視,黑眼珠上染上了一層慾望的釉彩,彷彿在問她可不可以。
  
  舒秦錯愕了半晌,掙扎著問自己,這好像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兩人相愛,也都特別享受這份親近,可是這也太突然了,她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而且她身上穿著牛仔褲,今晚也沒洗澡。就算要「那個」,能不能挑個理想的時間。
  
  就是這麼一猶豫的工夫,他已經翻身壓住她,她緊張地用手抵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制止他。他埋頭摸索了一番,突然鬆開她的唇,聲音啞得厲害,低哄她:「你那個怎麼打開。」

  胸罩太緊了,而且他找不到扣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6 11:03 PM

55.

  舒秦喘息著睜開眼,表情有些空茫,意識到禹明在做什麼以後,身體扭動了一下。
  
  胸罩是她跟同學逛商場時衝著半價活動買下的,繫扣的位置在前面,禹明光知道在她背上摸來摸去,當然找不到扣子。
  
  又弄了半天,他依然沒打開:「舒秦。」
  
  舒秦抱著他的肩膀,推開他說:「你先等一等。」
  
  禹明困惑地停下來,她目光如水,聲音輕得像呢喃。
  
  他撩開她散落在枕邊的長髮,低聲問:「怎麼了。」呼吸急促但還算克制。
  
  她半垂著眼睛讓自己喘勻,抬眼看他,慢慢開口:「你週末有沒有時間……」
  
  他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大概所有血液都湧到某一處了,思維遠不如平時靈動,她臉如紅霞:「我想讓爸媽認識你。」
  
  禹明胸口輕輕一撞,比慾望更清晰的,是一種衝擊到心裡的幸福感,這是她身上所獨有的溫馨味道,靠近她就能受到感染,而這一刻,因為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這感覺直達巔峰。
  
  他凝視她片刻,抓起她的手指到嘴邊親了一口,低笑:「好。」
  
  舒秦眼中波光微漾,在他身下慢慢放軟自己的身體,這動作意味著一種默許,他既興奮又難耐,吻她的脖頸,吻她的鎖骨,動作從輕緩到急迫,一小塊一小塊,順著那嬌美的曲線往下探去。
  
  舒秦還有些緊張,但因為沒再一味抗拒,半遮半掩的胸前風光在他面前一覽無遺。他用目光盡情地在上面摸索,很快便發現了扣子的竅門。
  
  接下來,舒秦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金屬響動,喉嚨一陣發緊,慌忙垂下眸,緊張地注視著他。他也諦視著她,額上一滴汗順著鼻樑滴下來,無聲無息滑落到了她的肌膚上。
  
  然後,他在她的目光中埋頭下去,她幾乎立刻就屏住了呼吸,當他的唇和她的肌膚相碰的一瞬間,一種強烈的悸動將她帶上了雲端。
  
  她盯著臥室的天花板,身體一陣熱一陣冷。
  
  心跳聲和粗重的呼吸聲糅合在一起,如此安靜,又如此吵鬧,每當她想放鬆某個部位,被他一碰又變得僵硬。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的掠奪轉移到腰上的時候,她終於熬不住了,目光胡亂一掃,瞥見了他敞開的領口。
  
  他有一副人人都會為之稱羨的好身材,這樣一番親熱,他睡衣上面兩粒扣子早就鬆了,勻稱又結實的肌肉,淡淡光澤的皮膚。由於如此親近,她甚至能聞到他睡衣上那種清潔的香味。
  
  可是她不行,她沒有洗澡,這個念頭讓她片刻都放鬆不下來,儘管她在他強烈的吸引下勉強做好了準備,但仍希望每一個細節都是經得起回憶的。
  
  怎麼也該有件裊娜飄逸的睡裙什麼的。
  
  在她還沒想好要不要馬上推開他時,他開始試著往下褪她的牛仔褲,褲子有點緊,他脫得很吃力,她躺在他身下,被他撥過來又撥過去的,活像個蘿蔔。
  
  這也太不美好了,她終於受不了了,推開了他。
  
  他撐著雙臂,茫然地跟她對視,這感覺無異於剛找到一片朦朧幽謐的美景,還沒開始探索,就被強行叫停。
  
  難道剛才太急惹惱了他?還是他的動作太粗暴?他撥開她汗津津的瀏海,聲音很低:「怎麼了啊。」
  
  舒秦看他一眼,將視線挪向一邊,囁嚅:「我沒洗澡。」
  
  他剛才就聽她含糊說過一句,也沒在意,但她的語氣和態度都告訴他,不洗澡是不可能往下進行了。
  
  好在房裡就有浴室,他含笑啄她一口:「那你去洗澡?我在這等你。」不習慣說這種話,臉比她還燙。
  
  身體讓開一點,讓舒秦搭著他的肩膀起身。
  
  舒秦覺得距離一拉開,熱脹的頭腦立刻冷靜了少許,她沒有答應他,在心裡默默盤算著,週末就跟他一起回家,睡裙那時候再買也來得及。
  
  於是搖搖頭,看著他說:「太晚了,我得回宿舍了。」
  
  禹明怕她裸著會著涼,正要低頭幫她扣好前胸的扣子,一聽這話抬了頭,一臉雷劈的表情,好半天才開口:「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她臉直發燙,努力說服他:「今天晚上太倉促了,很多東西沒準備。」
  
  他更納悶了,低聲說:「這種事情需要做什麼準備。」她是他女朋友,有她不就行了。
  
  舒秦搖搖頭起了身:「反正今晚不行。」讓盛一南知道她夜不歸宿不好,何況爸媽還不知道她找男朋友的事。
  
  禹明一腔熱焰就這樣被澆熄了,眼看著她走到門邊,乾脆往後一倒,看著天花板,懶洋洋地說:「我睏了,送不了你。」
  
  她扭頭斜睨他,他還穿著凌亂的睡衣,本就沒指望他送她:「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回去。」
  
  禹明看出她執意要走,躺不下去了,從後面追上她:「行了,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我換衣服送你。」
  
  舒秦忙搖頭:「你都累成這樣了,讓你送什麼。」
  
  禹明拿過手機一看:「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怎麼回去啊。」
  
  舒秦嚇一跳,都十二點四十了,比賽八點開始,結束時就十點多了,到他家來待了這麼半天,早過了關寢室的時間。
  
  「要不這樣,你在我這洗個澡,到客房去睡覺?」顧伯伯情況好轉,黃阿姨回家拿換洗的衣服,今晚在家睡,不會過來了。
  
  顧飛宇睡在胸外ICU的男值班室,也不會來這邊。
  
  家裡就他一個人。
  
  舒秦遲疑地看了看衛生間,沒別的辦法,也只能這樣了,悶悶地放下包:「好吧。」
  
  她先給盛一南發條信息。
  
  【我回家拿點東西,明早再回來。】也知道盛一南多半不會信,可是臨時想不出別的藉口。
  
  禹明怕舒秦又改主意,打開衣櫃拿出一套自己的乾淨睡衣,遞給她:「不早了,這就進去洗吧。」
  
  舒秦接過睡衣,看出他心情不錯,瞟他一眼,繞來繞去,又回到了原點。禹明收回視線,咳了一聲。
  
  等舒秦進去洗澡,他在房裡走了兩步,突然聽到外面客廳有人低聲說話。
  
  「禹明睡了吧?」
  
  「不是兩晚沒闔眼了嗎,肯定早睡了,你小點聲。」
  
  「雯姐,要不你就睡客房吧,我媽這兩晚也睡那,我就睡沙發了。」
  
  「我在禹明家睡什麼?我們產科值班室睡,我就過來吃點東西。」
  
  禹明一怔,是顧飛宇和朱雯。不是在醫院嗎,怎麼過來了。
  
  他猶豫了幾秒,顧飛宇趕不走也瞞不住,但至少別讓雯姐知道舒秦正在房中洗澡,於是在浴室門外對舒秦說:「舒秦,顧飛宇他們來了。」
  
  舒秦一開始沒聽清他說什麼,關掉花灑才聽明白,不由有點發懵,火速洗完澡,穿好他的睡衣,從浴室探出頭來:「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7 10:22 PM

56.

  禹明拽她出來:「別管他們了。」
  
  舒秦壓低嗓音:「是顧飛宇和黃教授?」
  
  說話時緊張兮兮的,搞得禹明也笑了,他上下打量她,舒秦身材在女生中算高挑的,但這睡衣對舒秦而言還是太寬大,褲腿堆在腳踝,有一種稚氣的可愛,他將她拉到懷裡,低頭替她輓袖子:「黃阿姨回家了,是顧飛宇和朱雯。」
  
  舒秦鬆口氣,還好不是黃教授。
  
  「那我出去打個招呼。」
  
  禹明替她輓好一邊,又輓另一邊:「理他們幹嘛啊,雯姐馬上就走,顧飛宇今晚睡沙發。」
  
  他說話時呼吸拂過她的額髮,舒秦覺得又熱又癢,稍稍偏過頭,任他替她拾掇:「明天早上出去總會碰到顧飛宇,躲在房裡說不清楚。別忘了我的鞋還在玄關,也不知道劉阿姨收起來沒。萬一被他們看見了,更容易誤會了。」
  
  「沒讓你躲,就是太晚了,懶得理他們,而且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你本來就是我女朋友,女朋友過來,有什麼好奇怪的。」
  
  何況這週末就要見她爸媽了,一想到這個他就心情愉悅。
  
  舒秦說:「你這麼一說,就更沒必要躲了,他們也許早就猜我在房裡了,我這就換衣服出去。」
  
  禹明眼見她進了衛生間,光明正大的交往,的確沒理由攔著她,他走到床邊,悶悶地一頭倒下,今晚本來還想找藉口讓她睡在主臥,看來是不可能了。
  
  舒秦換衣服很快,出來見禹明躺著不動,拉他起來:「一起去打個招呼。」
  
  禹明只得起來,隨便找了兩件衣服,換了出去。
  
  顧飛宇和朱雯在客廳裡研究吃的,聽到開門聲,一齊看過來,看清是誰,吃了一驚:「舒小妹?」
  
  舒秦笑著走過去:「顧師兄,朱師姐。」這幾天顧飛宇瘦了不少,朱雯精神也比平時要差。
  
  顧飛宇震驚過後,終於想起來看禹明,後者面無表情望著他。
  
  顧飛宇一個激靈,出於求生的本能,馬上轉移話題:「舒小妹,顧師兄還要好好謝謝你,這幾天為了我爸的事,你又是送飯又是買水果的,都把你累壞了。」
  
  舒秦笑答:「顧師兄,你都謝了多少回了,晚上怎麼樣,顧伯伯拔管了吧。」
  
  顧飛宇長嘆口氣:「明天就能轉回普通病房了,老頭這一病,一家子人仰馬翻,我媽差點也跟著我爸一起住院,還好手術順利,不然還不知道怎麼樣呢。聽說你晚上去競賽了?真不好意思,本來要過去給咱們舒小妹加油的,顧師兄這邊忙不開,結果如何?都順利吧。」
  
  禹明在舒秦身邊坐下,淡淡說:「我剛同她比賽回來,得了第一名,她一高興就多說了幾句話,害得現在回不了宿舍了。」
  
  舒秦糾正他:「是並列第一。」
  
  禹明看著她:「並列第一也是第一。」
  
  顧飛宇樂了:「咱們舒小妹真棒,你看禹明多為你驕傲。要不這樣,等下個禮拜我爸出了院,顧師兄請客,一來正式謝咱們舒小妹一回,二來慶祝咱們舒小妹爭取到交流名額。」
  
  禹明替舒秦答應:「行啊,那就定『孟記』,舒秦愛吃海鮮。」
  
  舒秦抿嘴笑,孟記是本市最有名的海鮮酒樓之一,人均消費高得令人咂舌,顧飛宇不告而來,禹明擺明瞭在洩私憤。
  
  顧飛宇二話不說就點頭:「只要舒小妹喜歡吃,去哪都行。」他知道禹明現在殺了他的心都有,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恨不得擺出一副任憑宰割的姿態。
  
  朱雯本來在嗑瓜子,聽了這話冷不丁說:「如果是『孟記』,那我也要去。」
  
  顧飛宇:「晚上我媽還在嘮叨朱叔叔和鄧阿姨,說這次多虧了這些親友,否則這關太難過了,內分泌和骨科的那些老同事也來看過好幾回,禹明就不用說了,等過些天我爸好些了,都一併致謝,第一個就請朱叔叔和鄧阿姨。」
  
  朱雯愉快地拍手:「那就這麼說定了。對了,禹明,你家有剩飯嗎,我才下台,餓得都有點低血糖了。」
  
  舒秦忙說:「有,劉阿姨特意留了飯菜在冰箱,正好禹明忙得太晚,也沒吃飯,朱師姐,你在這坐一會,我去把菜放到微波爐裡熱一熱。」
  
  朱雯攔住她:「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就行,顧飛宇,你來一口嗎?」
  
  顧飛宇:「別別別,你們都坐著,我來熱。」
  
  過不多久,顧飛宇從廚房裡將熱好的飯和湯端出來,舒秦不餓,坐到桌邊看他們吃,顧飛宇和朱雯簡直像餓虎撲食,禹明也吃得不少。
  
  朱雯埋頭狂吃了大半碗飯,好不容易緩過勁,端著一碗西紅柿燉牛腩湯,無限感慨:「那時候我們住在老院區,家裡大人因為上班太忙,沒幾個在家做飯的,人生中第一次下館子,好像就是禹明請我們去的,我記得當時有道菜就是西紅柿牛腩湯。」
  
  顧飛宇:「還是雯姐記性好,我都不記得點過什麼了,就記得老闆懷疑禹明的錢是從家裡大人那偷來的,死活不肯接他的單,小子那時候比我還會說,當著老闆的面給家裡阿姨打電話,後來熟了,老闆才知道我們都是醫院職工子弟。」
  
  朱雯又說:「何止吃飯,我們還一起做作業,你們自己不寫,就知道看動畫片,然後等我寫完了,再搶了我的作業到一邊抄,說起這事我就想嘆氣,你和禹明高中之前的成績屎一樣。」
  
  舒秦好奇地看禹明,光聽顧飛宇這麼說,實在想像不出來禹明小時候的模樣,來他們家這麼多次,一張他小時候的照片都沒見過。
  
  禹明不幹了:「雯姐,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顧飛宇壞笑:「就是,人家現在有女朋友,不讓我們當著舒小妹的面揭他的短。」
  
  朱雯擦擦嘴:「舒秦一看就吃禹明這一款,不管我們說什麼,反正影響不了禹明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也許舒秦就愛聽這個。」
  
  顧飛宇說:「是嗎,舒小妹?那我下回多說一點這小子的光輝事跡。」
  
  舒秦胳膊擱在桌上,點點頭:「好啊好啊,想聽。」
  
  禹明:「想聽下次我自己跟你說。」
  
  顧飛宇筷子一拍:「別忘了我和雯姐都是單身狗,你小子虐狗注意點場合行不行。」
  
  禹明目光掃過去,顧飛宇想起剛才的事禹明還沒跟他算賬,立刻閉嘴不說話了。
  
  禹明當著兩人的面對舒秦說:「宿舍門是敲不開了,醫院裡的宿舍太吵,只能在客房將就一晚。」
  
  又問朱雯:「雯姐,要不你跟舒秦一起睡客房?」
  
  朱雯擺擺手:「值班室睡慣了,到別人家睡覺會失眠,而且明天早上得大查房。」
  
  禹明跟舒秦一起到廚房洗碗,顧飛宇給胸外ICU打電話問父親的情況,
  
  朱雯吃完了飯,一分鐘也沒多留,千恩萬謝告辭而去。
  
  客房就在主臥對面,打開燈,床單換了新的。在房裡收拾一會,禹明仍舊把那套她脫下的睡衣給她送來。
  
  安置一番,禹明不肯走,舒秦也沒催他。
  
  在他吻著她的時候,她極輕地說:「禹明,我想看你小時候的照片。」
  
  禹明閉著眼睛吻她,低聲答:「我也不知道放哪了,明天給你找。」
  
  顧飛宇老老實實躺到沙發上,見禹明總算出來了,即刻翻身坐起,不等禹明開口,主動上交鑰匙:「我錯了,我不是你的好兄弟,不,我他媽不是人。」
  
  如果他帶女朋友回家的時候禹明跑來搗亂,他估計能把禹明揍死。
  
  禹明毫不客氣沒收了鑰匙:「還他媽知道自己不是人,我就不罵你了。剛才打電話,顧伯伯怎麼樣。」
  
  「別的都挺好,就是有點脹氣,小陸開了點藥,看看明早情況怎麼樣。」
  
  禹明略微放了心:「一點多了,我去睡了,舒秦在客房,你上廁所別亂跑,警告你,活動範圍僅限於沙發。」
  
  真沒人權,顧飛宇委屈地摟著空調被:「草,我不上廁所,憋著總行了吧。」
  
  禹明回到房裡倒下,還想給她發短信,又怕影響她睡覺。
  
  擱下手機,關了檯燈,只要一想到舒秦就在對屋,他就像躺在被太陽曬暖的沙灘上,暖洋洋的,這感覺很奇妙,母親走得太久了,他都快忘了家裡有人陪伴的滋味了,以前黃阿姨和顧飛宇也在這睡過,只有今晚這麼踏實。
  
  他閉著眼睛,因為太累,很快就睡著了。
  
  熟悉的夢又來來,起初跟平時一樣,冷雨黑夜,孤舟一葉,他漫無目的地划槳。
  
  在海上漂久了,不知將去往何處。耳畔是平緩單調的波浪聲,天地間寂寥得只剩他一個人,後來他划累了,倒到船上看頭頂的黑色穹窿,以為會像往常一樣,密不透風的暴雨極重地壓下來。可是這回不一樣,這艘載著他的船悠悠然泊進了港灣,海浪起伏中透著溫柔的意味,烏雲散去,是漫天星光。
  
  ***
  
  第二天,舒秦差點睡過頭,要不是禹明在外面敲門,還不知睡到幾點,她匆匆忙忙洗漱了,禹明和顧飛宇在客廳等她。
  
  她背著包跑過去,怪不好意思地說:「忘記定鬧鐘了。」
  
  顧飛宇忙著接胸外ICU的電話,用眼神衝舒秦打個招呼,禹明遞給舒秦一杯紙盒牛奶:「拿著路上喝。」打量她,她睡得太晚,眼皮微腫,雙眼皮的褶皺被撐開了,又白又嫩,有種乳酪的質感。
  
  舒秦跟在他們兩個後面出了門,趁他們倆說話,打開昨晚看過的購物車看了看,臨睡前選的那幾套睡裙,現在看又不滿意了,去商場覺得太貴,買的時候也不好讓別人做參考,真是糾結。
  
  到了科裡,禹明交完班就去胸外ICU,舒秦直接進手術間了,不少同學知道昨晚比賽的事,都向舒秦道喜。
  
  禹明從胸外ICU回來,到主任辦公室去。寇里幾個負責人都在,羅主任在接電話,一見禹明就說:「醫務部和科教科打電話過來了,上午要落實我們這次學習班的工作安排,得盡早把議程列印出來。」
  
  禹明到電腦前打開郵箱:「我都排好了,現在就可以送到醫務部去。」
  
  曹教授說:「禹明辦事效率高,昨晚就發給我了,我核對過了,羅主任再簽個字就行了。還有醫院要拍宣傳片,我們科也有女學生報名,宣傳科推禹明做外科系統的代表,剛才還說讓禹明過去拍照片,如果禹明過去,兩件事正好一起弄完。對了,還有中級幹部競聘,醫院已經出通知了。」
  
  羅主任問:「科裡都有哪些教授報名。」
  
  「您今年不是要競聘副院長嗎,除了您,中級幹部這一塊,目前為止就報了章副主任。」
  
  羅主任點點頭,林景洋含笑敲門:「羅主任,這是三甲的終審核心制度,您簽個字,我這就送到檔案室存檔。」
  
  羅主任問林景洋:「景洋,你把你準備的心臟麻醉病例一起發給禹明,讓他提前安排到病例討論專場。」
  
  林景洋看看禹明,禹明一直在用收發郵件。整個心臟麻醉學習班,大部分事務都歸禹明負責。
  
  林景洋淡淡笑著說:「禹明,你查收一下我的郵件。」
  
  禹明看著電腦,點點頭:「好。」
  
  兩人辦完事情,從主任辦公室出來,禹明按了電梯,一前一後進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在面前合上,光滑的鏡面映照出兩人穿著白大褂的修長身影。
  
  眼看要合攏了,好幾個女生跑過來,王姣姣像是昨晚因為比賽的哭過了,眼睛腫腫的,沒精打采地說:「林師兄,禹總。」
  
  林景洋環顧一圈,納悶地笑:「你們幾個這是去哪?」
  
  有個女生不好意思地弄了弄頭髮:「我們幾個報了宣傳片,醫院通知我們去拍照看看效果,剛才特地請了假出來,禹總和林師兄別笑我們,我們就是去湊個熱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8 09:59 PM

57.

  電梯裡擠進來四五個人,禹明左右看看,沒有舒秦。
  
  剛才的話他聽明白了,這些學生都是為了所謂的宣傳片去試鏡,舒秦大概是不感興趣,並沒有報名。
  
  從醫務部回來,禹明又到科教科提交學習班的資料,林景洋也從檔案室回來了,正跟吳主任說自己課題的事。
  
  禹明無意往下聽,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吳主任:「哦,禹明來了。」
  
  林景洋回頭望瞭望,笑說:「吳主任,東西都放這了,我先走了。」
  
  「行,那就先這麼說。」
  
  擦身而過時,禹明跟林景洋打了個招呼。
  
  吳主任對禹明說:「正要找你,青年後備人才差不多審核完了,校本部正在聯繫美國X大臨床學院醫學中心,你先把護照交上來,醫院統一給你們辦『因公護照』,有好些資料要填,小周把模版發你們郵箱了,別漏填了。不過你們以前也都出去過,流程差不多也熟了,最遲年底能走,科裡工作這一塊,你們記得提前做好交接。」
  
  林景洋腳步頓了頓,出去時,順便關上了門。
  
  禹明將列印出來的學習班具體細則擱到桌上:「吳主任,七年制出國交流的這批學生什麼時候出發?」
  
  吳主任說:「明年七八月份。七年制跟八年制不一樣,對口的醫院和名額都是固定的,那邊一年最多接收十幾個學生,根據學生們的專業再分派到不同臨床科室,一院這批定了三個,還有其他三個附屬醫院的學生,到時候都歸校本部統一安排。」
  
  禹明盯著桌面想,舒秦出去三個月,明年年底回國,而他要待整整一年,回來時正好可以跟舒秦一趟。
  
  可惜不在一個洲,一周頂多能見一次面。
  
  「這是我們科心臟麻醉學習班的細則,會議場地和專家團隊下榻賓館都聯繫好了,一共兩天的課程,目前報名的學員有一千人,還跟往年一樣,『I類繼續教育學分』是兩分。」
  
  吳主任點頭:「好,我看了就簽字。」
  
  禹明拉開桌旁的椅子:「還有這個您也看看,癌痛下鄉這一塊我做了個模版,下面基層醫院也聯繫好了,等William一行人啟程來中國時,我們項目組在基層醫院安排了一個禮拜的行程。」
  
  吳主任皺了皺眉:「你列的這些醫院什麼情況我們都知道,比起我們上禮拜去X市考察的那家,條件還要差得多,你該不是看X市進行起來還算順利,就把同樣的模式往基層醫院套吧?可是禹明,我必須提醒你,有些困難你根本無法預料。」
  
  禹明笑笑:「正因為知道有困難,所以才要先在幾家基層醫院試行。」
  
  吳主任:「癌痛這塊業務放哪家醫院都虧損,拿我們醫院來說,疼痛病房連醫院平均獎都趕不上,基層醫院收入有多低,就更別提了,你別忘了,基層醫生也要吃飯,如果他們本身業務重點不想放在這上,就算試點成功了,後續的大量工作也無法繼續維繫。」
  
  禹明沒接話,因為這是事實。
  
  吳主任喝口茶潤潤嗓,接著說:「現在各方面的意見,是希望你們項目組將重點放在癌痛中美合作技術層面的宣教上,然後以學習班的方式,向各基層醫院發送邀請函。等各方面條件成熟了,再將工作內容跟下鄉掛鉤,喏,這是他們二院麻醉科搞的『無痛分娩中國行』下鄉計劃,跟你的項目差不多,也是藉著中美合作的機會向基層推廣新技術。二院那邊知道我們也在申請大型國際下鄉掛鉤,項目一批下來,就傳給我做參考。」
  
  禹明傾身拿過資料,在手裡翻了起來。
  
  吳主任:「你想想,『無痛分娩』多少年了,婦幼機構的麻醉和產科團隊為此做了多少工作?直到現在連上級醫院都做不到100%覆蓋,更別提基層了,可即便是這樣,『無痛分娩』下鄉掛靠的想法也比在基層設立『癌痛病房』要成熟,所以只要申請這方面的項目,批起來也更容易,我不是打消你們的積極性,在目前這個階段,『癌痛病房』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禹明很快就翻到了最後一頁:「記得去年一院科研成果匯報,您說過一句話:積木要一塊一塊搭,房子要一層一層蓋。如果大家都不肯做第一個搭積木的人,『房子』怎麼往上建。」
  
  吳主任嘆氣:「可理想是一方面,現實又是一方面。」
  
  有人敲門。
  
  吳主任說:「請進。」
  
  是別科的人來蓋章,那人看到禹明笑說:「禹明,宣傳辦那邊在找你。」
  
  禹明滿腦子都是癌痛的事,隨口應了句:「哦,謝謝。」吳主任在禹明的「心臟麻醉學習班」的議程表上簽了字,對禹明說:「別急,慢慢來。」
  
  時間不早了,這事的確不能一蹴而就,禹明只能說:「行,那回頭再找您聊。」
  
  路過宣傳辦,禹明接到脊柱外科打來的電話:「哥們,我們科昨天發了一個會診,你今天什麼時候過來看。」
  
  禹明停下腳步:「脊柱側彎那個?我下午才能過來。」
  
  這邊說這話,宣傳辦辦公室裡出來一個同事,叫小彭。
  
  小彭:「禹明,終於找到你了,快來,到這邊會議室試個鏡。」不由分說地拽著禹明往裡走。
  
  禹明被小彭扯住胳膊,只得對電話那邊說:「要不你先把病人具體情況發我手機。」
  
  進去一看,偌大一個會議室支了個攝影棚,像是醫院特地從外面請的攝影團隊,像模像樣的。
  
  禹明愣了愣,問小彭:「什麼情況。」
  
  「拍宣傳片呀,你可是外科系統公認的形象代言人,找你半天了。」
  
  拍宣傳片?
  
  禹明轉身就往外走:「我科裡還有一堆事。」
  
  小彭急得拽他:「哎,我們主任就等你了。」
  
  宣傳辦主任從攝影機後頭探頭一看:「禹明,你這就不對了,這是醫院今年交給我們宣傳辦的任務,事關我們醫院醫療團隊的形象,把你業務上的心思勻一點出來,就當支持宣傳工作了,快過來,幾分鐘就拍完了。」
  
  禹明被推到那邊,幾個女同事和女學生在旁邊含笑議論,攝影師說:「這個好,形象氣質都沒得挑,還繫著領帶。」
  
  宣傳辦主任樂呵呵的,禹明低頭一看,草,要不是今天可能會去衛健委,他也想不起來繫領帶,早知道不繫了。
  
  左右都有人擋著,他插著褲兜勉強拍了兩張照。
  
  主任跟著攝影師看顯示屏:「禹明,你別皺眉頭,笑一笑。」
  
  禹明扯了扯嘴角。
  
  「不對,不是這個笑法,這叫皮笑肉不笑,笑得溫柔點。」
  
  禹明沉住氣,琢磨了一下,想像著舒秦昨晚的模樣,眉頭舒展開來,笑意不自覺浮上嘴角。
  
  宣傳主任和攝影師一齊說:「哎,這回感覺對了。」
  
  禹明問主任:「沒事了吧?沒事我走了。」
  
  差不多都拍完了,幾個人看來看去,都覺得禹明最符合預期值,至於女醫生,攝影師指了指其中一個短髮女生:「這女孩叫什麼名字。」
  
  禹明早出來了,本來還想去胸外ICU看看顧伯伯,但是今天手術特別多,幫他代班的同事快頂不住了,一會工夫起碼給他打了十個電話。
  
  幾個女學生擠在一堆:「這個是內分泌的戚曼。」
  
  王姣姣本來都要走了,聽了這話,又過去看了兩眼。
  
  有人說:「我發現禹總和戚曼的照片放在一起很養眼。」
  
  其他人附議:「真是哎,單論顏值,不得不服。」
  
  宣傳辦主任說:「報名的都拍完了嗎?沒有其他本院職工和女學生了?」
  
  小彭說:「都拍完了。」
  
  ***
  
  舒秦今天還做普胸麻醉,中午做完手術,帶她的師姐接她下去吃飯。
  
  也許是手術特別多的緣故,排隊打飯的人也多。舒秦前兩天就拍了禹明的筆記,沒事時就拿出來看看。等待打飯的間隙,舒秦找出相片放大了,默默溫習上面的重點。
  
  剛翻完一張照片,後面來了幾個外科醫生,才下台,精神一放鬆,都端著飯盆說笑,舒秦被吵得學不下去了。想起昨晚的事,就選了兩條款式正常的連衣裙,裝出隨意的口吻,給禹明發過去:「白色還是粉色?」
  
  外面的正裝也許沒什麼參考性,但根據禹明的選擇,差不多能窺探出他到底喜歡冷色調還是暖色調。
  
  禹明在忙,並沒有回,舒秦本來也沒做指望,吃飯的時候,瞄瞄手機,始終沒動靜,她還得接師姐吃飯,匆匆回了手術間。
  
  路過48間,禹明在做一台大搶救,一屋子全是醫護人員。
  
  舒秦心突突疾跳,走過去看了看,一群人中還看到了鄒茂。
  
  難道是肝膽外科急診搶救?舒秦看一眼螢幕,患者的血壓80/40mmHg,休克血壓,脾破裂大出血?還是別的部位大出血?
  
  羅主任有規定,下級醫生只能待在住院總安排好的手術間,為了避免分散精力,互相之間嚴禁串門,若有違者,早會上提出嚴厲批評。
  
  舒秦找到禹明,他正低頭給患者做橈動脈穿刺,無暇旁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19 10:30 PM

58.

  舒秦怕陳師姐找她,只在門口看了幾眼,回到普胸手術間一看,臺子暫時空著,下臺擇期還沒送來。
  
  陳師姐在做術前準備,見舒秦回來,忙說:「你先去48間幫忙,那臺急診可能有點麻煩。」
  
  舒秦甚少在本院醫生口裡聽到「麻煩」兩個字,可見那邊的情況比自己想得還複雜,她緊張地點點頭:「好的,那我過去了。」
  
  回到48間,舒秦一進去就聽見禹明對巡迴老師說:「通知二線三線,通知血庫、檢驗科和ICU,啟動『大出血緊急預案』。」
  
  巡迴老師回身按了墻上電話,說話時語速又清晰又快:「這裡手術室,48間一台腹腔大出血病人需要輸血,院外轉過來的,懷疑肝脾破裂,先合10U濃縮紅,血標本這就送過來。」
  
  舒秦繫緊口罩往裡走。
  
  每個人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整個手術間,除了各種儀器的「滴滴噠噠」聲,一句無關病情的交談都聽不到。
  
  如此安靜的環境,但舒秦只覺得心驚肉跳。
  
  臺上主刀是肝膽外科的兩位高年資醫生,病人出血太猛,出血部位不止一處,鋪單完畢,他們沒有考慮腹腔鏡打孔,直接進行剖腹探查,包括鄒茂在內的幾名下級醫生,則在一邊負責拉鉤,然而,患者顯然曾經做過腹部手術,「黏連」使得進腹並不順利。
  
  血壓持續往下掉。
  
  患者才送來幾分鐘,禹明已經做好了有創血壓監測和頸內靜脈穿刺,又回身打開「心排量」監護儀和自體血回輸機,
  「血」還沒來,為了穩住患者的循環,禹明只能先用替代液體進行容量復甦。
  
  舒秦不等禹明吩咐,主動過去幫忙安裝「快速加壓加溫輸液」裝置,她的步驟準確快速,麻醉助理看了一會,放心將這邊交給舒秦,自己到另一邊專心盯著自體血回輸機。
  
  「自體血回輸機」的管道很快扔到了臺上,只要順利進腹,隨時都能回收患者腹腔內的積血。
  
  禹明看完護士遞來的第二個血氣分析,對舒秦說:「乳酸已經2.5了,外周血管太『癟』,敞開灌。」
  
  舒秦點點頭,將流速調到最大。
  
  該機器的輸注速度最快可以達到800ml/分鐘,加溫後的液體呈一條直線灌入患者血液循環,輸入一袋膠體後,患者心率略微穩定,可是血壓依然只有72/48mmHg。
  
  麻醉助理急匆匆將配好的血管活性藥物拿來,禹明將【去甲腎上腺素】遞給巡迴老師:「先給負荷劑量,後續維持速度10ml/H。」
  
  巡迴老師慢慢推藥,負荷劑量進入循環,血壓馬上回升到了89/45mmHg。
  
  血壓一上來,臺上年輕醫生神色跟著穩定少許。
  
  顧教授聽到通知火速趕來,見門口站著好幾個學生,推開學生道:「都散開,裡面搶救病人,別堵了搶救通道。」
  
  進來時有點喘:「禹明,患者怎麼樣。」
  
  禹明回道:「患者37歲,男,從車禍現場直接送來我院,入院時患者無意識,左側肋骨多處骨折,B超探腹腔大量積血,初步懷疑脾破裂,送來手術室途中血壓持續下降,目前出血估計3000ml,普外科和血管外科可能都需上臺,庫存血在來的路上,現在患者血色素不到4.5g,還在持續失血,已啟動緊急預案。」
  
  舒秦聽得頭皮發緊,臨床上實際遇到的情況遠比書本上的病例複雜,如果以後她單獨值班,不知是否能像禹明這樣一步一步冷靜處理。關鍵在保持思路清晰的同時,操作也要給力。
  
  這時,臺上醫生終於進入了腹腔,滿視野都是積血,因為失血部位太過彌漫,肝膽外科副主任當機立斷先按住破裂的脾蒂:「王燦,我們主任在路上,你趕快給血管外科和胸外科主任也打個電話,讓他們趕快到48間上臺會診,『腸子』可能也有點麻煩,普一科也得做好上臺準備。顧教授、禹明,患者受創部位太廣,保守估計出血會在5000ml以上。」
  
  看來得多學科大搶救了。顧教授給羅主任打電話:「羅主任,48間全院大搶救,您可能得馬上過來一趟。」
  
  又問:「庫血什麼時候送過來。」
  
  巡迴老師說:「剛送標本,大概十五分鐘左右。」
  
  舒秦打開麻醉系統開始做記錄,一動才發現後背出了一層汗。
  
  患者循環系統已經瀕臨崩潰,「替代」液體和血管活性藥物只能維持一段時間,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紅細胞」。
  
  可是血庫輸血有一套流程,最快也要先「合血」。
  
  舒秦頻頻往門口張望,巴不得庫血即刻送到。到了這種時刻,時間每流逝一秒,就意味著生命流逝一分。
  
  禹明乾脆放下了所有的操作,專門盯著患者的「自體血回輸」。
  
  舒秦則看著患者的脈搏和心電圖曲線,只要稍有波動,她的心就隨著加快,要是「庫血」再不來,她懷疑自己也要心律失常了。
  
  好在患者血壓再一次往下垮的時候,第一袋「自體血」收好了。
  
  禹明將血袋遞給巡迴老師,簡短的一個字:「灌。」
  
  巡迴老師將血袋往上掛,手微微發抖。
  
  鮮紅的血快速進入靜脈,患者的循環緩慢回升。
  
  禹明緊接著回收第二罐「自體血」,來不及在電腦上查結果,直接給檢驗科打電話:「對,我要血常規、凝血常規和DIC全套結果。」
  
  聽完報告,禹明看向顧教授:「凝血原複合物400u和纖維蛋白原2g.」
  
  顧教授點頭,又說:「繼續補凝血因數,全力做好保溫措施,小劉,馬上去做一個血栓彈力圖,除顫儀推過來。」
  
  那邊血液製品輸送管道的提示音響了,血庫終於將第一批紅細胞傳來了。全手術室的人都覺得這單調的提示音堪比天籟,巡迴老師最快速度核對完,帶著幾名急救組的護士一起「推血。」
  
  臺上還在出血,兩名主刀在切除破裂的脾臟,太多處出血部位,鄒茂等人負責壓迫和塞紗條。
  
  禹明和顧教授根據「心排量」的監測結果,隨時對液體補充速度進行微調,現階段患者全身血容量太「欠缺」,只求一個「快」字。
  
  突然,手術間的門敞開,幾大「巨頭」出現了,醫務科的柳副科長趕來了,羅主任和血管外科主任還在繫口罩,肝膽外科主任聲如洪鐘:「快幫我穿衣服。」
  
  都是雷厲風行的老將,一時間,上臺的上臺,穿衣的穿衣,手術間再不復剛才的安靜。
  
  幾位主任止血、切除、縫合,從急到緩,從重到輕。
  
  如前所料,患者多臟器損傷,整個腹腔臟器血管都需要重建。一台手術至少需要四個科室聯合施救,柳副科長為了隨時調動各臨床科室參與搶救工作,臨時成立了急救組,他自己擔任組長,羅主任擔任副組長。
  
  羅主任迅速評估完患者的全身情況,又跟禹明和顧教授制定接下來的搶救方案。
  
  臺上的醫生換了一撥又一撥,脾臟和肝臟的手術做完,輪到血管外科,血管外科下臺,緊接著是普一科和骨科。
  
  舒秦全程忙著調整輸藥速度和做記錄。
  
  禹明跟羅主任急救方面思路一致,除了糾正貧血,將減輕心臟負荷和減少氧債也都考慮進去了。
  
  患者的體溫和血壓一點一點在回升,乾癟的尿袋裡終於有了尿液。
  
  手術間依然氣氛緊張,但這種緊張中透著希望。
  
  臺上不知誰說一句:「哎,誰來幫我扶一下小程,暈臺了。」
  
  舒秦一愣,護士名叫小程,是個挺逗的人。記得上回ktv唱歌,小程跟顧飛宇他們坐在一起,說起自己比舒秦大兩三歲,非讓舒秦叫她程姐姐。
  
  幾個小護士忙著抽藥,無法趕過去。
  
  周圍都是男同志,而且都在臺上,羅主任和禹明站在麻醉機這邊,也都離小程太遠。
  
  舒秦忙放下手裡的病歷,跑過去幫忙。
  
  巡迴老師扶著小程:「臺上待了一天,中午又來了急診,在臺上站到現在都沒來得及吃飯,任誰都受不了。小程,你先喝口糖水,我讓晚班過來接班,你趕快下去吃飯。」
  
  禹明看看時間,快十一點了,忙著搶救病人,忘了讓舒秦下班了。
  
  等舒秦安置好小程,他低聲對舒秦說:「這裡要忙到後半夜了,你先下班吧。」
  
  舒秦搖頭,整個下午和晚上她都待在這個手術間,危重病人不好隨便交接班,禹明晚上臨時讓別人替她去疼痛病房收樣本。
  
  第一次親歷這種多學科合作的大手術,別說上廁所,舒秦連飯都只隨便吃了幾口,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覺得累,相反覺得自己有用不完的精力,手術已經接近尾聲,患者最後一次血氣分析結果顯示,乳酸從入室時的2.5降到了1,血色素則回升到了7.0,循環趨於穩定,心功能更是維持在正常範圍,這些都是患者預後良好的信號,一切都讓人覺得振奮。
  
  禹明強調:「可是你明天還要上班。」
  
  舒秦望著他,當然她是不願意離開這裡的,一來想完整跟完這臺手術,二來也想知道患者的預後。
  
  羅主任開口了:「舒秦,忙了一天,回去吧,別像小程一樣暈臺了。」
  
  舒秦為難地微笑:「主任,可是我想跟你們學東西。」
  
  羅主任笑了:「今天學了不少,要學不急這一時,你好好養足精力,明天還要上班。」
  
  話音未落,手術門開了,晚班醫生也進來參與救治,一屋子人,幾路人馬,舒秦被擠得站的地方都沒有,再說下去也無益,只得跟晚班老師交班。
  
  舒秦出來到走廊,禹明將手頭的工作暫時交給顧教授,跟著舒秦出來了。
  
  時間不多,他長話短說:「到宿舍就給我打個電話。」
  
  舒秦:「科裡盒飯營養不好。黃教授每次都會讓劉阿姨給你留飯,你回去記得熱了吃。」
  
  禹明:「我回家太晚了,要不你先回家幫我熱?」
  
  舒秦脫下髒手套,禹明無非又讓她去他家,可是她昨天夜不歸宿,今天再不回宿舍,宿舍裡那麼多雙眼睛,想瞞都瞞不住。
  
  「我走了,中午我給你發了微信,你要是有空,記得回我。」
  
  「發了什麼?」
  
  「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
  
  手術間有護士喊禹明:「禹老師,進來一下。」
  
  禹明顧不上再看手機,轉身就進去了,舒秦站了站,自顧自到洗手池洗手。回到宿舍,十一點半,樓裡大半房間亮著燈,盛一南腳上趿著拖鞋,在走廊裡邊看書邊接電話。
  
  舒秦衝盛一南使了個眼色,推門回宿舍,洗完手,給禹明發條微信。【我到宿舍了。】
  
  發完信息就去洗澡,洗完舒秦才發現因為白天站得太久,腿都有點腫了,她乾脆躺到床上,將腿高高擱到疊起來的被子上,又拿出筆記本慢慢寫搶救記錄,經驗得來不易,必須隨學隨記,倘若睡一覺醒來再寫,很多細節都會遺漏。
  
  記到十二點,舒秦準備睡了,禹明回來一條信息。【粉色。】
  
  舒秦耳朵直發熱,疑心禹明猜到她問他的目的了,又覺得不可能,禹明在這上面沒那麼敏銳。
  
  她另起題目:【病人怎麼樣。】
  
  他過片刻才回:【平安。】
  
  短短兩個字,足以證明各科室今天的努力沒有白費,具體的細節可以明天再問,舒秦踏踏實實放下手機,本打算就此睡覺,目光一飄,又打開了微信。
  
  打開購物車,她暗想,馬上要到週五了,若想明天就能收到,得選同城的賣家。她清空了購物車,選了一家著名日本內衣代購,這店有三個優點:現貨、同城、款式秒殺前面看過的所有睡裙。
  
  缺點麼,就是有點貴。
  
  舒秦將店裡的款式一一看完,決定這個秋天不買新外套了,挑中一條超短裙,忍痛下了單。
  
  ***
  
  第二天,羅主任果然在早會上說了昨天全院大搶救的病例,說到最後,他提到舒秦昨天做的麻醉記錄:「如此大規模的全院跨科大搶救,如此繁多的醫療處置,當班醫生詳實地將手術過程中的每一項搶救藥品和治療措施進行了記錄,事後核對,沒有一處需要修正的地方,這不但反映了她的工作態度,也體現了她的個人能力。」
  
  眾人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舒秦臉不免有點發燙,她不喜歡被人當眾誇耀,可誇她的這個人是她導師,瞟瞟禹明,他忙著寫搶救病誌,不知聽沒聽見這話。
  
  舒秦聽說顧伯伯順利從胸外ICU轉到普通病房,等下了班,趁還有時間,就拎著水果去胸外科普通病房探望顧伯伯。
  
  剛進電梯就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舒小姐,你的快遞到了,過來拿吧,我還得去送別的件。」
  
  「這麼快?」舒秦想了想,白天宿舍沒有人接收,她填的是科裡的位址。
  
  可是她一個學生,在科裡沒有辦公桌,更沒有櫃子。
  
  「麻煩放到禹明的辦公桌上,我把他的電話告訴你,你讓他幫我收一下,」
  
  快遞員照辦。
  
  舒秦手裡帶的東西太多了,路過疼痛病房時,她乾脆先將水杯和教科書放到辦公室,又折回電梯間。這麼一來,耽誤了一點時間。
  
  到了胸外普通病房,舒秦問清顧伯伯的新床,病房門開著,屋子裡堆滿了鮮花和水果,笑語聲嬌俏輕軟,舒秦微笑拎著水果走進去,一屋子人,也不及細看。
  
  黃教授在削蘋果,馬上週末了,她似乎在商量請內分泌和骨科老同事吃飯的事。
  
  朱雯和顧飛宇湊在一起看手機:「明晚可以讓禹明開車接舒秦過去,臥槽,這小子這照片拍得真好,不愧是專業攝影團隊拍出來的。」
  
  顧飛宇彈起來:「舒小妹,我爸正說要見你。」
  
  舒秦一轉眸,望向床上的老者:「顧伯伯,您好。」
  
  顧主任含笑注視著舒秦,身體正在康復,只是還很緩慢,他唇吻翕辟,很輕地說了句什麼。
  
  黃教授招手:「來,舒秦,過來。」
  
  目光往舒秦後頭一挪:「哎,禹明?」
  
  舒秦扭頭,不是禹明是誰,他穿著白大褂,聽診器習慣性地橫掛在脖子上。
  
  他忙著接電話,估計是半路碰到了快遞員,手裡拿著她的快遞盒。舒秦本來沒當回事,可是仔細一看,那個盒子上印著那家日本女性睡衣店鋪的logo,挺出名的一家店,認識的人應該不在少數。舒秦臉上的微笑一僵,我去,這店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印到盒子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0 10:11 PM

59.

  禹明在接別科的電話,走近時順手將包裹遞給舒秦。
  
  剛到科裡就有快遞員找他,他原以為是實驗室的試劑到了,簽收時才知道收件人填的是舒秦,怕舒秦急等著用,就給她帶過來了。
  
  朱雯的視線落到包裹上,很快又垂下眼睛。
  
  顧飛宇起初有點疑惑的樣子,旋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咧嘴一笑:「禹明,你跟舒小妹約好了麼,一前一後來得這麼巧。」
  
  舒秦尷尬地觀察左右,好在黃教授等一眾長輩面色如常,顯然並不認識這牌子。她勉強笑著接過包裹,往床邊走的時候,佯裝隨意將盒子放到一堆水果後頭。
  
  禹明納悶地看著舒秦的背影,不太對勁,剛才電梯裡女同事的表情也很古怪。
  
  電話還沒掛,他打量那包裹,路上太忙沒細看,就瞥到外包裝有個挺大的粉色標誌,以為舒秦買了什麼化妝品,難道裡面是別的東西?
  
  舒秦走到床邊,顧主任眼尾的皺紋排列得像射線,一笑起來,這些「射線」就會動態地加深,顧主任諦視著舒秦,近乎無聲地開口:「小舒,你好哇。」
  
  舒秦跟他握握手:「顧主任,您好些了嗎。」
  
  顧主任眨眨眼,哪怕躺在病床上,神態也透著樂觀。
  
  禹明沒再研究那包裹,掛了電話走到舒秦身邊,看了看監護儀,低聲問:「您今天覺得傷口怎麼樣。」
  
  顧主任說了句什麼,禹明俯身聽了聽,隨即直起身,將床邊tiva泵的速度略微調大。
  
  黃教授拉著舒秦:「剛才還和顧伯伯說起你,顧伯伯生病這段時間,你幫著送飯都送了好多回,平時上班那麼忙,難為你這孩子這麼費心。」
  
  顧飛宇酸溜溜地:「要不怎麼說禹明這小子運氣好,舒小妹都被他追到了。」
  
  朱雯拍顧飛宇後腦勺:「你能不能別酸了,人家這叫兩情相悅。」
  
  顧飛宇盡情地嘲笑:「現在倒是兩情相悅,別忘了這小子當時追得都差點哭了。」
  
  在場的人面露好奇,舒秦琢磨著轉移話題,禹明打斷顧飛宇:「你廢話怎麼這麼多啊,不是要訂醫院附近的飯館嗎?」
  
  顧飛宇說:「就『東風樓』,開車也就十來分鐘,我讓老闆給我們留兩個停車位,你和舒秦早點過來。」
  
  黃教授:「你顧伯伯週一就出院了,這次住院幸虧各位朋友幫忙,週末大家都不在醫院,回頭再聚也麻煩,我想著明天晚上請醫院親友們吃個飯,就定在周圍的飯館,晚上六點多,大家下班正好來吃飯,舒秦,明天你上什麼班?要是你沒空,我們就往後推。」
  
  禹明看著舒秦,說好了週末去舒秦家吃飯,要是往後推,怕影響去她家的計劃,看出舒秦不反對去吃飯,笑了笑:「哦,她有時間。」
  
  舒秦微笑著將手插到白大褂兜裡,別的不擔心,就擔心疼痛病房的樣本,聽禹明這麼說,她知道又得麻煩王南師兄去疼痛病房了。
  
  先後麻煩過王師兄好幾回了,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可是都訂好了週五晚上,不好讓黃教授為了她一個人改時間,便說:「黃阿姨,明天我下班就過來。」
  
  黃教授高興極了:「ok,禹明和舒秦這邊定下來了,顧飛宇,你再給內分泌和骨科幾個叔叔阿姨打電話,雖然都打了招呼,但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事情太多,記性也差,最好提前再跟他們確認一下。」
  
  顧飛宇拿出手機:「我這就打電話。」
  
  還沒撥號,螢幕一黑,顧飛宇說:「靠,我這手機不知道什麼毛病,一天要充十幾次電,隨時都能關機。」
  
  朱雯說:「壞了唄,得換手機了。」
  
  舒秦拿出自己的充電寶:「顧師兄,你先用這個充充電。」
  
  顧飛宇:「謝謝舒小妹,哎,不行,你這是安桌系統,我蘋果的,用不了。」
  
  禹明把自己手機遞給他:「用我的吧。」
  
  顧飛宇翻著禹明的通訊錄:「別人都聯繫好了,就剩汪主任了,她昨天下午去外地開會了,因為不知道週五能不能趕過來,也沒說好來不來吃飯。」
  
  電話接通了,顧飛宇開口:「汪阿姨——哎,你是?」
  
  黃教授夾了一塊蘋果餵顧主任:「電話給我。」
  
  「哦,對,我是顧飛宇,麻煩你幫我轉告汪教授啊,謝謝。」
  
  顧飛宇掛了電話:「汪阿姨稍後會打過來,剛才她學生接的電話,名字還挺熟的。」
  
  朱雯:「戚曼?汪阿姨好像挺喜歡她的,去哪都帶著這個學生。」
  
  「怎麼連你都知道她?」
  
  「剛才宣傳照裡不就有她嗎。」
  
  禹明電話又響了,這回是心內科打電話問介入的事,舒秦抬頭看病房裡的掛鐘,七點多了,還沒吃飯,見禹明還在忙,便笑著對黃教授他們說:「黃阿姨,幾位老師,我得去疼痛病房了,顧主任,您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您。」
  
  說著便走到剛才放包裹的地方,將盒子擋到身前,笑咪咪地往外走。
  
  黃教授送到門口:「顧飛宇,幫著送一送舒秦。」
  
  禹明還在聽電話,對黃教授說:「您回去吧,我跟舒秦一起走。」
  
  兩人走到電梯間,舒秦等禹明接完電話,問他:「你晚上會去疼痛病房嗎?」
  
  電梯來了,兩人先後進去,人太多,禹明用胳膊護著舒秦,舒秦站到他身前。
  
  「我得先去心內科,晚上要去科裡弄學習班的事,你先回家吃飯,晚上要是我沒忙完,你就自己下班。」
  
  他的嗓音在她頭頂盤旋,她扭頭望他:「那我把飯拿到閱覽室,你記得趁熱吃,別又涼了。」
  
  禹明答應了,目光落在她懷裡的東西上,低聲問:「你這包裹裡裝的什麼啊。」
  
  她忙側過身,兩隻胳膊抱得更嚴實了:「沒什麼,就是化妝品。」
  
  化妝品這麼神神秘秘的。他笑著跟她商量:「讓我看一看行不行。」
  
  舒秦:「不行。有什麼好看的,你又看不懂。」
  
  電梯門一開,她出去:「我走了,飯來了再給你打電話。」
  
  到了科裡,趁走廊上沒人,舒秦找出鑰匙化開包裹,從裡面拿出玻璃紙封好的睡裙,也來不及仔細檢查,順手將紙盒塞進門口的垃圾桶裡。
  
  當然禹明果然沒來疼痛病房,舒秦該看書看書,該核對樣本就核對樣本,到了十點,按點下班。
  
  回到宿舍,盛一南還沒回,舒秦到衣櫃裡找出一套要洗的長衣長褲,然後取出那套睡裙,進了衛生間,關上門仔細檢查。粉色的吊帶睡裙,長度短到只齊大腿根,底下配了一套同色的蕾絲短褲,半透明的材質,第一次買這種款式,她自己都覺得臉紅。
  
  幸好這家店還有其他的正常睡衣,不全是這種類型,被這麼多人看見,勉強可以解釋說是買的別的款式。
  
  她泡好洗衣液,還沒動手搓,盛一南迴來了,在外面道:「舒秦,你今天回來得夠快的,這麼快洗好澡了?」
  
  舒秦說:「我在洗衣服,桌上放了杯奶茶,冰塊應該還沒化,你快喝吧。」
  
  盛一南:「哇奧,這家店開到這來了?」
  
  「好喝嗎?」
  
  「emmm,真好喝。」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舒秦洗好衣服,取下晾衣架,想了想,將睡裙掛在裡面,又在外面掛上長衣長褲,如此一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端倪。
  
  怕風吹開,她又用大夾子夾住衣服的肩膀處,這才一起掛到晾衣繩上。最近天天出大太陽,氣候也乾爽,衣服很快就能晾乾。
  
  ***
  
  第二天,禹明跟曹教授聯繫會議中心的場地,沒在科裡,舒秦忙到六點,換了衣服出來。
  
  路過醫生辦公室,舒秦聽到裡面有人議論:「這怎麼投?其他人我基本不認識,就認得禹總,他票那麼多,懶得投票了。哎,這女孩是誰,票數這麼高。」
  
  吳墨說:「戚曼。今天還有人問我她是不是就是禹明的女朋友,我說是我們科舒秦。」
  
  舒秦剎住腳步,一群人擁在電腦前,一個人在滑動鼠標瀏覽網頁,其他人都端著盒飯在吃。
  
  吳墨回頭看見舒秦:「舒秦,正說你,你怎麼不去拍宣傳片呀。」
  
  舒秦問:「現在還可以報名嗎。」

  她前兩天太忙,白天幫忙照顧顧伯伯,晚上不是去疼痛病房就是要準備英語競賽,根本沒留意醫院的通知。而且不是說限定本院職工嗎,什麼時候學生也可以報名了。
  
  吳墨說:「現在來不及了,昨天都截止了。原來你沒報名,我就說我都沒找到你的照片,你看,我們科這麼多女生都去了。」
  
  舒秦第一個就看見了禹明的照片,這人平時很少笑,拍的時候居然露出了笑容,笑容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要是盯著他漆黑的眼睛看,會產生這人很有親和力的錯覺。右邊是戚曼的照片,五官耐看,氣質大方,排名第二。
  
  「你們別說,禹明笑起來還挺有殺傷力的,那天遇到什麼事了,他怎麼這麼高興。」
  
  王姣姣說:「拍照的時候我也在,禹總全程都很高興。」
  
  舒秦看她一眼,顧飛宇來電話:「舒小妹,你下班了嗎,早點和禹明過來啊。」
  
  舒秦邊接電話邊往外走:「禹明今天在外面辦事,不知道他回來沒,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剛撂電話,禹明給她打過來了:「下班了吧,我在停車場。」
  
  舒秦說:「我馬上下來。」
  
  到了停車場,舒秦找到禹明的車,他穿件顏色簇新的襯衣,坐在駕駛室,低頭看手機。
  
  見舒秦過來,他傾身打開車門,遞給她一瓶果汁:「餓了吧,先喝一口。」
  
  舒秦接過來,繫好安全帶。
  
  禹明看她穿著一套薄呢連衣裙,光溜溜的小腿露在外面,問:「冷不冷,要不要去宿舍拿件衣服。」去飯店的路上,正好路過女生宿舍的後門。
  
  舒秦搖搖頭,喝了一口果汁打量他:「會議中心那邊順利嗎?」
  
  禹明轉動方向盤:「還行。」
  
  他電話響了,舒秦掃過螢幕,是個陌生號碼。
  
  禹明接了:「對,我是禹明,什麼事?」
  
  那邊說了幾句,禹明皺了皺眉:「你跟汪教授在哪?」
  
  舒秦眼珠微動。
  
  「我把地址發給你們吧。」
  
  舒秦安靜等他說完電話,問:「誰呀。」
  
  「你那個同學,汪教授電話沒電了,她問飯館在哪。」
  
  「我哪個同學?」
  
  「你那個短頭髮的同學,內分泌科的。」
  
  舒秦望他一眼,突然說:「你拉我回宿舍一趟,我去拿衣服。」
  
  「剛才不是說不去嗎。」
  
  「我有件衣服得馬上回去拿。」 今天晚上就睡你。
  
  禹明不以為意:「行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1 10:44 PM

60.

  繞到女生宿舍後門,禹明留在車裡,舒秦到樓上拿東西。
  
  房裡沒亮燈,盛一南每逢週五就回家,今天照例不在宿舍。
  
  舒秦進衛生間取下晾著的衣服,探手一摸,裡面的睡裙乾了。
  
  她抱著幾件衣服出來,打開衣櫃,先將睡裙收進配套的包裝袋,再到鏡子前梳頭髮。
  
  禹明說得沒錯,晚上降溫了,薄呢裙太短,風從開著的窗吹進來,身上涼浸浸的。
  
  她找出一件色調相近的針織開衫披上,拿了包,鎖好門下樓。
  
  禹明替舒秦打開門,打量她:「特意上去一趟,就為了加了這麼件衣服?」很薄的一件針織衫,接近牛乳的淺米色。
  
  舒秦將裝著睡裙的背包放到後座,低頭看了看:「差不多了。」
  
  可是腿還露著。「這就不冷了?」
  
  她堅持:「不冷。」
  
  禹明想了想,算了,女孩很多事他理解不了,他回身將黃教授前天落在後座的一個抱枕拿過來:「要是覺得冷,就把這個搭在腿上。明天去你家,叔叔阿姨都喜歡什麼。」
  
  舒秦搭好抱枕,差點忘記這件事了,第一印象很重要,她看向他:「要不買點水果吧?」
  
  禹明笑了。等了半天就等來這麼句話,早該料到她也不清楚,反正要過去吃飯,不如等見了黃阿姨這些長輩再諮詢。
  
  他笑了一下發動油門:「待會我問問。」
  
  東風樓開了近十年,在本地口碑不錯,就在一院附近,相距不過兩條馬路,因為停車方便,醫院職工常來這就餐。
  
  顧飛宇提前讓老闆留了個車位,禹明停好車,和舒秦一起下來。
  
  包廂在二樓,老同事來了一大半,剩下的在來的路上。
  
  黃教授招呼幾個主任,看禹明和舒秦進來了:「舒秦,快到這邊坐,禹明,你幫著顧飛宇下去接人。」
  
  顧飛宇領著舒秦往裡走:「舒小妹,你跟雯姐坐一起。」
  
  禹明被顧飛宇拽走了,舒秦含笑在朱雯身邊坐下,舉目一望,要麼是顧主任和黃教授的學生,要麼就是年輕職工。
  
  一桌子的人,最熟的就是朱雯。
  
  菜還沒上,包廂門敞著,朱雯問舒秦:「今晚疼痛病房誰去?」
  
  舒秦:「王師兄幫忙收一晚。」
  
  朱雯拆筷子:「我就知道是王南。」
  
  舒秦有點奇怪:「哎,怎麼說?」
  
  「你不知道?王南的博士課題跟禹明一個省字號掛一起,從選題到設計課題,都是禹明幫著他弄的,王南就是禹明的死忠粉,不管禹明讓他做什麼,他都會屁顛顛地去做的。不過我就奇怪了,禹明組裡那麼多人,幹嘛非讓你收這個樣本,一守就守幾個小時,無不無聊。」
  
  舒秦將一罐飲料放到朱雯面前:「還行吧,反正我每天晚上都要看書,在哪看都一樣。」
  
  這時,外頭來了幾個人,汪教授和戚曼手裡推著行李箱,顯然剛下飛機,風塵僕僕的。
  
  顧飛宇和禹明插著褲兜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說話。
  
  包廂頓時笑語雷動:「老汪總算來了。」
  
  汪教授摘下脖子上的絲巾,拍拍胸脯:「緊趕慢趕的,就怕趕不上,好不容易到了市區,手機又沒電了,幸好我這學生跟著我,不然電話都打不了。」
  
  黃教授:「難怪剛才顧飛宇電話打不通,這是你那個學生吧。」
  
  戚曼笑:「黃教授好。」
  
  汪教授:「她跟我到鄰市開會,也才剛下飛機。」
  
  戚曼對汪教授說:「您和朋友聚餐,我就不湊熱鬧了,東西給您放到這,有事您再打電話。」
  
  黃教授攔住戚曼:「這孩子也太客氣了,來都來了,跟你導師吃頓飯再回去。」
  
  汪教授也睨著戚曼:「一起吃飯,別忘了我還有東西放你那。」
  
  戚曼只得留下,安置好行李箱,坐到導師邊上,一一跟眾人打招呼。
  
  舒秦看向門口,只看到禹明的側影。
  
  顧飛宇一個人忙不過來,禹明在幫著點酒。
  
  汪教授跟老同事說笑幾句,問服務員:「洗手間在哪。」
  
  「走廊盡頭左拐。」
  
  汪教授跟戚曼一起去衛生間,出來時,顧飛宇和禹明正要回包廂。
  
  過道不寬,最多容納三人同行。
  
  汪教授跟顧飛宇在前面走,汪教授問顧飛宇:「老劉來了沒?」
  
  「沒,科裡有搶救,劉主任都到樓下了,又被叫走了。」
  
  禹明拿著手機,低頭在回郵件。
  
  戚曼跟禹明並肩而行,走了幾步,轉臉看看他,提醒他:「禹明老師,你領帶歪了。」
  
  禹明沒抬頭,隨便整理下:「謝謝。」
  
  戚曼笑:「不客氣。」
  
  四人入座,顧飛宇對黃教授說:「劉主任有事來不了了,大家別等了,先吃吧。」
  
  禹明鬆鬆領口,在舒秦身邊坐下。
  
  舒秦給他倒了杯水,禹明問她:「還想喝什麼,我再去點?」
  
  舒秦喝著果汁搖頭:「我都喝飽了。」
  
  對面有人說:「彭主任,您不是要給您愛人買襯衣嗎,禹明身上這件就很不錯。」
  
  彭教授架著眼睛瞇了瞇眼:「禹明,衣服哪買的?」
  
  禹明低頭一看:「哦,這舒秦給我買的。」
  
  彭教授目光挪向舒秦,舒秦只得放下筷子,笑了笑說:「是xx牌。」
  
  眾人默契地微笑。
  
  菜很快就上齊了,大家敘舊的敘舊,閒聊的閒聊。
  
  汪教授啜著果汁問禹明:「你那個下鄉的項目批下來了嗎?我們科最近在申請農村貧困兒童I型糖尿病的下鄉項目,因為剛處於起步階段,有些地方進行得不順利,你把你的模塊發一下,汪阿姨參考參考。」
  
  禹明站著給身邊幾位老師倒酒,將其中一杯放到桌上:「行啊,就是目前還沒批下來。」
  
  有位骨科醫生微訝:「還不批?眼看中秋節了,再拖就到明年了。」
  
  黃教授愕然:「老顧這一病,我都快沒有時間觀念了,小雯是不是快過生日了。」
  
  顧飛宇說:「可不是,雯姐生日最好記了,農曆中秋節,再往後就是禹明的生日,他們倆生日一個在月中,一個在月底。」
  
  黃教授看向禹明,嘆息:「每年張羅給禹明過生日,可這孩子每年都有事要忙,孤孤單單的,連個生日蛋糕都沒吃過。」
  
  禹明半開玩笑說:「我都這麼大了,生日有什麼好過的。」
  
  舒秦默默吃了口菜,她看過禹明的履歷,九月份的生日。
  
  一個人過生日是什麼滋味?她有點想像不出來。從小到大,每到她過生日那天,爸媽都會精心準備,哪怕只是幾個家常菜,也會置辦得和樂融融。
  
  顧飛宇感覺氛圍有些凝重,說:「媽,禹明都有女朋友了,您還擔心沒人給他過生日,倒是你兒子我,到現在還沒女朋友。」
  
  席間不少人都是禹明母親當年同事,都知道禹明母親當年差不多就是九月份去世的,不難猜到禹明為什麼不肯過生日,忙藉故轉移話題:「顧飛宇,你缺女朋友?我們怎麼不信呢。」
  
  黃教授板著臉不接話,朱雯一哧:「你別氣黃阿姨了,前年給你介紹那麼好一女孩,你不是也把人氣跑了。」
  
  顧飛宇擺手:「我頭兩年不懂事。」
  
  席散的時候,禹明和顧飛宇在樓下送人。
  
  舒秦跟朱雯幾個年輕醫生說話,禹明問黃教授:「您倒是給個意見啊,我明天去舒秦家,給她爸媽買點什麼?」
  
  黃教授說:「你汪阿姨不是說了,給舒秦媽媽買些燕窩和化妝品,給舒秦爸爸買點煙或者酒。」
  
  禹明拿出手機:「舒秦爸爸不抽煙也不喝酒,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化妝品什麼牌子,我沒記住,能不能再說一遍。」
  
  黃教授裹緊肩膀上的披巾:「回頭我再給你發個短信,盡量多列點東西給你做參考,明天你是不是還要去疼痛病房查房,記得辦完事早點去,這領帶都歪了,明天可不能這樣。」
  
  禹明乾脆扯下領帶,笑說:「我平時也不繫啊。」
  
  黃教授瞥向正和朱雯說笑的舒秦,有些感慨:「見了父母,關係可就不一樣了,照我看,舒秦這孩子可真不錯,要是發展順利,今年年底是不是就能喝上你們的喜酒了。」
  
  禹明怔了怔:「我倒是不介意年底就結婚,但是舒秦還沒畢業,而且她還想著提前轉博,還得看她和她父母是怎麼想的。」
  
  這時汪教授和戚曼過來告別,聽了這話,汪教授笑著嘆氣:「老黃,你太心急了,別忘了他們年輕人跟咱們當年不一樣,談戀愛和婚姻對他們來說是兩碼事。」
  
  戚曼靜靜聽著,微微一笑:「導師,車來了。」
  
  那邊所有教授都上車了,朱雯一家人也走了。
  
  顧飛宇載黃教授,舒秦上了禹明的車。
  
  禹明本該送舒秦回家,眼看快到醫院了,突然改了主意:「白天劉阿姨洗了床單,要不你幫著我換一換?」
  
  還能找個更爛的理由麼,舒秦:「嗯。」
  
  禹明清清喉嚨,打開窗戶吹了吹風。
  
  到了醫院,他破天荒沒將車停到地下,而是停在地上停車場,拉著舒秦走到樓下。
  
  月光如銀,夜風在遠處搖動樹枝,兩人無心看風景。路過一家便利店時,禹明對她說:「我進去買點東西。」
  
  說話時掌心發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2 09:22 AM

61.

  回到家裡,不到十點。
  
  兩人都沒說話,禹明握著舒秦的手就往主臥走。
  
  離門越近,舒秦心跳越快。
  
  走到一半時,舒秦覺得自己要喘不上氣了,左右一顧,急需找點什麼緩衝緩衝,於是停下腳步,對禹明說:「不是要換床單嗎。」
  
  禹明思維空前遲鈍,過片刻才答:「啊,怎麼了。」
  
  「床單晾在外面。」
  
  禹明心不在焉看向客廳,本是隨口一說,陽臺上居然真晾了東西。
  
  舒秦提醒他:「拿下來才能換。」
  
  「那你等我,我去拿。」
  
  舒秦望著禹明的背影,這個人怎麼可以把「等我」說得這麼自然,她用遙控器開電視,放下包才想起沒洗手,於是又去了客衛。
  
  回來後禹明還沒出來,她佯裝鎮定到沙發上電視,等了老半天,禹明依然在陽臺上,她有點奇怪,只得起身去找他。
  
  「怎麼了?」
  
  禹明拿個扳手:「這個升降搖手壞了。」
  
  真想罵人啊,早不壞晚不壞,偏偏這個時候壞了。
  
  舒秦走到他身邊,握著把柄搖了搖,搖不動。
  
  她使出吃奶的勁再搖,還是紋絲不動。
  
  禹明本來憋著火,看到舒秦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
  
  「我房裡還有床單。」
  
  舒秦瞥見他眸底的一抹笑意,縮回手,淡定地回房:「那回房換。」
  
  禹明順手又搖了一下,把手居然動了。
  
  舒秦吃了一驚:「好了?」
  
  「好了。」
  
  成精了吧,舒秦到他身邊研究一番,無果,只得抱起床單,跟他一起回了主臥。有了上回經驗,這回床單換得很快。
  
  禹明拉她到身前:「剛才我問黃阿姨的話你聽見了。」
  
  「你說什麼了。」
  
  「我說明天去給你爸媽買東西。」
  
  「嗯。」
  
  「沒別的要買的?那我就按照黃阿姨發的清單買了。」
  
  「嗯。」
  
  「明天早上我先送你回家,接下來的事我來安排。」
  
  「嗯。」
  
  他笑了:「怎麼了。」除了一個「嗯」字,不會說別的了。
  
  她盯著他的喉結:「剛才包廂太熱了,吃的又多,血糖有點高。」 腦子轉不動了。
  
  禹明望著她,暖澄的燈光下,她的臉孔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褲兜裡放著的東西燙得出奇,再盯著看下去,他擔心那東西要著火了。
  
  他鬆開她:「我也出了汗,我先去洗個澡好不好。」
  
  舒秦抬手抹抹汗,胡亂點頭,他真像個移動熱源。
  
  他向她保證:「我馬上就出來。」
  
  舒秦留在原地,腳彷彿被什麼釘住了,讓她本該幹點別的,卻連一步都邁不動。
  
  禹明一進浴室就那盒東西擱到洗手臺上,打開花灑,本想直接淋浴,想起剛才陽臺上古怪的升降架,唯恐再出妖蛾子,於是拿起盒子,認真研究。
  
  舒秦在外面也沒閒著,給爸媽例行打了電話,又跟盛一南和吳墨確定了周日出去玩的地點。
  
  忙完這一切,她把包拿進房,打開拉鏈往裡一瞄,那個裝著睡裙的包裝袋彷彿在閃光。
  
  感覺才過了兩秒鐘,禹明洗完出來了。
  
  她若無其事拉好背包拉鏈。
  
  他眉間還綴著水珠,望著她說:「我給你拿睡衣啊。」嗓音很沉,也很柔和。
  
  舒秦抱著背包:「不用。」我有,而且比你的好看一萬倍。
  
  她垂著睫毛擦過他身畔,剛要推開浴室的門,就聽見他的手機 「嗖」了一下。手機響了,這聲音很熟悉,每回進來新郵件,他的手機就會發出這樣的提示音。
  
  難道是舊金山那邊來郵件?
  
  國內雖然已經是週五晚上,那邊卻還是週四,對方在工作時間內給禹明發郵件很正常。
  
  舒秦手落在把手上,出於一種微妙的心理,回過頭看他。禹明走到床頭櫃,解開螢幕。
  
  「William?」
  
  「汪教授的學生,問我下鄉模塊的事。」
  
  「戚曼?」
  
  他面色很淡:「對。」
  
  舒秦把包放到一邊,朝他走過來。
  
  十點了,又是週五晚上,汪教授她見過幾回了,沒這麼工作狂。
  
  以前只是猜疑,現在幾乎可以證實了。追戚曼的人數不勝數,從未見戚曼向別人示好,禹明這樣的男人,是不是激發了她的征服慾。
  
  「她發了什麼,我看一看。」
  
  他剛刪掉那封郵件。
  
  舒秦先看螢幕,再看他:「你刪掉了?」
  
  「對。」他把手機扔回床頭。何止刪了,還遮罩了。
  
  「為什麼要刪?」
  
  他皺眉,對方的郵件內容無可挑剔,上面還掛著汪教授的名義,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拉黑。
  
  「因為我覺得她挺煩的。」
  
  舒秦看著床頭的手機,如果她今晚不在這,他會這麼痛快地刪掉這封郵件嗎。
  
  她試圖讓自己冷靜,沒有假設,不必假設,但至少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徹底將那個壓在心裡的疑問跟他說明白。
  
  「禹明,你還記得我們第二次為了什麼吵架嗎?」
  
  禹明看出她臉色不太妙,早在心裡問候了一百遍戚曼,每說一句話,都恨不得在腦子裡來回琢磨好幾回 :「記得,我向你表白,你拒絕了我。」
  
  刻骨銘心的記憶,到老都忘不了。
  
  「不對,不是這個,當天晚上在疼痛病房,你跟我要戚曼的微信,我特別生氣。」

  這件事就像紮在心裡的一根暗刺,時不時蟄她一下,要是沒有那晚的事,事後她不會那麼關注戚曼。
  
  禹明怔了一怔,草,沒想到這件事直到現在她還耿耿於懷,當初自己為什麼要病急亂投醫,簡直是自掘墳墓。
  
  她等著他的答覆,兩人的關係已經進展到了要見父母的程度,回想她和他交往以來的種種,唯一的疙瘩就是這件事。
  
  早想跟他說清楚,奈何她一直確定不了戚曼的態度,既然今晚連他也有所察覺,無疑是個難得的挑明機會。
  
  要麼連一個疙瘩都不留,要麼即刻背上包打車走人。
  
  她瞅著他:「我就想問你,為什麼是戚曼,為什麼不是別人。」
  
  禹明一愕:「她要不是你同學,我認識她誰啊。」
  
  「……」 她沒接話,當時加戚曼微信的時候,他曾大呼其名。
  
  他看出舒秦並不接受剛才的說法,有點亂,慢慢理清思路:「舒秦,那天早上,你同學在電梯裡問我病人的事,顧飛宇說你當時臉色不對,就讓我用戚曼來試你是不是吃醋,我沒記住你同學的名字,後來去疼痛病房翻了內分泌轉來的病例,才知道管床醫生叫戚曼。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你同學,在那之後,她還是你同學。」
  
  舒秦沒接話。
  
  他注視她的眼睛,只恨心無法當面剖白,語言顯得何其蒼白。
  
  「舒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麼好,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如果我對別的女孩有想法,為什麼不去追求別人,非要死皮賴臉追你。」
  
  他是那種會委屈自己的人嗎。
  
  舒秦抬眸,跟他對視上。
  
  禹明目光在她臉上摸索,雖然她在生氣,她的神情依然溫柔得讓人想把臉貼上去。
  
  「這幾年我沒什麼高興的事,自從你進科,開心的記憶裡你占據了一半,年會上William的事、疼痛病房的樣本,你對我的事那麼上心,請我喝果汁,給我帶早餐,就連跟你吵架我都覺得有意思,要是沒有你——」
  
  他的生活會回歸原點。
  
  他吞了聲,這話近乎懇求,驕傲和自尊不容許他在她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舒秦立刻察覺到他目光的變化,遇到他之前,她每日按部就班地學習和生活,命運自有安排,在恰當的時刻她遇到了禹明。
  
  他如此耀眼,往後的歲月裡,「戚曼」不會只出現一次。
  
  她喜歡他,可她也愛自己。她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認真地說:「禹明,我很羨慕我父母的感情,我希望我和我的愛人也能如此。我希望你能忠誠地對待這份感情,我希望我們的感情生活裡只有彼此。你聽清楚了,我不要誓言,我要你把它當成信仰,如果你背叛我,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你。」
  
  禹明啞然,自從失去母親後,這還是第一次,他再一次感覺到闊別已久的惶恐。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光聽到「背叛」兩個字都會讓他心生強烈的恨意,舒秦的盼望,何嘗不是他的執念。
  
  他想起晚上聽到的一個說法,『戀愛和婚姻不是一回事』,別人他管不著,可是在他這裡,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沒有辜負,也沒有背叛。
  
  他把她的手貼住自己的胸膛,一字一句說:「好,沒有誓言,這是信仰。」
  
  舒秦摟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他。
  
  他情不自禁閉上眼,輕輕回應她的吻。
  
  熱氣蒸騰,舒秦發現自己肩膀和脖子上散髮著淡淡的汗氣。而他身上那種潔淨的男性氣息,一寸一寸將她點燃。
  
  她還殘存著一點理智,當自己要被他壓到床上時,小聲說:「我還沒洗澡。」
  
  禹明無聲地笑,她總是執著於這一點,他繼續吻她:「要不我抱你進去洗。」
  
  舒秦笑著掙脫他,找機會從床上跳下來,進去時不忘拿著包,洗完澡,她穿著睡裙照鏡子,裸露出來的肌膚和曲線讓她臉發燙,她深覺這樣沒法出去,隔著門叫他:「禹明,幫我拿一套睡衣。」
  
  禹明在床上躺著,一隻胳膊放在腦後,另一隻手拿著那個小盒子,理論知識已經夠充實了,實踐經驗一次都無。
  
  陽臺上的升降衣架和戚曼的郵件已經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舒秦那麼注重細節,他現在只希望這個東西別再掉鏈子。
  
  正琢磨著,聽舒秦這麼一喊,他從床上起來,找套自己的睡衣,走到浴室門口,遞了進去:「我在外面等你。」
  
  舒秦嗯了一聲。
  
  裡面窸窸窣窣,沒多久,她穿著禹明的睡衣出來了,剛走兩步,禹明將她整個人攔腰抱起。
  
  這是他第一次抱她,舒秦覺得自己像只被小孩抱在懷裡的玩具熊,摟住他的肩膀,笑著跟他對視: 「禹明,你真無聊。」
  
  「我怎麼無聊了。」
  
  「好好的路,不讓我自己走。」
  
  他笑,一笑起來就特別好看,眉眼全都舒展開來,眼睛熠熠有輝:「你走得太慢了,我幫你走。」
  
  兩人滾到床上,她的長髮散落在床單上,衣服的領口對她來說有些鬆,一動就露出白皙的肩膀和一截粉色蕾絲。
  
  「這是什麼?」
  
  她觸上禹明好奇的目光,馬上閉上眼睛,遙想上回穿牛仔褲被他拔蘿蔔的場景,從身到心都放鬆不少。
  
  禹明沒等來她的回覆,低頭吻她的脖頸,另一隻手到她胸前解扣子,柔粉色的睡衣隨著雪膩的肌膚一起暴露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3 11:08 PM

62.

  禹明醒來時天還未亮,枕頭旁是一張散髮著香氣的臉。
  
  茫然片刻,他看向床頭櫃的鬧鐘,時間還早,不到七點。低頭一望,舒秦睡得正香。
  
  胳膊被她枕在腦袋下,許久未動,早就發麻了,兩人體溫將薄被烘得發暖,第一次覺得這張床如此溫暖,躺了一會,他忍不住撥開她額頭上的髮絲,她還未醒,呼吸又輕又緩,他湊近吻她,她的皮膚飽含了水分,像香甜的水果。
  
  他親吻一陣,舒秦終於有反應了,身體比意識更快甦醒,她摸摸他的肩膀,閉著眼睛笑。
  
  他也笑:「醒了。」
  
  舒秦昨晚堅持要將睡裙穿回身上,滾了半晚,肩帶早掛到了胳膊上,胸前的豐腴半掩半現,比袒露更誘人。他吻她的下巴,吻她的脖子,身體蓄勢待發。
  
  舒秦仍不肯睜眼,臉卻紅了:「哎,你別吵,我還想睡。」
  
  「七點了。」他雙臂撐在她頭側,重又俯身,到處探索,無盡溫柔。
  
  舒秦睜開一條縫瞄瞄床頭,藍色LED燈,醒目的一排數字。
  
  按照昨晚商量好的,禹明先要送她回家,然後再回醫院查房,而查房必須在八點左右進行。
  
  關鍵是,再不起床,爸媽的電話就要打過來了。
  
  還在跟睏意作鬥爭,禹明開始往下探索了,舒秦拉過被子想要蓋在身上,立刻被他阻止。
  
  她扭動身體:「你讓我再瞇五分鐘。」
  
  「你睡你的,我又不吵你。」
  
  這還不叫吵?她癢得受不了,想滾到床的另一邊去,可身體某一處被他輕輕咬住,腿也被架起來了。
  
  她即刻屏住呼吸,這樣她還怎麼睡。
  
  想要翻身壓住他,奈何剛起床力氣不夠,等他開始正式幫她做準備時,她又羞又氣,用力推他:「你都不累嗎。」都幾次了,腰酸背痛的。
  
  他低頭擺弄一陣,好不容易才將她光溜溜的兩條腿繞到自己腰上,用行動告訴她:「我不累。」
  
  她故意說:「可是我累。」
  
  他哄她:「你躺著別動,我來就好了。」
  
  ***
  
  舒秦實在太睏,折騰一輪,險些又睡過去。
  
  禹明幫她穿好內褲和睡裙,看她懶懶的不肯起,連親帶吻:「快八點了。」
  
  舒秦暗吃一驚,平時這個時候都打車準備回家了,她最怕爸媽問她在哪,忙睜開眼。
  
  禹明讓她摟著自己的脖子,攬著她起床:「我先送你回家。」
  
  舒秦坐起身,窗簾未遮嚴,一縷陽光透過簾逢射入屋內。她藉著光線細細打量他飛揚的五官,總覺得白天的他跟夜晚有點不同,開口時她有點靦腆:「你中午什麼時候過來。」
    
  「差不多十二點吧。」怕她著涼,他給她披上睡衣。
  
  舒秦囑咐他:「你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好。」他俯身觀察她,「你還疼不疼。」嗓音很柔和,語氣也認真。
  
  舒秦懶得理他,這問題他剛才都問了一百八十遍了。進行的過程中問她,結束了還問她。
  
  她鼻子哼一聲,在他的注視下走到浴室,從自己的收納包裡拿出mini洗面乳和牙刷,準備洗漱。
  
  禹明看出舒秦沒有很不適,略微放心,在她後面說:「我不是擔心你難受嗎。」
  
  舒秦對著鏡子撇嘴,擔心歸擔心,行動起來沒見客氣,隔著門傳來響動,禹明在屋子裡走動,刷的一聲,窗簾似乎拉開了。
  
  舒秦探頭出去,果然滿室陽光,接連幾天都是好天氣。
  
  禹明站在床邊,剛脫下睡衣。
  
  舒秦注視他線條漂亮的肩胛骨:「早餐吃什麼。」
  
  他扭頭看她:「你想吃什麼?我到樓下給你買。」
  
  舒秦看看時間,回到衛生間,用髮卡將長捲髮梳了個高高的馬尾:「要不在路上隨便買點吧。」
  
  裝好東西出來,禹明穿好了襯衣,就是望著手裡的領帶在發呆,似乎在猶豫繫還是不繫。
  
  她過去:「怎麼了。」
  
  禹明抬眼:「叔叔阿姨有沒有什麼講究。」

  平時從來不注意這方面,可他想起昨天晚上黃教授的話,舒秦爸媽本來就有個先入為主的鄒茂,中年女性又特別重視第一觀感。
  
  舒秦認真一想,爸爸平時從來不繫領帶,也沒見媽媽給爸爸買過:「要不就不繫了。」
  
  「行。」他將領帶放回去,「那這衣服要不要換,這麼穿行嗎。」
  
  舒秦笑了,第一次見禹明這麼糾結,她歪頭端詳:「挺好的。」他穿什麼她都覺得好看。
  
  他笑:「都聽你的。」
  
  兩人洗漱好,關上大門,路上禹明看看時間,來不及過去查房了,於是拿出手機,提前給今天的白班醫生打電話,歉然地說:「陳老師,麻煩你帶著組裡醫生查房,我可能會晚一點到。」
  
  舒秦默默聽著,自從認識禹明,這恐怕是禹明工作上第一次遲到。
  
  路上買了早餐,禹明送舒秦回桃花小區,看著她下車。
  
  舒秦:「別讓組裡的老師等太久,路上開車慢一點。」
  
  禹明把她落在車上的包遞給她:「我盡量早點過來。」
  
  舒秦點頭,等禹明開車走了,往家裡走。
  
  樓下口腔診所開著門,裡面只有一位剛畢業的小大夫和兩名護士,爸爸不在裡面。
  
  舒秦進屋就說:「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舒連海蹲在廚房收拾「鮑魚」,海鮮市場買回來的,價格比飯店裡便宜一多半,唯一缺點就是收拾起來太麻煩。
  
  但這是舒秦最愛吃的一道海鮮,只要家裡有什麼高興的事,餐桌上這道菜必不可少。
  
  聽到女兒的聲音,舒連海笑聲爽朗:「回來了,你媽媽剛才還在說你該到了,切了哈密瓜,就放在茶几上。」
  
  舒秦跑進廚房,要拽爸爸起來:「爸爸,你來,我有重要的事跟你和媽媽說。」
  
  舒連海愣了一愣,空著兩手起身,到旁邊洗手,一邊打量女兒神色,一邊笑問:「要說出國交流的事嗎,這次競賽都比了些什麼,學校準備派你們去哪個國家交流。」
  
  「待會跟您說。」舒秦到陽臺上喊媽媽,「媽媽,我回來了。」
  
  秦宇娟剛要給女兒打電話:「哎喲,正要下去接你。」
  
  舒秦請爸媽端坐到沙發上,鄭重宣佈:「爸爸,媽媽,我有男朋友了。」
  
  舒連海和秦宇娟滿心以為女兒要說的是比賽時的詳情,為了配合女兒,都笑咪咪地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誰知等了半天等來這句話,一下子怔在了那裡。
  
  舒秦害羞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清清喉嚨:「他是我師兄,也是一院的醫生,叫禹明。」
  
  ***
  
  禹明到舒秦家樓下時才十二點,停好車,給舒秦打電話,問清她家地址,直接上樓。
  
  舒秦一上午都在做爸媽的思想工作,雖然兩人已經對禹明有所瞭解,但畢竟是女兒第一次談戀愛,在沒正式接觸對方前,都持保留意見。
  
  舒連海在廚房忙活,秦宇娟打掃衛生,一邊換沙發套,一邊埋怨女兒:「也不早點說,搞得我和你爸爸什麼都沒準備。上回跟你介紹鄒茂的時候,你還跟媽媽說你沒有男朋友,結果倒好,說領人回來就領人回來。」
  
  舒秦自知理虧,乖乖幫媽媽拖地板,心裡嘀咕,都這麼久了,您還惦記著鄒茂。
  
  電話一響,舒秦對媽媽說:「禹明來了。」
  
  秦宇娟將換下的舊沙發套放到陽台,又衝廚房說了一句:「舒連海,你女兒的男朋友來了。」一回屋,就看見女兒跟一個年輕男人在玄關說話。
  
  秦宇娟緩步走過去,一眼就滿意了。難怪女兒喜歡,這孩子實在出眾。
  
  舒秦微笑說:「媽,這是禹明。」
  
  秦宇娟綻出笑容:「你好。」
  
  禹明望著秦宇娟,禮貌地說:「阿姨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4 10:09 PM

63.

  吃過飯,舒連海和秦宇娟在客廳裡跟禹明說話,舒秦到陽臺上澆花,細細的白色水霧灑下去,吊蘭的葉片上折射出濕濕的綠光。
  
  舒秦澆完一盆,又澆一盆,直到陽臺上的十來盆都澆完了,才停下來側耳細聽。
  
  爸爸在問禹明自然基金的審批步驟,禹明解釋得很耐心。
  
  透過光潔如鏡的落地玻璃,舒秦看到爸爸面帶笑容,一邊聽一邊點頭。
  
  她漫不經心撥弄花葉,爸爸當年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考上濟仁,得知禹明是濟仁年輕醫生裡出類拔萃的那一類,難免多問幾句。
  
  喝了口茶,爸爸接著問禹明科裡的日常工作,在提到女兒平時工作表現時,問得尤為仔細。
  
  禹明看向陽台,舒秦沒來得及扭過頭去,跟他對視上。
  
  禹明很淡定:「哦,她很好,主任和科裡的上級都很喜歡她。」
  
  舒連海明知禹明的話未必客觀,依然很高興,接著問:「小禹以前也出國交流過吧,秦秦這邊都要交什麼材料,我們家裡要提供什麼證明嗎。」
  
  舒秦放下澆水壺。禹明八年制畢業的,未必清楚她們七年制交流的事。
  
  誰知禹明說:「明年八月份走,研究生院有下載表格,我已經給舒秦列印出來了,週一填好交上去,學校會統一辦手續。」
  
  顯然特意打聽過具體流程。舒連海和秦宇娟對視一眼,舒秦抿嘴轉過身。
  
  禹明又問:「叔叔,舒秦辦過護照嗎。」
  
  秦宇娟搖頭:「沒有,這孩子沒出過國,就是在她高中畢業的那一年,我和她爸爸帶她去香港玩了幾天。」
  
  禹明:「那下周我送舒秦去辦護照,別的資料都可以在一院裡提交,護照最好提前辦好。」
  
  舒秦有一搭沒一搭聽禹明跟爸媽交談,等澆完了花,又慢悠悠擺弄爸爸養的「多肉」,反正不肯回屋。
  
  秦宇娟衝陽臺上說:「舒秦,去廚房燒一壺水。」
  
  舒秦推開玻璃門,爸爸正跟禹明說:「診所開了五年了,就在家裡樓下,小禹要是感興趣,待會可以一起下去看看。」
  
  看來是聊到診所了。舒秦目不斜視穿過客廳,到廚房燒水。
  
  出來的時候,舒連海正給禹明看診所即將進的設備宣傳冊,秦宇娟起身到廚房洗水果,舒秦將茶盤放到茶几上。
  
  又聊到了國外的飲食問題,舒連海說:「秦秦這孩子很懂得照顧自己,不怕她適應不了新環境,但畢竟人生地不熟的,一待又待這麼久,我和她媽媽都有點不放心。對了,秦秦,爸爸這幾天到書店給你買了些口語書,都給你放在書桌上了,正好禹明在這,你讓他幫你看看。」
  
  舒秦咕噥:「爸爸,都說了您別亂買東西。」
  
  舒連海笑呵呵地看向禹明:「你看看,這孩子特別喜歡管著我和她媽媽,平時給她買點東西,她要麼不讓我們花錢,要麼就得在她指定的地方買。」
  
  秦宇娟端著水果出來:「可是秦秦說的很有道理,她在網上買書,可比你在店裡買便宜多了。」
  
  禹明:「您和阿姨別太擔心,明年舒秦出國的時候,我正好也在外面,您都買了什麼,我給她看看。」
  
  秦宇娟回身一指:「那是她的臥室,不知道藏了什麼寶貝,平時也不讓我和她爸爸進去。」
  
  舒秦在門口看著禹明,禹明放下茶杯,起了身。
  
  她的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小床和一張書桌。
  
  書桌靠窗放著,床單新換了淺綠的卡通床單,心形枕頭放在床頭。禹明一邊走動,一邊左右打量,想到舒秦平時在這裡看書睡覺,每個角落都透著可愛。
  
  舒秦沒理他,自顧自在書桌前翻著那摞工具書,禹明走到她身後,低聲說:「怎麼沒看到你的照片啊。」
  
  舒秦拉開抽屜拿出相冊,回身遞給他。
  
  禹明一看照片就笑了,舒秦小時候跟現在長得幾乎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臉上有點嬰兒肥,頭髮也不如現在長。
  
  每張照片旁邊都寫了具體日期。
  
  小學和幼兒園拍的照片是舒連海的筆跡,「女兒四歲留影,攝於xx公園。」
  
  「女兒八歲留影,攝於xx兒童樂園。」
  
  後面便是舒秦自己的筆跡了,「學校春遊,攝於xx博物館。」
  
  「科技館一日遊,門口的西瓜汁很不錯。」
  
  原來舒秦愛喝果汁的習慣就是那時候養成的。
  
  舒秦觀察禹明的表情,原來他不是不愛笑,而是沒遇到他所謂「高興」的事,這幾天他笑的次數比過去一個月都多。
  
  她湊過去:「哪張最好看。」
  
  「差不多,都挺好看。」 從孩童長成少女,這些照片清晰記錄了她成長的軌跡。
  
  禹明想起以前顧飛宇追過的那些校花,哪一個都不如舒秦。
  
  每回聽顧飛宇說自己的追女孩的經歷,他都漠然相對,有時候寧肯靠著椅背轉筆,也懶得接顧飛宇的茬。如果那時候遇到舒秦,他還會喜歡上她嗎。他轉眸認真打量她,還是會喜歡,時間早晚而已。
  
  兩人在臥室待了超過五分鐘了,舒連海和秦宇娟在外面含蓄地咳嗽。
  
  舒秦忙將相冊收回抽屜,抱著那摞工具書出來。
  
  秦宇娟等禹明和舒秦在沙發上坐下,期待地開口:「怎麼樣,你叔叔沒買錯吧。」
  
  禹明唔了一聲:「叔叔很有眼光,這些工具書都很實用。」
  
  舒連海高興地說:「下午還要回醫院嗎,中午做的菜多,你回去一個人吃飯也不方便,在這吃完晚飯再回去。」
  
  ***
  
  晚上舒秦送禹明下樓,到了車邊,禹明像等待打分的考生,回身問舒秦:「你爸媽對我印象怎麼樣。」
  
  舒秦:「你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嘛。」
  
  禹明咳了一聲,這不叫沒自信,「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心理本來就不好揣摩,不過才從她家出來,要從舒秦口裡聽到她父母的反饋,怎麼也需要一段時間,聊點別的吧。
  
  「你明天要跟盛一南她們出去玩?」
  
  舒秦「嗯」一聲,「答應了請她們吃飯。」
  
  「要不要我送你過去,你身體不舒服。」
  
  舒秦臉一紅:「不舒服也不用你送。」再說她又不是走不動。
  
  「那你別逛太久了。」
  
  她點點頭。
  
  禹明還是不放心:「要不我明天開點止痛片給你送過來?」
  
  越說越歪了,舒秦瞪他一眼:「你忙你的好不好。」 心臟麻醉學習班和課題的事都需要做大量的準備。
  
  禹明笑了笑,看看一邊,又看回她,記得前兩次,他每一次輕推緩送,她都皺著眉頭,後面還是他有了經驗、與她逐漸「契合」,她才慢慢好轉。他遏制住自己脫韁的念頭:「你要是走不動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聊不下去了,舒秦轉身就往家裡走:「反正我明天不會給你打電話,週一再見。」
  
  ***
  
  舒秦回到家裡,舒連海不在客廳,秦宇娟在看電視,見女兒回來,秦宇娟放下遙控器:「正想問你,禹明國內沒有親人了?」
  
  不是都問過了嗎,舒秦坐到沙發上:「沒有,他是獨生子,母親十一年前就過逝了,父親麼,很早就不在國內了。」
  
  秦宇娟疑惑:「他父親當年走了之後沒再回來?」
  
  舒秦點頭:「我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禹明跟他父親關係很僵,而且以禹明的性格,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他父親和解。
  
  秦宇娟:「難怪這孩子剛才說到家裡的事,很願意聊他母親,說他母親姓盧,去世前是內分泌科的副主任,但是提到父親的時候,這孩子一句話就帶過了。他父親是做什麼工作的?什麼時候跟他母親離的婚?」
  
  舒秦想了想:「好像是做IT上市公司的,現在在美國,具體情況沒怎麼聊過,禹明很少提這些事。」
  
  秦宇娟猶豫片刻,隨口問:「那禹明現在住在哪,買房子了吧。」
  
  舒秦瞅著母親,上回母親說到鄒茂時,曾幾次提到鄒茂的家庭條件不錯。母親當然不能算勢利,可是一說到女兒的男朋友,不勢利也變得「物質」起來。
  
  她答:「就在醫院旁邊的小區。」
  
  秦宇娟微訝:「那地方房價很貴,多大的房子?單身公寓?」
  
  舒秦想了想:「三室兩廳。」
  
  她看看母親,有點不高興:「媽,你問這個幹嘛。」
  
  秦宇娟:「媽媽不是故意要打聽這些,可是你這孩子根本不知道物價有多貴,爸爸診所效益不如以前,媽媽科裡獎金一個月就那麼多,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就算把一輩子積蓄貼進去也有限,媽媽跟你說這些,還不是希望你以後少背點房貸。」
  
  舒秦乾脆坐到母親身邊,摟著她的肩膀說:「我以後工作了自己存錢,才不要你和爸爸的積蓄。」
  
  秦宇娟繃著臉:「哪有這麼容易,你這孩子沒進社會,想法太天真。我問你,禹明也才工作沒多久,哪來這麼多錢買房子,這可不是幾十萬,是一大筆數目。」
  
  舒秦想起之前聽過的八卦,並不想接媽媽的話,舒連海從裡屋出來,接話:「這不奇怪,我就覺得禹明家的事有點耳熟,爸爸怕自己記錯,特地到電腦裡看了當年的新聞,禹明的媽媽是一院的副教授,他父親當時已經在業界很知名了,因為一場離婚官司,這件事上過好幾次報紙。」
  
  秦宇娟看著丈夫:「你知道這件事?」
  
  舒連海坐下嘆氣:「說起來禹明也是可憐,他父親是當年IT最年輕的上市老總,為了離婚,特地請了最好的律師打官司,禹明的母親估計也是傷透了心,離婚後不久得癌症去世。秦秦,這些事你都知道吧。」
  
  舒秦摟住一個抱枕,「嗯」了一聲。
  
  秦宇娟一訝:「怪不得這孩子不肯談自己父親。」
  
  舒連海說:「禹明父母當年那麼優秀,基因擺在那,這孩子再出類拔萃也不奇怪。爸爸對禹明本身沒意見,人我已經見了,各方面都沒話說,可是爸爸不怕別的,就怕禹明將來受他父親的影響。」
  
  舒秦霍地起身。
  
  秦宇娟抬手:「哎,你給我好好說話,爸爸媽媽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爸爸有多愛你,你不是不知道,你爸爸既然知道禹明父母的事,提前給你敲敲警鐘有什麼錯。」
  
  舒連海說:「必須承認,爸爸有點杞人憂天,而且說實話,爸爸也很欣賞禹明,跟禹明比起來,連鄒茂都顯得平庸,秦秦你有主見,這種事情爸爸媽媽都左右不了你,爸爸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但一切還得看你自己,因為你往後可能再也遇不到這麼優秀的人。」
  
  舒秦想起昨晚她和禹明的話,平心靜氣地想,要維護一份感情,何止需要堅定的信念,這才一天的時間,便有了質疑、審視、擔憂,關鍵是,這些聲音源自最愛她的兩個人。
  
  她說:「爸爸,您說的有道理,您的擔心我特別理解,但是您根本不瞭解禹明——」
  
  ***
  
  舒秦回到臥室,筋疲力盡地倒到床上,本來身體就很疲乏,剛才還足足花了兩個小時來說服爸爸媽媽,現在骨頭像散了架似的,起都起不來。
  
  她聊到禹明對顧飛宇一家人的態度,聊到他為了照顧顧伯伯兩天兩夜都沒睡覺,聊這一個多月以來跟禹明相處的點點滴滴,聊到後來,爸爸固然還有些擔憂,但態度已經釋然了。
  
  舒秦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無法打消父親的疑慮,唯有時間才能證明一切。
  
  媽媽在外面喊她:「秦秦,你洗不洗澡,你不洗,媽媽要洗了。」
  
  舒秦跳起來:「我要洗。」
  
  洗完澡出來,腿間的不適更明顯,她挪到床邊躺下,看見手機有未接來電,還多了兩條微信。
  
  禹明發過來兩張照片,一張是她前幾天參加英語競賽的全身照。
  
  拍得不錯,讓她意外的是,禹明居然還給做了美顏,下面用app自帶的軟件添了一行字:舒秦,xx年xx月,參加濟仁系統出國選拔考試。
  
  舒秦忍不住笑了起來,再看下一張,是一張舊照片,照片上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女性,蹲著身子,懷中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
  
  這個女人有張美麗的臉龐,笑容也很燦爛,她正側頭親吻孩子的臉蛋,隔著螢幕也能感受到母親對孩子的愛。
  
  男孩五官清俊,眼睛墨黑,像是剛哭過一場,繃著小臉,一手拿著氣球,另一隻手卻緊緊攥著母親的手。
  
  介面上面顯示「輸入中」,舒秦不知道禹明翻出這張照片時是什麼心情,眼圈突然有點發澀。
  
  她平復一番,故作輕鬆,回過去。【你小時候跟現在不一樣。】
  
  禹明。【哪不一樣。】
  
  【沒現在好看。】
  
  禹明想了想,平時不怎麼照鏡子,沒研究過。
  
  行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回。【睡了嗎。】
  
  【剛準備睡。】
  
  禹明躺到床上,一隻胳膊枕到腦後,不知是不是錯覺,老覺得枕頭還殘留著她的香味。
  
  他側過頭聞了聞,是舒秦洗髮水的味道。
  
  他給她撥電話。
  
  舒秦很快就接了。
  
  「你用的什麼洗髮水。」
  
  「?」舒秦:「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禹明嗓音低啞:「床單上和枕頭上有你的香味。」
  
  舒秦臉發熱:「你還沒洗床單嘛。」床單都弄髒了。
  
  「不洗,洗了可就什麼都聞不到了。」
  
  舒秦想起劉阿姨,差點從床上跳起來:「我命令你明天早上就洗。」
  
  禹明知道她在顧慮什麼:「我不讓劉阿姨進我的臥室。」
  
  「那也不行。」
  
  「那你週一晚上來我家幫忙換床單好不好。」 床上只有他一個人,昨晚的溫暖就像一場夢。
  
  舒秦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再說吧。」
  
  禹明想到舒秦此刻的表情:「明天要是不舒服,你就給我打電話,我過去接你。」
  
  又來了,舒秦說:「你忙你的,除非我想見你,否則我才不給你打電話。」
  
  禹明聲音一低:「哦,那你明天肯定會給我打電話。」
  
  她嘖嘖:「誰給你的自信。」
  
  他笑了:「你啊。」
  
  「不跟你說了,我要睡覺了。」掛了電話,她將手機舉起望著那張合照,年代久了,照片圖元不高,但禹明顯然有意保存這張照片,連塑封都完整如新。她出了回神,伸指輕輕撫過禹明那時候的臉蛋,剛才跟他東拉西扯地聊了這麼久,希望這個小男孩今晚不會夢見他逝去的母親。
  
  ***
  
  星期一舒秦身體又沉又重,像個秤砣一樣完全陷在床上。前晚的事到現在還有後遺症,她腰也酸,腿也脹,明明已經休息兩晚了,還是覺得疲憊不堪。
  
  後來還是爸爸來敲門,舒秦才不得不起床。
  
  趕到科裡,大家正在議論「心臟麻醉學習班」的事,這兩周科裡的工作重點就是如何圓滿舉辦這次學習班,一說起來,幾乎人人都有任務。
  
  羅主任親口指示:科裡任命了不少小秘書,從本周起,秘書主要負責打雜和跑腿,工作過程中遇到什麼問題,直接向副組長禹明匯報。
  
  舒秦看向禹明,他太忙,連接電話的時候都還在看排班表,她估計自己跟他說不上話了,便將爸爸做的早餐放到他桌上,然後跟盛一南進更衣室。
  
  幾人還在走廊說話,禹明正好也出來,他沒去更衣室,直接往主任辦公室走,電話不知誰打來的,聽見禹明說:「哦,王主任。」
  
  那邊說了什麼,禹明說:「科裡這兩天事情太多,宣傳照您只能找別人拍。對,我拍不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5 09:29 PM

64.

  盛一南感嘆:「禹總真任性,這麼好的宣傳機會,說不去就不去了。」
  
  吳墨看看舒秦,說:「禹總本來就不喜歡摻合這些事。」
  
  「可如果這回禹總不肯去了,宣傳辦最後會找誰拍?」盛一南拍拍腦袋,「哎,我想不出合適人選。」
  
  吳墨軟聲:「外科系統那麼多醫生,還怕沒有合適的嗎,我們科林景洋師兄就不錯啊,骨科和心胸外科也有好幾個形象好的。」
  
  「我就好奇內科會是誰?」
  
  「戚曼?她票數挺高的。」
  
  還在聊,幾位上級教授路過,盛一南和吳墨忙噤聲。
  
  舒秦換好衣服,進了手術間。
  
  新的月份,新的排班。舒秦沒再繼續輪普胸麻醉,被禹明派去了產科的24間。
  
  一院是全國有名的教學醫院, 產婦常合併其他病症,術中的麻醉管理難度相應較高,但即便如此,一上午做三到四台剖宮產也是常事,為了及時接台,24間一般會在八點半之前開台。
  
  舒秦跑到手術間,第一位產婦果然已經躺在手術床上了,巡迴老師和器械護士在為開包做準備。
  
  舒秦打了招呼,走到手術台頭側,產婦戴著一次性無菌帽,大概因為緊張,一聽到腳步聲便轉動腦袋看過來,舒秦到了跟前,含笑做自我介紹:「您好。」
  
  交流了幾句,產婦焦慮的情緒放鬆不少,舒秦翻看病歷。
  
  「37歲,疤痕子宮,二次剖宮產,B超顯示【部分性】前置胎盤。」所謂疤痕子宮,是指產婦之前做過一次或數次剖宮產。
  
  舒秦做完評估,朱雯進來了。
  
  舒秦忙打招呼:「朱師姐。」
  
  朱雯氣色比前兩天好很多:「咦,輪到我們這邊來了。」
  
  舒秦點頭:「今天是你們組的手術日吧,我看電腦上全是你們科的剖宮產。」
  
  「對,一上午全是疤痕子宮。」
  
  舒秦看過禹明做過的一院近十年的麻醉科產科統計表,自從開放二胎政策,【疤痕子宮】再次剖宮產的比例一年比一年高,也就是所謂的「repeatcesarean selection」。
  
  她一邊給產婦上心電監護,一邊問朱雯:「朱師姐,疤痕子宮現在陰道試產(俗稱順產)的多嗎?」
  
  為了降低重複剖宮產率,國際婦幼組織曾提出建議,凡是符合指徵的疤痕子宮產婦,都可以考慮陰道試產,當然前提是醫院具備相應的技術條件。
  
  朱雯說:「不多,上個月我們做了幾十例。」
  
  才幾十例……舒秦有點驚訝,因為一院產房每個月自然分娩量有七八百。
  
  她問:「有過一次剖宮產經驗的產婦,是不是寧願再次剖宮產,也不願陰道試產?」
  
  想明年做個這方面的課題,不知道樣本量夠不夠。
  
  朱雯說:「一來指徵把握很嚴格,二來產婦和家屬不肯冒風險,對大部分產婦而言,情願到手術室再剖一刀,也不願意在產房試產。如果不是你們麻醉科在產房開展了無痛分娩,這個比例還會更小。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要做這方面的課題?」
  
  舒秦笑答:「我的課題定的心臟麻醉,但因為輪到產科麻醉了,所以想多瞭解這方面情況。」
  
  這時,負責帶舒秦的陳師姐進來了,時間不早了,陳師姐一來就拉著朱雯和巡迴老師做三方核查。
  
  核對完病人,朱雯出去洗手,陳師姐對舒秦說:「來,幫忙擺麻醉體位,之前跟過產科麻醉嗎。」
  
  舒秦:「就跟顧教授做過一天。」
  
  「好。」陳師姐開始戴手套,「今天你先看我操作,後面我再慢慢帶你上手。」
  
  舒秦在旁端著皮膚消毒液,陳師姐定好穿刺部位:「在開始操作前,記得要跟患者好好溝通,腰硬聯合操作對配合度有一定要求,第一步要減輕患者的焦慮心理。」
  
  舒秦認真點頭。
  
  手術開始,過程順利,第一台結束,朱雯對舒秦說:「你要是對產科麻醉感興趣,不如先去我們產房去看看,你們麻醉科有醫生在產房24小時值班,我記得那時候禹明也輪過,還搶救過一例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舒秦知道產婦只要進了產房,隨時可以申請【無痛分娩】,產婦在分娩過程中出現任何意外,麻醉醫生因為駐紮在產房,可以及時跟產科醫生一起施行急救。
  
  可如果是真正的羊水栓塞,病人轉歸一般不會理想。「病人救回來了嗎?」
  
  「救是回來了,但是因為栓塞面積太廣,子宮差點沒保住,凝血功能和心肺功能也出了大問題,後來在ICU住了半個月才出院。」
  
  朱雯脫下手套,接著說:「你們羅主任為了搞24小時無痛分娩,做了不少這方面的工作,去年我去別的同級別教學醫院參觀,那家醫院雖然也弄了無痛分娩,但麻醉醫生沒在產房駐紮。」
  
  這時,吳教授進來了,本來是要找舒秦,聽了這話說:「小朱你想想,要搞24小時無痛分娩,白天需要抽調一個醫生去產房守著,晚班需要兩套人馬,一套在手術間值晚班,一套在產房值晚班,週末還需要兩名白班醫生,光人員上的安排就能難倒一部分醫院了,而且雖然同是教學醫院,又不是每家醫院的產房都有『一對一』的陪產服務,助產士不到位,怎麼開展這個業務。」
  
  朱雯半開玩笑說:「所以說羅主任能力強,我記得疼痛病房也是在羅主任手裡建起來的。」
  
  陳師姐擺手:「哪項新業務開展起來容易?無痛分娩遇到過多少問題你們產科是知道的,疼痛病房來也是難做又沒效益,現在因為收治病人達不到數量,很多醫院麻醉科和疼痛都分家了,以前章副主任負責疼痛病房的時候,24張床位經常住不滿,今年倒是好了很多,那也是因為羅主任投入了大量的精力。」
  
  舒秦將病歷放到一邊,疼痛病房以前的查房上級都是章副主任,近一年改成了羅主任和禹明。章副主任大概是看疼痛病房效益不好,有意撇下這一塊業務。
  
  陳師姐是羅主任的學生,比禹明高兩屆,典型的「羅」派,性格又直爽,口吻聽上去隨意,但明顯對章副主任的做法很不以為然。
  
  吳教授顯然默許陳師姐的做法,笑著沒說什麼,舒秦突然想起上幾次突擊考操作的經歷,問:「吳教授,您是來找我的嗎。」
  
  吳教授果然說:「今天中午你們到會場去幫忙,現在先到辦公室看看自己的任務,小陳,底下正忙,要不我先帶舒秦走了。」
  
  陳師姐說:「沒問題,您忙您的。」
  
  聽說不是考試,舒秦暗自鬆了口氣,幫陳師姐將記錄做完,這才同吳教授出來。走到一半,才發現吳教授手裡拿著一張申請表,上面寫著「濟仁系統中層幹部選拔」,她收回視線,有些驚訝,吳教授也要參加科室副主任的競聘。
  
  可是這也得羅主任默許,並且推動這件事才行。因為吳教授比羅主任和章副主任資歷淺很多,去年才聘上正高。
  
  辦公室裡擠了十幾個學生,博士、碩士、七年制、規培的都有,連王姣姣也被拉來了。吳墨和盛一南他們擠在桌前。
  
  羅主任和章副主任都在,此外還有幾位高年資的教授。
  
  吳教授領著舒秦進去。
  
  羅主任翻著桌上的各類報表,陽光照進他蓬鬆的黑髮,幾縷銀絲清晰可見。
  
  章副主任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微笑說:「羅主任,z醫大的劉教授因為臨時有事來不了,林景洋的那個心肌保護的課題都申請下來了國字號,也符合學習班的主題,完全可以單獨安排一堂講課。」
  
  舒秦近前盯著桌上的會議安排,章副主任是全國有名的心臟麻醉專家,學習班的第二堂就是章副主任的「吸入氧濃度與心肌細胞調亡的關係」,再往下面看,林景洋只有一台病例討論。
  
  而如果在這種全國性會議上正式講課,相當於積累學術資本。
  
  羅主任笑答:「景洋的課題當然沒問題,但學習班一共兩天的時間,課程安排密集,全國各地的專家都會來講課,既然有那麼多學員註冊,在課程安排上會優先考慮正高以上的教授,劉教授的事我知道,現在正在讓禹明臨時調整。」
  
  章副主任笑了:「可是我上午聽說禹明有一台講課,剛才我正好碰到科教科的主任,還跟他聊了這件事,一定是我聽錯了,羅主任管理和科研能力有目共睹,科裡怎麼會有這麼不合理的安排。」
  
  羅主任垂下眼睛,慢慢喝了一口茶。
  
  禹明從外面進來,本來在低頭看表格,抬頭看章副主任一眼:「章主任聽錯了,頂替z大劉教授那堂課的是我們科的吳教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6 10:28 PM

65.

  章副主任笑容凝在臉上。
  
  吳教授原打算說幾句,看禹明過來了,也就收聲了。
  
  圍在桌前的學生們兩邊分開,禹明將課程安排表遞給羅主任:「z大劉教授的課改成了吳教授的【小兒先心病麻醉管理經驗】,s大余副主任的講課由曹教授來講。」
  
  羅主任眉心的皺紋略微舒展,接過課程表,語氣和緩:「吳教授,前兩天我忙著開會,沒來得及詢問你的意見,禹明跟你說了這事嗎。」
  
  吳教授滿面春風:「說了,前兩天我就把課件發給禹明瞭。」
  
  舒秦悄悄抬眼,章副主任臉色如常,靠著沙發慢慢喝水。
  
  羅主任點點頭,問禹明:「曹教授準備講什麼內容。」
  
  禹明:「【肺復張策略降低心臟術後肺部併發症的研究】。」
  
  羅主任表示滿意:「曹教授去年主持過這方面的科研課題,吳教授專攻小兒先心病麻醉,兩位教授臨床經驗豐富,講課內容也符合心臟麻醉學習班的主題,你記得及時更新學習班的網頁,免得學員們不清楚課程調整的事。」
  
  禹明笑了:「您先簽字,您不簽字我怎麼更新。」
  
  羅主任大筆一揮,在表格底部的「科主任意見」欄簽了字。
  
  這個調整合情合理,曹吳兩位教授資歷也足夠當主講。章副主任臉上勉強掛上一抹笑意,沒再發表意見。
  
  望著課程表上兩位教授的名字,舒秦突然冒出個念頭,由於學習班的主要工作由曹教授來主持,曹教授最近在科裡顯得非常活躍。
  
  吳教授報名競聘副主任,曹教授會不會也參加中層幹部選拔。
  
  羅主任問禹明:「現在會場都有誰。」
  
  禹明翻著會員註冊資料,沒抬頭:「手術太多,上午就曹教授和鄭玲在會場,中午得派人過去幫忙。」
  
  吳教授一指身邊的學生們:「這些都是剛從手術間拉出來的『壯丁』,待會就讓他們去會場,我已經聯繫好車了,這就送他們過去。」
  
  舒秦隨眾人出來,知道禹明馬上會走,有意落後幾步。
  
  過片刻禹明果然出來了,不到十一點,他知道舒秦肯定沒吃飯。
  
  「你到停車場等我,待會我帶你去吃飯。」
  
  舒秦看看前面那群人,同行的老師學生那麼多,單獨坐他的車,有點不像話。
  
  禹明觀察她的表情,揚了揚眉:「想什麼呢,王南也在停車場,去的人這麼多,科裡叫的車未必坐得下,我跟吳教授打個招呼,你再叫兩個學生上車。」
  
  舒秦笑咪咪地:「好吧,那我叫吳墨他們。」
  
  禹明也笑了:「中午想吃什麼,想吃燒烤嗎?」早就問過王南,王南說附近有家燒烤店。
  
  舒秦一愣,禹明說的那家店她知道,老闆是韓國人,最近新開業,她刷朋友圈看到高中同學對這家店讚不絕口,app裡還送過代金券,沒想到禹明也知道:「想吃。」
  
  「行了,我讓王南定位置。」
  
  「你等等。」舒秦滑開螢幕,「我看看有沒有代金券。」
  
  禹明看著她,自打記事起,他就沒用過「代金券」這種玩意,可是舒秦低頭的樣子認真又有趣,也就沒攔她,等了半天沒聽到她說話,他低笑:「到底有沒有啊,沒有就算了。」
  
  「別催。」舒秦知道他懶得計較這些,可既然有代金券,為什麼不用。
  
  那邊有人叫:「電梯來了。」
  
  舒秦看著手機往前走:「回頭我找到了就發給你。」
  
  禹明坐電梯上樓,吳教授領著一幫學生下樓。
  
  下行過程中,吳教授說:「禹明能坐五個人,王南去掉了一個,還有三個座位,都有誰去。」
  
  盛一南吳墨搶著說:「吳教授,我們提前報名了。」
  
  吳教授心情不錯,見學生們說得熱鬧,笑呵呵地說:「七年制要考第二次理論了,你們四個也知道科裡的規矩,考試時間一向都是隨機的,說不定哪天就考了,平時下班回去記得多看看書。」
  
  舒秦三個嚇得忘了說話,王姣姣笑容也是一僵。
  
  大家本來心情都不錯,因為雖然去會場也是幹活,但是比起待在節奏快壓力大的手術室,會場最起碼可以見到陽光。
  
  誰知剛興奮沒多久,就聽到這個噩耗,他們哭歸哭,還得向吳教授致謝:「謝謝吳教授。」
  
  到了停車場,舒秦找到禹明的車,遠遠就看到了王南師兄,他穿件灰撲撲的套頭長衛衣,懶洋洋趴在車頭前。
  
  盛一南說:「王南師兄是明年畢業吧,我怎麼感覺他頭已經快禿了。」
  
  「禿了還能長回來,能順利畢業就行。」舒秦忙著找代金券,好不容易找到一張,忙發給禹明。
  
  走到車前,三人紛紛打招呼:「王師兄。」
  
  王南掀開眼皮:「師兄剛打電話,說他還要去醫務科辦點事,估計這會來不了,我們再等一等吧。」
  
  吳墨知道王南是羅主任的學生,但王南忙於做實驗很少在科裡,彼此並不很熟,吳墨觀察對方一會,看王南還算隨和,便含蓄地問:「王師兄,能不能問一問,你是八年制還是研究生考的博?」
  
  王南:「我八年制的。」
  
  吳墨有點失望,盛一南奇怪:「問這個幹嘛。」
  
  吳墨說:「想跟王師兄打聽打聽畢業考博的事。」
  
  盛一南嘿嘿笑:「王師兄,這段時間怎麼就你一個人在外面做實驗,你們那屆只招了你一個博士嗎。」
  
  「兩個。」王南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閉目養神上,「另外一個找了關係,臨時改志願去眼科了。」
  
  吳墨小聲說:「哎?這事我知道,這眼科博士就住我們男生宿舍隔壁,有一回他說起過這事,聽說章副主任當年為了這事大發雷霆,那位師兄為了讓章副主任消氣,曾帶東西上門給章副主任賠禮道歉,先後去了好幾回,事情才慢慢平息下來。」
  
  舒秦訝道:「所以章副主任當年空招了?」
  
  王南說:「沒招到八年制而已,其他來源的博士倒是招了兩個。以往科裡每年都是至少招兩個八年制,禹師兄和林師兄那屆就是,也就我們這一屆不小心跑了一個。」
  
  盛一南小聲說:「我聽說當年章副主任背景很硬,學校都傳他是內定的下一屆科主任,不少人衝著這一點報章副主任,可是後來正好趕上換屆,老院長退休,新院長作風跟老院長不同,確定中層幹部選拔條件時,有意提高了科研和臨床能力的權重,這樣一來,羅主任票數壓倒了章副主任,而禹總因為一開始就報了羅主任,林師兄只能被章副主任招走了。」
  
  舒秦有些吃驚,還以為林景洋是主動選擇的章副主任,原來是不小心押錯了注。
  
  雖然羅主任為人並不狹隘,日常工作中給了林景洋師兄諸多機會,但畢竟中間礙著一個強勢的章副主任,林景洋業務發展難免受到影響。
  
  王南:「厲害啊,這事你都知道?」
  
  盛一南訕訕地:「反正禹總的預見性我是服氣的。」
  
  王南揉揉頭髮,語調透著睏意:「那一屆質量奇高,年級第一名和年級第二名都報了一院麻醉科,師兄很早就在學校嶄露頭角了,林師兄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最後兩個老頭一人招到一個,我估計他們夢裡都能笑醒。不過你猜錯了,師兄那不叫有預見性,他報導師是因為導師癌痛研究做得好。」
  
  吳墨驚訝地睜大眼睛:「我以為禹總是在羅主任的影響下才開始搞癌痛,原來禹總來一院以前就對癌痛感興趣了。」
  
  舒秦想起那張照片上的美麗母親,微微有些失神,盛一南和吳墨抬頭:「禹總來了。」
  
  舒秦轉頭一望,禹明已經走到轉角了,等他到了車前,幾人笑呵呵打招呼。
  
  禹明忙於接電話,徑直從車頭前繞到駕駛室:「上車吧,趕到會場正好十二點。」
  
  路上王南光顧著睡覺,吳墨和盛一南不敢在禹明車上吃零食,舒秦怕禹明口渴,趁他們不注意,擰開礦泉水湊到禹明唇邊,示意他喝一口。
  
  禹明無聲笑了笑,就著舒秦的手喝了,問她:「剛才發我的代金券怎麼用。」
  
  「結賬的時候向收銀員出示就行了。」
  
  吳墨和盛一南默契地互望一眼,神奇,禹總居然也會用代金券了。
  
  會場就在亞際大酒店,停好車。
  
  一行人路過停車場門口的冷飲店,禹明問:「想喝果汁嗎。」
  
  王南懶洋洋地舉手:「我要。」
  
  禹明看他一眼,盛一南和吳墨忙也附和:「我們也要,謝謝禹總。」
  
  禹明給舒秦點了杯百香果,剩下三人各點了一杯。
  
  大家往酒店走,禹明拿出手機看新收到的資訊,餘光瞥見王南這傻大個,第一次覺得自己領了一群小學生。
  
  會場工作人員電話進來了,禹明接電話:「我到樓下了。」
  
  進了大廳,禹明落後兩步,問舒秦:「餓不餓?要不讓王南先帶你們去吃飯。」
  
  舒秦搖頭:「我等你一起,哎,你都給我佈置了什麼任務,沒有變動吧。」
  
  禹明:「給專家們買紀念品,開完會你負責把東西送到他們每個人下榻的地方。」
  
  舒秦腳步一頓,這是極佳的接觸業界大拿的機會,難怪王姣姣當時說那麼多酸話。
  
  禹明知道她在想什麼:「我可沒給你開後門,根據科裡的慣例,這工作得安排形象比較好的學生來做。」
  
  舒秦好奇:「那前幾屆是誰?」
  
  「我啊。」
  
  舒秦喔了一聲,誇自己也就算了,還如此面不改色。
  
  禹明抬頭看看前方,停下來拉住舒秦:「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晚上回去還得加班。」
  
  「所以呢?」
  
  「來家裡幫幫我。」
  
  舒秦清清嗓子,禹明工作上的事可從來不需要別人幫忙,飛快一瞥,前面王師兄已經領著吳墨盛一南進電梯了。
  
  她糾結了幾秒,搖頭:「不好。」
  
  想了想,怕爸媽突然打電話,果斷地說:「不好不好。」
  
  禹明望她好一會,突然說:「舒秦,要不我們結——」電話響了,顧飛宇打來的。
  
  「我爸出院到家沒幹別的,一整天都念叨著想見你,雯姐要跟人相親,對方還是高富帥,你和舒小妹晚上下班來家裡吃頓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7 10:20 PM

66.

  禹明:「今天太忙了,就不能改天嗎,週末我和舒秦去看顧伯伯。」
  
  顧飛宇說:「我早跟老頭子說你可能來不了,可是他聽說濟仁要搞新一屆中層幹部選拔了,非說要見見你,關鍵是雯姐晚上要跟那男的見面,你就不好奇那男的長什麼樣?」
  
  禹明按下電梯按鈕:「你不都說了,高富帥。」
  
  顧飛宇:「別廢話,吃頓飯用不了兩個小時,我明天就銷假回去上班了,欠了同事好幾個白班晚班,接下來七天我都得泡在醫院,就算你和舒小妹週末想過來吃飯,我也不可能在家招待你們。」
  
  禹明看著舒秦,晚上從顧家吃完飯回來,少說九點了,如果手頭事情沒做完,正好順便提出一起回家住。
  
  「我問問舒秦,下午要忙學習班的事,就算要去也只能晚點到。」
  
  顧飛宇:「沒指望你們八點之前過來,只要能來就行,那就這麼說了,先掛了。」
  
  舒秦問:「是顧師兄嗎。」
  
  「顧伯伯想讓我們去顧家吃晚飯。」他詢問她的意見,「想去嗎。」
  
  舒秦哦了一聲,顧伯伯大病初癒,情感上的依賴感很重,尤其剛出院這幾天,離不開家人的陪伴。
  
  「就怕忙不過來。」她想起剛才聽到的幾句,「顧師兄是不是還說了別的事。」
  
  「雯姐要相親。」
  
  舒秦吃驚不小,之前在手術室做那台剖宮產,沒聽朱雯透露半點口風,以朱雯的性格,不可能隨便接受長輩相親的安排,既然答應這件事,必然是男方有什麼打動朱雯的地方。
  
  她跟禹明一起走到電梯間:「朱師姐怎麼想起來相親了。」
  
  禹明想了想:「不清楚,今晚見了不就知道了。」
  
  他還在想剛才的事,那句話差點就衝口而出,還好及時剎住了。這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場合,時機也不那麼合適。舒秦外表溫和,內心極有主見,真要是拗起來,夠他頭疼很多天了。
    
  週六那天從舒秦家回來,他一連兩天都在忙學習班的事,今天來科裡上班,舒秦也沒跟他提她父母的看法。
  
  問題懸而未決,一想起來就不那麼踏實,趁電梯沒來,他拉舒秦到人少的地方,低聲問:「你爸媽對我印象怎麼樣。」
  
  舒秦望著他,這些年禹明一個人背負得太多了,可爸爸媽媽也有他們的道理。兩邊都是她最在意的人,她既要維護禹明的尊嚴,也要體諒父親的憂慮,點點頭:

  「他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禹明琢磨這句話,舒秦爸媽善良含蓄,誇一句「很好」,並不意味著接納。
  
  「所以不反對我們交往?」
  
  舒秦瞪他:「你自己說說,你哪不夠好。」
  
  「我哪都挺好啊。」
  
  「這不就對了,我喜歡你,我爸媽也都很喜歡你。」
  
  電梯來了,禹明拉舒秦進去,想起早上舒秦從家裡帶來的早餐,蹙著的眉頭慢慢鬆開。
  
  舒秦深吸口氣才能擺脫胸口那種淡淡的心疼感,她從小有個習慣,只要認準了是自己的東西,捍衛幾乎是一種本能,比如現在,她就一心想捍衛她和禹明的感情。也許她太一根筋,可是路還長,如果遇到質疑就動搖,她第一個先唾棄自己。
  
  她拿出手機給禹明看:「你看,菜單。」
  
  禹明橫過螢幕一看,她的手機實在有點舊了,開個app要老半天,電池似乎也出了問題,平時充電寶總不離身。
  
  難為她還當作寶貝。
  
  「燒烤店的菜單?」
  
  「對,這都是他們的口碑菜,你想吃什麼,我來點。」
  
  「燒烤都差不多,要不再點個乾煸牛肉絲吧。」
  
  舒秦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愛吃這個?」
  
  禹明沒答,上回在她家吃飯,她爸爸做了一個乾煸牛肉絲,她別的菜都沒怎麼動,就屬牛肉吃得最多。
  
  舒秦笑得甜蜜蜜:「那我下單了,要是到店裡再點,有點浪費時間。」
  
  「行吧。」
  
  電梯門正好開了,科裡一位姓鄭的師姐在外頭,一看到禹明就說:「總算來了,正要下去找你。」
  
  ***
  
  舒秦見習時參加過四院某內科的學習班,印象中她只需要跟著老師們找到座位,然後坐下來聽課即可。
  
  真到自己參與進去,才知道會場的事多且雜,對沒有相關經驗的人來說,就算親臨現場也是一頭霧水。
  
  從列印名牌到聯繫送東西的廠家,所有的事都繁瑣又具體。
  
  一到那,舒秦就被安排在走廊上放立體課程表,等她抱著列印好的小冊子回來,又看見曹教授和禹明在跟酒店負責人說話。
  
  她知道學習班一共兩天,但很多外地學員週五晚上就會抵達本市。
  
  就餐問題、交通問題、住宿問題、專家們的接待問題,樣樣都需要提前準備,只要一個環節差錯,就會影響同行對濟仁的印象。
  
  她跟著同學們跑上跑下,一下午來回了七八趟。
  
  也許教學醫院的優勢就在於此,平臺賦予了很多臨床以外的鍛煉機會。
  
  下午曹教授讓舒秦跟研究生院打電話,舒秦答應了,經過一番耐心的溝通,研究生院提前在主頁上放好了學習班的通知。
  
  放下電話舒秦才意識到,雖然才進科一個多月,成長的速度卻肉眼可見。再環顧四周,成長並不限於她自己,吳墨懂得示弱也善於溝通,盛一南收集資訊是一把好手,王姣姣自私歸自私,但肯表現又懂把握機會,說起來,幾乎人人都有自己的長處。
  
  他們一點多去吃了燒烤,晚上七點半正式忙完,等從會場出來,禹明帶著舒秦上車去顧家。
  
  舒秦身體有點累,精神卻很興奮:「原來Y大的主任那麼隨和,平時看他講課總覺得凶巴巴的。和濟的王院士不是退休了麼,怎麼還在他們科的辦公室坐班。」
  
  舒秦問一句,禹明就答一句,她後來總算消停了,可是又拿出他的筆記翻閱。
  
  禹明:「你不累?」
  
  舒秦沒抬頭: 「吳教授說這段時間可能會考理論。」
  
  「車上看書傷眼睛,到家再看吧。」
  
  舒秦放下筆記,禹明下午在會場接了個電話,她路過時正好聽到幾句,大概是癌痛合作的項目有點問題,禹明掛了電話好一陣沒吭聲。
  
  這個項目對禹明來說有多重要她知道,原以為他在麻醉年會之前就開始籌備,後來的事告訴她,原來禹明早在選一院麻醉之前就對這塊感興趣,眼看要落實了,如果最後環節出問題,她完全能想像得出他此刻的心情。
  
  她軟聲問他:「科研科下午是不是打電話說你的項目了。」
  
  禹明有點疲憊,但語調很正常:「跟下鄉掛鉤的事有些問題,明天我再到科教科和衛健委去跑一趟。」
  
  舒秦點點頭,突然說:「你的降噪耳機還在我這呢,晚上回宿舍我拿給你。」
  
  禹明一怔,臉上有了笑意,如果舒秦要在寢室看書,降噪耳機不必還他。
  
  要是不打算看書,就更沒必要特意提起降噪耳機了。
  
  他覺得胸口巨石突然被挪開,望著窗外笑了笑,低聲問她:「所以晚上到底要不要看書。」
  
  舒秦不接話了,早知道不該心疼他。
  
  禹明捉住她的手:「家裡看書效率高,我給你煮東西吃。」
  
  舒秦忍了一會,沒忍住:「你不是不會做飯嗎,上回還哄我給你熱飯。」
  
  「我就是想吃你做的菜,這回我給你做好不好。」
  
  她還記恨他調侃他:「我不吃,我減肥。」
  
  顧飛宇打電話來了:「你和舒小妹到沒到,我媽準備做湯了。」
  
  「半個小時。」
  
  ***
  
  顧家很熱鬧,客廳裡坐了四五個人,電視放著,大家七嘴八舌閒聊。
  
  黃教授和臨時請的家政阿姨在廚房忙,顧飛宇負責打下手。
  
  禹明領著舒秦進去,顧飛宇聽到聲音出來:「終於來了。」
  
  舒秦望過去,朱雯父母她是見過的,朱雯今晚打扮得很漂亮,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端坐著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被朱雯父母圍在中間,非常受重視的樣子,舒秦猜他大概就是朱雯今晚的相親對象了。
  
  舒秦隨禹明走過去打招呼:「朱伯伯,李阿姨,雯姐。」
  
  朱雯父母說:「這位是程衛,銳公司的負責人。小程,這是我們剛才說過的禹明和舒秦。」
  
  舒秦和禹明:「幸會。」
  
  程衛三十出頭,氣質很沉穩,伸出手來:「你們好。」
  
  朱雯父母又說:「禹明,你顧伯伯說要你們一來就去找他。」
  
  禹明又起身:「那我和舒秦過去了。」
  
  主臥在走廊盡頭,門開著,兩人到了那,先敲門:「顧伯伯。」
  
  顧主任躺在床上。
  
  床旁的陪護聽到聲音,探頭望瞭望,起身出來:「一直在等你們。」
  
  到了床邊,舒秦發現顧主任氣色比前幾天好了很多,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只是仍有點虛弱。
  
  看他們過來,顧主任目光慈和,先衝舒秦點點頭,這才問禹明:「老黃說你上周去小舒家了。」
  
  舒秦笑了笑,禹明說:「這事您都知道,您傷口怎麼樣了。」
  
  「好多了。」顧主任撐著床想起來。
  
  禹明伸出胳膊扶著他,舒秦也上前幫忙,顧主任說:「醫院又要搞中級幹部選拔了,你那個癌痛計劃怎麼樣。」
  
  禹明說:「挺順利的。」
  
  顧主任擺擺手:「顧伯伯都退休了,有些話可以放開說。」
  
  他歇了一會,慢慢說:「你們科的章立什麼性格我知道,住院期間顧伯伯沒精力說這些,特地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上屆中層幹部選拔章立落選,終於等來這次機會,他肯定做了不少準備,他上層的關係我大概也知道,氣數已盡只等著最後一搏,你小子千萬給我穩住了。」
  
  舒秦一怔,之前住院顧伯伯幾乎沒說過話,這回她知道顧飛宇的說話風格源自何處了。
  
  禹明默了片刻:「您安心養病,我心裡有數。」
  
  顧主任又看向舒秦:「孩子,顧伯伯跟你單獨說幾句話,禹明,你到客廳坐一會。」
  
  舒秦錯愕,禹明也笑:「您要說什麼啊,我也想聽。」
  
  顧主任固執地搖頭:「就幾句話。」
  
  禹明看看舒秦,舒秦點點頭,顧主任尚在恢復期,就怕他情緒波動大,禹明只得說:「行吧,我就在外頭。」
  
  等禹明出去,顧主任溫聲說:「小舒,請坐。」
  
  舒秦微笑:「您要不要喝水。」
  
  顧主任綻出笑容:「不用。顧伯伯冒昧地問一句:孩子,令尊令堂見了禹明,覺得他怎麼樣。」
  
  舒秦慢慢在床邊坐下,在心裡揣摩顧伯伯話裡的意思:「他們喜歡他。」
  
  顧主任面色一鬆:「那就好,那就好。」
  
  他出了會神:「孩子,禹明家裡的事你都知道了?」
  
  舒秦緩緩點頭。
  
  顧主任黯然嘆口氣:「這件事說起來是我和黃教授不對,當時要不是我們給盧媛介紹了禹明的父親,不會有後面那些事。顧伯伯之所以想見你,就是想請你父親母親放心,禹明這孩子從來不是一個人,要是以後家長正式見面,我和黃教授就是禹明的爸爸媽媽。」
  
  舒秦有些心酸,忍不住問:「顧伯伯,能不能請您告訴我,當年禹明家到底出了什麼事。」
  
  ***
  
  禹明在門口等了一會,不見舒秦出來,顧飛宇忙完在客廳叫他:「發什麼呆,過來說話啊。」
  
  禹明只得過去:「黃阿姨要幫忙嗎。」
  
  顧飛宇說:「就等著開飯了。」
  
  禹明坐下,手機來了封郵件,他打開回覆。
  
  朱雯跟程衛聊了幾句,看禹明一眼,他襯衣領口有點散,裡面有點紅印子,位置很偏,淡淡的看不太出來。
  
  朱雯挪開視線,傾身把果盤從爸媽面前拿開:「你們能不能少吃點水果,回頭血糖控制又不好了。」
  
  顧飛宇看看虛掩的主臥門:「真不愧是我爸,剛出院就生龍活虎了,禹明,老頭子跟舒小妹說什麼呢。」
  
  禹明將手機擱到茶几上:「我哪知道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8 10:24 PM

67.

  屋內,顧主任的神色掩映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中,像是惋惜又像是回憶。
  
  長久的沉默後,他終於抬起眼睛,用溫和的目光看著舒秦。
  
  「孩子,這些年,當著外人的面,禹明從來沒有提過他父母的事,越刻意迴避,說明他心結越重。顧伯伯只能說,禹明的母親去世時受了很多苦,這跟禹明後來執意研究癌痛有很大關係,至於別的,顧伯伯想把主動權交給禹明,讓他自己告訴你。」
  
  舒秦陷入思索,短短幾句話,無限滄桑盡在其中。
  
  禹明父母的悲劇,身為孩子的禹明都未必能說得清楚,何況身為外人的顧伯伯。以顧伯伯的閱歷,想必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不願妄自評議。
  
  「我們看著禹明長大,這孩子外表桀驁,骨子裡重情義,他母親去世這麼多年,我們都希望有人能幫禹明解開心結、幫他原諒自己。」
  
  舒秦先是一怔,然後疑惑和感傷一起湧到腦海裡,很想往下追問,但正如顧主任自己所言,他既是知情者,也是禹明的長輩,在顧及孩子的尊嚴這一點上,他的做法,她很理解。
  
  於她而言,比起從外人口裡聽到當年真相,她也更願意將選擇權交給禹明。
  
  她點頭:「顧伯伯,您的話我會轉告我的父母,他們本來就很欣賞禹明,如果知道禹明有您和黃阿姨這樣的長輩,只會更高興。」
  
  顧主任眸光一亮,話題轉來轉去,回到了原點,這孩子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的苦心她懂得。今晚的談話如期達到了目的,老黃說得不錯,這孩子不僅善良,而且通透。
    
  從主臥出來,舒秦發現客廳的氛圍很和樂,朱雯跟程衛聊天,顧飛宇在邊上搭腔,禹明跟朱伯伯朱阿姨說話。
  
  朱伯伯說:「顧飛宇,青年後備人才禹明得了冠軍,這麼好的機會,怎麼不見你去參加,要知道下回再去可就要等到後年了。」
  
  黃教授從廚房出來,聞言冷笑:「別提了,老顧一說起這事就生氣。」
  
  顧飛宇:「媽,今天晚上大家都高興,爸出院了,程衛和舒小妹第一次到我們家吃飯,您能不能別提掃興的事。再說我要是真去了,禹明往哪站啊,冠軍還有他的份嗎。」
  
  禹明身子往沙發上一靠,低聲說:「草。」
  
  朱雯刮刮臉:「顧飛宇,論臉皮厚,濟仁系統你顧飛宇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黃教授:「你給我滾到廚房拿筷子去。」
  
  她罵完顧飛宇,扭身看到舒秦:「噫,小舒出來了。」
  
  黃教授跟顧主任應該提前有了默契,知道舒秦被叫去說話,並不覺得奇怪,禹明望著舒秦,也沒有過問的意思。
  
  舒秦走過去。禹明問她:「餓了吧,吃飯。」
  
  舒秦點點頭,被禹明牽著手走到餐廳,朱雯捂著眼在對桌坐下:「噫,沒眼看。」
  
  舒秦微微地笑,禹明幫舒秦拉開椅子。
  
  顧飛宇拿筷子出來:「雯姐,你還有程衛這麼個帥哥在邊上,我一個單身狗,一晚上盡被你和禹明虐來虐去的了。」
  
  朱雯:「你倒是找一個女朋友啊,前段時間影像科的陳主任不是把你們拉到藝術學院的群裡了嗎,那麼多大美女,我就不信你沒有聊得來的。」
  
  顧飛宇接過阿姨端出來的一大碗湯:「最近我哪有時間看手機。」
  
  黃教授站在桌邊:「舒秦和程衛第一次來,我也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麼,都說你們不挑食,黃阿姨就隨便做了幾個菜。」
  
  舒秦甜甜地笑:「黃阿姨,您辛苦了,我什麼都愛吃。」
  
  程衛站在朱雯身邊,舉手投足間對朱雯滿是尊重,並非刻意為之,是自然而然地流露。等朱雯父母落座,他在鄰座坐下,接過顧飛宇遞來的飲料時,不忘幫朱雯擰開:「黃阿姨,滿桌的菜,色香味俱全,您的手藝讓晚輩佩服。」
  
  黃教授笑著說:「我們家跟朱雯家是老鄰居和老同事,說起來跟親人差不多,小程第一次來家裡,千萬別拘束,要是這些菜合你口味,你就多吃點。」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滿桌和樂融融。
  
  回去的路上,舒秦說:「我感覺程衛挺喜歡朱師姐的。」
  
  一晚上程衛的視線都在朱雯身上。
  
  禹明漫不經心:「嗯。」
  
  舒秦看他:「朱師姐怎麼想的。」
  
  天空下了點霏微細雨,銀針似的雨點霧濛濛飄到前窗玻璃上,禹明打開雨刷:「也喜歡程衛吧,不然怎麼答應相親。」
  
  舒秦琢磨著,直覺告訴她,朱雯雖然不反感程衛,但好像差了那麼點意思。
  
  她陷入沉思半天不說話,禹明看她一眼:「想什麼呢。」
  
  胳膊上突然有點涼意,舒秦看窗外:「咦,下雨了。」
  
  禹明餘光看她,穿得少:「冷不冷?要不你先到宿舍拿衣服和耳機。」
  
  話題又躍了回去,舒秦回想自己跟顧伯伯的談話內容,從顧飛宇家裡出來後,禹明一句不提剛才的事,當然這意味著他尊重她,但何嘗沒有刻意迴避的意思。
  
  不知顧伯伯那句「原諒自己」意味著什麼,可禹明母親去世時禹明才十五六歲。
  
  想到這她有些愀然,若不是他在開車,真想握握他的手。
  
  禹明跟她對視上,意外發現她目光溫柔:「累不累,我直接開到你們宿舍後門。」
  
  舒秦回過神:「你等等。」
  
  這會兒宿舍來來往往都是人,盛一南肯定也在。
  
  她從後座拿過背包放到腿上,打開拉鏈看了看,他的筆記就在裡面,上回的洗漱包也沒拿出去,至於睡衣,大可以穿他的。
  
  「要不就不去宿舍了,我給盛一南發個短信。」
  
  禹明眉心一瞬便舒展開來:「行。」
  
  到了家,劉阿姨白天才來打掃過,客廳一塵不染,地板亮得像鏡子。
  
  舒秦進門直奔主臥,橙黃色的燈光靜悄悄流淌一室,床上換了淡綠色的新床單,走近才看出花紋特別幼稚。
  
  她一眼就認出是那回她在商場幫禹明選的兒童床單,暗道糟糕,忙問禹明:「你換的還是劉阿姨換的?」
  
  禹明面不改色:「劉阿姨換的。」
  
  舒秦錯愕,床單弄得那麼狼狽,劉阿姨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跺腳:「你怎麼這樣啊,不是讓你早點換嗎。」
  
  真不經逗,才一句話就當真了,他揚眉:「我換的,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舒秦放下包,環顧四周,有點靦腆:「髒床單你洗了?」
  
  「洗了。」
  
  舒秦想起那些狼藉的痕跡,臉上潮紅一片:「洗衣機可洗不乾淨。」
  
  「我搓了。」
  
  舒秦跑到陽台,床單幹乾淨淨,果然一點印子都沒了,她仰頭研究了一會,以前來大姨媽的時候偶爾也會弄髒床單,很清楚有多難清洗。
  
  這回她相信禹明會做飯了,一個人生活久了,是不是都得學會照顧自己。
  
  回屋時禹明正在衣櫃裡找乾淨衣服,聽她回來他關上櫃門:「驗收沒?」
  
  舒秦訕訕地走近:「你用什麼洗的。」
  
  「肥皂啊。」他笑,又補充,「還有手。」
  
  舒秦想像不出禹明搓床單的樣子,垂眸掃過他修長的手指,淡定移開視線:「你要洗澡吧,那我先到隔壁看書。」
  
  剛邁步禹明就攔住她。
  
  「一起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29 10:51 PM

68.
  
  舒秦耳邊一炸,就知道他會得寸進尺:「不好,我爸媽會給我打電話。」
  
  「洗澡又不影響你接電話。」
  
  她想起那晚的情形,門一關,浴室裡只有他和她,真要洗起來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她清清喉嚨:「接不到,萬一沒打通,我爸媽肯定會給盛一南打電話的。」
  
  就知道她不會馬上答應。「要不這樣,手機放到浴室裡,我保證二十分鐘之內洗完。」
  
  真夠無賴的。舒秦望著他不說話了,他看出她鬆動,低下頭要吻她,眼看他越來越近,她的視線無意識往下滑,當他的鼻樑碰到她的鼻樑時,她的視野範圍縮小到只能看到他的嘴唇。
  
  他吻上她的一瞬間,她溫柔地閉上眼睛。
  
  他親她一口,又親她一口,吻得又淺又輕,像掃羽毛似的。
  
  他空前有耐心,舒秦心裡卻直發癢,每回想深入和追逐,他都不肯給她機會,來回幾次,她被他弄得有點惱火,趁他再次舔吮她的唇,她反客為主,張口就咬住了他。
  
  禹明嘶了一聲,捨不得拉開兩人距離,任她咬了好幾口,才稍稍偏開頭,故意說:「咬我幹什麼啊。」
  
  「因為你不老實。」舒秦踮起腳尖,摟著他的脖子,撬開他的牙齒,盡情加深這個吻。
  
  這個吻像星火燎原,禹明身體瞬間熱得發燙,彷彿置身盛夏艷陽天下,烈日正用它的火焰,絲絲縷縷地灼烤著他。
  
  浴室就在旁邊,裡面彷彿有無形的力量要拉他進去,然而他捨不得唇齒間的甘甜,每一次輕柔輾轉,皮膚和呼吸都會出現微妙的近乎顫慄的反應。
  
  他不得不承認,兩人越來越契合,他對她已經上癮了,根本無法自拔。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了一下,他懶得看手機,低喘著鬆開了她的唇,攔腰將她抱起。
  
  舒秦目光如水,勉強平復了呼吸,扭動著笑道:「別這麼抱我,我又不是你的玩具熊。」
  
  禹明兩隻胳膊托在她臀下,用後背推開浴室門,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每回都想這麼抱著她。
  
  「洗完了我再換個姿勢抱你。」
  
  舒秦臉直發燙,聲音輕若遊絲:「我發現你學壞了。」
  
  他將她放到洗手臺上,一邊吻她,一邊幫她解上衣的扣子,聲音沉啞:「怎麼個壞法。」
  
  舒秦背貼到鏡面,衣服被壓得鬆開一角,「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從口袋裡落到了一邊。
  
  舒秦知道那是自己的手機,電池最近出了問題,爸爸媽媽每晚照例「查崗」,萬一打來電話時手機恰好沒電就不好了,因為只要跟盛一南對上,爸媽馬上就能知道她不在宿舍。
  
  她試著推開禹明:「等一下。」
  
  沒反應,他從她的肩頭流連到她胸前,不知是空氣太清涼還是他的呼吸太灼熱,總之她皮膚起了一層細細的慄子。
  
  她眼圈微熱,喘息著仰起頭,脖頸和前胸露出一大片雪瑩的皮膚,禹明看得目眩神迷,撩開她落在前胸的長髮,去吻她的脖頸。突然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舒秦意識一瞬間被拉回,立刻睜開了眼睛。
   
  禹明知道她最顧慮這個,仍吻著她,另一隻手卻到她身後幫她摸到手機。舒秦餘光瞟過螢幕,是媽媽打來的,呼吸一窒,鬆開他 :「是我媽。」
  
  禹明不好再纏著她,鬆鬆領口散汗,耐心等著等著她打電話。
  
  舒秦深吸了口氣,等語調稍微恢復正常,接通電話:「媽媽。」
  
  媽媽沒來及說話,手機螢幕一黑,沒電了。
  
  兩人都一怔,才在顧飛宇家充過電,轉眼就沒電了。
  
  就這麼半途而廢實在不甘心。
  
  「要不我把你的充電器拿進來。」
  
  她紅著臉點點頭,坐著沒動,看著他出去。
  
  他笑了笑,門關上,舒秦才意識到腿間有點不適,心裡咯噔一聲,撐著雙臂從洗手臺上下來。
  
  禹明到外面找到舒秦的背包,拉開拉鏈取出充電器,回轉時發現浴室門關著。
  
  他費解:「舒秦。」
  
  「等一會。」
  
  「怎麼了?」
  
  她聲音悶悶的:「我好像來大姨媽了。」
  
  禹明露出雷劈的表情,愣在了浴室外。
  
  然而算算日期,一個月前,在全國年會上,舒秦因為來大姨媽出不了門,他到樓下給她買了一條新裙子。
  
  如今過去一個月,她也的確該來大姨媽了。
  
  他掩不住滿心的懊喪,可又怕她不方便,隔著門說:「我下去給你買東西。」
  
  「樓下就有便利店,我用app買吧。」 舒秦拉開一條門縫,「充電器給我,我給媽媽打電話。」
  
  禹明遞給她,慾望慢慢退卻,他終於可以思考問題了。
  
  浴室裡舒秦在溫聲說話,應該是在跟家裡打電話,過片刻花灑的聲音落下來,看樣子她要洗澡了。
  
  他到廚房煮了熱水,盛了滿滿一杯,然後給她晾到床頭櫃上。
  
  她還在洗澡,他打開電腦,一邊整理文檔,一邊等她。
  
  沒多久門鈴響了,快遞員送了幾包日用品上來。
  
  禹明拿著東西走到浴室門口,敲敲門,本來要一股腦遞給舒秦,但是她只接過了其中一包,軟聲說:「剩下的放到床頭櫃裡。」
  
  他笑著應了,把東西放進去,關上抽屜,本來要走了,回過頭,又拉開看了一眼,家裡就這麼有了她的東西,他一個人的地盤慢慢變成了兩個人共有的家,這感覺真奇妙。
  
  舒秦在裡頭收拾好,穿了禹明的睡衣出來。禹明對她說:「等我一會,我洗了澡過來。」
  
  舒秦嗯了一聲,抱著他的筆記上床,坐在床頭,慢慢拉高被子。
  
  被褥很鬆軟,她捧著筆記看了幾頁,左右看看,不知是不是錯覺,雖然是才換的床單,到處都有他身上的乾淨味道。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扭頭看見床頭櫃的熱水,猜是禹明倒的,端起來抿一口,儘管沒有味道,仍覺得像摻了蜜。
  
  禹明洗澡時沒拿手機,筆記本亮著,舒秦無意中一掠,螢幕上是他重新申請下鄉掛鉤的申請表。
  
  電腦邊上的電話響了,舒秦傾身看了看,是羅主任,忙跳下床將手機送到浴室外:「羅主任的電話。」
  
  水聲停了,禹明打開門,擦擦毛巾接過手機。舒秦目光一落,發現他腰間繫了浴巾。
  
  真夠快的。她回到床上躺著,抱著筆記看了一會,抬頭望禹明,他沒有迴避她的打算,就在房中接電話。
  
  不知羅主任說了什麼,禹明本來還用毛巾擦頭上的水珠,慢慢便停了下來,直到眉心的水珠滾落下來,才再一次想起來擦。
  
  舒秦想到最近學習班和中級幹部競聘的事,不安地望著禹明。
  
  過了一會禹明才說:「那我明天早點到科裡,主任你也早點睡吧。」
  
  又說了幾句,掛了電話。
  
  舒秦說:「怎麼了。」
  
  禹明掀開被子上床:「中級幹部競聘,羅主任讓我幫他籌備點東西。」
  
  他一靠攏熱氣便襲來,舒秦仍不太習慣這份親昵,往邊上挪了挪。
  
  「羅主任競聘副院長,章副主任是競聘科室的正職還是副職?」
  
  「正職,羅主任除了競聘副院長,也競聘科主任。」
  
  舒秦總覺得藉著這次中層幹部選拔,科裡兩股對立力量會重新洗牌。
  
  羅主任像在鋪陳什麼,章副主任也動作頻出。
  
  她一個學生,所看到的層面與科室管理層並不一致,禹明所在的位置,也使得他接觸的東西與她大有不同。
  
  可她從一進科就已經註定是羅派,內心又極其護短。
  
  禹明見她出神,撥開她的頭髮,這麼晚了,難得共處,他不想跟舒秦談論這些事。
  
  他克制著自己的慾望,埋頭在她頸間嗅嗅,抬頭看她:「你用的我的沐浴露?」
  
  舒秦顯然也沒打算在這個時刻往下追問,垂眸笑:「不然呢。」
  
  「我怎麼覺得不一樣。」
  
  舒秦低頭聞聞自己,又揪過他的衣領嗅嗅:「哪有,明明一樣的味道。」
  
  禹明說:「可是你比我香。」
  
  舒秦埋頭在他懷裡,伸手到處摸索,突然抬頭看他:「禹明。」
  
  他捉住她的手,聲音低啞:「怎麼了。」
  
  「讓我看看你的紋身。」
  
  禹明默了一會才說:「你以前就知道我有紋身?」
  
  「我當然知道。」
  
  他抵住她的額頭,聲音很低:「都初中的事了,你不會很早以前就關注我了吧。」
  
  「才不是,我是後來聽說的,誰叫你是濟仁的名人,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他笑,逼她表態:「哦,才聽人說一遍就記住了?」
  
  「誰叫我記性好。」
  
  「真夠嘴硬的。」
  
  「不給看就算了。」
  
  「上次你沒看到?」
  
  舒秦垂下長長的睫毛:「很多地方沒仔細看。」
  
  禹明內心掙扎了一會,躺平:「那你找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9-30 11:01 PM

69.

  禹明上床時隨便套了睡衣睡褲,這時翻過身來,大剌剌在舒秦眼前躺成個「大」字型。
  
  舒秦起身坐到他胳膊邊,早看過禹明的上半身,胸膛和背部都沒有紋身,但她怕之前自己漏看了,決定從頭到腳仔細看一遍。
  
  她解開他睡衣的扣子,認真看他的前胸。
  
  燈光亮滑如緞,照亮他每一寸肌理。
  
  禹明將兩隻胳膊枕在腦袋下面,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舒秦沒反應,他眼睛沒睜開,笑著說:「要檢查多久啊。」
  
  舒秦用力搬動他的身體:「讓我看看你的背。」
  
  禹明很配合,順勢翻了個身,舒秦視線緩緩在他背上滑動。起初,她的注意力全在他隆起的肩胛骨和漂亮的肌肉線條上,必須承認這人有副好皮囊,肌肉和筋骨出眾,背部皮膚也沒有瑕疵。
  
  找了一會沒找到紋身,她伸手往下摸到禹明腰上,要解他的褲帶,可她的手指一碰到他的皮膚,他的肌肉便繃住。
  
  他屏著呼吸說:「沒在那。」
  
  舒秦:「?」
  
  禹明翻過身望著她:「一定要看?」
  
  舒秦點頭。
  
  禹明躺平,往下指指自己右邊的小腹:「在這。」
  
  舒秦有些吃驚,兩人之前親熱時她不是沒看過,無非因為第一次親熱太害羞,她沒好意思盯著看,可印象中那地方沒有紋身。
  
  她解開禹明的褲帶,將他的褲子往下褪了一點,然後藉由燈光仔細觀察。
  
  第一眼還是沒看到,再看才發現痕跡,就在靠近右邊腹外橫肌處,俗稱人魚線的頂端,只要將褲子褪兩公分就能看到。
  
  她將頭髮輓到一邊耳朵後,俯身打量那圖案,是個普普通通的雄鷹,還蠻中二的。紋身經過很多次清洗,輪廓已經很淡了,難怪乍眼看去並不顯眼。
  
  「為什麼要紋這個。」她輕聲問他。
  
  禹明神色有點不自在:「好玩。」
  
  舒秦沒再追問,倘若紋到別的顯眼處,禹明的爸爸媽媽很快就能發現兒子有紋身,只有紋到這種地方,才夠隱秘又刺激。
  
  而不知為了什麼,禹明事後將它視作恥辱的痕跡,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清洗。
  
  舒秦輕輕撫碰那一塊皮膚,動作無限溫柔。
  
  禹明閉著眼睛忍耐了一會,可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臉色越來越差。
  
  終於他倉促地捉住她的手,勉強笑道:「看夠了沒?」
  
  舒秦瞥見他的臉色,歉然縮回手,窩到他身邊:「嗯。」
  
  禹明靜靜躺了一會,低頭吻吻她的髮頂:「睏了吧?」
  
  舒秦往他懷裡鑽了鑽:「有點。」
  
  他翻了個身,變成跟舒秦面對面躺著:「睡吧,我看著你睡。」
  
  舒秦:「你不睡?」
  
  禹明幫她將頭髮撥到一邊:「我明天要去科教科,想重新整理下鄉計劃。」
  
  舒秦抬頭看向床頭櫃上的時鐘,才十一點:「那我也要看書。」
  
  禹明笑了:「跟屁蟲啊你。」
  
  「誰跟屁蟲了?我要準備考試好不好。」
  
  禹明翻身坐起,把筆記遞給舒秦,自己將電腦擱在膝蓋上,靠著床頭編輯文檔。
  
  舒秦挨著他坐著,也許因為禹明在身邊,今晚效率奇高,她看了一頁又看一頁,直到啃完小半本筆記才有了睏意。
  
  她捨不得躺下,在心裡默默盤算,普胸和產科的筆記啃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再用米勒教材上的基礎內容進行鞏固一遍即可,就是不知道第二次理論考試考什麼範圍。
  
  這麼想著,她抱著那本筆記,挨著他肩膀打起了瞌睡,禹明轉臉看看她,將筆記本擱回床頭,極輕地幫她躺平。
  
  舒秦一挨到枕頭就哼唧一聲,然後扯著被角,要往一邊滾。
  
  禹明怕她滾到床底下,一把將她撈回來。
  
  「睡相真不好。」他觀察她一會,湊過去親了親她的脖子,極低地批評她。
  
  舒秦顯然睡踏實了,一動也不動。
  
  禹明重新翻身坐起,打開電腦,繼續工作。
  
  舒秦這一覺睡了不知多久,半夜似乎聽到電話鈴聲,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禹明在接電話,因為聲音太低,她只聽到「曹教授」三個字。
  
  這麼晚了誰打電話?她實在太睏,翻了個身,又再睡去。
  
  醒來時六點多了,屋子裡一片朦朧幽謐的光線。
  
  天亮了,但亮得不徹底。
  
  舒秦轉頭看身側,禹明半邊臉埋在枕頭裡,睡得正香。
  
  她回想昨晚半夜打來的電話,只覺得滿腹疑團,悄悄下了床,到浴室洗漱。
  
  出來時禹明已經起來了,走到浴室,在舒秦身後說:「怎麼沒叫我。」
  
  「想讓你多睡一會。」舒秦聽他聲音沙啞,不知是累的還是感冒了,扭頭看他,「感冒了?」
  
  禹明感受了一下:「沒有,就半夜接了個電話,睡得晚了點。」
  
  「學習班的事?」
  
  禹明情緒比平時稍顯沉鬱:「科研科的吳主任打來的,項目的事。」
  
  舒秦說:「出什麼問題了嗎。」
  
  禹明看出她擔心,笑了笑:「沒事,下鄉計劃,他們希望我們這邊有高年資的醫生到試點醫院進行技術指導,還在溝通。」
  
  他扭頭看她:「別發呆,要遲到了。」
  
  舒秦只得出來換衣服。
  
  收拾了出門,還在半路便陸陸續續有各科室給禹明打電話,會診的、臨時安排急診手術的、申請調整擇期手術次序的。
  
  短短十分鐘的路程,禹明接了四五個電話。
  
  路過早餐店,禹明停下來,邊接電話,邊給舒秦買早餐。
  
  豆漿裝得太滿,舒秦嘗了口就遞給他,怕打擾他打電話,悄聲說:「你喝吧。」
  
  禹明二話不說就喝完剩下的,舒秦拿出紙巾,咪咪笑著給他擦了嘴。
  
  到綜合大樓時還早,兩人一前一後拉開了距離。不少醫院職工跟禹明打招呼,舒秦不想被人看出什麼,有意坐另一台電梯。
  
  科裡寥寥幾個學生,大部分同事還沒來,舒秦到更衣室換了衣服,出來時羅主任已經來了。
  
  早會時的重點仍然是這次心臟麻醉學習班。
  
  羅主任說周目前各項籌備工作都進行得有條不紊,禹明和曹教授的能力有目共睹,不管是昨天去會場幫忙的學生們,還是留在手術室加班的職工們,羅主任一律提出表揚。
  
  剛交完班,禹明就出去了,不知道是去衛健委還是科教科。
  
  舒秦上午在24間做產科麻醉,腦海中想起禹明的項目,一上午都有些擔心。
  
  忙到中午,她正要去吃飯,吳教授過來找她:「科裡印發的學習班資料和光盤到了,你們幾個到樓下來幫忙。」
  
  舒秦到了樓下,路過走廊,正好看見科教科的吳主任過來,此外還有幾個醫務部的人。
  
  盛一南在醫生辦公室裡分發東西,抬頭瞥見舒秦:「舒秦,快來快來。」
  
  舒秦正要進去,禹明從主任辦公室出來,走廊上看到她,走近遞給她筆記本和一片鑰匙:「幫我鎖到抽屜裡。」
  
  舒秦接了,看看禹明身後,主任辦公室的門大敞著,裡面的人不知在商量什麼,章副主任聲音洪亮。
  
  舒秦點點頭說:「好。」等禹明回屋,她到醫生辦公室,打開禹明的抽屜,剛要把筆記本放進去,就看在裡頭躺著一個全新的手機。
  
  她拿起手機盒,外面的塑封都沒拆,旁邊放著張發票,時間日期正好是今天。
  
  她手機電池最近總出問題,難道是禹明上午出去辦事時順便買的?
  
  她心跳稍稍加快,懵了一會,因為不確定是不是給她買的,仍將盒子重新放回原位。
  
  那邊吳墨他們已經叫了好幾輪了:「舒秦,快來幫忙。」
  
  舒秦鎖好抽屜跑過去。
  
  吳教授讓學生們一排站好,負著手佈置任務:「資料和光盤都堆在主任辦公室,學習班會給每一個註冊學員發放布袋+光盤+學習資料,你們去把東西搬出來,然後分門別類放好,一個袋子裡有兩樣東西,千萬別放錯了。」
  
  大家忙說好,跟在吳教授後面進主任辦公室。
  
  門敞著,裡面的人卻不少,舒秦抬目一掃,大部分都認識,剩下幾個面生的中年人,她猜是學校別的部門的。
  
  東西在裡屋資料室,她進去搬了一堆東西出來,就聽見章副主任說:「禹明這個癌痛中美合作計劃進行到現在這個階段,要是就這麼中途夭折,實在有點可惜,既然上級單位提出先由高年資的教授先去試點單位駐紮三個月,完全可以從對癌痛研究有建樹的教授們中選出合適的人選,比如曹文秋曹教授,他癌痛方面的研究做了很多年,業務紮實,年齡和職稱來說也都合適。」
  
  他微笑看向羅主任:「羅主任,我們當年也都去過試點單位,要帶領基層單位創立一個全新的科室非常不容易,需要業務能力,也需要管理能力,更需要吃苦耐勞的精神,比起我們那時候,曹教授如今各方面還要成熟許多,由曹教授親自去試點,想必會克服種種困難,最終試點成功。」
  
  舒秦聽得暗暗皺眉,曹教授已經確定要參選科室副主任的競聘,如果臨時被發配到試點單位駐紮,基本就無緣角逐濟仁系統的各項演講了。
  
  如顧飛宇的父親所說,章副主任背地裡的活動起了作用,雖然他雖然無法撼動人事方面的決策,但可以從其他方面入手。
  
  看來章副主任得知曹教授要參加今年的副主任競聘,打算集中火力先對付曹教授了。
  
  舒秦抬眼看向禹明,他插著褲兜,面無表情站在桌前。
  
  羅主任笑著說:「曹教授能力出眾,但我們科不缺癌痛方面的人才,就算真要派人去試點單位駐紮,未必就是曹教授。」
  
  章副主任說:「那就是禹明?能力我倒不懷疑,可也太年輕了,何況職稱上不符合,對了,禹明,你不是這次青年人才冠軍嗎,眼看要準備出國資料了,這時候去下鄉支援,不大合適吧。」
  
  舒秦默默跟著一群人出來。章副主任顯然吃定了羅主任不會放禹明出去,所以才這麼說。
  
  拋出禹明,無非還是意指曹教授。
  
  科教科的吳主任看看左右,坐正身子,含笑說:「還有一個辦法,就是這次中美合作僅僅侷限於濟仁四個附屬醫院,癌痛病房的下鄉計劃推後兩年,等基層醫院條件稍微成熟了,再考慮施行點對點掛鉤。禹明,這個建議記得我之前也跟你提過。」
  
  禹明點點頭:「吳主任,您大概也知道,我從進醫院就開始做這個項目的研究了,這堆資料上的數字和表格意味著什麼,您很清楚。」
  
  章副主任琢磨出了什麼,手指敲了敲沙發扶手,臉色微有點不妙。
  
  林景洋看著禹明,表情意味不明。
  
  吳主任拿過那疊東西,說:「我當然認得,這是評估量表。」
  
  禹明默了默:「不對,這是『痛』,晚期癌痛。」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辦公室一片岑靜。
  
  舒秦腳像黏住了似的,怎麼也挪不動。
  
  林景洋見門口站著幾個學生,微微一笑,走過來關上了門。
  
  舒秦走了幾步,緊閉的房門能聽到那個男人清澈的、不高不低的聲音。
  
  不知說了什麼,羅主任喝道:「禹明!」
  
  科教科吳主任驚訝地拔高嗓音:「禹明,你太衝動了,要是去下鄉,你青年人才的冠軍豈不是白得來,這不行,我不同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1 11:16 PM

70.

  舒秦雖然沒聽清禹明說了什麼,但從羅主任和科教科的反應來看,不難猜出禹明做出了何種選擇。
  
  她心裡一下子變得亂糟糟的,科裡的人事鬥爭醞釀多時,眼看要進入白熱化的階段。
  
  禹明的項目並非普通的科研課題,是科裡上半年中標的國字號,事關大筆科研基金,必須接受各個層面的監督。
  
  章副主任是人事鬥爭的老手,要麼不動,一動就直指「羅」派的核心力量。
  
  經過多番「努力」,章副主任等來這個結果,他敲打的是禹明的課題,目的卻在曹教授——要跟下鄉掛鉤可以,先派人去對口的基層醫院試點,合適人選就那麼幾個,只要稍加推動,不難落到曹教授或吳教授頭上。
  
  或者乾脆放棄跟基層掛鉤,可這無疑違背了將新技術進行推廣的初衷,投入那麼多人力物力,能惠及的患者人群卻有限,在未來的臨床應用上,課題的價值自然大打折扣。
  
  然而,讓章副主任沒想到的是,禹明寧肯放棄「青年後備人才」的名額,也不肯做出絲毫讓步。
  
  舒秦手腳一陣發涼。這裡不是象牙塔,是實打實的社會,理想一旦跟利益發生衝突,勢必會被刮蹭得面目全非。
  
  醫生辦公室有人喊她,舒秦收斂了心緒,到隔壁幫忙。
  
  同學們顯然都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吃驚之餘,都在小聲議論:「前天才聽說曹教授和吳教授要參加這次副主任選拔,原來是真的。」
  
  「我怎麼覺得風雨欲來啊,科裡是不是要有大動作了。」
  
  「禹總如果去下鄉,出國的事怎麼辦,就這麼泡湯了?」
  
  「……」
  
  「這事很正常,聽過一句話沒,『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吳教授從外面進來了,聽到半句,大咳一聲。
  
  沒人再敢說話。
  
  舒秦努力讓自己專注於歸類東西,心卻片刻也靜不下來。
  
  事到如今她早有種感覺,禹明對癌痛這麼執著,不單限於業務上的追求,還有其他不得不這麼做的原因。
  
  光看這一個多月發生的事,從年會癌痛專場上嶄露頭角,到順利談妥中美合作,再到試圖將新技術跟下鄉掛鉤,他走過的每一步路都經過精心的籌備。鋪墊這麼久,只為這一刻。
  
  別說兩年,他顯然連一天都不能等。
  
  也許她應該支持禹明的決定,可是她只要想到青年後備人才競爭有多激烈,就無法平心靜氣接受這個結果。
  
  根據濟仁歷年的規矩,如果禹明去不了,林景洋會順理成章頂替禹明的名額。
  
  學生們手腳麻利,東西很快就歸類完了,吳教授清點完東西,讓學生們各自回手術間。
  
  舒秦心事重重上樓,到了手術間門外,調整好情緒才進去。
  
  產房送來的懷疑「胎兒窘迫」的一臺急診剖宮產,管床醫生是朱雯,胎兒胎心不好,上級老師正給產婦背部消毒。
  
  舒秦迅速冷靜下來,不管發生多糟糕的情況,一個人時刻得記得自己的位置,她顧不上跟朱雯打招呼,最快速度幫著上級做準備。
  
  手術順利做完,朱雯因為忙著去產房,一下臺就脫衣服。
  
  舒秦默默準備下一臺手術。
  
  朱雯都出了手術間,突然又殺了回來,拉了舒秦到一邊,壓低嗓音:「禹明的項目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舒秦跟朱雯接觸算長了,知道她一著急就會豎起兩道眉毛。
  
  上級和護理部聽到聲音都朝這邊看過來,舒秦看看周圍,現在顯然不是談論此事的好時機,朱雯隨即反應過來,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出了手術間。
  
  接下來一天舒秦都沒看到禹明,快下班時,王南突然來了。
  
  他手裡還抱著其他資料,換了無菌服到24間來找舒秦:「師兄讓我跟你拿抽屜鑰匙。」
  
  舒秦拿出手機,禹明給她發了條微信,【把鑰匙給王南。】
  
  舒秦從褲兜裡取出鑰匙給了王南,問:「王師兄,禹明還在樓下嗎。」
  
  「不在,他們去了科教科。」
  
  看來禹明今天一整天都不會進來了,舒秦回到手術間。無論是中層幹部選拔,還是青年後備人才提交出國背景資料,都沒剩幾天了。
  
  在那之前,項目跟下鄉掛鉤不掛鉤、掛鉤的話究竟派誰去,都會在一兩天之內出結果。
  
  舒秦忙到下班,去訪視明天的病人,回來時路過走廊,主任辦公室鎖著門,醫生辦公室也無人說話,就連茶水間都比平時安靜。
  
  她背上包去疼痛病房,直到最後一個樣本收好,都沒能等到禹明的電話。
  
  回到宿舍,盛一南抱著電腦,一看舒秦就說:「快來看宣傳片,外科系統最後定的林景洋師兄,內科還真就定了戚曼。我說,戚曼真活躍,剛才下班電梯裡碰到她,她跟她導師一起,她導師已經試著給她佈置任務了,連科裡的I型糖尿病下鄉項目都交給她來做。」
  
  舒秦淡淡嗯了一聲,用酒精棉片擦了擦手機,到裡頭洗手。
  
  盛一南看著網站:「奇怪了,歷年來濟仁臨床科室不是只設置一個副主任崗位嗎,這次科裡怎麼這麼多教授競聘副主任,依我說,曹教授能力強,吳教授人緣好,兩人都去參選,也不知道最後誰勝出。不過如果曹教授去下鄉定點,估計就只能是吳教授了吧。」
  
  舒秦從衛生間出來,拿起手機一看,禹明還是沒來電話。
  
  她坐到桌前,翻開教材。
  
  盛一南看出舒秦情緒不高了,訕訕地:「過不幾天就中秋節了,剛才咱們女生樓裡幾個鄰居說晚上去醫院後面的小吃店吃東西,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啊,你想吃什麼,我來請客。」
  
  「好啊,可是你家就在附近,中秋節不回家嗎。」
  
  盛一南說:「不知道科裡怎麼放假呢,萬一要我跟班,我也回不去。」
  
  舒秦想起上回黃教授說朱雯中秋節的生日,中秋節過後沒多久就是禹明的生日。
  
  如果禹明去下鄉,他今年的生日豈不是又獨自一人過。
  
  想得出神,電話響了起來,是禹明。
  
  舒秦忙接起。
  
  禹明說:「回宿舍了?」
  
  「忙完了?」
  
  「我在樓下。」
  
  舒秦猛地起身:「我就下來。」
  
  她跑到樓下,宿舍地坪前立著一個人。
  
  舒秦看著他如松般直立的身影,堆積了一天的擔憂、焦慮、不安,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她下了台階,朝他跑過去,等舒秦到了身邊,禹明遞給她一樣東西,笑了笑:「給,把你那個舊手機換了。」
  
  舒秦低頭望過去,是今天在禹明抽屜裡看到的那個新手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2 10:46 PM

71.

  舒秦本來滿肚子的話要跟禹明說,這下愣住了,原來真是買給她的。
  
  她手機上個月就出了毛病,可她一個月研究生補貼就這麼多,除非手機徹底報廢,沒想過要換。
  
  關鍵是,從小到大她都沒有收人禮物的習慣,但這是禹明買給她的,算起來這是兩人交往以來他第一次送她禮物。
  
  她接過盒子,抬眼看他,軟聲說:「今天買的?」
  
  沒有要拒絕的意思,語氣還那麼自然。禹明心裡的煩鬱紓解不少,那回舒秦為了還裙子的錢執意跑到商場買襯衣,跟這回比起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他拿回手機,轉動紙盒幫她打開:「你的卡呢,我幫你換上。」
  
  舒秦把舊手機遞給他,禹明用自己的帳號幫她登入,她湊過去看他操作,第一次用蘋果手機,不太習慣操作介面。
  
  禹明一一幫她弄好:「知道在哪下app嗎。」
  
  舒秦拿到手裡試著擺弄,上手倒是容易,就是不知道他帳號的密碼。
  
  禹明輸入一遍密碼,遞給她:「記住了吧。」
  
  舒秦:「有什麼記不住的。」
  
  她當著他的面,用他的密碼下了幾個常用的軟件,可畢竟第一次收這麼貴重的禮物,多少有點靦腆:「怎麼想起來給我買手機了。」
  
  「你手機經常出問題,怕找不到你。」
  
  舒秦心滿意足收好手機,默默盤算著給他準備什麼生日禮物。看他一眼,問題壓在心裡一整天了,早想問他了。
  
  「課題的事怎麼樣了。」
  
  禹明笑意稍稍收斂:「試點單位在清平縣人民醫院。」
  
  舒秦表情僵住了:「誰去試點?」
  
  禹明過片刻才答:「我。」
  
  舒秦腦中一空,儘管已經做好了準備,胸口還是被人重擊了一下。宿舍門口有群女生笑鬧著回來,看到舒秦和禹明,都好奇地往這邊張望。
  
  舒秦覺得那群人的聲音飄渺得聽不見,因為她注意力全在禹明身上。
  
  「已經定下來了?」
  
  禹明語氣很平淡:「嗯。」
  
  「青年後備人才的事怎麼辦。」
  
  「試點跟普通的下鄉掛鉤不同,至少要三個月。」
  
  舒秦心中焦慮頓起,那晚比賽的激烈場面彷彿還在眼前,實力為王的一場競賽,禹明的冠軍並非憑空得來。
  
  她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就沒有別的辦法麼,科裡夠資歷的教授很多。」
  
  禹明笑笑,沒接話。
  
  舒秦喉嚨一卡,這建議的確太不現實,基層試點跟常規下鄉或援藏援疆不同,不但對職稱晉升毫無幫助,而且一連幾月只有最基本的工資補貼,如果不是自己的課題,誰會主動跑到基層去試點。
  
  「所以只能你去?」
  
  禹明目光掠過她的頭頂,像能穿透黑茫茫的天際,看到很遠的地方,然後他收回視線,淡淡說:「課題的樣本量是在一院採集的,但基層的情況跟濟仁不同,很多在濟仁能實施的治療方案,到了基層行不通,如果不去基層試點,新治療措施只能在教學級別的醫院施行。」
  
  舒秦點點頭,這些她都知道,可是——
  
  「舒秦,這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舒秦怔了一怔。他的眼神和語氣有種奇異的安定感,還想說些什麼,嗓子卻如同堵住了一團棉花。
  
  禹明與她一起沉默,她心繫與他相關的每一件事,擔心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從來沒有哪一回,他急於撫平一個人的憂慮,也從來沒有哪一回,他試圖向一個人解釋自己的計劃。
  
  他摸了摸她蹙著的眉心,耐心地說:「舒秦,我希望能在今年之內完成這個課題,別說只是去下鄉定點,就算別的困難我也會照做不誤,所以明白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舒秦消化著這段話,從認識的第一天起,這個男人,就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依然是那個禹明,但他也在爭取她的支持和理解。
  
  她想起顧伯伯那番話,胸膛裡那股憤懣情緒緩解不少,如果癌痛課題是禹明的執念,一次重挫會不會也意味著解開心結的一個契機。
  
  況且禹明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遠。
  
  她開始試著接受這個決定,思路一清晰,心境慢慢變得豁然,科裡正是人事變動的關鍵階段,離開未嘗不是一種默契。
  
  而且禹明一向說到做到,如果爭取到了羅主任和科教科的同意,不會拖延很久。
  
  禹明知道舒秦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這件事,沉默地望著她,目光溫柔得近乎摸索,再開口時他另起題目:「晚上還能出來嗎。」
  
  「?」
  
  「月初了,如果我要在三個月內回來,這兩天就得走,否則試點時間只能從下個月開始算起,白白浪費一個月時間。」
  
  舒秦急了:「所以這兩天就要走?」
  
  「幫我收拾行李啊。」
  
  舒秦只猶豫了一秒就往樓內跑:「你等我。」
  
  她跑回宿舍拿東西,盛一南看她行色匆匆,吃驚地坐了起來:「又要出去?」
  
  「有急事。」
  
  兩人一到家,羅主任給禹明打電話,舒秦心事重重去洗手,突然聽到門鈴響,舒秦過去開門,顧飛宇和朱雯來了,還在玄關兩人就在說話:「顧飛宇,我不喜歡這學生,你不是看人家漂亮,就故意跟人家多說幾句話吧。」
  
  「我跟她說什麼話了?明明是汪教授問我禹明怎麼突然要下鄉。」
  
  舒秦想了想:「顧師兄,朱師姐。」
  
  顧飛宇看到舒秦,顯然是為了禹明的事而來,嗓子有點啞:「舒小妹,怎麼就你一個人,禹明在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3 10:44 PM

72.

  舒秦忙請他們進來:「他在裡面打電話。」
  
  顧飛宇望望舒秦身後,有點不好意思:「你們沒休息吧,白天在醫院說話不方便,這麼晚了沒打招呼就過來,舒小妹妹千萬別見怪。」
  
  舒秦面色緋紅,答得卻很自然:「我也才剛到,禹明正想跟你們打電話。」
  
  朱雯擰著眉頭:「禹明真放棄出國名額了?」
  
  舒秦到廚房去倒水,因為說來話長,沉吟著未作答,禹明打完電話從裡頭出來,看到顧飛宇和朱雯,有些意外:「你們怎麼來了。」
  
  顧飛宇直接開罵:「你小子是不是瘋了。」
  
  朱雯瞪著禹明:「禹明,青年後備人才兩年才選出來三個,多少人眼紅這個名額,要是你不去,知道會輪到誰嗎,林景洋!」
  
  禹明坐到沙發上:「組團來罵我來了?」
  
  顧飛宇說:「不罵你罵誰,林景洋和你們科的老章這會估計在開慶功宴呢。你濟仁出來的,不知道青年後備人才這指標有多給力?以後競聘主任,刨除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這可是最客觀直接的指標。錯過了這一屆,你能保證自己兩年後一定再次進前三甲?」
  
  朱雯:「而且下午我給科教科打了電話,老吳說試點可以推遲到後年,我雖然不懂你們麻醉科的業務,但也知道如果今年William來中國,你們科業務重點完全可以先放到濟仁四個附屬醫院。」
  
  顧飛宇說:「是啊,國字號中了,中美合作也談妥了,現在無非是卡在中美合作能否跟基層掛鉤上面,但就算這次掛不了鉤,往後也會有機會,你就這麼心急,連兩年都等不了?」
  
  「等不了。」
  
  顧飛宇和朱雯啞然。
  
  舒秦從廚房出來,發現客廳氛圍不太對勁,禹明態度淡然,顧飛宇和朱雯卻瞪著禹明,兩人都很激動,然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端著水走過去,將水杯放到顧飛宇和朱雯面前,然後挨著禹明坐下。
  
  顧飛宇似乎想起了什麼,神色有點古怪,再開口時氣焰有所收斂:「行啊,我現在就想知道,就算你想去試點,你能去得上嗎,你是正高還是副高啊?」
  
  禹明將手機擱到茶几上:「我是項目負責人。」
  
  顧飛宇滿肚子話又憋回去了。
  
  朱雯:「你們科人事馬上要有大變動,羅主任這麼信重你,捨得放你走?」
  
  禹明說:「舒秦給你們倒了水,先喝一口再戰行嗎。」
  
  顧飛宇不好拂舒秦的面子,端起了杯子 :「謝謝舒小妹。」
  
  朱雯本就有點渴了,一口子喝了幾大口,這才說:「麻醉科是不是這週末要搞心臟麻醉學習班?這幾天我在手術室,經常聽到你們科學生說什麼『任務任務』的,你們科這麼忙,工作怎麼交接。」
  
  「心臟麻醉學習班全交給曹教授和吳教授了,等剩下的手續辦完,這兩天就能走了。」
  
  朱雯和顧飛宇互望一眼,安排得如此周到,看來打定主意要走了。
  
  舒秦從頭到尾沒插言,這時候心裡想,曹教授業務能力和職稱夠了,資歷卻依然差章副主任一大截。
  
  心臟麻醉學習班是個極佳的學術平臺,前期羅主任已經安排了曹教授和吳教授在學習班上講課,如果再藉此機會替曹教授爭取到組委的名額,到正式競聘時,曹教授就有了一份與章副主任抗衡的學術資本。
  
  顧飛宇沒再執意要打消禹明的念頭:「所以去哪試點?」
  
  舒秦替禹明說:「清平縣人民醫院。」她還沒來得及百度地圖,只知道那地方離本市約有七八個小時的車程。
  
  顧飛宇:「那不是我們醫院點對點的扶貧單位嗎。」
  
  朱雯說:「可不是,去年有臺胎盤植入的產婦,他們醫院領導擔心產婦大出血,連夜弄車把產婦送到我們醫院來了,上半年搞質量管理,我跟我們主任去過這家醫院,你們猜怎麼著,他們門診連『胎心監護儀』的數量都沒達標。胎心監護儀是什麼,我們產科醫生手裡的槍!當場我們主任就氣得給他門診質量打了零分。」
  
  她喝了口水接著說:「禹明,我知道你早就做了基層癌痛就診現狀評估,但我必須提醒你,清平縣的條件比你想得還要糟。」
  
  禹明看她:「就因為條件差才去試點,如果連清平縣都能試點成功,後面想做全省乃至全國範圍的基層癌痛病房示範模型,會容易得多。」
  
  顧飛宇還是有些鬱悶:「你小子就是野心大,還記得我爸常說那句話嗎,在我們臨床,第一步做成了並不代表什麼,因為離一百步之間起碼還有一個光年的距離。而且你走這三個月,舒小妹怎麼辦。」
  
  舒秦看禹明一眼,知道他嘴上不說,骨子裡極在乎這幾個朋友,為了替禹明爭取他們的支持,笑:「顧師兄,禹明下鄉才三個月,我該幹嘛幹嘛唄。」
  
  朱雯:「顧飛宇,你可少操點這個心吧,禹明早想到你前頭去了。」
  
  舒秦循著朱雯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新手機上,微微一愣。
  
  顧飛宇也看見了:「給舒小妹買手機有什麼用,你不如問問舒小妹,她是願意你這個人留下陪著她,還是手機陪著她。」
  
  禹明:「你今天晚上來幹嘛來了,搗亂來了?」
  
  舒秦看氣氛輕鬆了許多,笑咪咪地說:「我去廚房切點水果。」
  
  禹明怕她切到手,起身:「我來吧。」
  
  顧飛宇怪叫:「我不吃,我怕水果咬到手。」
  
  禹明:「不吃滾啊。」
  
  舒秦留在原位,問朱雯:「朱師姐,那邊宿舍條件怎麼樣。」
  
  朱雯擺擺手:「我們一共只待兩天,自費住的縣城賓館,沒去他們醫院宿舍,不過光看他們門診大樓的設施那麼差也知道,他們宿舍條件絕不可能好。」
  
  顧飛宇說:「舒小妹,你別擔心這個,初中的時候禹明在我們學校打架全校第一,憑這小子的體質,就算把他扔到條件再差的地方,也凍不死熱不壞。」
  
  「禹明以前很喜歡打架?」
  
  「反正高中以前都是這樣,以前學校貼吧全是他的照片,那幫小女生可迷他了。」
  
  舒秦很自然地往下追問:「盧教授是禹明初中畢業那年去世的,禹明是因為這件事變了麼。」
  
  顧飛宇和朱雯一愕,彼此相顧無言,好在這時候禹明從廚房出來,一邊走一邊接電話,把果盤放到茶几上,說:「我得去趟羅主任家。」
  
  朱雯和顧飛宇忙說:「我們也回去了。」
  
  舒秦送他們到門口,禹明對她說:「等我回來一起收拾東西。」
  
  舒秦點點頭,他們走了之後,她到主臥大衣櫃找出行李箱,清平縣離本市不算太遠,氣候與此地相差無幾,眼看仲秋了,從鞋到襪都要細心做準備。
  
  舒秦將禹明的衣服放了一部分到行李裡,整理的過程中,她有意留心各個角落,然而一圈找下來,既沒發現禹明小時候的照片,也沒看見盧教授的照片。
  
  收拾了一半,十一點多了,禹明還沒回來。
  
  舒秦到衛生間洗了澡,出來到床上抱著筆記,一邊看書,一邊等他。
  
  沒多久睏了起來,舒秦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她睡眠質量極佳,只要睏意來了,幾乎倒頭就睡。
  
  這次因為惦記著禹明,她睡得並不踏實,半夢半醒間,有人在身邊躺了下來,這人身上有著她熟悉的氣息,一來便從後面抱著她,舒秦感受著脖頸間灼熱的呼吸,勉強睜了睜眼,他像是怕吵醒她,接下來沒再擾她,整晚將她摟在懷裡。
  
  ***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舒秦跟禹明到了科裡,一來就看見辦公室幾個學生都在議論這件事。看禹明來了,立即噤聲。
  
  開完早會,吳教授點名讓學生們去研究生辦送學習班的資料,舒秦也在其中。
  
  送完東西回來,電梯裡兩三個本院職工在說話。
  
  看來的不過是幾個學生,他們也沒在意,抱著胳膊繼續議論:「都說禹明是下一任麻醉科的接班人,假如他這次不去美國,後面的事怎麼說。」
  
  「他們科還有個林景洋嗎,臨床科室競爭有多激烈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一個去美國,一個去基層,差距會不會就這麼拉大了。」
  
  「懸,看這次中層幹部競聘什麼結果吧。」
  
  舒秦聽得眉頭蹙起,等那兩個人出了電梯,吳墨低聲說:「太複雜了,早就聽說歷年濟仁的青年後備人才都會出點狀況,禹總這麼牛逼,居然也沒破了這魔咒。」
  
  「這跟魔咒有什麼關係,有人的地方就有腥風血雨,尤其是濟仁這麼牛逼的平臺,只要涉及到前途問題,換誰都會拼命爭取。」
  
  「話說薑還是老的辣,章副主任真是掐準了禹總的命脈,林景洋出了頭,章副主任也算給自己留了一步棋,你們說這算是禹總的事業低谷嗎——」
  
  說話間電梯到了,門一開,林景洋站在外面,盛一南驚得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其他人也都靜默下來。
  
  林景洋白大褂裡穿件淺灰襯衣,衣領處則繫著寶藍色領帶,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他在學生面前從不擺架子,抬頭看到他們,友好地笑了笑,等他們出來,進了電梯。
  
  舒秦點點頭,掃一眼他手裡的個人履歷表,抱著東西進了科室。
  
  林景洋坐電梯下了樓,出國背景表馬上要交了,事關青年後備人才的名額,交給誰都不放心,他決定上午親自去一趟校本部。
  
  他向來人緣好,整個濟仁系統,從上到下,幾乎沒有對他印象不好的。大廳裡碰到好些同事,聽到風聲的,紛紛跟他道喜。
  
  他維持著微笑,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出來站到門診大廳的台階上,抬目遠眺。
  
  天空碧藍如洗,隨風送來一陣清香,一切都是秋天該有的樣子。
  
  院墻外面種了幾株金桂,到了這季節,滿樹金色的花瓣早該燦然盛開。
  
  第一次來一院見習時就在那了,幾年了還是如此。
  
  然後他視線一低,看見禹明站在停車場,禹明的身邊是科教科的吳主任和負責下鄉的醫務科的某同事,說了幾句話,禹明便往一輛黑色的車走去。
  
  他認出那是禹明的車,方向上來看,禹明應該是要去落實下鄉的事。
  
  林景洋慢慢下臺階,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也許從此會衍生出不同的人生軌跡。
  
  他該堅定一點,就算有些非議,時間也會沖淡一切,以後他的人生履歷上,只會記載他曾獲得過的殊榮。
  
  他遲緩地走了幾步,目光落在履歷表上,秋陽的照耀下,照片白花花的有些反光,室內那麼清晰的五官,這一刻變得模糊。
  
  表格上方,是濟仁的八字校訓。
  
  他越看越覺得刺目,下一瞬便挪開目光,抬頭看向剛才的方向,禹明開車離開了原位,他淡淡轉過頭,下了台階,朝另一頭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6 10:57 PM

73.

  舒秦一從外面回來便去了24間。
  
  這段時間她專門跟產科麻醉,白天跟班晚上看書,一連十天待下來,算是對椎管內麻醉有了初步的認識。只因產婦硬膜外腔血管豐富,穿刺置管時比普通患者出血風險高,老師教起來格外審慎,舒秦也學得倍加小心。
  
  到上午最後一台時,產婦重度子癇前期,體重有250多斤,舒秦在顧教授的指導下成功做了穿刺,剛開始學著調控麻醉平面,舒秦難免有些緊張,好在病人生命體徵控制良好,平面也很理想。雖說用顧教授的話來說:「操作只是基礎,術中管理才是麻醉臨床最深奧的部分。」可對於現階段的舒秦來說,如何能穩紮穩紮學好基礎才是最關鍵的。
  
  忙忙碌碌一上午,中午下來吃飯,舒秦給禹明打了個電話,大概也在忙,禹明並沒有接。
  
  身後飯桌上一堆人,看舒秦忙著找位置,有人招呼她:「到這邊來坐。」
  
  舒秦沒想到王南師兄也在,除他之外還有陳師姐和姓劉的一位「嫡系」師兄,她這邊剛坐下,盛一南和吳墨也來了。
  
  桌上談興正濃,都在說學習班的事,舒秦心思放在禹明的事上,偶爾才插幾句言。
  
  食堂每到中午都很熱鬧,然而前來就餐的各科職工都有,飯桌之間離得較近,即便坐在同一張飯桌上的,也有羅派子弟和章派學生之分。
  
  大家什麼都聊,唯獨不聊最敏感的中層幹部換屆的事。
  
  眼看快吃完了,一位姓柯的男老師很隨意地挑起了話頭:「週末不是要搞心臟麻醉學習班嗎,我家就在附近,正好我女兒過生日,我打算幫她辦個小派對,周日晚上等學習班搞完,大家一起過來玩。」
  
  同桌的職工和學生聽說有這等好事,忙說:「哇,還沒見過柯老師的女兒呢。」
  
  一位巡迴護士問:「柯老師女兒是不是快兩歲了?」
  
  柯老師笑著給同事們看手機裡的照片。
  
  「好可愛。」
  
  王姣姣來回對比幾輪,托腮笑道:「真像柯師兄。」
  
  「我怎麼覺得更像媽媽。」
  
  柯老師樂陶陶地聽著眾人善意的評論,說:「小傢伙最喜歡熱鬧,她媽媽也早說要請大家吃飯,東西安排了不少,周日晚上大家要是有空,就賞臉過來玩。」
  
  說話時目光掃過了左右鄰桌的每一個人,連幾位基層來進修的醫生都沒落下。
  
  陳師姐和劉師兄對望一眼,舒秦繼續夾菜吃飯,柯老師是章副主任的第一任大弟子,為人一貫圓滑,有幾回她在疼痛病房收標本,碰到柯老師上晚班,他曾拐彎抹角向她打聽禹明項目的進度。
  
  濟仁中層幹部競聘,院領導會到科裡暗訪,因為怕本院職工有傾向性,領導們尤其喜歡重點詢問學生們和進修醫生的意見。
  
  章副主任既然要搞競聘,上面的路線要走,底下的基礎也不能忘。生日宴是多麼堂而皇之的理由,提前通過這種方式鞏固科裡群眾的風評,顯得既親切又不露痕跡,舒秦猜週末這個生日宴上,章副主任也會到場。
  
  一會工夫,連同進修醫生在內,大半桌的人都欣然應允。
  
  吳墨和盛一南聽大家說得高興,似乎也打算去,兩人導師本來就沒參與中層競聘,何況對方又盛情難卻。
  
  舒秦打定主意周日晚上拉這兩人去別的地方看書,王南懶懶地抬了抬眼皮,突然說:「你們七年制是不是要考試了?上午聽吳教授跟研究生院打電話,說卷子下週會發到科裡來。」
  
  吳墨盛一南面面相覷。
  
  早知道會考試,誰知就在下周。
  
  舒秦接過話頭:「王師兄,有說星期幾考嗎?」
  
  王南:「路過聽了幾句,沒怎麼聽明白,不過肯定就在下周了。」
  
  說著便端著空飯盤,施施然走了。
  
  吳墨果然沒心思再參與生日宴的議論,焦急道:「那不是就剩幾天了?可是週末我們還要弄學習班的事,都沒什麼時間看書呢。」
  
  盛一南破罐破摔說:「反正都要考試,早考早超生。」
  
  舒秦心裡揣測考試範圍,跟桌上的人打聲招呼,順勢拉兩人走:「我們先上樓接班吧,超時間了。」
  
  傍晚,舒秦訪視完病人回來,禹明給她回資訊了。
  
  【明早就走。】
  
  舒秦腦中一空,早有了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這麼快。
  
  她忙給他撥過去,他掛斷了,回了一條。
  
  【在忙。】
  
  舒秦呆了一晌,見時間不算太晚,便收攏了雜亂的心緒,打算去禹明家收拾剩下的行李。
  
  路過醫生辦公室,正好裡頭無人,她到辦公桌前看OA上的新聞。
  
  濟仁已經正式掛中層幹部選舉的通知了,此外還有青年後備人才的名單,第一個原本是禹明,現在換成了林景洋,後面兩位,則是鄒茂和內分泌的董淑。
  
  舒秦慢慢滑動鼠標往下看,門口突然進來一群人,她直起腰,原來是陳師姐和顧教授領著一群進修醫生過來了。
  
  進修醫生的教學一向是顧教授和陳師姐負責,顧教授說:「大家的排課表出來了,本周有一堂肌松藥臨床飲用的講課,時間在周日晚上八點到十點,你們記得來科裡上課。」
  
  一位進修醫生撓撓頭說:「哎,周日晚上不是去柯老師家吃晚飯嗎?」
  
  陳師姐拍拍腦門:「嗨,排課的時候忘了這事了,我先看看講課的是誰,哦,許教授,我這就跟他商量商量。」
  
  她當著眾人的面給許教授打電話,說了幾句,遺憾地對一眾進修醫生說:「許教授週一要去外地開會,再回來就是下週末了,可能挪不了時間。」
  
  進修醫生們馬上說:「我們來就是為了進修,難為科裡給我們安排得這麼好的學習課程,講課時間都定好了,哪能隨便換。顧教授,陳老師,都聽你們的安排。」
  
  顧教授點點頭:「那就只好定在周日晚上了。」
  
  他往後看了看:「舒秦,你把這個課程表列印出來貼到板子上。」
  
  舒秦點點頭:「好。」
  
  這邊列印東西,陳師姐對進修醫生說:「課程表如有調整我們會提前在群裡發通知,我建了一個進修醫生5群,一會你們加我微信,我把你們拉進去。以後我會定期在群裡分享我們科的教學視頻和課件。」
  
  進修醫生興致勃勃:「陳老師,有肝移植麻醉的課件嗎,我對無肝期的麻醉管理非常感興趣。」
  
  「有啊,禹明做過一段教學視頻,晚上我就傳到群裡。」
  
  舒秦用磁鐵吸將課程表貼到白板上,回身見陳師姐和顧教授沒別的交代,便背上包出來。
  
  這段時間她早懂得一個道理,成長何止需要埋頭苦學,更需要理想的平臺。真到了競選的時候,為了自己今後的發展,沒人能獨善其身。
  
  而落到他們四個人頭上,吳墨覺得提前轉博無望,最近開始打聽畢業後再考博的事了,王姣姣維持著剛進科的大部分作風,進步之處在於不再到處張揚手裡的資源和人脈。
  
  盛一南如果沒野心,不會如此關注濟仁系統的每一個動態。
  
  就連她自己,不是也在見縫插針為羅派爭取利益嗎。
  
  等電梯的空隙,舒秦扭頭看窗外,天際飄著大片扯絮般的白雲,晚霞將天空映照出澄淨的淡紫色。
  
  這情形莫名熟悉,舒秦想起剛進科時四個人去天臺的那一回,別的印象都變得稀薄了,只記得一句話,「我要做牛逼的醫生。」
  
  當時說這話的豪情壯志仍在,眼前這片天空卻似乎與之前有些不同。
  
  舒秦心頭有些茫然,也許濟仁的黃昏從未變過,變得不過是其他事物,然而她難免好奇,如果當初羅主任沒能上位,禹明還會是現在的禹明嗎。
  
  電梯來了,舒秦突然想起禹明那句「老子沒時間談戀愛」,換做是禹明,哪有時間像她這樣東想西想。

  要弄明白這個假設,得有本事先成為「禹明」再說。
  
  舒秦嚴肅地挺直了脊背,抱著筆記進了電梯。
  
  剛到樓下,接到一個電話。
  
  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前面的四位是濟仁的內部數字。
  
  舒秦連忙接起,那頭是個陌生的中年女聲:「舒秦你好,這邊研究生辦。」
  
  舒秦猜對方是研究生辦的主任,姓古,便笑說:「古主任,您好。」
  
  「你們交流明年八月份,但因為還要跟美國院校的臨床科室提前接洽,所以背景資料會提交得很早,最好本周把東西準備齊全交上來。」
  
  舒秦調整肩帶,這兩天本來要去辦護照的,因為太忙沒能抽出時間。
  
  「古主任,不知道都要準備哪些材料。」
  
  「這樣吧,你先來一趟研究生辦,我把模版和清單給你。」
  
  舒秦跑到研究生辦,門口碰到ICU專業的雷浩揚,他也剛從科裡過來。
  
  因為一場比賽,彼此也算認識了,雷浩揚說:「舒秦。」
  
  舒秦跟對方握握手:「你好。」
  
  她朝裡看了看,戚曼站在古主任辦公桌前,笑盈盈地說著什麼。
  
  雷浩揚循著視線望過去,主動打破沉默:「戚曼好像準備跟老師搞個貧困縣糖尿病項目。」
  
  舒秦牽牽嘴角,在門口等了一會,不見戚曼出來,抬頭看,樓道裡到處是中秋節月餅的廣告,下周就是禹明的生日了。本來還指望今年陪他過生日,顯然不可能了。
  
  甜品店的廣告頁底部有一排微縮型的蛋糕,做得異常精緻,舒秦走過去看,突然冒出個想法。
  
  剛拿出手機拍下聯繫電話,禹明給她來電話了:「在哪呢。」
  
  「我在研究生辦領資料。」
  
  「我來接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8 10:28 PM

74.
  
  舒秦剛接完電話,戚曼辦完事出來了。
  
  兩人視線對上,戚曼表現得很大方:「舒秦。」
  
  舒秦點點頭,越過戚曼往裡走。
  
  早過了下班時間,辦公室裡坐著一位面容嚴肅的女老師,大概準備下班了,正忙著拾掇東西,聽到腳步聲,這人抬頭:「舒秦吧?」
  
  「古主任好。」
  
  古主任透過鏡片打量舒秦,前幾天禹明到這邊辦事,曾特地向她打聽七年制交流的事,當時她就覺得奇怪,事後才從別人口裡知道,這個叫舒秦的學生就是禹明的女朋友。
  
  她也算看著禹明長大的,這回見了他女朋友,不免多打量幾眼。
  
  這女孩白膚明眸,黑色大波浪捲髮,眉眼極其溫柔。站姿特別正,雙腿又長又直。
  
  古主任拉回視線,臉上依然沒笑容,話聲卻柔和了幾分:「下週二之前把這些都交上來,注意照片是有要求的,別選錯尺寸和背景顏色了。」
  
  舒秦說好,細心整理妥當才將資料收到背包裡,然後她看向桌面,戚曼交的那份表格就放在資料籃裡的最上層。
  
  她笑問:「古主任,我們這種沒畢業的學生也可以申請麼,下鄉是不是對我們的履歷有益處?」
  
  古主任隨手拿起那張申請表:「哦,學生當然不能下鄉,臨床實習可是都有具體輪轉要求的。這是內分泌科聯合兒童醫院發動的『農村兒童糖尿病早期篩查』計劃,掛的戚曼導師汪主任的名字,為期才一周,不過這種活動對鍛煉個人能力有幫助,往後你們科如果有類似的活動,記得向你導師爭取機會。」
  
  舒秦笑:「謝謝古主任。」
  
  仔細看了看,戚曼的表格上寫著泖源縣人民醫院,地名有些陌生,大概比禹明要去的清平縣更偏遠,聊了幾句,她告辭下樓,剛下臺階,禹明來了。
  
  舒秦蹬蹬蹬朝他跑去,唯恐不夠快。
  
  禹明正要給舒秦打電話,忙將手機收回褲兜,攬住她:「跑什麼。」
  
  「一天沒見你。」
  
  禹明笑:「矜持點行不行。」
  
  「不行。」也許因為他明早就要走了,她恨不得把他臉上的每個表情都烙在心裡。
  
  他撥撥她的瀏海:「頭髮真亂。」
  
  「這不叫亂,蓬鬆懂不懂。」
  
  算了,跟他講不清楚。
  
  禹明觀察她幾秒,也決定不跟她討論這種問題:「吃飯沒?」
  
  「沒。」
  
  他牽著她往前走:「走吧,回家。」
  
  「又讓王南師兄替我收樣本?」
  
  「這回可是他主動申請的。」
  
  舒秦沉默下來,雖然有意迴避下鄉的話題,但迴避不了他明早就要走的事實。
  
  她看著兩人腳下的路,聲音悶悶的:「幾點走。」
  
  禹明插著褲兜看前方,傍晚時分,斜陽鋪在小徑上,小徑兩旁,是濟仁兩幢歷史久遠的紅色磚瓦小樓。秋風起,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七點,醫務科的柳副科長跟我一起過去,後天早上他還得往回趕。」
  
  舒秦心情越發寥落,三個月時間不算長,禹明如此重視這項目,一到清平縣便會立即著手試點的事,七八個小時的車程不算短,中途未必會回來。
  
  禹明當然聽出舒秦情緒不高,好在她沒像別人那樣要求他慎重考慮,也沒有追問他這樣做是否值得。
  
  回顧認識她以來的點點滴滴,每回只要跟她待在一起,步伐都會輕鬆許多。
  
  他握了握她的手心:「我讓劉阿姨走了,今晚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舒秦簡直忘了離別的愁緒:「想吃什麼都可以?」
  
  「不能。」
  
  她瞅著他。
  
  他揚眉:「你不愛吃牛肉嗎,我讓劉阿姨準備了這個,剩下的冰箱裡有什麼做什麼。」
  
  她跟他走了一截:「那好吧,我也貢獻一個菜。」
  
  禹明望著前頭笑:「這回都我來,下回你再給我做。」
  
  「不能做得太難吃。」
  
  他看她一眼,語氣鄙夷:「想什麼呢,我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我不信。」
  
  「待會就知道了。」
  
  到了家,舒秦到臥室繼續收拾行李,下午禹明應該回來過一趟,行李有添置過的跡象。
  
  進衛生間洗了手,她到床頭櫃找姨媽巾。
  
  抽屜打開,就看見一盒避孕套擱在姨媽巾的上方,昨晚還沒有,多半是禹明剛才回來放進去的。
  
  舒秦收拾了一會,到廚房幫忙,禹明袖子輓著,低頭將青椒隨手扔到洗菜筐裡,動作要多散漫有多散漫,怎麼看都不像會做菜的樣子。
  
  她走到他身邊:「你買那個幹嘛。」
  
  「哪個?」
  
  「就那個。」
  
  他繼續裝:「哪個啊?」
  
  「聽不懂不準用。」
  
  禹明清清喉嚨:「路過便利店順手買的。」
  
  「可我那個還沒結束。」
  
  「怕下次要用的時候臨時再買,上回一盒三個,一晚上就用完了。」
  
  舒秦覺得自己的臉比廚房溫度還要高,沒再理他,轉身出了廚房,不一會又在外面說:「顧飛宇的電話。」
  
  「問他什麼事。」
  
  舒秦說:「顧師兄,禹明在廚房做飯。」
  
  顧飛宇對禹明做菜這事一點都不驚訝,只說:「舒小妹,禹明明天早上就走?」
  
  「早上七點。」
  
  「靠,下禮拜就是他生日了,連幾天都等不了。我爸下午還在問這事,說禹明今年有女朋友了,怎麼也能吃個蛋糕了,誰知道又這樣。」
  
  舒秦看一眼廚房,慢慢踱到客廳:「禹明每年生日都一個人過嗎。」
  
  「反正一到生日就找不著人。」
  
  舒秦停下腳步,這分明是一種自我放逐的行為,只有存心迴避才會每年都出現這種巧合。
  
  顧飛宇遲疑片刻:「舒小妹,上回你問過顧師兄,不是不想說,是說不明白,這事跟盧阿姨有很大關係,不過這幾天我們也想明白了,只要禹明心裡過不了這個坎,別說只是去美國深造,就算他以後當上濟仁的院長校長也沒意思,不如藉這次機會讓他徹底放下這件事。」
  
  舒秦心中五味雜陳。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顧飛宇突然說:「舒小妹,謝謝你,換成別的女孩,可能早就跟禹明大吵大鬧了,畢竟這麼好的機會他給放棄了是吧,就連我和雯姐一開始也不理解。」
  
  舒秦望著夜色發呆:「顧師兄。」
  
  「啊。」
  
  她將頭髮輓到耳後,鄭重地說:「也謝謝你們。」
  
  顧飛宇愣了愣,嘿嘿一笑:「隨便聊幾句,那就先這麼說了,明早這小子就走了,不吵你們二人世界了。」
  
  倉促掛了電話,舒秦回頭看廚房,掙扎了半晌,最後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打開手機訂了蛋糕。

  接下來看好日期,訂了一張去清平縣的車票。
  
  她回到主臥繼續整理行裝,瞟見敞著的抽屜裡的那盒避孕套,若無其事在心裡提醒自己,去的那天一定記得過來拿東西。如果禹明衝她發火,就用別的辦法「制服」他。
  
  然後打開淘寶選禮物,選著選著回到客廳,菜好了。
  
  禹明拉開一把椅子,在桌邊說:「來吃飯。」
  
  舒秦走到桌邊,就三個菜,賣相雖然普通,但勝在味道香。
  
  來不及坐下,先用筷子嘗了一口。
  
  禹明看她:「怎麼樣?」
  
  舒秦給他夾一口:「想誇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9 10:16 PM

75.
  
  禹明皺眉:「怎麼有點鹹啊。」
  
  舒秦仔細嘗一口:「不鹹。」
  
  「湯怎麼樣?」
  
  「好喝。」舒秦猶豫片刻,看禹明,「要不你幫我盛碗飯?」
  
  她最近晚上不怎麼吃主食。
  
  禹明嘲笑她:「不減肥了?」
  
  「今天晚上不減。」
  
  禹明坐下來靠著椅背看舒秦吃,好像僅僅這樣就足以飽腹。
  
  舒秦此番有無限的耐心,她以前跟爸爸學過做菜,看起來平常的事做起來並不容易。
  
  禹明做的這幾個菜看上去很家常,但只有經常做飯才會有這種水準,劉阿姨今年才到禹明家來,可以想像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禹明都是自己一個人做飯和一個人吃飯。
  
  他坐那半天不動筷子,舒秦笑著將湯勺送到他嘴邊:「是不是要我餵你?」
  
  禹明就她的手喝了一口,明明沒什麼胃口,突然又有了食慾,三個菜被他們一掃而光,最後一口還被舒秦搶去。
  
  吃完可舒坦了,兩人洗了碗,舒秦記掛著給禹明收拾行李,剛一進房,禹明的電話響了。
  
  好像是曹教授,禹明邊接電話邊打開電腦。
  
  舒秦關上衣櫃,又到床頭櫃拿東西,無意間看過去,禹明電腦桌面是心臟麻醉學習班的課件及專家的聯繫方式,只是底部多了兩位濟仁的院士的名字。
  
  舒秦想了想,此前的課程安排她看過,並沒有提到這兩位會到場。
  
  禹明說完電話,拉她過去:「你的U盤呢。」
  
  舒秦從包裡拿出來給他:「要做什麼。」
  
  禹明拷好桌面上的文件:「U盤保管好,週末學習班我不在,要是曹教授找你,你就把U盤給他。」
  
  舒秦望著他,禹明很少跟她說科裡這些事,但只要提起這話題,從沒有刻意迴避過。他是羅主任最得意的門生,走的時機那麼微妙,不會沒做安排。
  
  「這周本來要送你去辦護照,時間來不及了,明天上午我沒排你的班,你上午不用去科裡,先把護照和照片弄好。」
  
  他恨不得走之前安排好與她有關的每一件事。舒秦摩挲著手裡的U盤。
  
  禹明找出所有的筆記放到桌上,然後拉她坐下:「我不在的時候,知道該做什麼?」
  
  舒秦泰然自若:「上班,學習,收樣本。」
  
  禹明笑笑:「挺明白啊。」
  
  「我一直都很明白。」
  
  禹明望她一會:「放心,別怕,不管科裡發生什麼,你先把自己的事做好,要是遇到不高興的事,馬上給我打電話。」
  
  她壓不住心裡的淡淡離愁:「想見你怎麼辦。」
  
  禹明抵了抵她的額頭:「來找你。」
  
  「騙子。」她笑,「你又不是至尊寶,說回來就能回來。」
  
  他也笑:「至尊寶是誰,認識禹明就行了。」
  
  她撇嘴:「禹明又是誰。」
  
  「你男朋友。」
  
  舒秦望進他眼睛裡,禹明低頭吻她,千回百轉,無限溫柔,像要將每個細節都印到腦海中來供自己回味。
  
  早上醒來時,舒秦窩在禹明懷裡睡,禹明閉著眼睛躺了十來分鐘,轉頭看看她,不見她醒轉,便拿過手機。
  
  舒秦被手機的「卡嚓」聲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剛好看見禹明把手機放回床頭。
  
  她撐在他胸膛上坐起,有些發懵:「幹嘛呢。」
  
  「沒幹嘛。」
  
  她狐疑地看著床頭櫃,正要從他身上爬過去,手機響了,這回是鬧鐘。
  
  禹明順勢擋住她的視線,靠,六點半了,這一夜怎麼過得這麼快。
  
  「再不起來不及了。」
  
  舒秦怕耽誤他出發,只得算了,從床上跳下來,洗漱完下樓。
  
  禹明昨天辦事回來,車停在醫院停車場,秋晨銀霧繚繞,視野有些模糊,舒秦滿心以為他們是第一個到,誰知道禹明的車前,才發現早來了幾個人了。
  
  顧飛宇和朱雯睡眼惺忪,昨晚睡在醫院,身上還穿著白大褂。
  
  舒秦:「顧師兄,朱師姐。」
  
  禹明說:「你們昨天晚上沒回家?」
  
  三人之間早已無需多餘的客套:「等著送你啊,要開自己的車去清平縣?」
  
  「嗯。」衝昨晚那句對舒秦許下的承諾,也該這麼安排。
  
  禹明看著朱雯:「雯姐,說好了給你過生日,結果我不在,等明天你過生日,我讓舒秦做我們家代表行不行。」
  
  朱雯說:「行,雯姐我很好打發的,記得讓舒秦帶個大紅包過來就行。」
  
  禹明插著褲兜笑:「沒問題。」
  
  顧飛宇壞笑:「說好了,必須是我紅包的雙份。舒小妹,你監督禹明。」
  
  幾句玩笑沖淡了離愁,醫務科的人來了,柳副科長旁邊有位步履沉穩的中年人,走近才知是羅主任。
  
  眾人有些意外,忘了開玩笑:「羅主任。」
  
  羅主任對幾人點點頭,這才對禹明說:「到了清平縣別太心急,試點長達三個月,工作千頭萬緒,沉住氣一步一步來。」
  
  禹明態度也很沉靜,笑:「有什麼困難給您打電話。」
  
  羅主任唔了一聲:「等你做好了第一步,我帶科裡人到清平縣走一趟。」
  
  舒秦老覺得羅主任和禹明之間有種無言的默契,心緒本來浮躁了好幾天,又變得踏實起來。
  
  說話的時候,禹明手機進來郵件,螢幕一亮,舒秦望過去,才注意到他換了屏保。
  
  是她呼呼大睡的照片,多半早上照的,頭髮亂糟糟,要多醜就有多醜。
  
  柳副科長掛心接下來的安排,善意地出聲提醒:「羅主任,禹明,路上有七八個小時,時間不早了,我們就先走吧。」
  
  舒秦不捨地望著禹明,如此一來兩人說不上話了。
  
  禹明看著舒秦,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肉麻的話實在說不出,最後只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
  
  舒秦點頭,輕聲說:「你也是。」
  
  禹明拉開車門上了車,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車離開。
  
  羅主任身邊站著院辦的一位秘書,這人含笑說:「您就這麼放禹明走了?像您這麼通情達理的科主任,實在不多見。」
  
  羅主任感慨:「我是科主任,但我也是禹明的導師啊。」
  
  舒秦直到看不見禹明的車了才默默轉身,摸摸口袋裡的U盤,跟在羅主任身後,身邊顧飛宇和朱雯在閒聊,可她一句都聽不進去。
  
  學習班只剩最後一天,舒秦抓緊時間去辦了護照,下午剛回到科裡,就被吳教授安排去酒店接專家。
  
  忙碌衝淡了離愁,但舒秦還是每隔一個小時就想給禹明打電話,礙於他還在開車,怕不安全才作罷。
  
  專家們到本市時已經是傍晚,舒秦剛被通知說B大的吳院長來了,就看到羅主任和章副主任下車。章副主任後面跟著柯老師和王姣姣等學生,王姣姣今天畫著淡妝,打扮異常得體。
  
  這段時間章副主任意氣風發,寒暄幾句,便主動向吳院長介紹林景洋:「吳院長,您有好幾年沒來本市了,給您介紹一位我們科的青年俊才。」
  
  吳院長本來跟羅主任說話,聞言端詳林景洋:「我知道,禹明對不對?這次去西雅圖開國際麻醉年會,我在那碰到幾位醫學中心的麻醉科主任,聽說你博士課題在Stevelab做的?他們對你讚不絕口,後生可畏啊。」
  
  章副主任笑得乾巴巴:「吳院長,這是林景洋。」
  
  林景洋面色不變:「吳院長,您好,我叫林景洋,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吳院長握了握手,歉然改口:「林景洋,這回記住了。」
  
  羅主任溫聲說:「吳院長剛下飛機,舒秦,王南,你們陪吳院長回房間安置行李。」
  
  又順勢做介紹:「這也是我幾個新招的學生,王南,舒秦。」
  
  舒秦笑吟吟地:「吳院長好。」
  
  王南破天荒沒打呵欠,人也站得直直的:「吳院長。」
  
  趁幾位老專家敘舊,舒秦在邊上耐心等候,不一會禹明打電話過來了,她見那邊暫時沒動靜,忙走到一邊接電話:「到了?」
  
  「到了。」
  
  舒秦懸著的心落回肚子裡:「路上好走嗎,住在宿舍?晚上在哪吃飯?」
  
  「都挺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路上就開始想她了。
  
  舒秦軟聲說:「你要好好吃飯,我這邊接專家呢。」
  
  禹明正要去忙,笑意稍稍收斂:「昨晚跟你說的話還記得?」
  
  「記得。」舒秦回身望望大廳的熱鬧景象,「要是你在這就好了。」
  
  禹明沉默片刻:「三個月都等不了啊。」
  
  他似乎瞬間又恢復拽霸天的語氣了,然而那邊聊天結束了,舒秦沒時間琢磨這句話的深意,只得說:「回頭我再給你發照片。」
  
  禹明都要掛電話了,又停住:「什麼照片?」
  
  「我的照片,漂亮點的,給你做屏保。」
  
  禹明低聲說:「好,那你多發點。」
  
  舒秦收不住嘴角邊的笑意,匆忙掛了電話,看一眼螢幕上禹明那張在年會上的照片,既然做屏保,怎麼也要達到這張照片的水準才行。
  
  ***
  
  第二天雖然是週末,但是舒秦和盛一南都有任務,早早就起來了。
  
  昨晚舒秦又給朱雯定了個蛋糕,還在半路就接到蛋糕店打來的電話,告訴她:一個蛋糕今天做好,另一個最好週五來店自取。
  
  到了會場不到七點半,開幕式請了很多院領導,連濟仁前任退休的校長都來了。
  
  舒秦深吸口氣,朝人群中的羅主任和曹教授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10 10:43 PM

76.
  
  學習班為期兩天,舒秦的任務是給曹教授打雜。
  
  講課順序與禹明排好的課程表無異,區別在於次日午休臨時多了一項安排,羅主任邀請校本部的幾位老領導和麻醉學會主委到小會議室評估,同行的只有曹吳兩位教授。
  
  舒秦知道羅主任這是在籌劃曹吳兩位教授進本地醫師協會麻醉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的事,只要當上副主任委員,競聘便多了一份籌碼。
  
  可是專家們傍晚就會離開本市,推薦評估程式又異常複雜,為了趕在中層幹部競聘之前促成此事,羅主任特地請來校本部老院士來坐鎮。
  
  舒秦在心裡評估兩位教授的業務能力,如果這次口頭表述和資料提交沒問題,至少曹教授有望進組委。
  
  舒秦倒好茶便跟陳師姐出來,在會議室門外等了一會,曹教授突然拿著張房卡出來:「趕快去瑞海酒店,吳院長筆記本的電源線沒找到,電腦裡有他提前準備的評審意見模版,得盡快去他房間拿U盤。」
  
  舒秦一訝,這也太巧了。中午只有一個小時,下午還要繼續講課,怕曹教授和吳教授的課件出問題,他們這兩天幾乎全程跟在一旁,豈料兩位教授這邊沒問題,倒是評審專家出了狀況。
  
  不過只要想到章副主任最後一次參加科室主任競選,就不覺得奇怪了,如果這次章副主任還是沒能壓倒羅主任,往後再沒有勝出的機會。章派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隨便哪個環節都能出問題。
  
  三人之中舒秦資歷最淺,她接過曹教授的房卡:「我馬上趕回來。」
  
  時間太緊湊,如果去酒店來回一趟,就算吳教授能順利講完,輪到曹教授,也不剩多少時間了。
  
  跑了沒幾步,舒秦突然想起背包裡的U盤,忙又回來。
  
  這時劉師兄也開了門說:「舒秦,羅主任問禹明是不是放了東西在你這。」
  
  舒秦忙從背包裡取出U盤給曹教授:「裡面有一個大文檔,曹教授,您先看看這裡有沒有吳院長的專業模版,我這就去酒店。」
  
  劉師兄打開電腦:「曹教授,U盤插電腦看看。」
  
  舒秦等不及他們找文件,倉促按了電梯下樓,因為科裡有車,免去了打車折騰的時間,但是等她從瑞海酒店返回,也過了近四十分鐘。
  
  她擦著汗往走廊盡頭走,小會議室門掩著,陳師姐和劉師兄面色平靜,看舒秦過來,不約而同低聲說:「已經講了十幾分鐘了,U盤裡有現成的,估計禹明一個月前就跟吳院長要了備份。」
  
  舒秦鬆口氣,這不奇怪,禹明U盤上有上百個文件,為了保證每個環節都不出問題,能準備的資料都準備好了。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門打開,含蓄的笑聲震盪著走道裡的空氣。
  
  羅主任和幾位老專家相談甚歡,曹教授和吳教授也面帶笑容。
  
  舒秦想,看來還算順利,接下來就只需等幾位委員的全體意見了。
  
  羅主任大概是從曹教授處聽到了剛才的事,微笑看了看舒秦,將她拿來的U盤遞還給吳院長,下午便讓舒秦準備答謝名單。
  
  這是導師第一次直接交代的任務,做起來分外認真,做完後她請吳教授交給羅主任,羅主任核對一遍發現沒有錯漏的地方,禮物的安排更是得體,滿意之餘,當即讓吳教授安排。
  
  學習班順利落幕,全科的人都累得倒仰,舒秦和盛一南回到寢室,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後來勉強爬起來洗澡,舒秦就看見OA上出了通知,本院內分泌科跟兒童醫院聯合去泖源縣篩查兒童糖尿病,專家團出發前拍還了張合照,汪主任後頭便是戚曼。
  
  盛一南也看到這新聞了,坐到床邊換鞋:「戚曼這是第二次跟專家團出去了吧,她真的很懂把握機會,別誤會,我這詞非貶義啊,就是覺得人和人怎麼差距這麼大。」
  
  舒秦沒應聲,打開手機裡的地圖再次確認泖源縣的地址,兩家醫院隔了兩個縣城,而且戚曼一行人週六便會返回本市。
  
  週一到了科裡,舒秦頭回沒看到早交班時忙著排班的禹明,心裡失落得很。好在因為學習班留下的剩餘工作太瑣雜,原定於本周的七年制第二次理論考試挪到下周。
    
  到了週五晚上,舒秦請蛋糕店幫為保管蛋糕,接著便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說她要去禹明試點的單位給他過生日,週末不能回家。
  
  爸爸媽媽商量一會,說:「要不爸爸送你過去。」
  
  舒秦只得扯謊:「太遠了,在清平縣,來回十幾個小時,坐長途大巴也方便,而且我跟禹明的兩位朋友一起過去,開車太累了了,你們就放心吧。」
  
  舒連海和秦宇娟追問了幾句,再三叮囑舒秦路上注意安全,這才放下電話。
  
  翌晨,舒秦從頭到腳認真打扮一番,到店裡取了蛋糕便打車去大巴站。路上七個半小時,第一趟車是8點50出發,如果按時出發,到清平縣不到五點。
  
  舒秦此行做了充足準備,不但準備了水和零食,還帶了一本教材,一上車就拿出背包裡的書翻看起來,到了下午,她估摸著禹明忙完了,便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第一個沒打通,第二個也過了很久才接,信號斷斷續續的,禹明的聲音卻很清澈:「剛才信號不太好。」
  
  舒秦:「在病房嗎?」
  
  禹明:「隔壁縣的一個鄉衛生所,縣醫院只有一個病人,昨天辦了出院,我今天先帶他們科主任到下面轉轉。」
  
  舒秦透過玻璃看飛掠而過的風景:「你猜我在哪。」
  
  禹明彷彿有種心意相通的直覺:「你來了?」
  
  舒秦掩藏不住嘴邊的笑意:「大概五點多就會到你們醫院。」
  
  禹明咳了一聲,難以掩飾亢奮的情緒:「我馬上回清平,你要是到了別亂走,我來接你。」
  
  ***
  
  泖源縣人民醫院,一周的義診活動總算結束了,若是下午出發,深夜可以回到本市。
  
  大家聽說附近有座很出名的風景區,臨時改了主意,都說行程安排得太密,怕路上出事。不如去風景區招待所休息,等晚上休息夠了,明早再回本市。
  
  閒談間,有人聊起清平縣是一院歷來的對點扶貧單位,那地方離此處不算太遠。
  
  「禹明不就在清平縣人民醫院嗎,週末他估計也沒什麼事,我們去風景區路過他們醫院,可以叫禹明一起去爬山。」
  
  汪教授說:「禹明現在滿腦子都是試點的事,未必肯出來。」
  
  「底下醫院病房不好收癌痛病人,禹明空有一身業務,也沒地方施展吧。」
  
  汪教授想了想:「等等。上回吃飯老黃說禹明要過生日了,會不會就在這兩天。」
  
  戚曼:「我只記得產科的朱雯老師是中秋節過生日。」
  
  汪教授被這話一提醒:「他們生日沒差幾天,那就是這兩天了,禹明媽媽當年跟我一屆進科室的,一說起這事就覺得遺憾,晚上我得找這孩子吃頓飯,既然是過生日,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行。」
  
  戚曼微笑著放了一瓶礦泉水到汪教授面前。
  
  汪教授抬臉看見學生,露出猶豫神色,可就在這時候,已經有同事打開手機導航:「午睡起來就來就可以出發,到清平縣也就一個多小時。」
  
  汪教授只得作罷,回了房間,她藉著整理行李認真看了幾眼學生。師生之間關係再親密,遠沒達到可以隨意猜測的程度,最後她只含蓄地說:「戚曼,禹明的女朋友也是這批去美國的交流生?」
  
  戚曼很坦然:「上回去交資料還碰到她了。」
  
  其實戚曼今天沒想過會去清平縣,但既然有碰面的機會,她心裡好像長出勾人的藤蔓一般,忍不住推動這件事。第一次見到禹明時是他來內分泌科會診,當時他還沒有女朋友,聽說他參加青年後備人才競選,她精心打扮了去觀看他比賽。
  
  當晚他在講臺上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烙印在她腦海裡。
  
  但沒等她進一步跟他接觸,就聽說他跟舒秦在一起了。
  
  僅僅差了幾天……也許是所謂的沒緣分。可時至今日她都覺得遺憾,明明只差了那麼一步,就錯失了這樣一個人,必須承認,禹明從頭到腳都讓她欣賞,他的腔調讓她忍不住靠近,接觸過這個男人之後,她身邊這些追求者全都變得黯然失色。
  
  來之前她沒想過專門去清平縣,機遇卻不經意來到眼前。與其留下一輩子的遺憾,戚曼決定在挫折和征服之間冒險一次,如果還是沒可能,她就徹底放下這個念頭。
  
  ***
  
  大巴車跑得順利,舒秦到清平縣人民醫院時不到五點。
  
  舒秦一上車就給禹明打電話:「我到了。」
  
  禹明:「還在路上,馬上就到。」
  
  舒秦提著蛋糕等了幾分鐘,回身看身後這座簡陋的縣醫院。
  
  醫院占地面積很小,東側是四層高的門診樓,西側則是六層的住院樓,兩幢建築物之間只有幾十米的距離。週末沒有開放門診,住院樓裡零星的患者和家屬結伴出來。
  
  院子裡散亂地停車自行車和摩托車。門診樓下面就是食堂,空間逼仄,僅有五六張桌子。墻壁被油煙燻得泛黃,油膩膩地粘著一層污垢。
  
  醫院沒見其他食堂,禹明平時多半就在這裡吃飯。
  
  舒秦慢慢往裡踱步,不知不覺就走到門診樓前,剛才轉了這麼久沒看到宿舍樓,不知禹明住在哪。
  
  她上了台階,難道住在門診樓?
  
  大廳裡狹小,舒秦抬頭看墻壁上懸掛的各科醫生簡介。就在這時,聽見外面有汽車的聲音。
  
  她出來看,禹明正好關門下車。抬頭看見她,他眉心一瞬間舒展開來。
  
  舒秦被這笑容晃了晃眼,才幾天不見他,像隔了一個世紀,拎著蛋糕跑起來不方便,她將東西放到門口,撲到他懷裡:「驚不驚喜。」
  
  禹明張臂將她抱個滿懷,笑:「你可真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13 11:04 PM

77.
  
  「瞎說,我明明瘦了兩斤。」
  
  禹明端詳她,黃昏的斜陽從後頭投射而來,照得她厚嫩的耳垂又紅又透,像一種溫潤細膩的紅色玉石,讓人忍不住想低頭吮吻。
  
  周圍已經有人好奇駐足,再不捨也只能將她放下來。
  
  「你的書包呢。」他看她身後,「空手來的?洗漱的東西都沒帶?」
  
  「都放大廳了,東西太重拎不動。」
  
  舒秦輕聲細語,他耐心聆聽,自從到清平,每天有太多業務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真等她到了眼前,才知道這份思念有多濃。
  
  舒秦四處張望:「你宿舍在哪,剛才轉了半天沒看到。」
  
  他插著褲兜,漫不經心地說:「就住在門診樓。」
  
  「門診樓?」舒秦吃了一驚,馬上退回幾步,抬頭確認招牌。
  
  「沒什麼好奇怪的,醫院沒有單獨的宿舍樓,以前我們醫院來醫生到這下鄉,也都住在這兒。」
  
  「可是一到四樓都是各科診室,來來往往都是患者,平時怎麼休息?」
  
  禹明覺得解釋起來太麻煩,拉著她:「上去看不就知道了。」
  
  進了大廳,舒秦:「來,幫忙拿東西。」
  
  好大一堆東西。
  
  一個碩大的精美蛋糕盒,一大堆零食,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裡面是她給他挑的領帶,七七八八的,全堆在一起。
  
  禹明一愣,路上顛簸七八個小時,難為她怎麼提過來的。
  
  他笑了:「你也不嫌累啊,帶這麼多東西。」
  
  舒秦安排他:「既然來了,就想著多給你帶點吃的,快來幫我拿背包和零食。」
  
  禹明笑著按吩咐辦事,然而看到紙袋裡露出的大蛋糕盒時,他笑意驀地消失了:「這是什麼?」
  
  「生日蛋糕啊。」別的東西都讓禹明拿了,舒秦只捧著一個蛋糕盒,「前幾天雯姐過生日我也是定的這家的蛋糕,做得很不錯。」
  
  禹明看著她:「為什麼要買這個。」
  
  他眼睛黑而沉,就這種靜靜地望著她。
  
  舒秦起初很坦蕩,在他的注視下,笑意漸漸收斂。
  
  她左右張望,決定另起題目:「宿舍是在四樓吧?」
  
  禹明過片刻才收斂了情緒,淡淡答:「先上去再說。」
  
  樓裡沒有電梯,只能爬樓,上樓的過程中,禹明空前的沉默,舒秦偶爾找幾句話,禹明也不像之前有興致。
  
  舒秦有點忐忑,過去十來年他總是獨自一人過生日,今日她打破這個慣例,勢必會引起他的排斥。
  
  來之前就預感禹明不會歡迎她這個安排,可她沒想到他會反感到這個地步。
  
  四樓是縣醫院的行政辦公室,兩邊墻壁上半部是白色,下面則一律刷著綠色的墻群。
  
  漆塊都斑駁剝落了不少,白胚泛著黴點。
  
  禹明帶著舒秦走到走廊盡頭,從褲兜裡取出片鑰匙,打開門,然後將車鑰匙和一堆零食放桌上。
  
  舒秦進去一望,一間數坪米大的陳舊房間,東西一覽無餘。
  
  靠墻一張上下鋪,床邊則是一張辦公桌,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她把背包放到桌上,然後往裡走去,右拐有個洗手間,窗戶顏色是老舊的老紅色,對面可以看到居民樓。
  
  到處都是歲月的遺痕,擰開水龍頭,水都是鐵鏽色。
  
  水嘩啦啦放了好一陣才變清亮,好在窗邊放了個洗手液,舒秦搓了搓手,洗乾淨才出來。
  
  屋子裡,她的東西都被歸攏到床邊桌上了,打量周圍,地板很乾淨,辦公桌也擦過了,上面厚厚摞著各種專業期刊。看得出禹明這幾天沒少打掃。
  
  禹明站在屋子中間,從背影上來看,他正望著那個生日蛋糕發呆。
  
  舒秦心裡有些忐忑,慢慢走過去,從後面抱著他的腰:「要不要表揚你一下?屋子弄得這麼乾淨。」
  
  禹明將她拉到自己身前:「你今天是來看我的?」
  
  她笑得很甜,點頭:「嗯。」
  
  「順便給我過生日?」
  
  她凝望著他,因為吃不準他的反應,沒作答。
  
  禹明胸口又悶又脹:「我不需要別人陪我過生日。」
  
  舒秦笑不出來了。
  
  禹明抬眼看那個蛋糕,那東西如此刺目,每看一眼就彷彿有人在用尖刀剜,心裡那層厚厚結痂的傷疤就豁然被撬開,紅色的傷口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
  
  他淡淡說:「你別為難我好嗎,把那玩意扔了行不行?」
  
  舒秦來前做好了準備,雖然臉上有些掛不住,馬上點頭:「好,不過扔了太可惜了,我自己一個人吃,你就當這個東西不存在好了。」
  
  她看他一眼,走到一邊打開蛋糕盒,特意叮囑蛋糕店多放點乾冰,可畢竟路上走了這麼久,冰袋都快化了。蠟燭擺在一邊,顯然已經用不著了。
  
  禹明在這件事上頑固如石,這麼多年下至顧飛宇朱雯,上至顧伯伯和黃教授,都沒能讓他有所改變。
  
  還以為她可以改變什麼,原來是想法天真,這樣下去連她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禹明一輩子都會背負著十字架生活。
  
  打開盒子看裡面,拎的過程她特別小心,奶油和水果都保存得很完好,上面寫著字。「生日快樂,愛你的舒秦。」
  
  她麻木地拿出刀,切開一小塊放到盤子裡,受心情影響,味蕾變得異常遲鈍,甜膩的奶油到了嘴裡,一點滋味都沒有。
  
  她難過的不是他拒絕了她的安排,而是到現在他也不肯提起自己的心結。
  
  禹明望著舒秦的背影,心裡何嘗好受,然而只要接受舒秦安排的這個小型的生日慶賀儀式,就意味著淡忘自己年少時犯過的錯。這麼多年了,除了他這個當兒子的,還有誰記得當年那個女人受過的苦痛。
  
  他心裡彷彿針紮似的刺痛,走到桌前,把剩下的蛋糕都一起裝進盒子裡,拉開門。
  
  舒秦當然知道他要做什麼,追上前攔住他:「要幹什麼。」
  
  「你吃不了這麼多,我扔到樓下去。」
  
  舒秦覺得他簡直不可思議:「禹明!」
  
  禹明理都沒理她,執意拉開門出去。
  
  舒秦奪過來,勉強控制著澀意說:「給我,我到樓下食堂吃完,再給別人分一分。」
  
  「扔到垃圾桶裡比較直接。」
  
  他出去,舒秦留在門口望著他的背影,臉火辣辣的,簡直比被人扇了一耳光還難堪。也許應該怪她沒提前跟他打招呼,可是他的反應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比發火更讓人難耐的,是他踐踏她精心籌劃的這份心意。
  
  她心裡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氣惱,來之前想的都是濃情蜜意,現在滿腔熱情都被澆了個透。她木然站了一會,找出自己買的的那根領帶,放到他床上。
  
  裡面也寫了一張小小的賀卡:舒秦愛禹明。是她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不知道他會怎麼對待這根領帶,也許同樣會覺得礙眼選擇扔棄,總之都隨他便吧。
  
  她背上包出來,最快速度下樓,剛出到醫院轉角就接到禹明的電話,他聲音很急:「你去哪了。」
  
  舒秦盡量平心靜氣:「我覺得我今天來的不是時候,我現在情緒不太好,等我們都冷靜一點再見面。」
  
  禹明嗓音一沉:「別告訴我你現在要回去?」
  
  「今天還有最後一趟大巴。」
  
  禹明:「剛才的事是我錯了,我tm向你道歉。」
  
  舒秦大聲說:「我不接受你的道歉,禹明,你是個混蛋!我們之間還有很多事沒弄明白,我得好好想一想。你別來找我,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她二話不說掛了電話,她何止喜歡他,還崇慕他,所以她願意給他無限的包容和退讓,所以她無條件支持他做的每一個決定,可這不代表她容忍他以這種方式踐踏她的心意。
  
  她後悔來這一趟,可是又覺得不後悔,矛盾積壓在這裡,如果不爆發,永遠沒有解決的一刻。
  
  禹明心裡操蛋極了,舒秦跑起來太快,車鑰匙放在屋裡,只得又回到屋裡拿。
  
  車鑰匙剛才跟一堆零食放在一起,心越急越找不到,終於找到車鑰匙,突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還有女孩說話的聲音,倉促之間不及細聽,就覺得跟舒秦的聲音有點像。
  
  禹明簡直狂喜,拉開門,就看見汪教授幾個內分泌的老師還有戚曼站在門口。
  
  戚曼手裡還捧著一個盒子,看到禹明愣了愣,他穿件襯衣,比誰都精神帥氣,她莞爾:「禹明老師。」
  
  禹明冷冰冰看著戚曼:「你誰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14 11:29 PM

78.
  
  戚曼一下子愕在那裡,笑容怎麼也繃不住了,她不止一次跟禹明打過交道,更藉導師的名義跟他發過郵件,以他的好記性,絕不至於認不出她,如今他這個態度,無異於當眾甩她一個耳光。
  
  汪教授等人也心中納罕:「禹明,出什麼事了?知道你過生日,正好我們路過,大家聊起來,都說清平縣人民醫院也是我們醫院對口單位,同事們對這地方都算熟,所以才上來看看你。」
  
  禹明一心要抽身,被人圍住,只能勉強保持著禮儀:「老師們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有很急的事,這次招待不上了,回頭回了本市,我再請吃飯給老師們賠罪。」
  
  大家都是識趣的人,來之前因為高速公路上信號不好也未打通禹明電話,說起來這次來得的確有些冒昧,忙笑說:「哎哎,千萬別說這話,我們今晚就住在風景區招待所,你要是忙完了還有時間,就到風景區來找我們玩。」
  
  「最近估計是沒空了,只能回本市再聯繫。」禹明邁了一步,戚曼因為有些失神,仍抱著盒子卡在前面,他冷聲說,「讓開。」
  
  戚曼臉色有些發灰,倘若平時,她會用些體面的言語來化解這份尷尬,可是此時這個男人臉上陰雲密佈,目光更是毫無溫度,對她而言,他就是一座難以征服的崇山峻嶺,站在他面前,硬是一句自我解圍的話都說不出。
  
  汪教授看得再明白不過了,見學生實在太尷尬,忙拉她一把。
  
  眼前的障礙物終於自動挪開,禹明匆忙下了樓。
  
  一邊走,他一邊給舒秦打電話,起先還能打通幾聲,後來她乾脆一通就掐斷。
  
  禹明心急如焚。
  
  從醫院到西站大巴站需要打車,縣城的士不算多,他只希望她現在還在醫院門口等車。
  
  然而等禹明奔到樓下,門口連一個人都沒有。
  
  他問門口看門的大爺:「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白毛衣的女孩。」
  
  大爺這些日子沒少見到禹明,知道他是上面醫院來的「專家」,態度很熱情:「看到了,已經走了。」
  
  「打車走的還是自己走的。」
  
  大爺回想:「出門以後右轉,走得很快,也沒注意她打沒打車。」
  
  禹明努力讓自己冷靜,思忖著走到自己車前,拉開門上車發動。
  
  西站回本市最後一趟車在六點半,如果舒秦坐出租,約莫十分鐘能到西站,可他又怕她沒能打上出租,所以在行駛的過程中,不斷張望窗外,然而一直到了西站門口,他都沒能在路邊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到了西站下了車,離開車還有十分鐘,暮色四合,汽車站裡乘客寥寥。
  
  禹明進站給她打電話,緊接著又在檢票口、候車廳裡外找了四五圈,但是既沒聽到舒秦手機的電話鈴聲,也沒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臨時買了一張票進去找她,車上已經坐滿了人,他從車頭找到車尾,還是沒找到舒秦。
  
  最後出了汽車站,禹明站在門口回望,漸漸人煙稀少,斜陽也凋零了,他心直往下沉,給她打電話,不出所料她還是不接。
  
  ***
  
  舒秦坐在東站候車廳,剛才從人民醫院出來,還在巷子口她就幸運地打到一輛出租車。
  
  她對司機說要去大巴站,司機年紀大了,看上去也很和善,就是普通話不標準,嘰裡呱啦跟她說了一串本地話,然後就給她拉到汽車站。
  
  舒秦下車時沒察覺異樣,等到進售票處買票的時候才發現這是東站。
  
  東站也有去本市的大巴,但趟數比西站來得少,最後一趟是晚上八點,西站最後一趟是六點半,回頭再打車去西站已經來不及了,舒秦只得買了一張東站八點的票。
  
  買票的時候有人插隊,這人不小心將舒秦腳上的鞋給踩了一下,她為了配白毛衣和牛仔褲,今天特意選了一雙裸色高跟鞋,質量不太好,一踩就斷了根。
  
  抬頭看踩她鞋的那人,那人的目光比她還兇狠,舒秦不想惹事,買好票回到座位,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抱著書包安靜等車。
  
  從早上的期盼到現在的寥落,十幾個小時就像一整年那麼漫長,真是刻骨銘心的一天,回程的票買好了,剩下的事就只剩等待。
  
  吵完架後舒秦心裡麻木,呆坐一會,她拿出教材看書,可是看了許久,一行字都看不進去,她無意識地低頭整理毛衣,才發現衣角沾上了一小塊奶油,奶油是她特地在店裡選好的口味,因為禹明不愛吃甜食,特地選的甜度較低的那種,此刻看了,只覺得又礙眼又諷刺。
  
  她拿出紙巾擦拭,時間漸晚,一波又一波的乘客排隊離開,對面長椅上坐了幾個臃腫高大的男人,即便身處禁煙區也肆無忌憚地抽煙,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懷著打量的意味。
  
  舒秦當機立斷起了身,瘸著腳走到人群相對密集的另一片候車區,那裡坐著一大幫子人,老老少少都有,多半是來此旅遊的,正互相分享吃食,聊著附近的風景,氛圍很歡悅。
  
  舒秦坐到他們中間。
  
  接下來幾分鐘,她一直在認真聽鄰座的那一家人聊天,確定他們跟她是一趟車,略放了心。
  
  她想,如果不是來找禹明,她一年到頭都不會獨自到這裡來,
  
  正在出神,剛才那幾個高壯的男人也跟了過來,也坐在對面。
  
  七點多了,離檢票時間越來越近了。舒秦提防地看了眼對面,忽然覺得剛才扭到的地方有點疼,於是低下頭去,慢慢按摩腳踝。
  
  這時手機再次響了,她望著螢幕的電話,正猶豫要不要掛斷,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是她熟悉的,走路很快,步子邁得又大。
  
  她不想抬頭,仍淡淡地盯著地面,這個男人走到她面前,像是走了很遠的路,等到他一靠近,她就聽見他還未喘勻的呼吸聲,然後他慢慢地蹲到她身邊,像發現了她傷勢似的,握住了她的腳踝。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15 10:28 PM

79.
  
  這段時間禹明對舒秦的性格摸透了,知道她一旦下定決心要走,絕不肯再回頭。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舒秦沒趕上西站最後一趟大巴,而清平縣去本市只有幾條線路:火車站和兩條大巴線。
  
  先去了離得較近的火車站,一問才知道車站面臨整改,原本途徑本市的幾條線從年初起就停運了。
  
  如此一來倒少了一處查找的場所,禹明從火車站出來,直接去東站。
  
  黃昏的巨大陰影慢慢籠罩到這個縣城的上空,路燈一盞一盞照亮街道,禹明一心加速車速,想起很多年前失去摯親的那個傍晚,相似的恐懼感緊緊攫住他的心。
  
  縣城貧困落後,晚上街道蕭條,兩座車站之間橫跨了整個縣城,禹明的憂慮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發酵,越開越心急。
  
  給舒秦打了無數個電話,可她就是不肯接。
  
  當禹明終於趕到東站時,離最後一趟回本市的大巴只有十幾分鐘了,馬上面臨檢票,天也徹底黑了,他買了票跑到候車廳。
  
  東站比西站大兩倍,闊大的候車廳,熙攘的乘客,禹明在人群中極力搜索,每找過一排座椅,惶急和失落就會加重。
  
  走到最後一個檢票後,他看到一群乘客,然後在這樣一群人中,看見那個熟悉的女孩,她孤坐在人群中間,像往常那樣安靜。
  
  周圍的熱鬧更襯得她孤單,他回想她拎著大包小包來的那一幕,心被揪住了一般難過。
  
  一分鐘都不能再等了,他迫不及待朝她走去。
  
  就要走到她跟前了,舒秦突然彎下了腰。
  
  禹明本以為她要撿東西,走近看才發現她在揉搓腳踝,她的高跟鞋掛在腳上,但鞋跟已經斷了。
  
  她餘光似乎已經察覺他的到來,揉捏的動作微微一頓,禹明沉默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用掌心幫她檢查傷口,然後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目光。
  
  舒秦淡淡地直視著他,嘴角緊抿。
  
  他臉色很差,望她一晌,終於開了口:「對不起。」
  
  他的嗓腔異於從前,舒秦突然覺得鼻根酸脹,就是這個人,在一個小時前,把她對他的愛意,連同蛋糕一起扔到垃圾桶裡。
  
  她用力掰開他的手,低聲說:「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禹明此番有無限的耐心:「如果你坐這趟車回去,到本市凌晨三點了,路上太不安全,如果要叔叔來接你,晚上一家人都休息不好,所以就算要回去,也該明天我送你。」
  
  舒秦看看對面,那幾個男人在禹明來了之後便不再打量她,但那種被人窺伺的感覺仍在。周圍已經有人朝這邊張望了,只要有些閱歷的,都能看出這對情侶正在鬧彆扭。
  
  只要兩人繼續僵持下去,周圍這群人必定會視他們為焦點。舒秦心裡又酸又恨,從未覺得禹明這麼可恨過。
  
  對面開始檢票了,她痛下決心,回身拿過包,凌晨三點就凌晨三點,無非最後就衝動了這一次,兩人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她不接受任何調解。
  
  禹明看出了她的意圖,握住她的胳膊:「你來,我很高興,自從來了這,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不該糟蹋你的安排,我不該辜負你的苦心,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錯。」
  
  舒秦看著一邊,繃了許久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她馬上抬手拭去,這個混蛋不值得她難過。
  
  禹明低下頭,幫她穿好鞋,扶著她起來:「你先跟我回去,我好好地向你道歉。」
  
  「我說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先回本市,我們都先冷靜幾天。」
  
  禹明喉結滾動,見她態度固執如前,他轉臉看著一邊,突然說:「我想扔掉的不是生日蛋糕,而是——」
  
  他的聲音有些發哽,舒秦詫異地望著他,心頓時軟了下來。
  
  ***
  
  一直回到宿舍,兩人都沒說話。
  
  禹明把她的行李安置好,打開燈,蹲到她腳邊查看,還好沒有紅腫。
  
  舒秦縮回腳,找出自己帶來的一雙拖鞋換上,房裡反正是上下鋪。
  
  她瞥瞥他,告訴自己,就在這裡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17 10:30 PM

80.
  
  禹明在床邊沉默地望著舒秦。
  
  窗外已經黑魆魆的了,照明全靠頭頂的一管日光燈。平時他只嫌這屋子小,現在卻慶幸空間狹窄,距離如此親近,兩人只要抬頭或是轉身,都不可避免地能看見對方。
  
  他走到舒秦身後,想從後頭攬住她的肩膀。可是她馬上躲開了他的碰觸,手落了空,他用目光追隨著她的舉動。
  
  舒秦知道他在看自己,表面上在整理背包,心裡卻矛盾重重。剛才在車站時,她將禹明的神態看得一清二楚,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如果不是觸到心底最煎熬的部分,怎會紅了眼睛。
  
  現在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原諒他,他的所作所為踐踏了她的底線。不原諒他,她由衷體諒他的苦衷。
  
  她沒有參與過禹明的過去,只因知道他不喜歡提起這些事,每回貼近某些話題時她都會有意避開。禹明不說,她從不問。甚至連他為什麼執著於癌痛項目,她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猜測。
  
  正因如此,舒秦覺得自己和禹明之間永遠橫亙著一層看不見的膜,她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份感情,然而,也許一場衝突說明不了什麼,到了下一次呢,當愛情和崇拜被歲月所消磨,她能否一次又一次包容他。
  
  她的眼眶又紅了,這回不是因為難過,而是茫然。
  
  她的愛情,給了一個永不會後悔的男人,可是頭一回,在這段感情裡,她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禹明試圖打破沉默,他知道舒秦要的是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或者至少也是一個誠心誠意的道歉,但倘若僅僅如此,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她。
  
  因為有些東西壓在心底太多年了,早已凝結成了一塊沉重的鐵,他倔強地保持沉默,只因不願意面對當年那個醜陋的自己。而這場吵鬧猶如一把尖銳的鐵鍬,終於有了將其撬動的跡象。
  
  他矗立了許久,久到那種熟悉的沉到無邊黑暗海底的感覺又來了,必須大口呼吸才能維持平靜。
  
  窒悶地扯了扯領口,他往床上一望,就看見了那個紙盒。
  
  舒秦忙要奪回手裡,被禹明搶先一步拿走。
  
  他打開看,是條領帶。領帶上面放著一張手寫的卡片:舒秦愛禹明。
  
  因為知道他避忌「生日」這個話題,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寫。
  
  禹明凝視著領帶,胸膛突然有些發澀,這女孩該多愛他,才會連這樣的細節都考慮到。
  
  腦海中最後一次有印象的生日,是一位即將離世的母親給兒子留下最後的愛意。而這一次,是一個愛他的女孩,用隱晦的方式表達生日祝福。
  
  儘管他和舒秦沒有血緣,但他突然產生一種「就是她」的宿命歸屬感,這段戀情裡,他本來只想給予舒秦正面美好的一面,有些事情,過不去的只有他自己 。可也許他根本就想錯了,舒秦情願分擔他不那麼光明的一面,也不願他在某些時刻將她推遠。
  
  他走到舒秦身後,這一回,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拉到自己身前,緊緊地摟住。
  
  舒秦想要掙扎,可是禹明抱得那樣緊,讓她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沉默中,舒秦低聲說:「放開我。」
  
  「不放。」禹明回答得很堅定。
  
  他低聲說:「我跟你說個故事吧。」一個人走了這麼久,他真的很累了。
  
  他的嗓音在舒秦頭頂盤旋,低緩、澀啞、疲憊。
  
  舒秦被一種莫名的壓抑情緒所牽引,慢慢停止了掙扎。
  
  禹明平靜地說:「十幾年前,有個男孩很不懂事——」
  
  不習慣傾訴,彷彿在用一把生了鏽的鑰匙在開鎖,需要費盡力氣才能轉動鑰匙。
  
  舒秦聽出禹明平靜嗓音下翻湧的痛苦和苦澀,心疼的感覺瞬間蓋過了好奇和賭氣的情緒,如果揭開心結會讓禹明如此難過,她寧肯不往下聽。
  
  她打斷他說:「禹明。」
  
  禹明固執地往下說:「這人是獨生子,雖然他的父親和母親工作都很忙,很少整天在家陪他,可這個男孩還是生活得很幸福,也許正因為過得太幸福,慣出了他一身臭毛病。當時他父親的公司正籌備上市,母親也在申報課題來爭取醫院升職的機會,男孩發現父母沒多少時間監管他,開始學著放縱自己,在鄰校幾個狐朋狗友的影響下,他逃學、打架、整晚在網吧打遊戲,沒多久母親知道了兒子的變化,萬分焦急,雖然她工作很忙,還是想法設法每天接兒子放學,熬夜修正他寫的功課,監督他每天的行蹤,有幾次因為男孩逃課,還關過兒子禁閉——」
  
  「心一旦野了,很難再收回來,在男孩當時的世界裡,『玩』可比學習有意思多了,但因為母親的攔阻,他就像被捆住了手腳,行動上受到太多限制,而且因為母親的責罰,母子間的矛盾一次又一次升級,以至於有段時間,男孩聽到媽媽的聲音就覺得反感。」
  
  禹明的聲音越啞澀,舒秦口中一陣發苦。
  
  「相比之下,他的父親比母親溫和多了,父親本來工作就忙,最近更是經常出差,也曾到學校溝通過兒子的問題,但父親表現得很有耐心,與兒子溝通的時候不像母親那麼激烈。在男孩的心裡,父親的形象很高大,電視和網絡上,到處可以看到父親的創業史,他知道父親是個成功的商人,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視父親為偶像。」
  
  「後來有人說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男孩嗤之以鼻,因為父親對母親一如既往的尊重溫柔,只要父親有時間,都會在家裡陪伴母親,直到提出離婚,父親都沒有表現出異樣,夜裡男孩聽到過好幾次母親和父親的爭吵,他們吵得很激烈,父親矢口否認外遇,母親卻說她曾經見到父親跟一位女中學老師約會。」
    
  「因為母親越來越情緒化,後來父親乾脆住到公司裡,男孩感覺到了母親的痛苦,比以前有所收斂。也曾偷偷跟蹤過父親,可是不管去多少次,都沒能看到父親身邊有其他女人。男孩開始相信父親說的『性格不合』的說法了,也許正是因為母親毫無根據的懷疑和揣測,夫妻關係才會壞到這個地步,就像母親管教他時一樣,有的時候嚴厲得不近人情。」
  
  「父親跟母親分居了三個月,因為母親不同意離婚,父親正式請律師出面擬協議,母親一方面忙著工作和照顧兒子,一方面因為相信自己的直覺,依然執著地找尋父親出軌的證據,後來父親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和人脈,最終贏得離婚的判決結果,當天晚上母親情緒崩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兒子最終判給了她。」
  
  禹明喉嚨卡住了似的,深深吸了口氣。
  
  舒秦完全沉浸在這段往事中,唯恐打斷他,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一片靜默中,桌上的老舊時鐘滴答滴答,但它是機械的,不足以影響到禹明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禹明再次開口:「整個離婚過程中,母親沒有在男孩面前提過一句父親的過錯。男孩心疼母親,但不知道該不該恨父親,假如父親並沒有背叛母親,僅僅因為性格不合向母親提出離婚,父親是否該得到道義上的譴責。離婚後母親和兒子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裡,母親度過了最煎熬的一段日子,慢慢振作起來,她懂得調整情緒,工作再忙也會細心照顧兒子的生活,母子倆的生活表面上沒有改變,但因為男孩學校裡經常接觸到原來那幫哥們,沒多久就故態復萌,這一次,因為臨近中考,母親對他比以前更嚴苛。」
  
  「男孩漸漸覺得母親生活的重心只有兩點:醫院的工作和他的學習,而且因為母親性格多少有點變化,家裡的氛圍變得死氣沉沉的,如果再因為學習的問題挨幾句母親的罵,待在家裡活像待在監獄。自從離了婚,母親很少笑,男孩想念以前愛笑的母親,想念以前一家人的生活,有時候覺得心裡難受得要發瘋了,寧願跑到外面去玩或者去好哥們家裡打遊戲,也不願在家裡對著母親。」
  
  「好不容易過了中考,男孩勉強考上了普通高中,自以為可以交差了,暑假裡變本加厲地玩,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男孩忍不住會想,當年母親晚上回到家,一個人待在家裡時,是怎樣一種孤獨的心境。」
  
  「母親不但性格越來越沉鬱,行為也越來越怪,她給兒子買衣服、買鞋,一年四季,從薄到厚,斷斷續續買了幾年的量,有一次快開學了,男孩到朋友家玩,因為玩遊戲,忘了晚上有老師到家裡補習的事,等他回到家,補習老師早走了,母親不知什麼原因當天情緒特別差,當場就打了男孩一個耳光——」
  
  禹明緩緩低下頭去,那是母親第一次打他,當時他已經比母親高半個頭,直挺挺地挨了這個耳光,他永遠記得半邊臉又麻又痛的滋味,耳朵嗡嗡作響近乎失聰,當時只覺得母親下手太重,現在卻只恨母親當時下手太輕。
  
  他吞下嗓間的鹹澀,繼續說:「母親對男孩說:如果連她都不在了,以後誰來管他。男孩覺得母親不可理喻,跟母親大吵了一架。因為這一次矛盾,母子關係又僵了起來,就在開學前,母親突然跟男孩說下個月要出差,要提前給男孩過生日,男孩因為還記恨那個耳光,不但沒把這件事當回事,晚上還跟同學出去打遊戲,因為就要開始高中生活了,母親管起他來只會比以前更嚴,他玩得很瘋,整晚都沒接母親的電話,手機後來沒電了,他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禹明說到這裡,像是觸動了最難過的部分,突然推開舒秦,快步走到一邊,舒秦聽出他聲音發顫,厚厚的結痂被揭開了,血淋淋的傷口暴露在眼前,這一刻終於來臨了,她發著抖問自己,自己和他是否都做好了準備。
  
  想到這她有些難受,只能留在原地望著他,
  
  禹明過了片刻才繼續說:「回到家裡,男孩發現餐桌上擺著個生日蛋糕,擺了一晚上,奶油都快化了,母親沒在家,因為——」
  
  舒秦膽戰心驚地聽著,終於忍不住了,走到禹明身後抱住他,沒多久,她忽然覺得手背低落了什麼東西,濕濕的,心裡一震,慌忙抬頭。
  
  禹明站在那,明明已經極力克制,忍了又忍,脊背仍然被人痛擊了一下,慢慢蹲下身,無聲痛哭起來:「她乳腺腫塊病理切片結果出來了,進展比預期還要快,她想在住院之前給兒子過生日,等了兒子一個晚上,可她兒子連她在世的最後一個願望都沒能滿足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19 09:50 PM

81.

  舒秦淚盈於睫。
  
  哪怕時隔多年,禹明的自責和懊悔仍如此強烈,她急於同擔他的痛苦,可除了從後面緊緊擁住他,一時間也想不出別的安慰辦法,到了這種時刻,言語顯得何其蒼白無力,所謂的「切膚之痛」,當然只有身當其境的人才能體會。
  
  禹明從未向人傾訴過,情感的宣洩口一旦打開,整個人都深陷其中無力走出。
  
  舒秦默默地陪伴他,時間流水般靜悄悄流淌,才過來十幾分鐘,像過了半輩子那麼久,積壓了許久的愧悔終於宣洩出來,再開口禹明聲音依然嘶啞,但情緒已經不再像剛才那麼失控。
  
  「我媽因為父親的事,一整年都沒留意身體的變化,醫院裡每年都有職工體檢,但她當時忙於打離婚官司錯過了檢查,等到發現有乳腺腫塊時,早就耽誤了最佳治療期,三陰性抗體乳腺癌,病理類型特殊,沒有特別好的治療方案,我媽雖然不肯接受事實,但知道這種癌症類型進展會非常快,住院之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他被哀慟和悔恨所壓垮,起身坐到床邊,捧著頭,手指插入頭髮中。
  
  因為太刻骨銘心,那天的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當他氣喘吁吁跑到病房,一眼就看見母親躺在病床上,小時候他經常去醫院找母親,印象中每回都是母親穿著白大褂給病人做治療,而這回,是她自己躺在床上。
  
  查房的主任跟母親說了很多,專業的東西他聽不太懂,但是他聽懂了一件事:媽媽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
  
  他像個傻子一樣站在母親床前,心裡很慌,很害怕,想起昨晚母親徒勞的等待,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混蛋。
  
  「我媽怕我難過什麼都沒說,只說她接下來要積極配合治療,而我這麼大了,在她住院期間,我得學會照顧自己了。我說好,我說我以後都聽您的話,只要您能好起來。」
  
  「我媽笑了,可是笑過以後,她又開始哭,我媽第一次在兒子面前流眼淚,離婚都沒在我面前情緒失控過,這次她抱著我哭了很久,我也哭了,我在心裡祈禱,我媽是個好人,一輩子沒做過壞事,能不能別這麼對她。」
  
  舒秦抬手拭去腮邊滾落的淚,禹明望著地面,依然面無表情,但因為深陷入回憶中,眼睛愈發顯得黑沉,記得當時他只盼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了母親身體好好的,一家人還是從前的一家人。可是等他睜開眼睛,母親還躺在病床上。他跑出去給父親打電話,這種時候父親不能不在。
  
  只記得父親接完電話沉默了很久,說為了生意的事去了外地,當天趕不過來,不過一回本市就會趕來醫院。當晚母親的同事和親戚來看母親,他待在走廊上,裡面的人出來的時候,他聽到她們避著母親議論,說有人在香港看到父親給一個女人買鑽戒,看樣子要準備婚期了,那個女人就是母親當時看到過的那位中學老師。」
  
  想到這禹明譏諷地笑:「後來我爸出軌的證據坐實了,我想起他跟我媽離婚時的種種,想到我媽得的這場病,心裡又噁心又難過,我媽住院第二天我爸來看我媽,說他聽到我媽生病的消息也很不好受,我媽大概早就傷透了心,父親坐在床邊,跟母親談了很久,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聊我的事。」
  
  「我爸每隔幾天就來看我媽,還請了人專門照管她,可是我媽的靶向治療不敏感,短短兩個月癌細胞就擴散了。我爸看我媽情況越來越差,終於提到他正在幫人辦移民手續,說我外公外婆頭兩年過世了,考慮到我媽今後可能無法再照顧我,會幫我一起辦過去,我媽當場情緒崩潰了,望著天花板,放聲痛哭起來。」
  
  禹明說到這,咬了咬後槽牙,他曾那麼頑劣,逃學、打架、紋身,他媽不讓他做什麼,他就偏要做什麼,可他儘管討厭自己,依然沒辦法不恨父親,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他知道了太多父親跟那個女人的事了,他猜得到父親在幫誰辦移民,也許母親早不在乎這個了,只是捨不得跟兒子分開。
  
  「我聽我媽哭得這麼傷心,再也忍不住了,進病房指著我爸鼻子說要他滾,說我不可能離開我媽,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我媽立刻喝止我,我爸說了很多訓斥我的話,可是我一句都不想聽,我對我爸說,永遠別想讓我面對那個噁心的女人,沒有他和那個女人,我媽也許根本不會得這場病,我爸聽到這才不說話了。後面很多事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我媽身體越來越差,而我最終說服我媽打消放我走的念頭。」
  
  舒秦心裡有一種尖銳的疼痛,不可能記不清,他只是不願多提自己父親,以禹明的性格,父子倆必定發生過很多次激烈的衝突,直至徹底決裂,現在最難辦的是,禹明除了憎恨父親,一定也憎恨過自己。
  
  「那時候顧伯伯和黃阿姨每天都來看我媽,尤其是黃阿姨,她總覺得愧對我媽,因為正是經過他們介紹,我媽才和我爸認識,我的一日三餐全由顧伯伯和黃阿姨在照顧。我放學就去我媽病房,有時候跟顧飛宇一起寫功課,寫完了就給我媽看,到了晚上我就守著我媽睡覺。我媽開始還能檢查我作業,後來她病得越來越厲害,只能拜託黃阿姨監督我的功課。」
  
  「一院當時還沒有疼痛中心,我媽狀態越來越差,病灶快速廣泛轉移了,想用更高級別的鎮痛手段,必須由麻醉科專門派醫生守在床邊滴定。那個時候我認識了羅主任,當時他還是位中等資歷的醫生,幫我母親想過一些辦法,也做過肋間神經損毀,可是因為當時條件限制,治療措施很傳統,就算最開始有點用,後來就都不管用了。
  
  「我每晚都怕睡覺,因為我怕第二天醒來就看不見我媽了,我媽有時候狀態還不錯,晚上會跟我聊天,說你最近成績好點了,想過長大以後做什麼?我說還沒想好,她說要不就做乳腺科醫生吧,我說好。不一會我媽疼得太厲害了,又說她現在根本不想別的,只要不疼就行,要不兒子你也想想這方面的專業。」
  
  「我說也行。」
  
  「我媽說兒子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以後不許走歪了。我望著我媽,她以前那麼漂亮,現在瘦得不成人形了,頭髮掉光了,手腕細得像竹竿,好像一捏就能斷,那天晚上她狀態特別好,跟我說了很多話,我突然有種預感,心裡害怕極了,我跪到床邊對我媽說,媽,我保證以後不再惹您生氣,求求您再堅持堅持,怎麼也要看到兒子兌現諾言。」
  
  他說到這,想起那晚母親極其溫柔的目光,默然許久才能接著往下說。
  
  「我媽說:好。為了遵守諾言,她到最後也沒有放棄治療,搶救過幾次,都回來了,我媽臨終的那幾天,身體都變形了,胸部腹部全是腹水,意識也模糊了,她走的那晚,所有的搶救儀器都撤下來了,我媽捨不得我,還攥著我的手,我說媽,您說過的話兒子都記得,您要是實在難受,就走吧。我媽這才鬆開手。」
  
  說到這,禹明哽咽失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舒秦淚花模糊了雙眼,母親臨終之前唯一掛念的就是兒子今後的人生,而這個男人,在漫長的歲月裡,一直在履行當年對母親許下的諾言。
  
  她難以想像,十幾歲的禹明,究竟是怎樣熬過那樣一段黑暗時期的,因為心疼得難以言喻,她抱住他的肩膀,淚水忍不住灑落到他的肩頭,洇開一小團一小團濕痕。
  
  禹明依舊沉默無聲,感覺到襯衣肩膀上的涼意,雙臂抬了起來,用力抱緊了她,這些話壓在心底很多年,一場傾訴好比一場長途跋涉,獨自漂泊了太久,終於望見了彼岸的家園。
  
  大概是情感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宣洩了出來,當晚禹明覺得很累,睡夢中感覺舒秦的手在輕柔地撫摸他,他皺了皺眉,潛意識知道她撫過的是他少年時烙印過紋身的地方,因為不可避免會想起母親,以前他每回都會產生疼痛的幻覺,可是這一回,也許是放下了什麼,他沒有抗拒,任其撫慰。
  
  早上舒秦醒來,滿室的陽光,拿出手機看,十點多了,昨晚她和禹明在下鋪摟著睡的,床鋪有點窄,禹明卻睡得很沉,可是她因為回想他的話,睡得並不踏實。
  
  好不容易睡著了,一覺醒來都這麼晚了,禹明不知道去了何處,她坐起來,兩腳放到床下,才發現床尾放著一雙新鞋。而桌上,則擺著一堆她愛吃的水果,處處都透著小心的意味。
  
  舒秦剛要拿起鞋來看,有人轉動門鎖,門被推開,禹明裡拎著早餐,從外面回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21 11:07 PM

82.
  
  目光相碰,禹明關上門進來。
  
  舒秦想起昨晚的事,心裡有種壓榨般的痛感。
  
  禹明將早餐放到桌上,回身望一眼舒秦,走到床邊,蹲下來,一聲不吭拿過那雙新鞋,要幫她穿上。
  
  舒秦視線落到他高挺的鼻樑上,想起照片裡見過的年輕時的盧教授,母子二人如此相像,那種落淚的衝動又來了。
  
  房間很安靜,但靜謐的氛圍裡有一種微妙的親密感,黏得如此緊密,撕都撕不開。
  
  禹明掌心的溫度比秋天涼薄的空氣高出許多,舒秦腳踝被握住的一瞬間,儼然泡進了溫水裡。
  
  她看向新鞋,米白色的平底鞋,材質是柔軟的羊皮,還未穿上就知道會很舒服。
  
  禹明幫她穿好才抬頭看她:「試試大小,不合適我再去給你換。」
  
  舒秦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在床邊來回踱了兩步。
  
  「怎麼樣?」
  
  她輕輕用腳跟磨擦了下地面,極其合腳,嗯了一聲:「還行。」
  
  禹明沉默地望她一會,拉她到胸前:「還生氣嗎?」
  
  舒秦垂著眼睫,心裡早就原諒他了,何止原諒,簡直想跳起來抱緊他。但刨除對禹明的心疼和愛,她更在意的是兩人往後的相處。
  
  昨晚他們第一次「裸裎相對」,如今她和禹明之間除了愛情,還有了一種命運的勾連,她想好好地愛他,也希望禹明好好地愛她。雖然相愛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但最終還得回歸兩個人身上來,禹明從裡到外都透著驕傲,吐露了壓在心底多年的沉重負擔,卻不希望她因此可憐他。
  
  正因為他想隔絕其他因素的干擾,所以才一大早跑出去買東西,這個男人在以愛人之間的方式平等地在向她求和。
  
  果然就聽禹明說:「對不起。以後我們要是再吵架——」
  
  「還吵?」
  
  「我是說萬一,我們倆都挺倔的。」
  
  這倒是,舒秦聽他往下說。
  
  「萬一又吵架,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舒秦哼一聲。
  
  「以後就算吵架,出去也是該我出去,我是男人,到樓下跑一圈,等你消氣了我就回來,你好好地留在家裡。」
  
  舒秦哭笑不得,他是一個人待太久了,有了女朋友卻仍在磕磕絆絆地學習呵護感情,這副「笨拙」生澀的樣子讓她難過,一想到這男人孤獨太多年了,她就想給他很多很多溫暖。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認真說:「我們就不能不吵嗎。」
  
  「可是我這臭脾氣……」 禹明將下巴抵著她的髮頂,「行,那就不吵,以後跟你好好地說話,什麼事都跟你好好溝通,舒秦,我就想讓你知道,我——」
  
  他聲音一低:「愛你。」
  
  舒秦抵著他的胸膛,男人的聲音低沉清澈,印象中是第一次說他愛她,如此動人,如此鄭重。表達情感方面,他在飛速進步。
  
  在她的影響下進步。
  
  想到這她傲然地抬眼看他,意外發現禹明耳根有點紅,她想,他真可愛。
  
  「我也愛你。」她心裡酸酸的,眼睛也有點紅,用力抱緊他。
  
  禹明閉了閉眼,舒秦太懂得回應,簡直讓他無措,過去很多個夜晚,每逢節日他就會去顧家待著,然而不論顧家多溫暖,那團暖意始終是屬於顧家人的,無論如何透不到他心裡,可是他只要想到以後跟舒秦也能有個家,只要想到舒秦在那個房子裡走動,身上提前就暖了起來。
  
  他有點感慨,吻了吻她的髮頂,重複:「舒秦,我愛你。」
  
  舒秦嗓音一揚:「我也是。」
  
  禹明笑了,還想無限重複下去,可是不行,這樣兩人有點像傻子,推她到桌前:「先吃東西,再不吃就涼了。」
  
  舒秦才想起沒洗漱,臉一紅:「等會。」忙拿出洗漱包跑到老舊衛生間,收拾了好一通才出來。
  
  禹明怕東西涼了,又把蓋子一一蓋好。
  
  早餐是粥和一種餡餅,舒秦紮好頭髮才坐到桌前,喝了一口,胃裡馬上有了一團熱氣,想起昨晚一個人待在大巴站的淒涼,居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餵禹明:「你也吃。」
  
  「我吃過了。」儘管這樣他還是喝了一口,然後站在桌邊幫舒秦削蘋果,週末只有兩天,週六就這麼過去了。
  
  他和舒秦,滿打滿算能在一起再待半天。
  
  他聽到走廊上有人在走動,週末縣醫院不開門診,但因為行政辦公室和門診在同一棟,偶爾會有本院職工回樓裡拿東西。
  
  再扭頭看看上下鋪,床板太薄,隨便翻個身就咯吱咯吱的。
  
  舒秦似乎不知道禹明在想什麼,吃完遲來的「早飯」,氣定神閒看看時間,才十一點,便對禹明說:「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要出去玩?」禹明把蘋果遞給舒秦,他當然更願意待在宿舍裡,敷衍地說,「城裡好像只有一個公園。」
  
  看舒秦興致勃勃,他只得改口說:「行吧,我問問這邊的人。」
  
  拿出手機,準備給縣醫院這邊醫務科同事打電話。
  
  舒秦起身說:「我不想出去玩,我想去看看疼痛病房。」
  
  這不僅是禹明多年來的心結,更關係到他整個項目的進展,她最關心這個。
  
  禹明一訝,他當然願意:「行啊。」
  
  一來離得近,二來他也想帶她看看這個。
  
  從宿舍裡出來,鎖好門下到三樓,禹明先帶舒秦到走廊盡頭一間空辦公室去:「這是疼痛門診,剛掛牌,下個禮拜開始收病人。」
  
  「你和這裡的麻醉科主任輪流坐診?」
  
  「嗯。」禹明拿起辦公桌上的空白處方翻了翻,又放回去。
  
  「這裡一共幾個麻醉醫生。」
  
  「包括主任在內本來才五個麻醉醫生,今年招到了一個剛畢業的麻醉專業學生,現在也才六個。」
  
  舒秦跟在禹明後頭轉悠,手術量如果上不去,多批一個麻醉醫生編製都不容易。
  
  才來一個禮拜,禹明已經做了很多事了,可是縣醫院就診患者省直醫保和市直醫保少,城鎮職工和新農合比例大,有些新藥物和診療措施並未納入基層醫保範圍,禹明做起事來必定縛手縛腳的,但不妨礙他用心去做。
  
  癌痛中心在對面的住院部,也在三樓,僅有兩張床位,唯一一個病人週五出院了,病房裡現在連一個值班的護士和醫生都沒有。
  
  他們這邊剛進來,禹明電話響了,這邊麻醉科的劉主任打來的,大概是想著禹明週末沒事,開口就說:「禹明老師,沒想到週末你也沒回本市,真不好意思,說起來自從你來我們都沒招待過您,中午我們想請你吃飯,我們這附近有個風景區,吃完飯下午一起過去轉轉?」
  
  舒秦在旁邊聽見兩句,試點工作少不得本院職工的支持,忙示意禹明答應。
  
  禹明笑了笑說:「中午一起吃飯吧,風景區就算了,我女朋友來了。」
  
  劉主任訝笑:「那好那好,那我來安排。」
  
  禹明掛了電話,對舒秦說:「跟他們吃完飯都幾點了,還得送你回本市,來得及嗎。」
  
  想幹點什麼的時間都沒了。
  
  舒秦說:「誰說我今天要回本市?」
  
  禹明望著她,什麼意思。
  
  舒秦笑:「來之前我跟羅主任請了一天假,他老人家看我學習班表現不錯,就批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25 10:2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1-3 10:27 PM 編輯

83.
  
  撂下這句話,舒秦往外走。
  
  禹明有點懵,把她拽回來:「真的假的。」
  
  舒秦差點笑出來,這人高興得都有點犯傻氣了:「你想想,週末就兩天時間,來回就要十幾個小時,我可捨不得把時間全都花在路上。」
  
  禹明這才笑了,捏住她的臉:「憋了一上午,在這等著我。」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比提前告訴他更讓他驚喜,現在時間充裕了,他甚至開始盤算中午給舒秦點什麼菜了。
  
  舒秦看他,禹明笑起來眼睛熠熠有神,有種星光乍洩的味道,可惜不常笑,從昨晚到現在,就笑了這麼一回,她盯著他的眼睛說:「我是學生,假不好請,科裡下次估計不會再批了。」
  
  「我回本市看你,你過來一趟既麻煩又不安全。」
  
  舒秦想說好,隨即又搖頭,禹明為了這個課題放棄太多了,對他而言,現階段頭等大事就是搞好試點工作。
  
  「還是我來看你吧,來的時候順便給你帶吃的,想吃我爸做的包子嗎?天氣冷了,包子不怕壞,我幫你放到樓下食堂的冰箱裡,要是想吃了,讓老闆幫你熱熱。」
  
  剛才兩人下樓時她觀察過,樓下食堂老闆性格挺隨和的,應該好說話。
  
  禹明反對:「包子想吃,但還是我回去吧,我提前跟這邊交接好,半個月回一次,也不用待太久,一天就行。」
  
  舒秦想了想,禹明自己開車倒是方便,至少不需要像她那樣在大巴站排隊檢票,就是擔心他會太累。
  
  禹明補充:「年底轉博名額就要定下來了,時間別浪費在路上。」
  
  舒秦把話都吞了回去,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幾天她別的不擔心,就擔心科裡的第二輪筆試。
  
  禹明又補一刀:「下個星期你們要考試了,我給了你那麼多本筆記,看得怎麼樣了?」
  
  「才啃了一小半。」舒秦悻悻然,卷子是四個附屬醫院一起出的,發卷的時候隨機抽取。
  
  雖然考的都是基礎範圍的內容,但是題目很活,禹明筆記上病例的分析和回溯很透徹,如果她把十幾本筆記都讀透了,至少不用再怕考卷上的【病例分析題】了。
  
  禹明看她一眼:「那回在天臺上有個人放過豪言,說短期目標是提前轉博,長期目標是業務上趕超我,長期目標你是不可能實現了,怎麼也該把短期目標實現了。」
  
  「嘁,還差一次筆試就差不多了,至於長期目標,我們走著瞧吧。」
  
  禹明一笑:「我就喜歡你盲目自信的樣子。」
  
  聽這揶揄的口吻,又皮癢了,舒秦似笑非笑,擰他的臉:「自大狂。」
  
  禹明任她捏了幾下才把她的手拿下來:「跟自大狂吃飯去吧。」
  
  癌痛中心外有一條安靜的、長長的走廊,秋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灰色的地板上,周日,縣醫院又不像在濟仁那麼忙碌,時間到了這裡,彷彿變得遲緩起來。
  
  兩人牽著手慢慢走過。
  
  「本來我也要回去一趟,羅主任要競聘副院長,中層幹部名單也要公佈了,如果到時候第二次筆試成績出來了,我到校本部幫你問問。」
  
  舒秦偏頭打量窗外的風景,秋天色彩總是比其他季節濃郁,遠處的幾株楓樹染了霜紅,藍天明澈,白雲靜靜浮在天邊。
  
  想到科裡最近的事,她輕噓口氣,如果臨床醫生能潛心搞業務就好了,但哪家醫院似乎都不可能如此。
  
  她轉頭看禹明:「這邊麻醉科願意配合搞試點嗎?主任姓劉?人怎麼樣。」
  
  禹明沒做評價:「待會吃飯你就能看到了。」
  
  劉主任來電話了,說菜館訂好了,離這不遠。
  
  禹明和舒秦剛到地方,就看到幾個人在飯館外面聊天,其中一個看到禹明就笑說:「禹老師。」
  
  禹明向舒秦做介紹:「這位是劉主任,這位是歐醫生。」
  
  舒秦跟對方握手:「劉主任好,各位前輩好。」
  
  寒暄完畢,舒秦才知道眼前這位四十多歲的黝黑矮個子是劉主任,剩下幾個都是麻醉科的醫生,還有一位資歷老的護士,是手術室的護士長。
  
  劉主任搓了搓手,領著禹明和舒秦往裡走:「上個星期您就來了,但您天天忙著業務的事,也沒肯讓我們請吃頓飯,既然今天舒老師也來了,我乾脆藉著週末的機會,帶領科室全體人員好好招待一回兩位老師,包廂在裡面,菜先點了幾個,都是我們這邊特色菜,希望兩位老師吃得慣。」
  
  禹明插著褲兜,往前邁步上臺階,一邊打量店內環境,一邊說:「今天這頓我請了吧,這星期科裡為了支持試點工作都辛苦了,我早就想好好感謝大家了。」
  
  「千萬別這麼說。」劉主任熬不住滿臉的笑,「往後還有很多業務上的問題要承蒙禹明老師關照,我們配合試點工作是應該的。」
  
  禹明笑了笑,隨口問:「電子醫囑系統的問題跟資訊科反映了嗎,我還等著週一工程師過來。」
  
  「反映了,醫囑和病誌的缺陷都會馬上完善,現在主要問題是,我們麻醉科大部分醫生寫慣了麻醉記錄單,沒寫過病誌,等模版裝好了,還得禹明老師手把手教教咱們。還有這個月的病房輪值順序,我已經讓小歐排出來了,只要癌痛中心當天收了病人,立刻安排人候班。」
  
  全科上下都熱情得不像話,坐下後聊了幾句,氛圍很快活絡起來。
  
  禹明幫舒秦倒了杯飲料,問起昨天鄰鄉衛生所的那個癌症晚期患者:「那個病人還是不肯轉院?」
  
  劉主任擺擺手:「家屬放棄了。禹明老師,不是我要潑冷水,在我們這,癌痛業務太難做了。就拿貴院來說,手術量和業務口碑在全國都是響當當的,連貴院疼痛中心去年床位都住不滿,基層更是寸步難行啊。」
  
  禹明轉動手裡的杯子,笑著說:「劉主任應該聽過一句癌痛患者的俗話,『不怕死,就怕疼。』要是癌痛不值得引起重視,1982年不會專門成立癌痛治療委員會了,何況前年有了癌痛的4A目標,去年又出了難治癌痛的專家共識。」
  
  劉主任忙著夾菜:「禹明老師說的這些我正在學習,但我還是想說,真收到癌痛中心的患者,基本都是【難治性】癌痛,不說其他的藥物,光一個皮下鎮痛泵的耗材費用就夠嚇倒一批人,這可是自費項目,患者如果知道要花那麼多錢,寧肯在家疼死,現在我們面臨的主要問題是費用,這個不解決,基層癌痛中心收不到病人。」
  
  禹明看看劉主任,突然說:「您知道『日間手術』吧,試點的正式批文下來了。」
  
  劉主任一愣:「日間手術?哎,這個我知道。」
  
  「五年前我還是學生,有一回跟羅主任出去開會,聽到一位主任級別的前輩說日間手術是西方模式,在中國絕對行不通,可就在前不久,很多家教學醫院和省級醫院進行日間手術試點了,日間手術的相關費用也會在一年後正式納入醫保範圍。」
  
  頓了下,禹明半開玩笑說:「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可以引起一場風暴,只要有人做,五年前還不可能的事,現在不也開始實現了?現在寸步難行,不代表以後也寸步難行。」
  
  劉主任茫然地眨了眨眼。
  
  禹明往椅背一靠,接著說:「如果癌痛中心成為各級醫院的傳統科室,清平縣作為基層的首批試點單位,也算是走在全國同行的前列了,以後只要提起典型醫院,少不了清平縣人民醫院的名字。」
  
  舒秦望著劉主任,最後一句話極富誘惑性,劉主任臉上一瞬間露出悠然嚮往的神情,但他顯然很快又被現實拉了回來:「您說得非常有道理,可是日間手術也好,無痛分娩也好,都有個特點:不會像癌痛中心這樣賠錢。您看我們一個月工資才多少錢,我是科主任,一味賠錢的項目,底下醫生不贊成,院裡領導也不會支持,當然禹明老師,您說的非常有道理,我們不能侷限於眼前這點利益,目光要放長遠,總之接下來不管您要我們做什麼,我們都會全力配合您的工作。舒老師,別光坐著,來,吃菜。」
  
  劉主任藉著勸菜將話題扯遠,剩下的時間,禹明屢次聊到癌痛病人的管理,奈何劉主任因為要晉副高了,一直在向禹明打聽羅主任今年是否會任面試考官,桌上的其他醫生顯然也對麻醉的圍術期部分更感興趣,一頓飯吃到下午,真正聊癌痛話題的時間才幾十分鐘。
  
  出來時禹明倒沒說什麼,舒秦卻默默嘆氣,來之前就預估到禹明的工作不會那麼順利,但沒想到這麼難,劉主任無非為了應付試點,表面積極配合,背後卻在消極抵抗,科室管理者尚且如此,下面醫生就更不必說了。
  
  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等三個月試點工作結束,禹明的工作報告不會好看。
  
  禹明停下來看她:「發什麼呆。」
  
  舒秦如實以告:「擔心你的試點。」
  
  他口吻輕鬆:「才一個星期,慢慢來,你想,如果這工作好做,怎麼會連個下鄉掛鉤都批不下來。」
  
  舒秦精神振奮了一點,不能說禹明心態好,只能說他既然決定來試點,早就把很多困難都提前考慮進去了。
  
  禹明觀察她的表情,難得她來,他想好好陪她。
  
  「下午還想去哪逛?我給你買幾件衣服。」
  
  「不要,在這買什麼衣服。」
  
  「那就去景點玩玩,城裡就一座公園,城外風景區太遠。」
  
  「我哪都不想去,我想回宿舍休息。」
  
  這話正合禹明心意,他笑了:「那走吧。」
  
  回到宿舍,禹明一關上門,就將舒秦抵在門後深吻她,吻了一會又稍微拉開兩人距離,一邊接著吮吻她的唇,一邊抬手解自己襯衣的紐扣。憋了半個月了,他身心都極度想念她。
  
  舒秦感受著脖頸上他灼熱的呼吸,這場吻來得又深又急,像是要做的事太多,反而不知道先做哪一件,她被他撩起了渴望,身體也很快有了熱度,在他低頭吻她的時候,她微闔著眼睛,無聲而熱情地回應。靜止的空氣被情人間醉人的熱流攪動起來,房間裡到處流淌著濃情蜜意。
  
  當他輕咬她的唇,他瞥見她濕潤的眼睛,身體的反應強烈到差點將褲子的拉鏈撐開。
  
  「不去床上了,就這個姿勢吧。」他迫不及待解開她胸罩的扣子,幫她將腿環住自己的腰,這時,外面走廊傳來說話聲,像是某個行政科室的人來拿東西。
  
  隔著薄薄一層門板,什麼聲音都攔不住,兩人唇還貼在一起,動作卻一頓,藉由房間裡的幽暗光線,舒秦能看到禹明眼裡浮起的濃濃懊喪。
  
  禹明心裡的確罵了一句,不得不離開她的脣,喘著說:「我們走吧。」
  
  舒秦盯著他的鼻尖,也在喘:「去哪?」
  
  禹明回頭,一邊重新繫自己的紐扣,一邊滿房間裡找她的東西。
  
  把包遞給她,又到衛生間拿兩人的牙刷和她的洗面乳。
  
  等舒秦東西都拿齊了,禹明拿起車鑰匙:「今晚我們在別的地方住。」
  
  舒秦默契地跟他出門、下樓、上車。
  
  禹明開起車來又快又急,好像滿心只有一個念頭。
  
  路過一家超市的時候,禹明往窗外望望,車子開始減速,舒秦猜到他的意圖: 「要幹嘛。」
  
  禹明忙著熄火:「買東西。」
  
  舒秦抱著背包: 「不用了。」
  
  禹明車門都要拉開了,又停下:「怎麼了。」
  
  「我帶來了。」
  
  禹明愣了一愣,笑容燦爛:「舒秦。」
  
  舒秦臉紅了,泰然說:「怎麼了。」
  
  「沒什麼。」他將她攬到懷裡,「我想吻你。」
  
  外面都是人,飛速吻了一口就分開了,禹明開得比剛才更快,到了縣城唯一一家賓館,拉著舒秦下車,登記,開房。
  
  一進房間,禹明就著剛才的姿勢,再次將舒秦抵在門邊,地面上慢慢堆疊起了她的衣服,房間裡漸漸響起兩人交纏的呼吸。當他要解她的褲子時,舒秦終於捉住他的手:「我要洗個澡。」
  
  禹明腦子裡彷彿聽到一個「停」,無奈:「回頭再洗不行嗎。」
  
  她搖搖頭,吻他一口:「等我一會。」
  
  「潔癖。」不過他還是尊重了她的意思,舒秦這方面固執起來,他連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要跟舒秦一起洗,她把他推出來:「我很快就好。」
  
  禹明走到房間中間,仰天倒到床上,一低頭,看見自己高高撐起的某個部位,又躺回去,對著天花板想,舒秦這種儀式感真要人的命。
  
  「好了沒有?」他揚聲問。
  
  「沒有。」
  
  禹明等了一會,起身,站在床邊解開襯衣,拉開舒秦的背包找出「工具」,然後走到浴室門外,徑直拉開門。
  
  舒秦還在洗頭髮,急忙背過身,又驚又笑:「你怎麼這麼討厭!」
  
  禹明一聲不吭脫衣服,目光頑固。透過細白的水蒸氣,她雪白曼妙的曲線影影綽綽。
  
  舒秦無處可去,禹明到了花灑下,頭髮瞬間被淋濕了,小股的水順著他的眉毛和鼻樑淌下來,他將她抵在墻上,讓她自己體會他的某一處:「再等下去我就要出毛病了。」
  
  舒秦盯著他的喉結:「真壞。」
  
  這句話餘音裊裊,禹明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摟緊她的腰,挑開她的唇齒,一點一點,從淺到深,肆意地吻她。
  
  舒秦貼著後背溫涼的瓷磚墻,氣息交纏,男人的身體與女人的身體如此不同,體溫那麼高,皮膚下面是男人特有的結實修長的肌肉,一張一弛間,蘊藏著力量的美。他貼得那麼近,恨不得立刻將她揉到自己的肌理裡,她深深地回應他,指端還在體味他的肩胛和手臂,突然痛哼一聲,他太急,還未等她完全做好準備就開始了侵佔。
  
  無休無止的索要,進行到中途時,像渴急了的旅人喝了大半瓶水,終於騰出空來問:「喜歡嗎。」
  
  舒秦意識飄在半空,含糊地答:「什麼。」
  
  「我。」
  
  她別過頭,故意說:「不喜歡。」
  
  他有的是辦法逼她說真話,很快,她顫慄著軟在他臂彎中。
  
  「真不喜歡?」
  
  她嘴角彎起,比他還倔,勉強打起精神笑:「不。」
  
  他故意曲解她的話:「這樣呢?」
  
  他讓她轉過身,從後面扶著她站好。
  
  舒秦低叫一聲,撐著墻,克制自己變形的音調,太壞了。
  
  禹明用心體驗著她身體的每個細微變化,將她濕漉漉的髮撥過來,吻她的耳垂:「我沒有一天不想你。」
  
  從生疏到契合,他既衝動又有耐心,快感一點一點堆積,終於帶她到達了頂端。
  
  釋放一回,他心滿意足抱她出來。
  
  舒秦累極了,在禹明懷裡睡過去,昨晚睡得不好,再醒來時天黑了,賓館毗鄰夜市,喧鬧吆喝從底下傳來,縣城的夜晚比她想像中更熱鬧。禹明閉著眼睛,手在她身上克制地遊移,發現舒秦醒來,馬上變得放肆。
  
  舒秦往一邊躲:「還來。」
  
  禹明伏到他身上,親吻她的鎖骨,滿是不捨:「別躲,明天你就回去了。」
  
  舒秦的目光因為眷戀發起黏來,哪還捨得再躲,他滾燙的腹肌與她的小腹相貼,她瞥見他底下的紋身,突然說:「等一下。」
  
  他果然不動了:「怎麼了。」
  
  她推到他,騎到他身上,靦腆地說:「我想試試這樣。」
  
  她長長的捲髮散落肩頭,像個女王。
  
  禹明稍微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戲謔:「就你這點力氣,能行嗎。」
  
  舒秦重新推倒他:「別囉嗦。」
  
  再次進入狀態,不過如禹明所言,才幾下舒秦就氣喘吁吁了。
  
  禹明被吊得不上不下,想笑又不能笑,壞透了,翻身將她壓住。
  
  這回不像第一次那麼急切,兩個人的所有感官都打開了,盡情融合,酣暢宣洩,當一切結束後,禹明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著滿足,他將舒秦摟到懷中,唇輕輕摩擦著她的髮頂,深吸口氣,洗發水的香味和她身上的氣息淡淡糅合成了一種獨特的味道,有點奶香,讓人著迷。
  
  舒秦懶洋洋地窩在他懷裡,輕輕摩挲著他的紋身,和昨天晚上一樣,他依然不排斥這動作。
  
  「還疼嗎?」
  
  「什麼?」
  
  「紋身。」她支起一臂,垂眸望著他,「洗過幾次?」
  
  「五六次?」他將胳膊枕到腦後,沒有迴避,坦然的語氣,「記不太清了。」
  
  舒秦默默望著他,母親剛去世那段時間,他每天晚上怎麼熬過來的,好在禹明總算不再避諱這個話題,能夠坦然聊起那段日子了。
  
  「為什麼要洗。」她疼惜地撫過,試著問,「想起母親了?」
  
  「嗯。」只開了一盞床頭燈,禹明的五官半明半暗,「一看到這個就會想起我媽,有時候心裡特別想我媽,巴不得這東西馬上從我身體上消失。」
  
  她目光裡滿是心疼,這是兩人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向對方敞開自己。

  她默默躺回他懷裡,繼續這話題:「母親剛走的那段時間,怎麼熬過來的。」
  
  禹明抬手摸摸自己的胸膛,很長一段時間,一到晚上胸口都會硬得像岩石:「大部分時間都在念書,沒空胡思亂想,要麼就去顧飛宇家待著,晚上睡覺的時候如果想起我媽——」
  
  他聲音暗了下去:「就起來看看我媽的照片。」
  
  舒秦想起那張母子合照,用力抱緊他,一個人的家,少年獨自坐在床頭看母親的照片,那種深切的悲涼和孤獨,她一輩子都無法體會。
  
  要是那個時候她就陪在他身邊就好了,不不,在世上,誰能替代得了母親的位置。
  
  也許痛得太久了,禹明彷彿已經對那段歲月有點麻木了:「我想起我媽臨終的那段時間,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後來我大部分心思都用在該用的地方,日子也就過去了。」
  
  他低頭望著舒秦:「到今年我媽去世快十二年了,可我的項目還只進行到一半。」
  
  「但是你已經實現對盧阿姨的承諾了。」舒秦心疼不已,「還遠遠超過她的期待。」
  
  禹明沉默下來,舒秦知道他在想什麼,母親的去世,給他留下了一輩子的陰影,旁人無法幫禹明徹底擺脫愧疚感,只有他自己能走出來。
  
  「我餓了,我們去吃晚飯?」
  
  禹明翻身坐起:「想吃什麼?要不你在房裡等我,我給你買回來?」
  
  舒秦把手遞給他:「你拽我起來,我想逛逛下面的夜市。」
  
  兩人換上衣服,夜市如舒秦想像中那般熱鬧,各類小吃都有,禹明給她買了一份烙餅,又帶她去吃麻辣燙。
  
  逛得正起勁,禹明電話響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0-30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1-3 10:34 PM 編輯

84.
  
  電話是科教科的吳主任打來的,舊金山那邊要溝通「中國行」的具體細節,禹明一聊就是十幾分鐘,剛掛斷,電話又響了。
  
  這回是縣醫院打來的,禹明聽了幾句,說:「我馬上過來。」
  
  舒秦問:「要回醫院嗎?」
  
  禹明:「有個病人要轉到疼痛中心,當班醫生沒什麼經驗,我得過去一趟。」
  
  舒秦推開面前的碗起身,禹明一怔:「別急啊,你吃你的,我忙完就過來找你,你要是不想逛了,就先回賓館休息。」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醫院。」
  
  禹明笑了,真是一分鐘都捨不得跟他分開。
  
  舒秦沒理他眼裡的笑意,背好包跟他去取車。
  
  車開得飛快,疼痛中心剛剛掛牌,麻醉科醫生僅有六個,為了保證白天有足夠的醫生進行輪轉,目前沒辦法固定派班,只有要收病人的時候,病房才會給候班的醫生打電話。
  
  剛上三樓就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舒秦微愕看向禹明,濟仁的疼痛中心經常收治終末期的患者,但因為患者轉來前會經過針對腫瘤的治療,家屬基本都有了心理準備,除非患者離世,很少會出現這種集體情緒失控的情況。
  
  廊燈亮著,樓梯轉角幾名家屬,一男四女,歲數都不輕了。
  
  禹明望他們一眼,立即從褲兜裡拿出鑰匙打開更衣室的門,舒秦默契地留在門口,目光卻掃向對面,蹲在地上小聲哭的,是一位五十歲模樣的男人,其他幾位女家屬也在啜泣,怕聲音傳開,都有意捂著嘴,然而悲傷從指縫裡溢出,壓都壓不住。
  
  禹明很快便關上門出來,順手將實習生的一件白大褂遞給舒秦。
  
  舒秦隨禹明快步走到走廊盡頭,晚班醫生和護士已經來了,患者被收在01床,醫護人員疼痛方面的業務還不熟練,儘管只有一個病人,病房依然顯得異常忙碌。
  
  歐醫生在床頭跟別科醫生交班,他下午才跟禹明舒秦同桌吃飯,看到他們過來表現很熟絡:「來了。」
  
  禹明取出口袋裡的聽診器,快步往床邊走:「哪個科轉來的?」
  
  「普外科。」
  
  舒秦隨禹明進去,患者是位老年男性,七十多歲,被疼痛折磨得蜷成一團,聽到交談聲,老人勉強扭動脖子回頭,咧了咧嘴:「大夫。」
  
  禹明溫聲說:「您好,我姓禹,待會我給您做個體格檢查。」
  
  老人微微點點頭,舒秦看向床邊的監護儀,經驗告訴她老人此刻的疼痛指數很高,可惜手裡沒有疼痛量表,不然馬上可以給老人做評估。
  
  到了醫生辦公室,歐醫生向禹明匯報病情:「普外科剛收的病人,做了細胞學檢查和MDCT,胰腺癌,下周做手術,到時候看腹腔轉移情況再決定切除方案。」
  
  禹明接過來看:「出院報告?病人是第二次入院?」
  
  普外科醫生點點頭接過話頭:「老人是我們這邊一個村子的,老伴過世十幾年了,三個女兒也都嫁人了,兒子兒媳在縣城做生意,經濟條件都不太好,老人平時在家幹農活,早就不舒服了,也沒當回事,拖成重度黃疸了才被兒女看出來,來之前他們還指望是別的病,沒想到診斷出胰腺癌,家屬不相信我們這的技術,當天就辦了出院,後來帶老人到上級醫院做了個內鏡活檢,再次確診是胰腺癌晚期,留在當地不方便照顧老人,只得又往縣城轉,一家人今天才趕回來,因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直哭到現在。」
  
  說話間,幾位家屬路過辦公室門口,他們勉強收攏了臉上的悲戚之色,邊走邊低聲商量什麼。
  
  「上次老人住院期間就有嚴重的疼痛問題,這是當時的醫囑單,您看看。」
  
  禹明翻看病例,普外科醫生說:「換了幾種方案,效果都不理想,患者夜間無法入眠,營養狀況也越來越差,現在主要問題是腹腔腫塊較大,萬一術中出血,怕下不了手術台。正好醫務科的科長在我們科查病歷,就說既然疼痛中心試點,建議我們把病人轉到這來試試,要是禹明老師和劉主任有辦法可想,先改善改善患者全身狀況再說。」
  
  外面一陣腳步聲,麻醉科劉主任趕來了。
  
  「禹明老師。」
  
  「我去給病人做個體格檢查。」禹明對劉主任說,「您給腫瘤科打個電話,患者全身狀況很差,做手術之後還會化療,我們幾個相關科室最好提前制定個治療方案。」
  
  劉主任還算配合:「我這就打電話。」
  
  舒秦隨禹明到床邊給患者做檢查,回到辦公室,劉主任打完電話了:「腫瘤科主任去外地開會了,星期二才回來,我跟他們科年資高的趙醫生說了這事,他馬上就過來,禹明老師,我覺得還得看家屬的意見,本來家裡經濟狀況就不好,老人又到了這個階段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家屬要麼會直接辦出院,要麼會湊錢轉到上面醫院去。」
  
  他態度還是很消極,並非不願意接收病人,而是不認為癌症患者的家屬會願意在疼痛中心接受正規治療。
  
  禹明沒接茬,接著找家屬談話。
  
  簽字的事落在患者的兒子頭上,中年人總算不哭了,但精神狀態還很差。
  
  剛才這人蹲在地上哭時,舒秦曾誤以為他有五十歲,這會知道對方才四十歲,也許是歲月操勞所致,他看上去比同齡人蒼老許多,無論禹明和劉主任跟他談什麼,都只有一句話:「只要能讓我爹多活幾天,讓我們做什麼都行。」
    
  劉主任看向禹明,禹明目光落在疼痛評估表上,又仔細問了幾句,簽好字安撫家屬,家屬們陸續離去。
  
  舒秦起身去洗手間,聽到家屬們在商量轉院的事。
  
  老人的長女泣不成聲:「就算治不好了,也不在縣醫院治,這裡能有什麼好大夫?爹這輩子沒過過啥好日子,咱們忍心就這麼耗下去嗎,我看還是得轉到城裡去,能多活幾天是幾天。」
  
  男家屬身邊站著一個女人,聽語氣是老人的兒媳:「大姐說得倒是容易,可真要轉到城裡去,誰在醫院陪床?後面要是做化療,誰帶老頭子去做?來回都折騰幾趟了,一趟就是好幾天,而且已經是晚期了,轉到哪都一樣,普外科還算縣醫院的重點科室,不如就在這治,再拖下去爹也快熬不住了。」
  
  男人痛心疾首,跺腳:「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閉嘴不說話。」
  
  那女人挺起胸膛:「我這不也是心疼爹嗎,孩子們要上學,我們都到城裡陪爹,誰來管他們?家裡生意不用做了?」
  
  她越說嗓門越大,男人急得拉住她的胳膊,女人委屈得一通嚎哭,走廊亂糟糟的,舒秦從衛生間出來,快步回到病房。
  
  禹明正帶歐醫生開醫囑,歐醫生低頭輸入一行字,有點驚訝:「禹明老師,羥考酮首用劑量這麼低?」
  
  禹明說:「患者七十四歲,終末期代謝差,用藥的時候要謹慎,最好從小劑量開始滴定。」
  
  歐醫生點點頭,繼續開醫囑。
  
  劉主任在後面說:「疼痛跟麻醉臨床管理思路完全不同,難得禹明老師兩方面都又精又專,我們要學習的地方太多了。」
  
  可他顯然惦記著白天的麻醉排班,只看了兩眼便到旁邊打電話,歐醫生今晚得守在病房,明天手術室少了一個醫生。
  
  舒秦默默走到禹明身邊,他一步一步走得太艱難了,相比已經日趨成熟的濟仁一院疼痛中心,這裡就是一盤散沙,舉凡業務上的事,幾乎都要在禹明的推動下往前進行。
  
  禹明怕舒秦太累,扭過頭低聲對她說:「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舒秦搖頭:「我在這陪你。」
  
  說著便從背包裡拿出教材,自顧自坐到一邊。
  
  禹明望著她的側影,想起那段時間在疼痛病房,兩人也是這樣各做各的事,心裡突然有種寧靜的踏實感,連手把手教歐醫生寫病誌都空前耐心。
  
  沒多久腫瘤科的那位趙醫生來了,連同劉主任和普外科的副主任在內,大查房過後,禹明便讓劉主任組織大家商討方案。
  
  病房條件簡陋,舒秦沒地方可去,只得坐邊上看書。
  
  偶有幾句話飄過來,禹明劉主任在和普外科副主任評估麻醉風險,聽禹明的意思,如果患者做手術,麻醉將由他來做。
  
  討論完這個,腫瘤科的趙醫生又提出初步的化療方案,為了應對頑固性癌痛,禹明一面看影像學資料,一面跟趙醫生評估術後局部化療的可能性。
  
  最後禹明說:「週一我給醫務科的秦科長和介入科打個電話,等週二腫瘤科主任回來,我們一起做個動態的治療方案,下周患者做手術,還會有很多治療上的問題要進行多科討論,我們最好臨時成立個小組,便於及時做調整。」
  
  腫瘤科的趙醫生坐直身體:「我們科早就想拓展這方面業務了,可是現在國內大部分疼痛科還歸屬於麻醉科,在引進新技術方面,我們科經常遇到困難,難得禹明老師積極倡導多學科合作,我覺得我們院腫瘤業務有望做起來。」
  
  禹明笑著說:「要不趙老師整理一下跨科治療遇到的問題,我正好有點項目上的事要回濟仁落實,既然是對點扶貧單位,我順便做一份報告,把這裡遇到的困難,一起向院裡反映反映。」
  
  趙醫生高興地說:「也行,我晚上回去整理整理,明天上午發禹老師郵箱。」
  
  舒秦翻過一頁書,禹明在這試點一個禮拜,劉主任不積極,獨木不成林,要推他們往前走,只能想別的辦法,縣醫院的腫瘤科雖然病人不算多,但患者進展到中晚期,不乏伴隨難治性癌痛的患者。如果多科合作,今後在收治病人方面,幾個科室的業務都會進入良性循環。
  
  她朝那邊一瞥,就看見劉主任眼睛微亮,顯然思路在拓寬,從圍術期管理到術後癌痛治療,禹明闡述得既清楚又明白。
  
  疼痛中心不再是一個單薄的附屬部門,而是一個能提供綜合治療手段的臨床科室。劉主任大概是看腫瘤科積極響應,態度也稍有鬆動。
  
  普外科的副主任說:「現在就怕腫塊已經侵犯了腹腔和主動脈,到時候打開腹腔一看,頂多做個『開關』手術,重點還是得放到術後化療上,但如果還有切除腫塊的機會,這幾天患者的營養支持就很關鍵了。藥已經上了,要不我們看看患者現在的情況?」
  
  禹明看看手錶,正好要做第二輪評估了,便說:「行。」
  
  他們走到走廊上,歐醫生正好從病房裡出來,禹明問他:「疼痛指數降下來了?」
  
  「下來了。」
  
  「呼吸和循環怎麼樣?」
  
  「波動不大。」
  
  家屬們依次從裡頭出來,老人的兒子對劉主任說:「您是這裡的主任?我爹吃了一大碗粥,現在睡著了,大半個月了,這可是頭一回。」
  
  家屬們都很振奮,雖然明知是晚期,可是在老百姓固有的觀念裡,能吃能睡便意味著康復的希望。
  
  普外科副主任和趙醫生笑著看了看禹明,禹明從病房裡確認了患者的情況出來,注意力馬上又放到歐醫生的第二輪評估表上,劉主任見家屬如此熱情,尷尬得不知說什麼,只得說:「我們給你父親商討了一個初步的治療方案,正要徵求你們的意見,家屬都在這吧,來,都到辦公室來。」
  
  舒秦抬頭往門口望,就見家屬們一齊進來,這回坐下談話,禹明談得很深也很細,大概是看幾個科室聯合給出了治療方案,家屬們比之前配合很多,整個談話期間,他們問了很多費用和治療方面的問題。
  
  舒秦一旁聽著,總覺得連同劉主任在內,所有人的態度都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轉眼忙到十一點多,禹明盯著歐醫生寫完查房病誌,又到病房看病人,眼看治療手段都上了,患者的生命體徵也趨於穩定,這才帶著舒秦出來。
  
  下樓的時候,劉主任說:「舒老師難得來一趟,一晚上都耗在這了,禹明老師,你明天就放心回去匯報工作吧,我也進修過疼痛業務,這邊我盯著就行。」
  
  禹明說:「我明天晚上就會趕回來,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二人跟劉主任告了別,回到宿舍,賓館離這太遠,病人剛收進來,萬一有什麼事,臨時跑過來不方便,還好洗漱用品都在背包裡。
  
  洗完澡出來,舒秦挨著禹明躺下,下鋪太窄小,翻身都有點困難。
  
  明明很累,不知為何舒秦又很興奮,雖然走得艱難,但禹明在以自己的方式開疆拓土,經歷了一場真正的交心,以前她不明白的事,現在統統看得透徹了,抬頭看,黑暗中禹明的眸光微亮,她摸摸他的脣:「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明天怎麼說服我們醫院腫瘤科的主任跟我來一趟清平縣。」
  
  「明天?」
  
  禹明低頭看她:「是不是有點困難?」
  
  舒秦想了想,換別人也許不行,可她總對禹明格外有信心:「我覺得問題不大。」
  
  禹明笑了,可一想到兩人即將分開,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將她的瀏海撥到一邊,他說:「明天你就回去了,送完你我還得忙別的事,忙完就得往回趕。」
  
  舒秦也不捨,把頭埋進他胳膊,聲音悶悶的:「你還知道你要開一天的車?我命令你現在就睡。」
  
  「可是我睡不著。」他面露思索,「要不做點別的事?」
  
  舒秦體會一番身下薄薄的床板,有些猶豫:「這個床不行吧?」
  
  禹明無聲地笑,他原計劃是等舒秦睡了,起來寫個報告,說那話的時候,沒別的意思。
  
  黑暗中睜開眼睛久了,舒秦能看清眼前事物的輪廓了,禹明不但沒吭聲,笑得還挺古怪。
  
  她明白自己想歪了,懊惱地捶他一拳,翻個身懶得理他了。
  
  禹明從後面抱緊她,吻她的耳垂:「這床不行,我們去衛生間好不好。」
  
  舒秦用胳膊肘往後懟他一下,怒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真不經逗。明天早上六點就得起來,才這麼點時間怎麼夠,禹明抱著她起來,這回徹底想歪了:「再見面至少要一兩個禮拜了,那玩意還剩一個沒用完。」
  
  舒秦裝傻:「什麼?」
  
  禹明用後背抵開衛生間的門:「你帶來的工具啊。」
  
  ***
  
  第二天早上禹明六點鐘就起來了,趁舒秦收拾東西,先到病房看了病人,等劉主任過來了,帶舒秦開車上路。
  
  舒秦頭靠著椅背,昨晚睡得不夠好,上車先給爸媽打電話,說要跟禹明朋友一起回市,接著便開始補眠,中途醒來一次,身上多了件禹明的外套。
  
  禹明開得算快了,可是路上交通堵,等回到一院,都下午三點了。
  
  禹明將車停好,送舒秦到女生宿舍: 「羅主任競聘的時候我會回來,這段時間你專心準備考試,別來回折騰了。」
  
  「嗯。」宿舍樓底下來來往往都是人,舒秦知道他還有好幾件事要忙,背好包說,「路上開車慢一點,不管多晚,反正到了就給我發個短信,還有,工作的時候別弄得太累了。」
  
  禹明盯著她看,想多看幾眼,又怕越看越捨不得,最後果斷轉身:「走了。」
  
  舒秦望著禹明的背影,太陽開始西沉了,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她想起那晚他的傾訴,想起他這些年「償債」似的努力,心裡突然湧出濃濃的寥落感,忍不住喊道:「禹明。」
  
  禹明腳步一頓,馬上走回來,笑道:「還有什麼囑咐。」
  
  舒秦忘了自己要說的話,只說:「下次回來想吃什麼告訴我,我提前跟我爸爸說,我們回家吃飯。」
  
  禹明端詳她的表情,一瞬間懂了什麼:「行,幫我跟叔叔說,我喜歡吃芹菜和香芋。」
  
  舒秦點頭。
  
  禹明看她幾眼:「這回真走了?」
  
  舒秦又點頭,留在原地,直到禹明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籃球場旁的林蔭道,這才慢騰騰地回到宿舍。
  
  正在換床單,盛一南迴來了,看到舒秦又驚又喜:「哇奧,終於回來了。」
  
  舒秦遞給她一包在夜市買的小吃:「給,嘗嘗。」
  
  盛一南忙進衛生間洗手,喜滋滋接過來:「才一天沒見你,怎麼像過了好久似的,知道吧,明天要考試了。」
  
  舒秦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要考,沒想到就是明天。
  
  她直起身說:「科裡出通知了?」
  
  「吳教授今天告訴我們的,而且這次不知道出什麼妖蛾子了,不在科裡考,要我們到教學樓統一考。」
  
  舒秦一愕,回想自己這段時間的溫習,本來還打算晚上回家一趟,看來只能老老實實看書了。
  
  晚飯跟盛一南吳墨一起吃的,吃完他們倆回科裡閱覽室拿書,舒秦到疼痛病房收樣本,本想給禹明打電話,怕他在開車,又打消了念頭。
  
  收完樣本,舒秦去禹明家,路上行人少,秋意漸濃,夜風透著蕭瑟意味,拂在臉上,涼涼的。
  
  她望著腳下的路,想起有段時間她和禹明經常一起回去,可惜那時候兩人動不動就鬧彆扭,現在倒是沒人跟她吵架了,長長的路,一個人走。
  
  到了禹明家,舒秦站在玄關望瞭望,劉阿姨顯然天天來打掃,傢俱和地板都很乾淨,轉了一通,沒發現禹明回來的痕跡,想想也是,他為了那位老年患者特意去找腫瘤科的主任,怎麼捨得把時間浪費在其他事情上。
  
  舒秦在書房復習到快十二點才回宿舍。
  
  半夜收到禹明發來的短信。
  
  【我回清平縣了。】
  
  舒秦看時間,一點半了,對鋪的盛一南都睡了,忙回。【都還順利嗎。】
  
  禹明沒想到舒秦還在等他,太晚了,想著明天她還要上班,克制著自己,只回了一條。
  
  【嗯,順利,睡了。】
  
  舒秦回了個「點頭」的表情圖,怕影響他休息,慢慢放下手機,這麼晚了,如果沒有她,禹明回到清平,好像連個報平安的對象都沒有。
  
  禹明等了幾秒,舒秦果然沒再回覆,便也將手機放到枕頭邊上,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又拿出手機,找出那天他出發來清平時,趁她睡覺時拍的大頭照片,舒秦自己覺得這照片不好看,可是他一看心底就會湧出笑意,看了片刻,下意識又將這張照片設成了屏保。
  
  第二天手術很多,新任老總跟禹明風格不同,性格溫吞,協調能力也差很多,來來回回穿梭於上下兩層手術間,疲於奔命的樣子,即便這樣,一天下來還是出了不少簍子。
  
  七年制晚上果然被拉到教學樓考試。偌大一個教室,考生只有舒秦四個,監考老師卻有兩個。
  
  舒秦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時間多想,因為卷子很快就發下來了,出題風格跟上回不一樣,但難度相同,好在她這段時間啃得還算認真,考完下來回想一番,比起雲裡霧裡的第一回,問題應該不算很大。
  
  剛關閉飛行模式,接到禹明電話:「考試去了?」
  
  「你怎麼知道。」
  
  「王南今天晚上替你去疼痛病房收樣本,他告訴我的,考得怎麼樣啊?」
  
  正好王姣姣從後面走過來,舒秦嗯了一聲:「還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3 11:13 PM

85.
  
  舒秦惦記著那位胰腺癌患者,問禹明:「腫瘤科主任昨天跟你一起去清平縣了嗎?」
  
  「沒去。」
  
  舒秦悶悶地整理肩帶,早猜到不會順利,昨天他們回本市的時候都下午了,就算禹明馬上去找腫瘤科主任,也很難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說服對方跟他一起回清平縣。
  
  「周主任說這個星期還有很多業務上的安排,清平縣太遠,他抽不出時間去,我從腫瘤科出來,又去找普外科的馬主任。」
  
  「馬主任答應去了?」
  
  「也沒去,他星期一就去了外地開會,下周才能回來。」
  
  舒秦嘆口氣,一波三折。
  
  「後來我跟羅主任去科教科匯報這段時間的工作,我說試點一個星期,總共只收了兩個患者,而且第一位患者因為不肯在疼痛中心接受治療,當天就辦了轉院。」
  
  舒秦笑了,清平縣工作一周,殘酷的現實打得禹明一個趔趄,但是他很快站穩了,因為要往前走。比起剛進科時她見過的那個無所不能的禹明,這個懂得「示弱」的禹明,顯然成熟了很多,也歷練了很多。
  
  「我跟他們說,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疼痛中心收不到病人,試點工作等同於失敗。」
  
  「羅主任和科教科怎麼說?」
  
  「他們有點急。」禹明笑了笑,「後來我把縣醫院腫瘤科趙醫生發給我的郵件,連同我自己這個禮拜遇到的困難一起,向他們做了個口頭匯報,羅主任聽我說起疼痛中心和腫瘤科技術互助的初步思路,挺支持這個想法,他說昨天在本市的一個腫瘤會議上碰到了清平縣腫瘤科的程主任,就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然後呢?」
  
  禹明這幾天太累了,嗓音都有點啞,但知道舒秦關心這個,耐心地往下說:「程主任還在本市,接了電話就趕到我們醫院來了,他說基層醫院科室之間壁壘太多,聽羅主任說了疼痛中心合作的建議,願意試一試,聊到後面,程主任主動跟他們醫院醫務科長打了電話,讓清平縣醫院以下屬扶貧單位的身份,正式邀請這邊的周主任去會診。」
  
  「這回周主任該答應了吧?」畢竟既有科教科和羅主任的推動,又有「點對點」扶貧單位的盛情邀請。
  
  「明天白天動身,晚上應該就能到。」
  
  舒秦莫名地高興,不知是為了禹明請到全國有名的專家前去為那位老年患者進行診視,還是為試點總算邁出了一大步。
  
  「所以從這位胰腺癌患者開始,疼痛中心收治的癌痛病人都會採取這種聯合診療的模式?」
  
  「還早,這次只是請周主任跟我一起做個示範病例模型,要是能藉這個機會做出一套規範化的流程,後續的工作可以慢慢鋪,以後腫瘤科門診每收治一位病人,都會試著跟疼痛中心一起商討治療方案。」
  
  舒秦按下電梯按鈕,這樣疼痛中心能打破無病人可收的僵局,患者入院後的診療措施也會更有前瞻性,而癌痛得到有效控制,病人免疫力和營養狀況都會隨之改善,後續再上靶向治療,療效就更確切。
  
  她換位思考了一下,今後她在業務上遇到類似的瓶頸,能不能做到禹明這個程度?也許努力程度不相上下,就怕沒他那份霸氣。
  
  「疼痛中心只有兩張床,假如以後兩個科室業務做起來了,床位會不會不夠用?」
  
  「想得有點遠,不過就是這麼個意思。」事情開始往前推進了,雖然忙了一天,但禹明仍覺得自己有無限精力,「光問我試點的事,你怎麼都不擔心自己的筆試啊。
  
  舒秦進了電梯,王姣姣他們早就走了,周圍無人,說話也就隨便了。
  
  「這次感覺比上次要好。」
  
  「如果這次還是第一名,提前轉博的名額是不是就穩了?」
  
  差不多是這樣。但在分數公佈前,舒秦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她聽到那頭有人喊禹明的名字,才知道他還待在疼痛中心,這一忙起來,多半又會忙到後半夜,便唔了一聲:「你先忙,回頭再說。」
  
  那邊催得急,禹明來不及多囑咐就掛了電話,舒秦站在台階上回想這次考試的情形,越想越覺得踏實,她踏在滿地落葉上,趁著夜色,朝宿舍樓走去。
  
  ***
  
  第二天醫院正式公佈了中層幹部選拔的名單和演講時間。
  
  曹教授和吳教授晉本地麻醉學會委員的結果也出來了,濟仁歷來既重臨床又重科研,在羅主任的積極推進下,曹主任順利晉了委員,吳教授雖然落選,但依然參加了院裡的副主任競聘。
  
  這意味著連同曹吳兩位教授在內,今年競爭副主任崗位的教授共有五位。羅派兩個,章派三個。
  
  舒秦盡量避免跟身邊人討論這些事,但能感覺隨著競聘日期的臨近,科裡的氛圍越來越緊張。
  
  這周她被派在普外科手術間,腹腔鏡手術較多,白天忙完,下班看書,進科這兩個月,她一邊參閱禹明的筆記,一邊啃《米勒麻醉學》,馬上要將厚厚的一本上冊看完了。
  
  週五中午舒秦特地請假出去了一趟,到了研究生辦,她把填好的關於出國交流的申請表,和護照一起交給了那位古主任。
  
  回來路過走廊,副主任辦公室有人說話,章副主任和幾位教授在裡面,舒秦無意往下聽,但對方顯然沒打算避諱外人,她想不聽見都難。
  
  「今年報的人可真不少。」 原來在聊申報優秀科技進步獎的事。
  
  「林景洋的報上去了吧?」
  
  「報上去了,林師弟這兩個月天天紮在體外,今早又讓廠家送試劑盒來了,我抽查了樣本,質量都很不錯。」
  
  柯老師似乎在翻閱什麼,「唰-唰-唰」,紙張在空氣中緩緩劃過的聲音。
  
  「咦,這麼多份課題,怎麼沒看到羅主任給禹明的項目簽字?他那個癌痛課題不也是國字號嗎,在清平縣待了這麼久,弄得怎麼樣了。」
  
  「聽說去了一個多禮拜,才收到一個病人?」
  
  幾人的低笑聲飄出來,掩不住樂見其成的意味。
  
  「年輕人啊,就是太理想化。」章副主任的聲音,慢悠悠的,「隨便做點數據統計,就以為自己摸透了基層現狀,這回自己去那一待,該知道不好幹了吧,眼看就到年底了,試點工作報告做不出來,就算課題報上去,也很難評上。」
  
  「錯過了青年後備人才的出國機會,這是又要錯過科技進步獎?」
  
  笑聲再次蕩開,舒秦想當作沒聽見,然而氣惱重重地壓在心頭,略站了一站,便走到隔壁的茶水間接水。
  
  「藉著濟仁這麼好的平臺,疼痛病房的效益都沒起來,清平縣是什麼地方?毛頭小子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羅厚霖倒是肯放任自己學生胡鬧,可這不是白白浪費課題組的經費嘛,都說禹明在年輕人裡面是最出色的一個,我看無非就是狂妄自大,林景洋跟他同一屆的,你們看看,這孩子做起事來可比禹明踏實多了。」
  
  「章主任,我這幾天怎麼聽說院裡想把疼痛病房從麻醉科分出去?疼痛病房雖然效益不好,但也是臨床科室,真要分出去了,誰去那邊做主任?」
  
  章副主任不知是沒興趣還是在想別的,沒搭話。
  
  柯老師說:「早分出去也好,圍術期業務還有那麼多項目等著展開,何必在疼痛病房浪費那麼多人力物力,而且要不是掛靠著麻醉科,疼痛病房會比現在更難維繫,這種捂不熱的攤子,誰願意接誰接。」
  
  門被關上了,舒秦沒能聽到章副主任說什麼,只得從茶水間出來。
  
  週末回到家,舒秦跟爸媽說禹明下周要來家吃飯,晚上給禹明打過去,她才知道週末一院的腫瘤科主任待在基層,禹明必須趁這個機會落實第一個病例模型,舒秦一心盼著試點順利,也就沒再主動給禹明打電話,在家待兩天,全用來看書了。
  
  週一舒秦到了科室,羅主任和章副主任不在科裡,馬上要競聘了,光個人演講就有兩場,早會是由新任白班老總主持的。
  
  交班時間未到,boss不在,示教室的氛圍比往常輕鬆許多,舒秦進去就聽到王姣姣說:「林師兄,你進了青年後備人才,這麼大的喜事,怎麼沒看到你請客。」
  
  「是啊,都快公佈兩周了,林老師平時這麼大方,這回可不能賴。」
  
  林景洋掛著謙遜的笑容,起先沒接話,架不住大家起哄,最後只得笑著說:「這幾天忙得都忘了這事了,要不就這個週末吧。」
  
  舒秦微笑著走到學生們中間,隨著評選風波的平息,科裡人似乎都忘了林景洋頂替禹明名額的事,周圍人都在向林景洋道喜,連盛一南都在鼓掌,這次去清平縣,舒秦知道很多過去不知道的事,按理她應該像禹明一樣心無旁騖往前走。
  
  可就算懂得這些道理,真等置身其中,做起來並不容易。
  
  說笑幾句,正式交班,中途吳教授出去了一趟,返回時拿著一本花名冊,等學生們交完班,他站在前面說:「剛才校本部打電話,說七年制第二次筆試的成績出來了。」
  
  舒秦嚇得剎住腳步,盛一南和吳墨也有些錯愕:「怎麼這麼快?」第一回筆試足足隔了半個月才出成績,這次才幾天就出來了。
  
  吳教授抖了抖名單:「按照學號公佈分數,舒秦——」
  
  舒秦站在那,緊張得頭皮都繃緊,能不能得到名額,就看這次的分數了。
  
  「80分。」
  
  「王姣姣,74分。」
  
  王姣姣似乎不相信這個結果,咬緊下嘴唇。
  
  「盛一南,76分。」
  
  吳墨緊張得兩人交 互著跺了跺:「吳墨,72分。」
  
  舒秦心怦怦直跳,天天惦記這個名額,真等結果出來了,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盛一南和吳墨垂頭喪氣向她道喜,舒秦目光落在他們的臉上,因為意識還處於遊離狀態,居然不知道說些什麼。
  
  吳教授沒抬頭,接著又統計了一下幾次考試的名次,這才說:「舒秦不錯,其他人也都有進步,回頭等羅主任和章副主任回來確認,我會把結果發到研究生辦。」
  
  提前轉博手續比較複雜,培養程式也跟普通七年制不一樣,校本部會督促各科室早點提交名單,依照往年的傳統,最遲不超過第二個學期。上午舒秦專心跟著顧教授學習,但只要閑下來就會掐掐自己,想向周圍的人確認,然而除了他們四個,沒人在意這個考試。
  
  中午舒秦吃飯,幾次想給爸媽打電話,可畢竟結果並未正式公佈,號碼都按完了,又強行忍住了。
  
  她給禹明打電話,他剛接起,劉主任的聲音冒出來,舒秦猜他正忙,長話短說:「我們第二次筆試的成績出來了。」
  
  禹明似乎愣了一愣:「這麼快?」
  
  舒秦笑了,一模一樣的反應。
  
  就聽禹明對劉主任說:「稍等。」接著他像是特意走到了安靜的角落,背景聲音不再像剛才那麼嘈雜。
  
  「考的第幾名?」
  
  「第一。」
  
  禹明幫她算了算:「那就差不多了。」
  
  他當年讀的八年制,不必參加轉博考試,但也知道舒秦剛進科就惦記這個。按照歷年來的規矩,第一名會列入轉博名單。
  
  舒秦也希望如此:「現在只是成績出來了,還得等科裡簽了字提交到研究生辦和校本部,等名單公佈了才算定下來。」
  
  「要是能定下來,你打算怎麼慶祝?」
  
  舒秦起身,低聲說:「幹嘛這麼高興,結果都還沒出來,況且你又不在這……」
  
  禹明品出了她話裡思念和嗔怪的意味,一笑,歉然地說:「要不我送你個禮物?當慶祝了。」
  
  「什麼禮物。」
  
  「項鏈啊耳環什麼的。」女孩好像都喜歡這種玩意。
  
  「我不要,天天待在手術室,戴了這些東西,進去還得摘。」
  
  「那給你換台筆記本。」有一回他們倆逛街路過一家數碼店,店門口貼了張粉色超薄筆記本的海報,他記得舒秦瞟了好幾眼,「換個粉色的?」
  
  「我筆記本上半年才買的,用的好好的,換什麼換。」
  
  「過幾天競聘,我得回去一趟,等我忙完,我帶你去看場電影?」
  
  舒秦想起這幾天科裡亂糟糟的情形,委實提不起精神。對現階段的禹明而言,時間比金子還寶貴,白天帶著麻醉科跟腫瘤科建立合作模式,晚上還得寫計劃書和報告,就算抽空去看電影,她也能想像那副火急火燎的情景。
  
  「別把時間花在不相干的事上。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就希望你專心試點。」
  
  「什麼叫不相干的事啊。」禹明反駁她,明知她擔心什麼,心裡湧過一股暖流,「行了,等我回來再說。」
  
  舒秦問他:「你那邊怎麼樣?患者做手術了嗎?」
  
  「切除了部分腫塊,順利下臺,周主任跟我做了一套方案,我這幾天寫了個總結報告,準備把第一份病例給科教科發過去。」
  
  「幾個科室的聯合治療方案上了?」
  
  「嗯。」
  
  舒秦嘆氣,再艱難也走出了這一步。這份報告發過去,可以想像羅主任和科教科的反應。
  
  「新收病人沒。」
  
  「上午收了一個。」
  
  「別的科室轉來的?」
  
  「腫瘤科門診直接收進來的。」
  
  舒秦說不出的高興,還要往下問。
  
  禹明說:「這邊還等著調整醫囑,我先去忙了。」
  
  舒秦意猶未盡地掛了電話,有人叫她:「舒小妹。」
  
  舒秦抬頭,顧飛宇過來了。
  
  「顧師兄。」她莞爾,「今天有手術?」
  
  「我們組今天手術日啊。」顧飛宇在她對面坐下來,看她幾眼,「我說你們科老總都怎麼回事,禹明不肯派你到我們骨科來,新老總也這樣,今天一上午,光看到一個小胖子在我們27間晃來晃去。」
  
  舒秦知道顧飛宇說的是吳墨,忍不住笑:「還沒輪到唄。」
  
  顧飛宇吃了口飯,往前一看:「雯姐。」
  
  朱雯剛下臺,端著飯盆坐到這邊,說:「快快快,你們倆誰給禹明打個電話,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他。」
  
  顧飛宇和舒秦對了個眼:「什麼好消息?」
  
  朱雯壓低聲音:「我聽到風聲了,這周暗訪和科研成果綜合評定結果出來了,羅主任勝出章副主任一大截。」
  
  舒秦眼睛一亮,顧飛宇擺擺手:「嗨,我還以為提前公佈了,就算全科的人都投羅主任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得看院領導和校本部的意見。我聽說今年章主任把所有能挖的人脈都挖出來了,這幾天正是關鍵時期,只要一天不公佈官方消息,我們聽到的都是小道消息。」
  
  朱雯眉毛一豎:「什麼小道消息?這可是競聘的重要參考指標。」
  
  舒秦忍不住插言,白班總住院過來找她了:「你怎麼還在這,快上去接劉師姐吃飯。」
  
  舒秦忙起身。
  
  下午羅主任回科裡,吳教授將七年制的分數交上去,主任辦公室聚滿了人,都等著羅主任簽字。
  
  羅主任接過成績冊:「這是七年制的考試結果?」
  
  「都在這了,舒秦綜合成績排第一。」
  
  羅主任提起筆來,要在「提前轉博名額提交表」簽字,猶豫了一瞬,抬起頭來看看四周,滿辦公室的人,就屬林景洋最年輕,他衝林景洋招了招手:「你上去把舒秦叫下來,我問問她個人的意見。」
  
  林景洋含笑答應:「好。」
  
  舒秦下來了,在門口敲敲門才進來:「主任,您找我?」
  
  羅主任喝了口茶:「叫你來,是想問問你的想法,你們四個綜合排名出來了,你願不願意讀我的博士。」
  
  舒秦用點頭:「願意。」
  
  羅主任微笑提醒她:「你該知道我對博士的要求非常高,在做決定之前,你最好慎重地考慮一下,博士不會像讀碩士這麼輕鬆,畢業更是不容易,究竟讀還是不讀,還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舒秦燦然一笑,毫不猶豫地:「我都考慮好了,能讀您的博士是學生畢生的榮幸。」
  
  羅主任這才露出會心的笑容,在「提前轉博名額提交表」簽了字。
  
  「好了,先回去做事。吳教授,麻煩你跑一趟,把科裡的意見反饋給研究生辦。」
  
  章副主任顯然對這種事並不關心,一直瞇著眼睛看著手裡的什麼。
  
  舒秦屏住呼吸出來,本以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腳踩在地上又輕又飄,直如踏在厚厚的棉花上,她告訴自己千萬穩住,但是仍高興得想大笑。
  
  林景洋要回手術間,跟舒秦一起出來。
  
  章副主任突然說:「羅主任,推薦表裡怎麼有禹明的課題?」
  
  「我上午簽的字。」
  
  林景洋腳步微頓,舒秦也慢慢收斂了笑容。
  
  就聽章副主任笑起來:「你這不是開玩笑嗎,我們臨床最講證據,清平縣的疼痛中心根本收不到病人,禹明拿什麼寫報告?捏造數據還是捏造病例啊?」
  
  羅主任很淡定:「誰說沒收到病人?正因為講證據,我們才臨時決定把禹明的課題加上去,上午他給我和科教科發了一份報告,這兩個星期,他根據縣醫院的實際情況將疼痛中心的結構打散再進行重建,目前已經嘗試多科合作模式,之所以推薦他的課題,是科教科和我共同做的決定。」
  
  章副主任冷笑:「一份書面報告而已,洋洋灑灑寫出再多花樣也不稀奇,基層我不是沒去過,哪有這麼容易?」
  
  「清平縣跟我們醫院是點對點單位,任何情況都瞞不了我們,正因為都知道基層工作不好做,我們才對禹明做出的成績刮目相看,科裡的年輕人現在光盯著職稱評定和獎金係數劃分,有幾個肯沉下心來走難走的路?這樣發展下去,科裡的業務水準永遠別想提高。」
  
  舒秦目光往旁一掠,林景洋往前邁步,她走到女更衣室,推開門進去。
  
  第二天下午研究生辦正式出了通知,舒秦來回確認了幾遍,眼看塵埃落定,就放心給禹明和父母打了電話。
  
  週五這天,中層幹部競聘,舒秦頭晚被盛一南拉著聊到太晚,早上起床晚了,趕到科室,羅主任照例主持早交班,剛進行到一半,外面突然來了幾個人。
  
  其中兩位是研究生辦的老師,其他的看上去很陌生。
  
  交班的時候,這幾個人一直都守在外面,等工作結束,一個中年模樣的人打聽清楚,走過來說:「你就是舒秦吧。」
  
  舒秦既奇怪,又忐忑:「老師好。」
  
  「你跟我們出來一下。」
  
  事情發生的時機太微妙,周圍頓時射來無數道目光,舒秦滿腹疑團,只得跟他們出來,為了方便詢問,對方特意騰出來一間辦公室。
  
  門關上,其中一人笑容可掬:「坐,我們是學校紀委的王老師和周老師,想找你瞭解點情況。」
  
  舒秦納悶地坐下來。
  
  「舒秦,你跟禹明是戀愛關係?」
  
  舒秦謹慎地考慮兩秒,點點頭。
  
  對方笑了:「是進科以後確定的戀愛關係,還是進科以前?」
  
  舒秦笑了笑:「老師,能問問出了什麼事嗎?」
  
  「有人向校本部進行舉報,說你們科的提前轉博考試存在徇私舞弊行為。」
  
  舒秦早有點預感,但還是愕住了。她耐心地解釋:「王老師,周老師,科裡的考試卷子是四個附屬醫院出的,順序早就打散了,考試的時候隨機抽取,沒辦法提前預知範圍。」
  
  王老師抬手往下壓了壓:「你先別激動,不是第一次有人向我們反應這個情況了,我們這次之所以過來,也是因為做過一些調查。」
  
  舒秦想起那晚的考試,早就奇怪考試地點為什麼突然改到教學樓,原來原因在這裡。
  
  「對方提供了證據,有人看見你在考試前曾看過相關的參考資料,為了證明這點,還發來了部分截圖。」
  
  舒秦背後一陣惡寒,努力肅清雜念回想這段時間的事,除了米勒麻醉學,她看過的所謂參考資料,無非就是禹明的筆記。
  
  「我們對比了試卷和照片上的筆記,的確有部分內容重疊了。」王老師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在你考試之前,禹明或是羅主任,有沒有給你看過相關內容?」
  
  ***
  
  禹明在停車場停好車,最快速度到了科裡,兩扇門都關著,只得退了回來,在走廊徘徊兩步,他拿出電話,這時身後有人有人從裡面出來。
  
  那人一看到他就說:「禹明老師。」
  
  禹明停下腳步,看對方,是王姣姣。
  
  王姣姣清清嗓子:「禹明老師,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禹明想到路上的那個電話,心裡一陣起膩,斜眼看著王姣姣,沒吭聲。
  
  等了半天不見下文,禹明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王姣姣正要開口,後頭又來幾個人,王姣姣扭頭一望,勉強笑了笑:「沒什麼。」
  
  禹明目光挪向那邊,章副主任等人過來,他們談笑風生,心情不錯的樣子。
  
  「咦,這不是禹明嗎,回來了?」
  
  禹明揚了揚眉:「章副主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11 11:00 PM

86.
  
  「今天怎麼回來了?」
  
  禹明視線一一迎過去,章副主任緩步走近,幾位教授也都笑容可掬,競聘演講即將開始,一行人整裝待發。
  
  他餘光看見辦公室緊閉的門,火氣蹭蹭往上冒,勉強壓了壓,笑笑:「回來解決點問題。」
  
  解決問題?聽這輕狂的口吻,章副主任含笑停下腳步,一段時間不見,這年輕人骨子裡多了點沉甸甸的東西,個頭高,一股壓迫感當頭罩下來。
  
  這讓他想起當年第一次競選時的情形,只要是來科裡遞簡歷的學生,無一不是衝著他的名頭來的。
  
  只有這位「年級第一名」,打從一開始就只認得個羅厚霖,而後這些年,這小子也基本沒將他這個副主任放在眼裡。
  
  如今幾年過去,第二次角逐就要拉開帷幕。年輕人嘛,遲早要為自己錯誤的選擇付出代價。
  
  章副主任哼笑一聲,繞到禹明身側,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聽說你在基層遇到困難了?」
  
  趁這工夫,王姣姣抽身離開了。禹明瞥她一眼,接著看回章副主任,他絮絮而談,懇切有如對待自己的學生:「你啊,別的都好,就是太冒進,早就提醒過你,沒設備沒病人,撐不起一個疼痛病房,你倒好,帶著課題組的經費,不管不顧紮進基層,這回撞了南墻,才知道業務不好做了——」
  
  他瞟瞟辦公室的門,臉上浮現笑意,接著說:「不過你也別太灰心,年輕人要做出成績,栽跟頭也正常,有問題及時回來匯報,科室永遠是年輕人的堅實後盾。」
  
  「您這些話——」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校本部的幾位紀委工作人員出來,正好聽見章副主任這番語重心長的教誨。
  
  「禹明來了?我們有事要問你。」羅主任被叫去了院辦,這撥人是專門負責來調查學生的。
  
  章副主任熟絡地跟對方打聲招呼,邁著瀟灑的步伐,離開了走廊。
  
  禹明注意力早放到舒秦身上,她落在眾人後面,像在思索什麼,大概情緒還沒平復,臉紅彤彤的。
  
  想起她每晚在疼痛病房啃功課的情形,禹明胸口突然澀了一下,遇到這種操蛋的事,別說是她,換誰都沒辦法冷靜。
  
  舒秦也看見了禹明,支撐她一上午的那股勁,像被紮破的皮球,一股腦洩了下去。
  
  這一早上,她既憤怒又憋屈。面對校方的詰問,她知道口頭的辯解毫無說服力,當即告訴對方,禹明的筆記不只她看過,也曾借閱給別的同學。
  
  王老師很快將盛一南和吳墨叫到隔壁,他們倆也當面確認了這事,可是,當兩人拿出正輪流傳閱的那本筆記,上面並沒有考試相關內容。而舉報人提供的那張截圖上,清清楚楚覆蓋了這次試卷的範圍。
  
  一道病例分析多選題,高達五分,足以影響考試的最終結果。
  
  其實該題考的是體外循環的血管活性用藥,舒秦目前還沒輪到心臟手術間,怕自己無法將筆記和臨床病例很好地進行融合,看書時有意跳過了筆記上這部分內容,但她無法證明這一點,因為只有她手頭這本撞題了。
  
  拍照的人只盯著她,專門盯著她。
  
  冗長的盤問結束時,她心很亂。調查的老師是學校紀委的辦公室副主任,問話很懂技巧,問到後來,有那麼一瞬間,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
  
  這時候,禹明回來了。
  
  沒有和她交談,但一個眼神就穩住了舒秦的心神。外界的質疑影響不到禹明,也不應該干擾她。沒進科之前她就是第一名,出國考試也是第一名,現在還是第一名,付出的努力不是假的,她沒有作弊。
  
  擦身而過時,舒秦聽到禹明坦蕩地問:「王老師,學校特意給我打電話,就為了這事?」
  
  王老師回身往裡走:「你嚴肅點,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禹明望一眼舒秦,依然沒有言語,但眼神中包含的內容比剛才更豐富:撫慰、關心、愛意、還有源源不斷的力量。
  
  「喀噠」一聲,門在眼前關上,舒秦留在走廊裡,縱然忐忑,再待下去也沒有意義。
  
  離開時,她隱約聽到裡面說:「稍後業務副院長和醫務科長會過來取證。上午兩個學生本來是主動來給舒秦當證人,可他們無意中進一步坐實了洩題的可能性,如果靠關係和個人喜惡來決定轉博名額,這對全科上下都不公正。現在不只學生們有想法,幾位導師也有意見。」
  
  舒秦冷笑,真是個好辦法,哪位導師不維護自己的學生?只要這件事在科裡傳揚出去,輕易就可以挑起幾位「中間派」對羅主任的不滿。
  
  而「洩題」的禹明,當然就成了眾矢之的,甚至還會因為影響導師的競聘,惹來羅主任的反感。
  
  後面一點才是最可怕的,舒秦沒辦法克制自己心裡的寒意,路過辦公室時,走進去看醫院網頁。
  
  昨天研究生辦才公佈了提前轉博名額的名單,今天就撤了,在別有用心的人的推動下,這件事的擴散速度比她預想中還要快。
  
  名額就這麼泡了湯,舒秦木然立在電腦前。
  
  白班老總過來找人,看到舒秦急聲說:「事情辦完了嗎?快回28間,上面忙不過來。」
  
  「來了。」舒秦點頭,到處都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個人情緒的容身之所。
  
  很快穿戴好,舒秦回想這幾天的事,滿腹疑惑呼之欲出。
  
  對著穿衣鏡繫口罩,不小心發現眼睛裡有淚花,難道剛才哭了?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抬手擦了擦,越擦眼淚越多。
  
  她乾脆拿起一件無菌衣惡狠狠矇住臉,硬將所有眼淚都憋了回去。
  
  「真沒出息。」舒秦對著鏡子齜了齜牙,使勁拉開門,回到手術間。
  
  ***
  
  禹明坐在沙發上,探身拿過截圖照片:「就憑這幾張照片,就說科室洩題?」
  
  「一道題目占了五分,問題還不夠嚴重?根據濟仁的規定,凡是涉及到選拔人才的考試,都由科室的幾位管理者來負責出題,等試卷交上去以後,再由四個醫院隨機抽取,可是你自己看看——」
  
  王老師打開舒秦的那本筆記:「舒秦上繳的筆記,光一次考試就撞了五分的題目,發現這個問題之後,我們又查了系統裡還未發放的麻醉科試卷,結果怎麼樣?隨便抽一張你們科出的考卷,就能找到你這本筆記上相似的病例原型,零零總總加起來,差不多有一二十分,這說明什麼?說明一院麻醉科提供的這十五張考卷,很有可能不是羅主任自己出的題。
  
  「身為主任,讓自己的學生代出考卷,如果再加一條故意洩題,問題就很嚴重了。影響選拔人才的公正性還是其次,關鍵是管理上的弊端,說得不好聽點,這叫做歪風邪氣!剛才我們已經將調查結果反映上去了,現在校方很重視這件事。」
  
  吳老師在旁邊插話:「禹明,你也別有什麼牴觸情緒,我們來的目的是把事實調查清楚,說白了,對事不對人。」
  
  禹明笑了,在行政人事上,從來沒有所謂的「對事不對人」,只有「對人」才會「對事」。
  
  章副主任的人脈包括校本部的幾位管理者,如今抓到了羅主任的漏洞,當然要往下深挖。管理上的成就未必會加分,但只要暴露一個弊端,必然會減分。
  
  打分權掌握在校方和院領導的手裡。現在章副主任的票數大概能占到四成,只要稍加努把力,也許能變成五成乃至六成。
  
  關鍵是,問題還在發散。繼校本部紀委接到舉報後,有人藉著肅清作風問題,向衛計委反映了這事。
  
  就憑王姣姣?禹明盯著照片想,她一個人做不出這麼多事,也想不到這麼遠。
  
  可是王姣姣似乎一早就知道這件事。
  
  當時在走廊裡,她想對他說什麼?
  
  他翻來覆去看照片,為了保護舉報人的資訊,照片都做了處理,只有一張,因為角度和拍攝背景的問題,不小心折射出了手術間墻壁上的數字化日期,可惜依然很模糊。
  
  「禹明,你別光坐著不說話,證據擺在眼前,你有什麼想法,趁早跟我們聊聊,我們調查的目的不是對個人進行懲罰,而是促進公平公正。」
  
  「我沒什麼好聊的。」
  
  王老師噎了噎:「你這是什麼態度。」
  
  「幾個月前科裡就有傳言,說選拔考試的試卷都是我替羅主任出的,我不知道謠言是從哪冒出來的,但事實上這些試卷我從來都沒見過。」
  
  「沒見過?筆記上可都是你的字跡,學生們也都能證明是你的,重疊一兩個地方不算什麼,重疊這麼多處,你怎麼解釋?」
  
  禹明看看手錶,五點半正式開始舉行競聘演講,還剩六個小時時間。羅主任還在院辦接受詢問,電話始終打不通。
  
  「關於兩位老師的疑問,我可以等羅主任來了,和他一起向你們解釋,但是前提是,我要求院領導、章副主任、教授們和學生們,還有兩位校方的老師,都在場。」
  
  王老師和吳老師互望一眼:「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之所以私底下詢問,就是不想造成惡劣影響,說白了,舒秦還是個學生,就算有些思想上的錯誤,取消名額就已經達到思想教育的目的了,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對她和你、還有羅主任,都沒好處。」
  
  吳老師思索片刻反應過來,露出為難的神色:「禹明,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了,早上我們也調查過,沒錯,你有一部分個人筆記是公開的,除了給進修醫生和規培生講課,還做過一些病例競賽的課件,但現在問題是,只有舒秦那本筆記上有這次考試的題目,要是解釋不清這一點,就算你把所有公開的課件都拿出來,也沒辦法洗脫洩題的嫌疑。」
  
  「我沒有洩題,當然不存在所謂的洗脫。」禹明最後確認幾眼截圖,將照片放回去,「這件事已經在科裡造成影響了,私底下解釋幾句遠遠不夠,我希望能當著全科人的面證明兩點:我和羅主任沒有徇私舞弊,舒秦的考試成績是憑她自己的實力得來的。這場鬧劇弄到現在,差不多剛收場了。
  
  王吳兩人張了張嘴。
  
  禹明口吻認真:「如果調查下來有問題,兩位老師可以及時回去反應,沒問題,舒秦的名額當然要還給她,另外,作為當事人,我也有權利進行自證,既然兩位老師是來調查真相的,還請幫忙安排一下。」
  
  僵持許久,禹明一句正經話都不肯再說,問不出關鍵性證據,王老師不得不做出讓步:「這件事我打電話跟幾位領導商量,在這之前,為了避嫌,你和羅主任、還有舒秦,私底下先不要聯繫,關於這一點,還請你理解,畢竟我們也是為了保證調查結果的真實性。」
  
  ***
  
  四點,隔壁的醫生辦公室變得熱鬧起來。禹明翻完手機裡上個月的排班表,進一步落實了心裡的疑問,從沙發上起身。
  
  校方說到做到,這幾個小時,他沒能聯繫上羅主任。抬頭看墻上掛鐘,離競聘只剩一個半小時。
  
  到了這個時間,大部分手術間進入收尾階段,但遠還沒結束,能空出來這麼多人,已經不容易了。
  
  門一開,王老師進來說:「禹明,你出來吧,劉院長和羅主任他們來了。」
  
  禹明到走廊上,林景洋穿戴整齊,也剛從外面回來。
  
  他看到禹明一愣:「回來了?怎麼樣,這些日子累壞了吧。」
  
  禹明停下來,笑了笑:「還行。」
  
  他一向不打聽別人的事,這次卻認真看了看林景洋手裡的東西,上面寫著「科技進步獎申請表」,科教科和醫務科都蓋了章。
  
  打了招呼,禹明插著褲兜走了兩步,又退回來,轉臉看著林景洋:「行啊你。」
  
  林景洋順著禹明的目光落到手裡的表上,愣了一愣,笑著舉起手中的紙,解釋說:「我這也是剛交上去,算湊個數吧。」
  
  禹明似笑非笑:「我誇你行,是說你長進了,都能拿小姑娘開刀了。」
  
  林景洋表情空茫:「你說什麼呢?」
  
  「我們連同學帶同事,都幾年了。」禹明淡淡望著他,「是個男人,就衝著我來,別碰她。」
  
  某位教授在裡面議論:「如果真是這樣,科裡這種不公正的現象,就應該大力進行整改。」
  
  「口口聲聲要講公平,私底下卻給自己的學生開後門。」
  
  「她?」林景洋看向熱鬧的辦公室,開口了,「什麼她?禹明,我怎麼聽不懂啊,你沒事吧。」
  
  還裝,禹明望著前方嗤笑一聲,點點頭,「光明正大跟我競爭,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林景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笑容慢慢隱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14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1-16 08:49 AM 編輯

87.
  
  辦公室聚了不少人,有導師有學生,早上還不知道這件事的,現在基本都知道了。
  
  禹明剛踏進辦公室,羅主任和副院長過來了。
  
  他們這一出現,議論聲不減反增,尤其是那幾位碩導博導,越說越不滿。
  
  副院長被請到一邊坐下,吳墨的導師趙教授開口了:「羅主任,如果規定只有科主任的學生可以提前轉博,何必搞這些大大小小的考試?」
  
  她資歷老,性格也耿直,進科幾次考試,吳墨排在倒數。因為擔心學生名額落空,她曾專門找吳墨談話,現在才知道,不是學生不夠努力,而是有人提前洩了題。
  
  「既然名額早就內定了,就不要講什麼憑優錄取的漂亮話。」
  
  這是另一位老教授,盛一南的導師。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討論,兩派聲音共存。學生們靜悄悄地擠在門口,沒人敢插言。舒秦作為當事人被推到了前面,雖然面上很鎮定,能感覺到周圍射來的無數道目光。
  
  她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可就連盛一南和吳墨的態度都不如平時自然。這地方既講公平也認實力,要是拿不出讓人心服口服的證據,全科上下不滿不說,有人還會借風起浪。
  
  果然,人堆裡,不知誰甕聲甕氣說了句:「其實這次的事情不是個例,科裡類似的不公平現象還有很多,既然院領導和校領導都來了,大家不如痛痛快快提一次意見。」
  
  章派一位老教授抖了抖手裡的校報,馬上接茬:「不想針對科裡哪位領導,但教學管理上確實有缺陷,不說別的,就拿人才培養來說,科裡歷年來出去參加學術年會的名額,都是由科室主任擅自擬定,有的學生可以連續參加好幾次,有的卻一次都輪不上。都是科裡的研究生,憑什麼區別對待。」
  
  曹教授反駁:「武教授,您這話有點偏頗了,只要組織學生出去開會,哪回不是公開徵求大家的意見?全程公開透明,人人都有機會。屢次都得不到名額,只能說明平時學習不夠認真。」
  
  「是啊,沒有羅主任的領導,科裡的業務會走上一個新台階嗎,這些年下來,國家和省部級那麼多科研課題、建立麻醉學博士後流動站點,還有麻醉門診、介入治療麻醉、疼痛病房——這可都是羅主任手裡起來的。教學和管理公不公平,大家有目共睹。」
  
  「公平?公平就不會出現洩題的事咯。」
  
  爭辯聲中,禹明在旁邊擺弄電腦和列印機,穩如泰山。
  
  羅主任看一眼學生,也表現得很平靜。
  
  為了競聘副院長的事,他今天一早被幾位院領導約談,從院辦出來時快十一點了,還沒回科就接到被舉報的消息。
  
  看到截圖,他起初也很驚愕,明明是自己出的病例分析題,怎麼會出現在禹明的筆記上。
  
  第一反應就是聯繫禹明瞭解情況,但由於這件事驚動了校領導和衛計委,他沒能跟禹明碰上一面,正好要競聘了,他正站在風口浪尖,哪怕再小的問題也會被放大數倍,況且真有洩題現象,又怎能說是小問題。
  
  經過仔細對比,他發現禹明筆記上的病例跟題目並不完全一致,而在聽到禹明要求公開解決的古怪要求後,他勉強猜到了一點緣故。
  
  早在十二年前,禹明就來找過他,原因無他,只因他曾經為禹明的母親提供過治療癌痛的服務。打從那時起,禹明就表示要做他的學生。
  
  當時羅主任以為這是剛失去母親的少年衝動之下的想法,然而幾年後,這孩子竟真填報了濟仁。
  
  接下來的時間,這孩子動不動因為學習上的問題到一院麻醉科來找他,他覺得這孩子操之過急,才上大一,基礎課都沒打牢,這些臨床上的部分,怎麼可能吃得透,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拼的學生,一次又一次來,一次比一次進步明顯,看在這孩子如此執著的份上,他教了禹明很多麻醉的入門概念。
  
  回想當時的場景,他愈發確定這些筆記為什麼會撞題了。
  
  當時他搖頭笑了笑,這孩子倒是不嫌把事情鬧大。不過既然有人要在競聘前夕發難,不妨藉這個機會擴大影響。
  
  因為受到了啟發,整個下午羅主任都在安排這件事,聯繫了病案室,又請人回去拿東西。
  
  這時,門口一陣騷動,院裡的黨委程書記也來了。羅主任和章副主任抬步迎過去,程書記笑著擺手:「聽說今天麻醉科很熱鬧,正好我從校本部回來,順便過來看看。」
  
  這下辦公室更沸騰了,連同醫務科長在內,院領導一下來了三個。
  
  這件事證據確鑿,光向上面匯報怎麼夠,最好把領導們引到科裡,讓他們親眼看看知道這件事給全科造成了多大影響才行。
  
  究竟是誰通風報信,已無從追究。黨委書記隨便找了張椅子,挨著副院長坐下。
  
  紀委王老師趁勢說:「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目的是為了調查清楚洩題的事,但如果有科室管理上的漏洞,大家盡可以提出來,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意見,我們都會如實反饋給校方。」
  
  章副主任表現得很低調,招呼完程書記就挨著領導坐下,整個期間都靜默不語,偶爾才跟身後的教授們聊幾句,聽了這話,他臉上露出點笑意。
  
  如他所料,有了來自校方的鼓勵,亂七八糟的聲音就更多了。
  
  羅主任站在全科人面前,不論誰提意見,都既不打斷也不動怒。劉院長和程書記交談幾句,都有讚許之色。
  
  舒秦本來因為受到同學的孤立和疏遠難過,這時突然受了鼓舞。還在本科期間她就聽羅主任講過「藥理學」,課後滿堂學生們提意見,羅主任一一耐心回覆,當時羅主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她報一院不只是羅主任學術上日益顯赫的聲譽,還因為他身上散發的那種真正學者的氣度。
  
  羅主任等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這才說:「作為導師,我充分相信自己的兩個學生。但作為科室管理者,我也能體諒大家的質疑。禹明,按照你的要求,校領導、院領導和全科人都來了,現在當著大家的面,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舒秦看向禹明。
  
  禹明發放完手裡的資料,走到前頭,站定了:「沒想到這件事給科裡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還驚動了院領導和校方——」
  
  雖然是歉然的口吻,但他眼裡可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
  
  馬上有人說:「禹明,這件事很嚴重,道歉遠遠不夠,必須嚴厲懲處,那個學生是不是叫舒秦,別縮在後面了,來,舒秦你也出來說說當時的情況。」
  
  眾人回頭看舒秦,舒秦正要邁出一步,禹明笑說:「趙教授,您別急啊,為了這事,中午我跟紀委的兩位老師統計了一下,十五套試卷,共有五道題目跟我的筆記上的記錄相似,巧的是,全都是病例分析題,分值各不相同,但加起來有二十分。」
  
  全科嘩然。
  
  吳墨盛一南看看舒秦,腳步往邊上挪了挪。

  舒秦回頭坦然地看兩人一眼。吳墨脖頸縮了縮,盛一南倒是不縮,可她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眼裡的鄙視了。在舒秦長久的注視下,兩人又挪了回來。
  
  「不光洩題,還替羅主任出題?」那人邊說邊環顧四周,「真是想不到,這樣下去科裡還不得亂套哇。」
  
  禹明看那人,是柯榮,章副主任的大弟子。
  
  禹明沒動,接著說:「下午我徵得紀委兩位老師的同意,當著他們的面,把筆記上的截圖和試卷上的題目做成了一個ppt,五道病例題都放在一起做對比,這樣看起來更清楚。東西我都列印出來了,老師們可以先互相傳閱一下。沒分到資料的老師和同學,只能將就看看幻燈片了。」
  
  劉教授皺了皺眉:「第一道題背景就基本一模一樣。你們聽聽,男性脫水患者,57歲,體重60kg,現體重56kg。血清鈉離子濃度159mmol/L,擬行腸梗阻剖腹探查術,入室後進行液體復甦,問補充液體總量怎麼算?這是一道單選題。
  
  「再看看禹明的筆記,患者62歲,腸梗阻,體重68kg,現體重64kg。血清鈉離子濃度159mmol/L,擬行剖腹探查術——」
  
  「嘖,就算撞病例也不會撞成這樣,除了體重有出入,入院經過和首次病誌基本都吻合。」
  
  禹明:「光看前面的部分,兩個病例是很像,但我筆記上記載的,是我去年做過的一個普外科病例,後面寫下了患者的住院號,電腦上就可以查到病誌。」
  
  有人很快就找到了這份病歷:「沒錯,這是禹明做的麻醉。」
  
  「那又怎麼樣?你做的病例怎麼跑到羅主任出的卷子上去了?」
  
  「就是,越描越黑,這不正好說明瞭你代替出題,難道這是巧合?」
  
  禹明很淡定:「第一,我只是在筆記後面列了一個血鈉計算公式,並沒有補充液體的方案,就算有人借閱我這本筆記,也未必能做對試卷上的考題。第二,如劉教授所說,這還真就是巧合。」
  
  「巧合?不可能。」劉教授揮手,「那第二道題又怎麼說?昨日患者再次出現尿毒癥酸中毒入院,少尿,速尿效果不佳,血壓168/97mmHg,BUN 30mmol/L,CO2CP15mmol/L.給了小劑量的碳酸氫鈉靜脈滴注後,患者出現呼吸困難,心率達120次/分,肺底少許水泡音。該病人進一步的處理應選擇____
  
  「禹明的筆記上寫著,患者尿毒癥酸中毒入院,,血壓170/100mmHg,BUN 32mmol/L,CO2CP16mmol/L,送來icu,來後患者出現心衰症狀,肺底大量水泡音,該病人緊急治療步驟,他當時正在icu輪轉。」
  
  章副主任驚訝地喟嘆:「這、這真是,本來不相信你洩題,可如果不是你替羅主任出題,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禹明,你本來是我們科裡最有前途的年輕人,羅主任平時沒少誇你,想不到你還這麼年輕就不走正道,劉院長、程書記,你們也看看,一道題就算了,這可是連續五道啊。」
  
  幾人輪流傳閱,面色嚴肅,偶爾抬頭看看禹明和羅主任,也微露不滿。
  
  氣氛越來越凝重,幾位教授正要第二次發難,門口的學生們朝兩邊分開,病案室專管病歷的負責人帶著兩名年輕校工來了,帶來的病歷太多,他們特地推了一輛病歷手動推車,而病歷上面,則堆著一些陳舊的厚本子。
  
  科裡人正奇怪,羅主任對那幾人說聲辛苦,禹明更有底氣了,雖然沒能聯繫上羅主任,但導師顯然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
  
  等病例車推到眾人面前,禹明看一眼羅主任,羅主任不緊不慢走到病例車面前,找出第一本十年前的病例,在眾人面前展開。
  
  章副主任目光定了定,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上午我給病案室的侯科長打電話借病歷,因為有份病歷年代久遠沒錄入電子系統,病案室的同事們幫忙找了一下午才找齊,時間不充裕,沒來得及做ppt,曹教授,麻煩你把這份病歷傳閱下去。」
  
  辦公室安靜了一會,議論聲又起。
  
  病歷先拿出來一份,就這麼攤在院領導和幾位資歷最老的教授面前。
  
  趙教授抽出一張紅色的麻醉記錄單,緊接著又找出術前訪視單和查房記錄,為了和鄰座的教授們一起觀看,她瞇著眼睛將紙張在面前豎了起來。
  
  幾位都是麻醉老本行,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
  
  再次抬起頭時,劉教授鼻樑上鏡片的光芒一閃:「羅主任,這是……」
  
  副院長和程書記對照著禹明的幻燈片來回看,也隱約明白過來。
  
  舒秦離得有些遠,看不清細節,但透過紙張的背面,依稀能看見手寫記錄。
  
  「這是我2008年做的一例麻醉,當時我們醫院的電子病歷系統還在架構中,麻醉記錄單和查房病誌一律只能手寫,但患者入院經過和圍術期情況都完整地保存在病歷裡面。」
  
  那份病歷從劉教授手裡傳到了黨委書記手裡,又遞給紀委王老師。
  
  上級們確認完了,輪到下級醫生互相傳閱。
  
  除了校本部的兩位紀委老師,在座的都有臨床經驗。
  
  大家都看出這位十年前的患者跟禹明筆記上的病例一樣,都是腸梗阻導致脫水和電解質紊亂,送進手術室後,擬行剖腹探查術。
  
  像這種典型的病例,症狀和診療經過往往相似,但連患者的生命體徵、年齡和體重都這麼接近,並不多見。
  
  然而由不得他們不信,因為病歷上的細節比幻燈片上的更吻合。相較於禹明的筆記,羅主任的這份才有可能是真正的病例來源。
  
  「要不是親眼看到截圖,我也不敢相信兩份病歷會這麼相像,十年一個輪迴啊,這十年間,我們科手術間從三十多間變成了六十多間,年手術量更是從三萬台漲到了五萬多台——」
  
  嗡嗡嘈嘈的雜音不見了,空氣裡一片靜默,章副主任確認過病歷,嘴唇緊閉。
  
  「可這也才一份病歷,後面還有四道大的病例分析題,背景也都差不多,就算出現了巧合,總不可能五份病歷都是巧合。」
  
  「是啊,七年制這次筆試上的這道題目怎麼說?」武教授跟章副主任互相一眼,指指禹明的幻燈片,「冠脈搭橋手術,還未開胸患者就血壓驟降,接著就出現了室顫、心跳驟停,實施緊急復甦,試卷上這道血管活性藥物的多選題,足足占了五分。而你禹明的筆記上,也有一道類似的題目。體外循環我們每天都做,但這種情況並不算多見。」
  
  這話提醒了紀委那兩位科長,他們把手頭那本看完的遞還給曹教授,微笑說:「羅主任,能讓我們看看第二道題目的那份病歷嗎。」
  
  五份病例早就找出來了,但禹明是「嫌疑人」,自己不方便過去拿,就讓王南幫著病案室的人將剩下四份放到桌上,供大家翻閱。
  
  光從【題庫】上面看,第二道題目同時囊括了「冠脈搭橋」與「心跳驟停」,情況較特殊,處理起來較複雜。關鍵是,考點都是循環方面的用藥,被人懷疑洩題並不奇怪,但ABCD每一個選項完全不同,禹明想必是相關知識早已爛熟於心,自顧自在筆記上列了幾道題目,並未寫下答案。
  
  羅主任溫聲說:「這是我15年6月份做過的一例手術,患者的搶救過程很成功,當時我曾專門組織過全科大討論,後來我又根據當時的搶救過程,在私底下出了六道血管活性藥物的多選題,這次七年制考試用到的只是其中一道。」
  
  第二份病歷開始傳閱,在禹明的示意下,王南抱著病歷走遍了全科每個角落,一輪下來,上至領導下至學生,人人都進行了確認。
  
  一看病歷裡附帶的「用藥記錄」和「全科討論意見」就知道了,試卷上的題目出自羅主任自己做的這例麻醉。
  
  禹明做的那一例,僅僅只是發病過程相仿。
  
  吳墨臉悄悄紅了,盛一南目光閃閃,兩人在後面拽了拽舒秦的衣角:「舒秦。」
  
  舒秦裝沒聽著。
  
  「至於第三份,也就是剛才第二個被拿出來說的腎功能衰竭合併心衰患者,從幻燈片來看,禹明是在icu輪轉的時候遇到了這位患者,但我在試卷上出題的病歷,是17年申請國家自然基金項目時做的一例樣本。截圖上禹明寫了他診療的過程,但我在試卷上出的題目是下一步的緊急處理措施,一道單選題。」
  
  「第四份則是我2010年做過的一位老年髖關節置換患者,該患者在放入骨水泥時出現了全身反應,禹明筆記上的類似病歷發生在去年年底,也是一位老年髖關節置換的患者,但這位患者的病例實際診斷是脂肪栓塞,光看題目的確有相似的感覺,患者的病因和轉歸卻完全不同。」
  
  「至於第五位,疼痛病房的一位肺癌晚期患者,這位患者為了給家裡節省費用,擅自將整片羥考酮緩釋片掰成一半口服,這個舉動使得藥量快速釋放,患者也相應地在夜間出現了呼吸抑制。這道題考的是床旁呼吸機和藥物的使用,因為涉及到疼痛學的基礎理論,很值得引起學生們重視,所以我將分值擬得較高。」
  
  每位患者情況各有不同,但誠如羅主任所說,試卷上的五道病例題都在他自己的病歷中找到了原型。
  
  而且,主麻醫生正是羅主任自己。
  
  這還不夠。羅主任又泰然說:「提交到學校題庫的十五份試卷裡,我一共出了六十餘道大大小小的病例分析題,這些題目沒有一道出自傳統題庫,全都源自我這些年在臨床遇到的較典型的病例,現在這些病歷就在病歷車上,如果時間還來得及,科裡可以一一進行確認。」
  
  劉副院長和程書記露出釋然的笑容,看羅主任去推車,起身攔住:「哎,老羅,再說下去就較真了,我們過來也就是瞭解瞭解情況,可這分明就是一場誤會。」
  
  「也多虧了這場誤會,我們算是知道這幾年麻醉科業務迅速提升的原因了,老羅,你不簡單吶,一位優秀的科室主任能對全科上下起到極佳的示範作用。」
  
  章副主任抱著胳膊坐著不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角落裡突然冒出一個聲音,非常欽佩的語氣:「十年前的病歷也能這麼快找出來?羅主任的記性也太驚人了,換作是我,就算知道這題目是我出的,我也可能想不起究竟是哪份病例,電子系統當時還不完善,患者本來就不容易找,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找出住院號?有點懸。」
  
  辦公室的緊繃氛圍本來已經有所鬆弛,這話一丟出來,眾人面面相覷,是啊,要請病案室幫忙找這麼久遠的病歷,起碼要提供住院號。
  
  可是,一名麻醉醫生,尤其是高級職稱的麻醉醫生,一年下來經手的麻醉何止千例,就算題目是自己出的,都已經十年前的事了,別說住院號,能想起患者的名字就屬奇事了。
  
  趙教授和劉教授聽了這話,也覺得不太對味,十年前的病例,不可思議。今晚就要競聘演講了,副院長和黨委書記都是能左右競聘分數的領導班子成員。
  
  一場舉報風波,本來證據確鑿,豈料弄到最後,原本處於不利地位的羅主任和禹明反倒成了最大贏家。
  
  而他們這幾個中間派,統統淪為羅主任在領導面前刷好感的工具,認真想起來這件事不難做到,只要準備五份相撞的病歷就行了。
  
  章副主任眸光微動,瞥瞥武教授。
  
  武教授撐著桌面起身,搖搖頭,悠然長嘆:「嗨,算了吧,就是被叫過來看了一場戲。」
  
  羅派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舒秦聽到後面有個學生囁嚅:「嘖,舉報人不會是羅主任他們自己吧。」
  
  舒秦扭頭看門口,說話這人是章副主任的一個碩士,一個身影出去,個頭跟禹明差不多高,只看到了側臉,是林景洋。
  
  林景洋沒進來,站了一站就離開了。
  
  紀委的王吳兩位老師沒再說話,等東西整理好了:「這樣吧,這件事我們先回去報告,具體什麼情況,等週一跟校領導開個會討論討論。」
  
  舒秦腦海裡鬆懈的那根弦又繃起來,紀委這兩位老師跟章副主任關係很不錯,分明還揣著懷疑的態度,可今晚競聘都結束了,如果兩人回去打個含糊其辭的匯報,沒準會影響校本部對羅主任的打分。
  
  禹明笑著說:「主任,你那些寶貝不都拿出來了嗎,別藏著了。」
  
  兩位院領導也都回過神來。
  
  羅主任不緊不慢走到病歷車前,拿起一本筆記本。
  
  很普通的工作記錄簿,封面寫著「濟仁」,只因用得太舊,整個本子都彰顯著歲月的遺痕,而且不只一本,病歷上面堆疊著的工作簿,共有七八本。
  
  羅主任打開其中一本,看看四周,感慨萬千:「當年有個年輕人跑來找我,問我怎麼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臨床醫生。我告訴他,上好大學的每一堂課,利用好每天的晚自習,等你基礎學透了,再回來找我。」
  
  「大一上學期結束的時候,這孩子得了年級第一,他拿著成績單又回來找我,還問我同樣的問題,我看他進步了,就給了他這本工作筆記,我說這是一本病歷手劄,你先拿回去看,能看懂多少就看懂多少。」
  
  羅主任說著,把手裡這本筆記遞給大家,剩下的六七本,也都被眾人拿起來傳閱。
  
  「我告訴這孩子,等你進入臨床階段的時候,等每一天實習結束,你就把你印象深刻的病例記下來,日積月累,總會有收穫,後來這孩子來科裡實習,比我當年還要拼。才短短一年時間,就寫下了厚厚的四本筆記。」
  
  一名實習同學笑著舉手:「我知道了,羅主任,您說的是禹明老師。」
  
  禹明一臉漠然往前走,沒回頭,眾人看出他不好意思,笑聲蕩開,氛圍明顯比剛才活躍。
  
  舒秦撫摸筆記,全都是臨床病例心得,前後橫跨了好幾年,她澀澀地想,禹明的筆記風格源自羅主任,但他比羅主任挖得更細。
  
  沒多久有人找到了試卷上的一個病例:「噫,我找到那道題目的原型了。」
  
  兩位院領導認真看了看,筆記上的病例都好些年了,那十五份卷子更是早在兩年前就做好了錄入工作,所謂的做戲?豈不是十年前就開始做戲。
  
  他們淡淡看那邊的章副主任,不等章副主任走過來,轉身說:「這邊的事也差不多了,正好馬上要搞競聘演講了,羅主任,老吳、老王,一起走吧。」
  
  紀委兩人拍好了照,再次收好材料,他們也跟章副主任對視一眼,一聲不發地走出了辦公室。
  
  這兩人路過舒秦時,王老師電話響了,舒秦聽到他說:「哦,對,調查得差不多了,嗯……算一場誤會。」
  
  舒秦鄙夷地看了看對方的後腦勺,不過這樣一來,所謂的洩題事件不會再對羅主任的競選造成任何影響了。
  
  而且從剛才兩位院領導的態度來看,不但沒有影響,還起到了正面的作用。
  
  禹明回頭看看舒秦,意思很明顯:讓她等他。然後他跟上一行人。
  
  劉院長笑了:「禹明,不錯,今天挺沉得住氣的,出去一段時間,感覺你變化挺大,清平縣的事進行得如何,都還順利嗎?」
  
  「不大順利,回來就是打算多爭取領導們的支持。」禹明實話實說,笑道,「劉院長,程書記,下鄉的事路上我向你們仔細匯報,剛才這場玩笑開得有點大,學生們都嚇得不輕,既然都沒事了,研究生辦的提前轉博通知什麼時候能恢復啊。」
  
  舒秦沒聽到後面的話,因為她跟其他人一起坐車到了校本部禮堂。
  
  校本部已經佈置起來了,燈光耀眼,臺上垂著猩紅色的幕布,畢竟是四大附屬醫院的中級幹部正式競聘,禮堂來了不少人了,場面比起那回青年人才後備競選,還要宏大許多。
  
  手機響了,是顧飛宇打過來的,舒秦邊接電話邊找座位。
  
  「舒小妹,禹明電話打不通,我和雯姐快到了,要是今天晚上想搞慶祝,我和雯姐去你們家就吃火鍋。」
  
  「搞慶祝?顧師兄,競選的結果還沒出來——」
  
  「嗨,今天老章不是在你們科不是鬧了一場嗎,你別問了,反正顧師兄消息靈通,火鍋想吃什麼底料?我和雯姐晚上帶過來。」
  
  舒秦往前一掃,看到章副主任坐在第二排,燈光在章副主任臉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他的身邊簇擁著那幫擁護者,依舊像往常那般熱鬧,但是他整個人像少了一點精氣神,雖然臉上維持著很勉強的一絲笑意,人卻深陷在座位裡,像尊石像似的,一動也不動。
  
  前面熱鬧起來,校長和院士出來致辭,章副主任這才打起精神坐直身體。羅主任走到第一排坐下,舒秦沒看到禹明,因為感受到即將拉開序幕的激烈氛圍,緊張得深呼口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24 10:23 AM

88.

  掌聲如潮,大幕開啟,校長走到台前。
  
  在舒秦的印象中,校長面容清癨,舉止端肅,但他今晚顯然受到了現場氛圍的感染,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聲線也很高昂。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時隔四年,我們即將舉行新一輪的中層幹部選拔。我們常說,在濟仁逾越百年的歷史光影中,每一位濟仁人都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校長身後的燈光亮起,現場氛圍瞬間燃到了頂點。觀眾席上大多是附屬醫院的職工學生,看到自己導師的簡介和照片出現在大螢幕上,都由衷地高興,熱烈地鼓掌。
  
  舒秦望著螢幕上的名單,濟仁歷來在中層幹部報選條件上有著嚴格的限制。
  
  羅主任的照片排在一院競選人的第一排,章副主緊隨其後。
  
  後面幾欄是首次競聘的一些新面孔。
  
  經過層層篩選,科裡最終進入演講環節的競聘者,除了曹教授和吳教授,還有章派的兩位教授,下午那位屢次向禹明發難的武教授,也在其中。
  
  「我們都知道,不管是臨床一線還是職能部門,中層幹部們在各自的崗位上發揮著中流砥柱般的作用。他們承上啟下,憑藉自己出色的管理才能,將科室的青老力量緊密地凝聚在一起;他們勇於探索,通過日復一日的努力,將學科創新和梯隊建設推向新的高度,過去的四年,是捷報頻傳、銳意前行的四年——」
  
  校長發表致辭期間,陸陸續續有職工進入禮堂。不到七點,很多附屬醫院的職工才剛下班,舒秦身邊本來坐滿了科裡的同學和老師,就在這時,鄰座的兩位師姐因為找熟人說話起身去了前排。
  
  舒秦身邊空出來兩個位置,吳墨和盛一南動了動,大有要坐過來的意思。
  
  從剛才起兩人就頻頻往這邊張望,因為舒秦不接茬,吳墨時不時地衝舒秦咳嗽兩聲,盛一南擠眉瞪眼,幾次要跟舒秦身邊的人商量換座位,這下好了,兩位師姐走了。
  
  舒秦心情複雜,下午的事讓三個人的友誼出現了裂痕,和好可以,但關係儼然一隻裂開的碗,很難再回到從前。
  
  倒也沒覺得多難過,舒秦只是忘不了當時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
  
  其實早在進科第一天爸爸就跟她說過,臨床實習是人生中最特殊的階段,一腳還留在象牙塔裡,另一隻腳卻踏進了社會。
  
  這兩個月,她和吳墨盛一南建立起了並不牢固的友誼,社會的洪流夾裹著鋒利的沙礫,無時無刻不在沖刷他們,轉博名額關係到今後各自的前途,或許他們內心是信任她的,可一旦面對質疑,這份脆弱的友誼根本就不堪一擊。
  
  好在舒秦沒為難太久,沒等吳墨他們坐過來,有人填上了她身邊的空位置。
  
  「舒小妹。」
  
  舒秦一訝:「顧師兄,朱師姐。」
  
  她忙從包裡取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兩人,小聲說:「剛才接你們電話,還以為你們要過會再來。」
  
  「早在路上了。」朱雯輕手輕腳坐下,跟周圍認得的同事打了招呼,低聲問,「哎,你是不是有個同學叫王姣姣?」
  
  舒秦點點頭:「怎麼了,朱師姐。」
  
  「我和顧飛宇把車停在學校後面的停車場,路過花壇的時候,看到禹明跟王姣姣說話,不知道他們倆在說什麼,王姣姣好像還哭了。」
  
  舒秦納悶。難怪從剛才起就沒看到禹明,聊什麼,聊考試舉報的事麼。王姣姣又為什麼哭,被禹明嚇的?可這也不像王姣姣的一貫作風。
  
  舒秦還在琢磨,顧飛宇喝口水,咧嘴笑道:「舒小妹你千萬別誤會,絕對沒聊什麼好事,禹明臉陰得像要下雨,那小姑娘說句話就往邊上看兩眼,鬼鬼祟祟,搞得像特務接頭似的——」
  
  他說著,扭頭一看:「那小子不是過來了嗎,等他過來,我們拷問拷問他。」
  
  舒秦循著顧飛宇的視線看過去,果然是禹明,他一手插著褲兜,一手拿著東西,身後沒有旁人,進來後他用目光在禮堂裡搜索一圈,本打算徑直往東側的觀眾席走,往這邊一瞥,又掉轉了方向。
  
  左邊還有個空位,舒秦跟鄰座的陳師姐商量:「陳師姐,能不能往那邊挪一挪。」
  
  陳師姐一看:「哦,禹明來了。」提起背後的包,二話不說就坐了過去。
  
  禹明走到靠近走道的位置,他剛才面色不怡,分明在思索什麼,坐下後眉頭才舒展開來,跟周圍同事打完招呼,他扭頭看向舒秦,只恨中間隔著顧飛宇和朱雯。
  
  「你們倆倒是讓一讓啊。」
  
  「不讓。」校長致完辭了,大家忙著鼓掌,趁這工夫,顧飛宇說,「你小子剛才跟王姣姣說什麼呢。」
  
  禹明說:「問她舉報的事。」
  
  朱雯往口裡丟了塊餅乾:「連個學生都這麼厲害,你們科也真夠複雜的,競聘前一天鬧出這麼一齣大戲,我聽你們科小黃說,舉報人前前後後提供了不少截圖。」
  
  舒秦剛要給禹明遞水,略怔一下,某個疑問埋在心口一整天了,簡直呼之欲出。
  
  「而且這回老章動作還夠快,直接爆料到衛計委去了。要不是禹明和舒秦真金不怕火煉,羅主任沒準真會被扣上徇私舞弊的帽子,再趁機發散發散科室管理上的問題,這回誰上臺還真就難說。」
  
  舒秦疑惑: 「真是王姣姣舉報的?」
  
  周圍太吵人太雜,顯然不適合聊這種話題,禹明只答:「回去再說。」
  
  他扭頭看看,抬起胳膊從椅背後頭伸過去,想摸摸舒秦的髮頂,可惜離得太遠沒能夠到,只得收回胳膊,佯做無意擦了擦後腦勺。
  
  後面幾個女同事吃吃輕笑:「禹明,秀恩愛也要注意場合。」
  
  禹明笑笑,下午鬧這麼一齣,任誰都知道他跟舒秦的關係,本來就坦蕩,這回更光明正大了。
  
  舒秦看禹明,他回過頭來,也望著她,臉上那抹笑意沒來得及收回去,漆黑的眼裡彷彿有細碎的星芒。
  
  她突然被這種靜謐的默契打動了,今天一整天都表現得雲淡風輕,現在無限委屈湧上了心頭。
  
  禹明看了看,顧飛宇和朱雯沒有讓座的意思,作勢起身:「我們商量商量,換個座行不行。」
  
  「不行。」異口同聲。
  
  禹明望著兩人,顧飛宇和朱雯紋絲不動,強行換位置動靜太大,禹明只得將東西給了舒秦:「學校門口買的,你先喝兩口墊墊肚子。」
  
  距離太遠,遞個東西得伸胳膊,說句話也得隔著兩個電燈泡,真夠麻煩。
  
  舒秦探身接過來,是杯蘋果汁,這季節沒有她愛喝的百香果了。
  
  「草,我和雯姐的呢?你把我們倆當空氣啊。」
  
  「我也不知道你們來了啊。」
  
  舒秦靦腆地謙讓一回:「朱師姐喝不喝?」
  
  朱雯擺手:「我不喝,我減肥,我都好多天沒喝過奶茶和果汁了。」
  
  「顧師兄呢?」
  
  顧飛宇怪笑:「我敢喝嗎。反正待會要去你們家蹭吃的,你讓禹明多給我們買點果汁,我和雯姐雙倍喝回來。」
  
  禹明給舒秦吃定心丸:「週一研究生辦會把轉博通知重新掛上去。」
  
  「嗯。」
  
  舒秦很有底氣地點點頭。本就屬於她的名額,當然該還給她。無需言語,她將礦泉水甜蜜地遞給禹明。
  
  顧飛宇和朱雯夾在兩人中間,被兩人的柔情蜜意烘了一臉,一齊往椅背上一靠:「我去。真受不了。」
  
  「有本事換座啊。」
  
  「不換。」
  
  舒秦笑,禹明懶得再理他們,擰開瓶蓋喝了口,自顧自打開手機看郵件。
  
  一院院長上臺,禮堂裡恢復肅穆。
  
  顧飛宇沒再拉左右說話,禹明抬頭看了看大講台,也將手機收回褲兜。
  
  「……針對近年來醫院業務量持續增長的情況,中層幹部選拔制度相應地作出了調整,門急診量和手術量年年攀升,臨床科研教學管理任務日益繁重,為了確保業務的順利開展,也為了進一步優化醫療質量管理,校方和各級院領導爭求各方面的建議,經過多次商討,在徵得上級部門的批示後,現決定,在以下臨床科室增設兩名副主任崗位……」
  
  校方早就出了相關通知,職工們也在OA上討論過好多回了。但此話一出,還是惹來了不小的騷動。
  
  增設兩名副主任,意味著科室今後會由一位主任和三位副主任共同來管理,而原來科室副主任所肩負的職責,例如章副主任的職能範圍,會被其他兩位副主任分擔一部分。
  
  舒秦坐直看向前排,隔著十幾排座椅,她能看到章副主任的背影,按照名單上的順序,馬上要輪到章副主任演講了。
  
  果然,宣傳辦的主持人宣佈完演講規則,章副主任雙臂在扶手上一撐,精神抖擻起了身。
  
  短短十幾分鐘時間,他已經恢復平時的狀態,邁開大步,就往講台一側的走道走去。台下湧起掌聲。
  
  競聘分兩個環節:述職報告和答辯。
  
  兩個環節都結束後,校方及院方專家組會對參選者進行投票。
  
  投票採取匿名方式,統計完票數,當場就會進行公示。
  
  當然,領導們投誰,不投誰,競聘之前就已經形成了默契,比起其他性質的比賽,競聘演講更像一種公開化表態。
  
  但如果原來屬意的人選在競聘前夕出現違規行為,票數可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逆轉。
  
  到了臺上,章副主任笑容滿面,開口說:「各位領導,各位同事,能榮幸能參加今年的中層幹部選拔。」
  
  一份述職報告,完美地控制在十分鐘以內,結束時,禮堂掌聲不斷。
  
  到了答辯環節,章副主任抽到的兩道題,均由校方來出,學校組織部部長接過了話筒。
  
  顧飛宇低聲說:「靠,這不老章的老熟人嗎,我聽我們家老頭說過,他們倆是同一屆的同學。」
  
  部長問了兩個問題:一是章副主任目前所承擔的心臟麻醉國家級項目基金的進展,另一個是關於麻醉科日常教學查房的落實問題。
  
  舒秦不得不承認章副主任有一副好口才,他不但在兩分鐘之內回答了問題,還極其自然地藉著對方的提問將自己這幾年的科研成果著重展示了一遍。
  
  主持過的國家省部級課題數項。主編的專著有三部。本地麻醉學會副主委,中華麻醉學會副主任委員。中華麻醉學分會xx組麻醉器官移植麻醉學組成員,xx氣道管理協會委員。
  
  下臺時,17票,超過半數的領導給章副主任投了票。
  
  隔壁的陳師姐噓了噓:「章副主任可真『厲害』。」
  
  顧飛宇和朱雯說:「看出來了吧,這幾年老章都把功夫用在哪了,四年前他就是這一套,業務上無非還在吃老本,可你看看,只要提到學校這些領導,就沒有一個是老章不熟的。」
  
  舒秦本來特別有底氣,這會又有點擔心,她瞄瞄禹明,禹明望著臺上,還是一副無堅不摧的模樣。
  
  進科時舒秦就知道了,羅主任雖然各方面能力出眾,但因為比章副主任資歷晚了兩屆,初上任時主持工作很艱難,每開展一項新業務,科裡反對的聲音多,支持的聲音少,遇到有爭議的舉措,那些力推章副主任上臺的擁護者們,經常會施展阻力。
  
  但艱難歸艱難,還是走下來了。人心所向,羅主任在越來越熱烈的掌聲中走向講台。
  
  羅主任一貫的沉穩,自我介紹後,進入正題:「……自前衛生部1989年發布12號檔,麻醉學科正式成為了獨立的臨床科室,經過近30年的發展,麻醉學科日趨成熟強大……而我們科這幾年的發展,也走過了三個階段。」
  
  十分鐘的時間,羅主任全面闡述了他科室管理方面的心得和經驗教訓。
  
  答辯時,羅主任抽題卡。
  
  舒秦注意到有兩位校方領導的態度明顯不如剛才積極。群眾的意見只占一部分,究竟能否勝出,最終還得看校方和院方的投票權重。
  
  好在羅主任雖然抽到了一道校方題,但也抽到了一道院方題。
  
  校方是某位副書記出題,舒秦後背開始悄悄冒汗,因為剛才章副主任答辯時,這位領導曾帶頭鼓掌。
  
  副書記一上來就直指疼痛病房的效益問題,問羅主任:「……管理上是否還需調整,梯隊化建設是否合理,宣傳又做得是否到位?」
  
  朱雯小聲議論:「要是今天沒澄清,這道題是不是得換成『羅厚霖同志,請你解釋解釋你們科的洩題現象』。」
  
  顧飛宇:「不對,必須這麼問:『羅厚霖同志,請你說說,你們科那個叫禹明的臭小子,是怎麼搞起科內戀愛的。你身為科室管理者,怎麼能縱容這種不良風氣。』」
  
  舒秦和朱雯差點笑噴,禹明皺眉:「你他媽安靜點行不行。」
  
  顧飛宇難得沒懟回去,因為該領導的問題很長,一連串發問,還在往下說:「……你身為科室管理者,有沒有考慮過將疼痛病房從麻醉科分設出去?兩塊效益如此懸殊,麻醉科工作重心是否出現了失衡?」
  
  羅主任笑答:「在引導民眾樹立科學積極的鎮痛理念上,我們的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自從成立疼痛病房,全科上下做過很多工作,開展了多項國際化癌痛合作,也做過多方位的宣教和義診活動,幾年來,病房入住率從剛開科時的30%,達到現在的接近100%。」
  
  「如果校方和院方問我個人的意見,我認為我院疼痛病房目前不具備獨立分離出去的條件,理由是梯隊化建設和人才培養還未進入成熟期,但不排除將來單獨成科的可能性,效益問題是暫時的,困難遲早會克服。」
  
  這道題花去了近兩分鐘。
  
  剩下的時間不足60秒,如果加上提問,沒多少時間可供羅主任施展。
  
  輪到院方了,黨委書記跟身邊幾位領導商量幾句,拿起話筒:「羅厚霖同志,這是一道即興題,今天下午在你的私人工作簿上,我看到了許多你自己記錄的病例,最早的病例可以追溯到你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你當時在呼吸內科輪轉,還是一名普通的住院醫生,後來去美國進修,你將中文書寫換成了英文記錄,這麼多年過去,你是如何堅持這個習慣的。」
  
  舒秦籲口氣,羅派領導開始發力了。
  
  「早年求學時,我聽過老院士一堂課,他說臨床醫生的打磨離不開【實踐】,也離不開【時間】。這句話提醒我,臨床醫生要提升業務能力,有賴於日常的觀察和總結。」
  
  「就拿麻醉中罕見的『惡性高熱』來說,該病早年經常因為誤診延誤了搶救時機,多虧國內外同仁們不斷地歸納和提煉,才形成了現在的針對惡性高熱的一套規範化診斷流程,工作時間越長,我越清楚經驗總結的重要性,每當遇到瓶頸時時,我就會回顧我這些年做下來的病例,這個習慣讓我終身受益匪淺。」
  
  時間到了。
  
  羅主任最後說:「我有位同行曾說過,他希望他的每個病人都能『安心入睡、平安醒來』,這句話也代表了我的工作追求和準則。」
  
  書記舉起手中的筆記:「這是我從業以來見過的堅持最久的工作手劄。一天不難,一個月不難,一年不難,難的是數十年如一日,而且羅厚霖同志不但嚴格要求自己,還將這種優良的工作習慣傳承了下去,他們科能力突出的年輕一輩例如禹明,就是這種優良傳統的承襲者和獲益者。」
  
  掌聲雷動,努力的人不在少數,但沒幾個能拿出堅持多年的病例手劄。這種嚴謹的工作態度和工作作風,比任何金燦燦的履歷表都更讓人折服。
  
  顧飛宇不服:「這不對啊,誇羅主任也就算了,怎麼還把禹明捎帶進來了?」
  
  朱雯道:「聽聽,咱們領導誇人的方式真有技巧,既講究分寸,也講究時機,我說禹明,今天晚上你們家的火鍋必須多加幾個雞腿。」
  
  禹明盯著螢幕老半天沒動了,到了投票環節,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過去,顧飛宇和朱雯的玩笑話,他壓根沒聽進去。
  
  舒秦緊張地調整了一下位置,陳師姐雙手交握做祈禱狀:「票數一定要上來,一定,一定——」聲音低如蚊蚋,無限循環。
  
  工作人員抱著投票箱從第一排前面走過,領導們各自匿名投票。
  
  然後統計票數。
  
  舒秦的心一陣狂跳,她是學生,平時接觸不到科室裡的核心利益鬥爭,在今天被質疑洩題之前,她這個註定的羅派,與章派在對立方面的感受不像老師們那麼強烈和尖銳。
  
  但她可以想像得到,只要章勝出,往後這幾年羅主任禹明會被怎樣打壓。羅派上下這麼多人,也都會受到影響。
  
  禮堂裡先是議論聲不斷,而後又一片岑寂,感受到四周氛圍的緊張,連顧飛宇和朱雯都說不出玩笑話了。
  
  前後幾排比如顧教授幾位,平時也都沉得住氣,此刻表情都繃得緊緊的。
  
  幾分鐘的時間,被拉長到一年那麼長。
  
  突然,前排有個人上半身猛地坐起:「出來了。」
  
  是王南,剛才都沒人發現他坐在前兩排。
  
  「22票。」
  
  前後幾排沸騰了,陳師姐興奮得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左邊是男同事,她轉頭強行摟住舒秦,語無倫次:「終於!」
  
  舒秦激動地朝禹明看過去,加上科內投票和業務打分,羅主任穩操勝券了。
  
  禹明往後一靠,明顯鬆了口氣:「靠。」
  
  太特麼高興了,前面的幾位師兄回頭興奮地拍禹明的肩膀,朱雯顧飛宇樂得不行:「原來你小子也緊張啊,剛才不還端著嗎。」
  
  禹明:「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緊張了。」
  
  他看著舒秦,第一時間就是想把她拉到懷裡,剛才只覺得顧飛宇挺煩,現在覺得周圍的人通通礙眼。他努力讓自己沉澱,但依然高興得想要跳起來,
  
  舒秦跟他對視,抿嘴直樂。禹明笑起來眉疏目朗,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朱雯突然扭過頭去:「哎,我給程衛打電話,他公司的事應該忙完了,舒秦,禹明,不反對我讓程衛來你們家吃火鍋吧。」
  
  禹明說:「行啊。」
  
  舒秦說:「朱師姐打電話吧,劉嫂知道禹明今天回來,應該在冰箱裡留了菜。」
  
  朱雯說:「那我就叫他了,不過光吃火鍋怎麼行,要不今晚吃完東西,我們出去玩玩吧。」
  
  陳師姐探身看這邊:「朱雯,你和男朋友是不是準備結婚了。」
  
  「再考察考察,沒問題就年底吧,你們有沒有什麼建議,今晚去哪玩?」
  
  馬上有人加入議論:「搞完演講都九點多了,明天都週六放假,要不明天也行。」
  
  周圍有幾人不說話不接茬,要麼是章派的支持者,要麼就是章副主任帶出來的學生,臉色最難看的當屬章副主任的大弟子柯老師。
  
  林景洋坐在最西側,嘴角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出了。
  
  今晚最重要的一環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就輕鬆了。曹教授、吳教授、武教授等人輪流上臺,曹教授的票數雖然距離章副主任有段距離,但在今年新參加競聘的人員裡,他是得票最高的一位。
  
  因為心情愉悅,鄰座的老師同學雖然竭力保持安靜,但只要中場休息,就會忍不住說笑。
  
  散場的時候,不少職工向羅主任祝賀,舒秦被擋在三圈以外,別說跟導師當面道喜,連看導師一眼都必須踮起腳。
  
  此外還有手術室護理部的同事們,規培生和進修老師們,只要今晚來湊熱鬧的,都過來道賀。
  
  其他科室的同事,就更不用說了。
  
  學生們也跟著湊熱鬧,以盛一南為首,圍住禹明,一口一個熱乎乎的「禹總」。
  
  吳墨注意力放在舒秦身上,軟綿綿地抱著書包,小步隨她出來。
  
  「舒秦。」在後面叫住舒秦,吳墨誠懇地道歉,「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懷疑你,當時我應該站出來替你說話,但是我……」
  
  說著,他鞠了一躬:「我太不仗義了,對不起,舒秦,請你接受我的道歉。」
  
  舒秦靜靜看他,吳墨嘴角一抿,胖乎乎的臉頰上抿出兩個小酒窩。
  
  他想起舒秦年會上給他拍的U盤、平時借給他的資料,還有從家裡帶來的舒叔叔做的包子點心,臉上的慚色掩都掩不住。
  
  舒秦半天不吭聲,他無措地絞了絞手。
  
  舒秦嘆口氣,平靜地點點頭:「我接受你的道歉。」
  
  說這話的時候,她自己沉默了好一會,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悄然流逝了。
  
  吳墨也感覺到了舒秦的悵然,忙拼命修補:「週末出來嗎,繃了好幾個禮拜,我聽說信達廣場開了幾家甜品店,要不我們去吃點東西。」
  
  舒秦看看禹明的背影:「可是這個週末我出不來。」
  
  吳墨體諒地點頭,溫聲說:「那要不,下個禮拜?」
  
  舒秦沒馬上答話,因為又出來好些人,林景洋前些天在科裡風頭正盛,今晚他身邊明顯冷清,不過下臺階時,他倒是衝人群中的禹明笑了笑。
  
  禹明百忙之中瞥林景洋一眼,表現得很冷淡。
  
  舒秦越發奇怪,林景洋平時一向處變不驚,禹明也跟林景洋面上很過得去,但今晚別說禹明,連林景洋都不自然。
  
  禮堂人太多,十幾分鐘了還有人沒出來,連同羅主任在內,一大批中層幹部在禮堂前跟領導說話。年輕人商量好明天的活動,就慢慢散開了,要麼出去打車,又或者去停車場。吳墨和盛一南照例蹭自己師兄師姐的車。
  
  顧飛宇在台階上望著林景洋離去的背影,抱著胳膊搖搖頭:「哎,林景洋有點可惜。」
  
  朱雯給程衛打電話,約好了他來禹明家吃火鍋,聽了這話嗤之以鼻:「有什麼可惜的,林景洋多會做人,而且以羅主任的為人,難道還會故意打壓林景洋,該給機會還不是照樣給機會。」
  
  禹明送完羅主任,抽身回來,拉住舒秦的手往停車場走:「你就是個二逼。」
  
  顧飛宇抬腳就踹:「你小子又欠揍了,我怎麼二逼了?你把話給我說明白。」
  
  朱雯攔住顧飛宇:「哎,何必又去招惹禹明,每回到最後挨揍的還不是你。」
  
  顧飛宇炸鍋了:「哎,雯姐你怎麼造謠呢,這小子哪回不被我揍得死去活來,你不信我就讓這小子當著你們的面叫我一聲顧爺爺。」
  
  禹明頭都懶得回:「就你這智商,我叫你爺爺你好意思答應嗎。」
  
  顧飛宇說:「行啊,當時追舒小妹的時候趕著叫我顧爺爺,舒小妹,你不知道——」
  
  禹明腳步一剎,殺了顧飛宇的心都有。
  
  顧飛宇往後一跳:「你小子什麼眼神,有本事別跟我叫板啊。」
  
  舒秦只當沒聽出來話裡的意思,笑咪咪握緊禹明的手,上了車,顧飛宇恢復了正經:「你別告訴我是林景洋舉報的。」
  
  舒秦問禹明:「剛才王姣姣跟你說了什麼。」
  
  禹明發車:「王姣姣不肯承認是她拍的照,我說科裡有人看到她翻你的筆記,而且這屬於惡意舉報,照片的來源已經經過核實,王姣姣這才承認拍照的事,她說她當時聽到科裡有人說我給你洩題,所以拍了照片進行查看,但她沒有舉報,只是在科內跟幾個同學討論這件事。」
  
  「這話你信嗎?」
  
  「信不信我不管,但是王姣姣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多事。」禹明轉動方向盤,看向左邊的後視鏡,「而且就算舉報成功,轉博名額也不會落到她的頭上。」
  
  「也是啊。」朱雯思忖著說,「全科人都知道這學生和舒秦關係不好,這事一出,很容易就猜到王姣姣頭上。別說章副主任還沒上臺,就算真上臺了,王姣姣還沒畢業,要是因為舉報的事把羅主任一派得罪了,對她今後的工作前途都造成一定影響,當然這是王姣姣自己小人之心,但是她這樣的關係戶沒必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禹明:「舒秦,舉報人提供的照片你都看了。」
  
  「嗯,有幾張拍得很從容,有幾張圖都花了。」
  
  「下午沒來得及跟你確認,這本筆記你沒借給別人?」
  
  舒秦略怔一下:「沒有,你給我的筆記我只借了一本給盛一南和吳墨,被舉報的這本我自己沒看完,平時我也帶到科裡去,趁手術接台和去食堂的時候會拿出來看看,但我不會讓筆記本離開我手邊太久。」
  
  「上回你去清平縣找我,帶了這本筆記沒有。」
  
  舒秦思來想去,心亂如麻,輕輕搖頭:「沒有,當時我帶的東西太多,書包裡就放了一本教材。」
  
  說到這,她因為急於確認一件事,忙拿出手機找到聯繫人列表。
  
  找到那個號碼,舒秦望著螢幕,又猶豫了,聯繫人是隔壁的耳鼻喉科博士,和王姣姣住在一個寢室。
  
  禹明說:「林景洋的事回家再說,我就跟你確認一下,平時能從容接觸到你這本筆記的——」
  
  朱雯電話響了:「禹明,程衛已經到家樓下了,我讓他把車開停車場了。」
  
  舒秦終於下定決心撥出了號碼,確認了一件事,說:「禹明,回頭你把我放到宿舍樓下,我回去確認一件事。」
  
  禹明知道舒秦想明白了:「好,我陪你去。」
  
  舒秦搖搖頭,望著他:「這件事我得自己處理。」
  
  到了醫院,舒秦下了車,對禹明說:「你們先回,我處理完就回來。」
  
  禹明沒再堅持,留在車裡,望著舒秦的背影,顧飛宇說:「舒小妹就是太善良了,你真放心一個人去,不陪著她上去?」
  
  禹明說:「她說的對,有些事她得自己處理。」
  
  舒秦跟宿管阿姨打了招呼,蹬蹬蹬上樓。
  
  宿舍有人,盛一南坐在床邊換鞋,抬頭一看,愣住:「噫,你不是跟禹總他們走了嗎?」
  
  舒秦望著盛一南,目光像看待陌生人。
  
  盛一南納悶:「怎麼了你這是,臉色不太對勁啊。」
  
  舒秦反身關上門,走到桌邊拉開抽屜,拿出筆記確認一番,氣塞胸膛,強行忍住,淡淡說:「上周我去清平縣,王姣姣是不是來過我們宿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26 10:38 PM

89.

  盛一南嘴巴張了張,沒有說話。
  
  舒秦望著她,室內異常安靜。
  
  「她來過,對不對?」
  
  盛一南迴避著舒秦的視線,低頭換著鞋:「來過嗎?上周我回家了,好像也不在寢室啊……」
  
  舒秦失望極了。
  
  她知道王姣姣的室友林博士忙著寫論文,最近每晚都待在寢室,剛才她在電話裡向對方確認,週六王姣姣非但沒回家,還破天荒去隔壁寢室串過門。
  
  其實出門時王姣姣沒跟林博士說要去哪,但畢竟兩間宿舍挨在一起,稍微有點動靜就能傳到隔壁。
  
  當時林博士聽到王姣姣敲隔壁的門,還納悶了好一陣,因為都知道王姣姣跟鄰寢關係惡劣,尤其跟盛一南不睦,自從搬進女生宿舍,王姣姣樓裡到處串過門,唯獨沒去過舒秦她們寢室。
  
  奇怪歸奇怪,林博士只當她們關係緩和了,被舒秦電話裡婉轉一打聽,順口就說了出來。
  
  舒秦盯著盛一南,盛一南慢吞吞拾掇著東西,突然像想起什麼,口氣一鬆:「嗨,瞧我這記性,王姣姣是來過,但是這幾天科裡不是亂嗎,一忙起來我就忘了。」
  
  忘了?且當她忘了。
  
  「你讓她來的?」
  
  舒秦聲線很硬。
  
  盛一南靜了一靜,抬起頭來。
  
  舒秦性格好,待人有禮貌,說起話來一向輕聲細語,但她也見識過舒秦強硬的一面,譬如現在。
  
  這話一扔出來,空氣悶得像要下雨。
  
  盛一南默了片刻,將鞋放回床底下:「我怎麼會讓她來?你還不知道我嗎,我都煩死王姣姣了,那天她自己突然跑過來的,說第二次筆試換地方考,說完就走了。你要是不信,把王姣姣叫過來當面問問她。」
  
  「我問過了。」
  
  盛一南啞然。
  
  「她待了半個小時才走。」
  
  「你都問過了還問我幹嘛。」盛一南不高興了,「她來的時候我在廁所洗衣服,根本就沒理她。」
  
  舒秦壓住火,把筆記本從抽屜取出,一一放到桌面。
  
  禹明一共給了她八本筆記,除了上繳的那兩本,剩下的都放在床頭的抽屜裡。
  
  抽屜沒上鎖,只要不拿出寢室,盛一南隨時可以翻閱。
  
  這方面,她在盛一南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盛一南在邊上收拾資料,目光有點散,始終沒看舒秦。
  
  整理好後,舒秦側過身:「今天學校來人的時候你也在,舉報者提供了筆記上的照片,而且不止一張。」
  
  盛一南看看筆記:「我去,難道真是王姣姣幹的?媽耶,我早就想說了,你天天把筆記帶到科裡去,太容易被偷拍了。」
  
  舒秦心裡泛起輕微的噁心。
  
  這場舉報風波,做手腳的明明不只一個人,但是迄今為止,被推到台前的,只有一個不善於掩飾情緒的王姣姣。
  
  「那本被拍照舉報的筆記一共有300頁,涉嫌撞題的五個病例分散在筆記本裡不同的頁碼。」
  
  盛一南茫然地眨眨眼。
  
  「這麼厚的一本筆記,光從頭翻一遍就需要不少時間,要拍下這麼多照片,更要花不少工夫。白天我只有接台的間隙才會拿出來看,如果送病人去pacu,我就把筆記放進麻醉機的抽屜裡,但最多幾分鐘就會返回,就算有人拿出來翻閱,也沒足夠的時間一次性拍下這麼多照片。」
  
  盛一南嘴脣翕動,沒說話。
  
  「但是上周我去清平縣的時候,因為東西太多,我把筆記留在了寢室。」
  
  盛一南哦了一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說上周王姣姣怎麼突然跑到我們寢室來,搞半天就是那天偷拍的。」
  
  她歉然地撓撓頭:「舒秦,她來的時候我在裡頭洗衣服,我以為只要我不理王姣姣,她自己就會走了,這事是我不對,但我當時真沒往這上面想。」
  
  舒秦定定地望著盛一南。
  
  平時在科裡,盛一南和王姣姣關係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但是那天晚上,盛一南放任王姣姣在寢室裡待了半個小時,給她機會,讓她拍下無數張照片。
  
  然後,站在姣姣身後的那個人從裡面篩選出試卷上相似的病例,以此為證據進行舉報。
  
  或許王姣姣還在竊喜,因為她「取證」的時候,盛一南忙著洗衣服注意不到外面的動靜。
  
  哪怕事後王姣姣起了疑心,她也無法站出來指認盛一南,畢竟拍照片的不是盛一南,而是她自己。
  
  「盛一南,我們同一天進科,住同一間寢室,你是什麼樣的性格我很清楚。王姣姣家裡的關係背景,你了若指掌,醫院一有什麼動態,你第一個知道,那天王姣姣不告而來,也許你一開始沒猜到她想做什麼,但是她在外面拍照這麼久,你就一點都不起疑心?」
  
  「不是,」盛一南瞪大眼睛,「你什麼意思?難道我還能故意讓王姣姣拍照?你別忘了,今天學校來人的時候,我和吳墨還主動幫你作證了!」
  
  舒秦胸膛裡的噁心翻湧不已,的確,沒有人能證明盛一南的動機。
  
  就連王姣姣自己,也未必說得明白。
  
  她只知道,她前腳去清平縣,王姣姣後腳來串門了。後來王姣姣在外間待了那麼久,盛一南既沒有阻攔,也沒有出來查看。
  
  「盛一南,晚上競聘的結果出來了,羅主任上臺的事已經成了定局,王姣姣怕舉報的事對她今後造成影響,現在急著撇清自己,事情才過去幾天,就算她忘了一些細節,只要幫她好好回憶回憶就行了,她究竟是怎麼得到我去清平縣的消息,又在誰的暗示下來了我們寢室——」
  
  盛一南的臉色發白:「舒秦,你懷疑誰都不應該懷疑我吧!而且明明是王姣姣舉報的你,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舒秦胸膛起伏,她想起第一天盛一南帶著他們去天臺,頭頂天空碧藍如鏡,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初進臨床的四個小醫生豪情滿懷。
  
  她和吳墨站在天臺上衝著遠方大喊:「我要做最牛逼的醫生。」另一個人聲音卻比他們更高:「我要留附一!」
  
  明明才兩個月,但想起當時的情景,彷彿有種隔著悠悠歲月的錯覺。
  
  舒秦嘴裡一陣發苦:「其實這件事不難確認,到底是怎麼回事,問問王姣姣就知道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了,我想她很願意把來龍去脈想清楚。」
  
  她轉身往外走,盛一南倏地站起來,急聲說:「不是都證明瞭沒洩題嗎?你的轉博名額也保住了,還要怎麼樣啊。」
  
  肯承認了?舒秦猛地轉過身:「還要怎樣?筆記就在寢室裡,你是我室友,隨時可以借閱,有沒有洩題,你比科裡任何一個人都清楚,但王姣姣做這些事的時候,你推波助瀾!我被取消名額,你沒有出來澄清!事後我問你當晚的事,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盛一南面色變了幾變,聲音很大,但有點結巴:「可是、可是我懷疑是有根據的。事實證明我和吳墨的那本一個撞題的都沒有,只有你看的那本撞了五道!」
  
  舒秦眼裡迸射出怒意,快步走到桌前,冷笑:「那麼你今天知道怎麼回事了?我想我應該好好提醒你,當初你借走的那本可是你自己挑的,如果題目出自禹明的筆記,你有機會看到這些資料嗎?」
  
  盛一南胡亂舉起桌上一本筆記,依然振振有詞:「那又怎麼樣?這些都是看得到的資料,那些看不到的呢。從進科第一天起就有人說禹總替羅主任出題,連你自己都和我都討論過這件事,你敢說你一點都不相信這個說法?你敢說你一點都不在乎轉博名額?
  
  「進科才幾天啊,我就看到你主動給禹總買果汁,後來禹總開始追你,我就不信他工作上從來沒給過你好處。轉博名額明明考的是實力,可是自從你跟禹總開始交往,就已經談不上公不公平了!」
  
  舒秦愕住了,一股說不清的複雜情緒衝到了鼻根,讓她既憤怒又寒心。
  
  盛一南肩膀一垮,走到一邊,忿忿然往下說:「我家就在一院附近,我從小的志向就是做一院的醫生,是,我家庭普通,父母在我就業問題上幫不上任何忙,想留校,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我既沒有王姣姣的背景,也不是科主任的學生,一來我就輸在了起點上,但我足夠努力!可每次考試,我就差了那麼一兩分,如果沒有洩題,我輸得心服口服,如果真洩題了,舉報又有什麼不對?何況我沒有主動舉報你。我只是想要一個公平。」
  
  舒秦氣到極點,反而變得麻木,她用力關上抽屜:「好,你要講公平,我就跟你講公平,這兩個月以來,我每晚去疼痛病房收樣本,你在寢室安心看書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你導師每天都在手術間親自教導你,我連個固定帶教老師都沒有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明明沒有洩題,我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取消名額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
  
  盛一南喉嚨卡住了。
  
  「論家庭,我父母也很普通,以後就業我也只能靠我自己。當初能考上羅主任的研究生,只因為我在報考的學生裡排名第一。」
  
  盛一南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咬住唇,臉慢慢變得通紅。
  
  「我付出過多少努力,我自己清楚。」舒秦背好書包,大步往外走,「我最不成熟的地方,就是交朋友不謹慎,但是從今天開始,我要改正這個錯誤。」
  
  盛一南望著舒秦的背影,舒秦走得如此決絕。
  
  盛一南突然懊悔萬分,衝口而出:「對不起,舒秦,我向你道歉。」
  
  門關上,這句話被扔在了身後。
  
  舒秦快步下了樓,夜風湧動,眼角有點發繃,說不上難過,但胸口空盪蕩的。
  
  她抬頭看夜空的星。
  
  上一次有這種感受的時候,她因為急於紓解不良情緒跑到了天臺上,記得當時有個人告訴她:「一個人得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還告訴她:「往前走,有一天你走到前面,就聽不到身後這些弱小的聲音了。」
  
  這個人如此強大,如此堅定,以至於一想到那個男人,她就有了更清晰的目標。
  
  她邁開步往前走,電話響了,是禹明。
  
  「怎麼樣,我過來接你?」
  
  「我都回來了。」
  
  「行,那我等你。」
  
  舒秦微笑掛了電話。
  
  到了禹明家,客廳燈光明亮,還在玄關就聞到一股熱氣騰騰的麻辣香。
  
  朱雯和程衛在沙發上看電視,顧飛宇在餐廳擺弄電磁爐。
  
  火鍋剛擺上,一桌子全是準備下鍋的菜。
  
  家的感覺,舒秦深吸口氣,負面情緒一秒之內消失了。
  
  換好鞋,朱雯說:「回來啦。」
  
  舒秦過去笑著打招呼:「程衛大哥。」
  
  程衛起身跟舒秦握手,笑說:「別叫大哥,叫我程衛吧,怪不好意思的,週末還來你們家蹭個火鍋。」
  
  「歡迎還來不及呢。」
  
  「舒小妹你能吃辣嗎,我們弄的鴛鴦鍋。」
  
  「我什麼都吃。」舒秦到處找一圈,書房門關著,推開門一看,禹明電腦還亮著,桌面上的文件是最新清平縣疼痛中心多學科合作的兩個病例模型,人卻不在。
  
  「禹明呢?」
  
  「下去買飲料去了。」顧飛宇說,
  
  舒秦洗好手過去幫忙,蔬菜還沒洗完,紅薯粉在泡,桌上放的都是凍羔羊肉和腐竹之類的。
  
  她剛端著兩盆洗好的蔬菜出來,禹明回來了。
  
  「臥槽,怎麼買這麼一大堆。」顧飛宇說,「帶到清平縣扶貧啊?」
  
  禹明進來先找舒秦,看她在餐廳幫忙,這才說:「什麼扶貧,明天去舒秦家吃飯。」
  
  顧飛宇樂了:「買給未來丈母娘的?」
  
  禹明懶得跟他廢話,拉著舒秦到臥室。
  
  床單已經換過了新的,一屋子清新舒暖的味道。
  
  禹明低頭看她:「沒事吧。」
  
  舒秦環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口:「嗯。」
  
  說沒事,眼睛明明有點紅。
  
  他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這麼點小事,別難過。」
  
  真討厭,真不會安慰人。「我沒難過。」
  
  「明天去你家,要不我陪叔叔阿姨逛逛街?買點東西看個電影什麼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1-28 01:05 PM

90.

  舒秦腦補一番禹明陪爸媽逛街的畫面,堵在胸口的惆悵徹底消散了。
  
  她倒是願意禹明抽時間陪他們,就是怕耽誤他的工作:「顧師兄說你禮拜一回去?」
  
  「嗯,這邊還有一堆事要忙。」
  
  「競聘的事還是試點的事?」
  
  「評選結果大概要公示一個禮拜,舉報的事也還沒完,而且今天下午去禮堂的時候,院裡問我試點進展怎麼樣,我說疼痛病房跟腫瘤科合作收治的幾個病例還算成功,大致跟他們說了一下思路,我還說我藉這個機會想請醫院組織癌痛專家團隊下鄉義診,他們讓我先寫份報告週一交上去。」
  
  舒秦貼緊他的胸膛,男人的心跳聲和低磁嗓音交織在一起,輕輕震盪著她的耳膜。
  
  她沉溺於這份親密感,捨不得抬頭:「可如果明天陪我們一天,你就剩一天時間寫報告了,那麼多資料要整理,來得及嘛。」
  
  「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陪我女朋友的時間還沒有啊。」
  
  舒秦笑意從嘴邊逸出,一低眉,才發現到他的衣領有點皺,禹明雖然這方面一向不太講究,但襯衣基本一天一換。
  
  她驚訝地撫了撫:「別告訴我你昨天開了一晚上的車。」
  
  禹明疲憊地鬆鬆領口:「要不怎麼能一大早趕回來?昨天傍晚接到學校電話,交接完工作我就上路了,路上開了七八個小時,回來忙舉報和競聘的事,一整天了,連個閉眼的機會都沒有,真特麼睏。」
  
  舒秦算了算,豈不是二十幾個小時沒睡覺?
  
  她心疼壞了,捧住他的臉,軟聲說:「待會我們早點睡。」
  
  禹明笑了,一天下來聽到的最動聽的一句話。
  
  「你先親親我,不然我現在就倒到床上睡覺去。」
  
  舒秦踮腳親他的臉,嘬得很用力,「啵」的一聲響。
  
  「這哪夠啊。」禹明指指自己的嘴唇,「得親這兒才行。」
  
  他像個大爺似的一動不動,舒秦半垂著睫毛,慢慢湊上去,
  
  她才從外面回來,軟軟的唇有點涼意,禹明閉著眼睛享受這份溫存。
  
  一個吻將思念和撫慰傳達到對方心裡,酣甜的空氣在房間裡流淌,可禹明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愛人之間的荷爾蒙堪比燃料,才吻了幾秒就端不住了。
  
  他胳膊用力收緊,身體也開始發熱,腳本來就是不想動的,現在卻情不自禁地調轉了方向,摟著她往床邊走。
  
  外面桌椅響動的聲音,應該是朱雯和程衛到桌邊來了。
  
  兩人回過神,顧飛宇朱雯也就算了,程衛第一次來家裡,怠慢客人不像話。
  
  戀戀不捨分開,禹明拉著舒秦出來,火鍋沸騰了,朱雯和程衛剛在桌邊坐下。
  
  顧飛宇:「酒呢?你小子剛才下去那麼久,就買了點飲料?」
  
  「這不都是酒嗎,」禹明拿出幾瓶啤酒,將杯子放到程衛面前,「程哥喝不喝酒?」
  
  朱雯說:「喝吧,回去我來開車。」
  
  程衛豪爽地舉起杯子:「行,來吧。」
  
  禹明替他斟滿。
  
  舒秦笑著在旁佈置碗筷,程衛的一舉一動都流露出對朱雯的愛意,而且,這份愛意裡還含著一份包容和尊重。
  
  熱燙的火鍋湯霧在空氣裡滾動,幾個人心裡都說不出的輕鬆,坐下後,一齊舉杯。繃了太久,終於等到競聘結果出來,都想大肆慶賀一番。
  
  「來,第一杯先慶祝羅主任勝出。」
  
  顧飛宇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眉飛色舞放下杯子: 「剛才我們家老頭老太太聽到消息都高興壞了,要不是老頭身體沒好透,早就跑過來吃火鍋了。」
  
  禹明拿起酒瓶,重新給顧飛宇倒滿:「那第二杯就祝顧伯伯身體早日康復。」
  
  杯子相碰,一口飲盡。「第三杯慶祝什麼?」顧飛宇看看朱雯,又看看舒秦。
  
  「慶祝禹明有了舒小妹,還是慶祝雯姐有了程大哥?」他悻悻然放下筷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三個人當中我顏值最高,怎麼就我一個人落了單?」
  
  舒秦噗嗤一笑,朱雯「切」了一聲:「顧飛宇,這你得問問你過去的幾任女朋友。」
  
  程衛一本正經解圍:「顧飛宇,好飯不怕晚,說不定你明天就遇到女神了。」
  
  顧飛宇樂了:「好,為了我的女神,第三杯就祝雯姐和程大哥早日喜結連理。」
  
  朱雯說:「你們看了今晚的競聘結果吧,禹明他們科曹教授和武教授聘上了副主任,如果公示期間不出妖蛾子,科裡一下子多了兩個副主任,老章就這麼被架空了?以他在濟仁名望和資歷,甘心接受這個結果?」
  
  「那還能怎麼樣?院裡和學校態度很明顯,老章再怎麼折騰也成定局了。」
  
  朱雯說:「舒小妹可能不知道,十幾年前,我們產科有兩個老主任,因為能力資歷相當,也是水火不容,院方看鬧得太僵,不得已分出來了產一科和產二科,結果這些年也沒消停,現在連產三科、產四科都出來了。」
  
  禹明幫舒秦涮青菜,像是在思考這話。
  
  「難怪院領導天天說梯隊化建設梯隊化建設,雖然倡導百花齊放,但領導的意思很明顯,每一屆最好只能培養出一位學科帶頭人。像我們骨科,大主任這幾年穩坐第一把交椅,競聘的時候根本鬧不出什麼水花來。」
  
  顧飛宇趁朱雯和程衛聊天,問禹明:「剛才你話說了一半,這次舉報的事真跟林景洋有關?」
  
  禹明放下酒杯,起身拿了一疊表格回來。
  
  「這是我們科這兩個月的排班表。」
  
  舒秦湊過去看,排班表上面記錄得很清楚,這兩個月,她分別輪了急診的47間、普胸外科的14間、和專做產科的21間。
  
  顧飛宇翻看排班表,一臉疑問。
  
  朱雯也好奇地探身看:「排班表怎麼了?」
  
  「筆記借給舒秦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輪普胸科了,所以舉報照片只能是在那之後拍的。」
  
  「那又怎麼樣?就憑這點就確定是林景洋拍的?每天都那麼多台手術,舒小妹去送病人的時候總不可能把筆記帶在身邊,舒小妹,你每次出去的時候,是不是都把筆記留在手術間了?」
  
  舒秦看普胸科那段時間的手術,嗯了一聲:「送病人的時候我就會把筆記本放到麻醉機的抽屜裡。」
  
  顧飛宇說:「所以禹明你的懷疑沒有道理啊,只要舒小妹去送病人,誰都有機會進14間拿出筆記拍照,按照你的說法,你們科所有人都有嫌疑。」
  
  「能不能聽我說完啊?上午校方跑來問話的時候,給我看了舉報者提供的截圖,因為要保護舉報人的隱私,照片隱去了拍照時間,但是有一張照片因為麻醉機檯面反光材料的原因,不小心拍到了墻面上的時間和日期。」
  
  他指了指排班表上的一行字:「那天是禮拜二,拍照時間是上午11:45,舒秦做完一台普胸手術,11:44送病人去pacu。」
  
  「我調看了那天的pacu交班記錄,舒秦交完班是11:45,上呼吸機的時間是11:47,她只在pacu待了3分鐘就返回了手術間,能在3分鐘之內進入14間找出筆記並拍照,又在舒秦回來之前離去的,只可能是附近手術間的人。」
  
  顧飛宇和朱雯馬上看排班表,舒秦所在的普胸手術間位於二層東側盡頭,右邊沒有手術間。左邊則挨著專門做心臟麻醉的體外循環手術間。
  
  13間,12間和11間。
  
  舒秦認真回憶那天的情形,林景洋是心臟麻醉課題的負責人,這兩個月為了收集樣本,幾乎天天待在11間。
  
  「單憑這一點也不能確定是林景洋做的吧。」朱雯說,「因為附近3個手術間的人都有足夠的時間拍照啊。」
  
  為了證明這個說法,她緊接著翻看12間和13間的主麻醫生,結果傻眼了,一個是羅主任帶出來的學生——禹明的師姐陳麗,另一個則是帶著王南做課題的曹教授。
  
  舉報羅主任和禹明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關鍵是,禮拜二的麻醉系統顯示得很清楚,11:40-12:00這段時間,13間在搶救一例心律失常的病人,12間正在做麻醉誘導,只有11間因為還在等下一台患者,暫時沒有手術。而11間當天的麻醉醫生正是林景洋。」
  
  顧飛宇啞巴了。
  
  禹明問舒秦:「你對那天的事還有沒有印象,有在走廊上看到過林景洋嗎?」
  
  舒秦心驚肉跳:「沒有。」
  
  「有就怪了。」禹明嗤笑,「手術室有監控系統,但是11-14間那一塊的攝像頭壞了一個多月了,科裡跟院裡反映了幾次,工程師因為配件的問題一直沒來修,那個角落根本拍不下錄像片段,林景洋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當然不會讓你看到他。而且看時間,他是第一個拍照的,但因為一張照片證據不足,所以他後面才想辦法誘使他師妹王姣姣拍下那些更清晰的照片。」
  
  顧飛宇猛地往桌背一靠:「這小子藏得忒深了,大學的時候我雖然不跟他深交,但也沒想到他變這麼壞了,如果不是照片不小心暴露了日期,一輩子都懷疑不到他頭上去吧。」
  
  朱雯很氣憤:「哦,就因為沒監控,你們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怎麼也要讓羅主任知道這件事吧,羅主任挺厚道,但不代表他就是聖母啊。」
  
  顧飛宇一拍桌子:「禹明,你別告訴我你要做聖母。」
  
  「誰他媽是聖母了,禮拜一見到羅主任再說吧。」
  
  舒秦看著排班表,怪不得從禮堂出來的時候,林景洋的臉色那麼難看。以林景洋在科裡的好人緣,就算章副主任失勢,他依然可以左右逢源,但如果拍照的事暴露,羅主任心裡會留下一個很大的疙瘩。
  
  顧飛宇和朱雯走的時候都十一點了。聊了半晚,喝了不少酒,程衛倒還算清醒,顧飛宇早就喝醉了。
  
  禹明幫顧飛宇叫了代駕,送他們回來,禹明從褲兜裡掏出兩個盒子扔到床頭櫃上,信誓旦旦:「今晚怎麼也得把這兩盒東西用了。」
  
  舒秦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買的,沒接話,只懷疑地看著他,兩盒六個,他又不是鐵人。
  
  禹明一邊脫襯衣一邊進浴室:「你什麼眼神啊,等著,我馬上就出來。」
  
  他很快就洗完了,本來要拉舒秦一起洗,舒秦家裡來電話了。
  
  舒秦在衛生間裡接完電話,洗好澡,在裡面穿好睡裙,遮遮掩掩地出來。
  
  燈光暖澄澄地灑在床單上,禹明頭埋在枕頭裡,一動不動。
  
  舒秦愣了愣,踢掉拖鞋,趴到他身上仔細看,禹明閉著眼睛,早就睡著了。
  
  「嘁,不是要我等你嘛?」舒秦又心疼又好笑,撥開他額前的頭髮,吻他一口。
  
  沒反應,這一天一夜,他顯然累壞了。
  
  舒秦挨著他躺下,強行抬起他的胳膊,將自己的頭塞進他的懷裡,抬頭看了看他清俊的下頜,他鼻息勻淨,睡得更熟了。
  
  她靠著他的胸口,閉上眼睛,沒多久,也酣甜地睡著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2-1 09:4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2 02:16 PM 編輯

91.

  一夜過去,所有的疲累都被熨平了。
  
  舒秦這一覺睡得極香,早上才被輕微動靜吵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灼熱的呼吸拂在她脖頸上,癢絲絲像小蟲在爬。
  
  她拍開他的手,他又纏上來,再拍開,禹明乾脆翻過身覆到她身上。
  
  她哼哼唧唧:「別吵別吵……讓我再睡一會。」
  
  「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禹明睡足八個小時,現在生龍活虎,早就想叫醒舒秦了,又擔心她沒睡夠。
  
  禹明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斥著用不完的精力,等了又等,乾脆在邊上做起了仰臥起坐,做了足有一百個,她依然沒反應。
  
  他下床到浴室洗漱,出來一看,舒秦還在睡。
  
  看時間,七點了,終於不必再繼續憋著了。
  
  撥過來撥過去,舒秦抱著被子死不肯撒手,禹明使出殺手鐧:「你爸媽要打電話過來了。」
  
  舒秦一個激靈,都睡了這麼久了?
  
  這招百試百靈,禹明把她從被子裡剝出來,她像一顆香甜的水果,每個毛孔都散發著誘人的氣息。
  
  她身上這套粉色睡裙他眼熟得很,連蕾絲上什麼花紋都心裡有數。
  
  每回只跟他在一起時才會拿出來穿,事後又洗得乾乾淨淨收起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孩,他發自內心地想笑,低下頭親她吻她,心都想掏出來給她。
  
  「給你多買幾件。」他在她耳邊說,「換著穿。」
  
  舒秦被他撩得體溫上升,睡意早沒了,聽了這話,抬手摸他的胸膛。
  
  鎖骨和肌肉線條堪稱完美,她愛不釋手。
  
  「買什麼?」她輕聲呢喃,聲音沙沙的。
  
  「內衣。」
  
  舒秦臉上染上一層霏霏的粉色,最在意的細節就這麼被他看穿了,她囁嚅著 「你想多了」,不小心淹沒在他的吻中。
  
  時間有限,禹明昨晚誇下的海口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折騰到快九點,兩人還沒分開,舒秦的爸媽來電話了。
  
  舒秦嚇得忙滾到一邊接電話,怕被聽出端倪,開口時使勁清清嗓子。
  
  禹明翻身坐起,聽她強自鎮定接電話,擦了把臉上的汗,戀戀不捨看她一眼,穿睡褲起身,酣暢淋漓,連頭髮都在冒汗。
  
  他洗個澡出來。
  
  舒秦剛接完電話,也跑到浴室洗澡。
  
  禹明在外頭問: 「你手機裡不是有訂電影票的app嗎,你看看有什麼叔叔阿姨感興趣的電影。」
  
  「他們不愛看電影。」
  
  「那就陪他們逛街。」
  
  「我媽一逛就是一整天,又要貨比三家,又要講價,隨便試幾件衣服就要幾個小時,除了我爸,連我都受不了,你確定你能奉陪到底嘛。」
  
  這麼可怕……禹明深思熟慮一番,最後點頭:「沒問題啊,正好也要給你買東西。」
  
  舒秦訝笑,體會到他的誠意了,不過還是算了,別說禹明,連她也會叫苦不迭的。
  
  她洗好出來:「在家裡陪他們說說話好了,晚上要是有時間,我們倆去看場電影。等你從清平縣回來了,我們一家人再去周邊景區玩一玩。」
  
  禹明想了想:「那也行,我們早點走,路上再給你爸媽買點東西。」
  
  收拾了出來,路過百貨商場,九點半,開門了,兩人停好車進去。
  
  舒秦爸爸愛喝茶,禹明帶舒秦到茶葉店買了幾罐綠茶,路過一樓化妝品專櫃,他又翻出黃教授上回發給他的短息,挑最貴的瑞士護膚品買了一套。
  
  全套流程下來不到二十分鐘,速戰速決。至於舒秦,禹明打算晚上兩人逛的時候再給她挑東西。
  
  結賬的時候,舒秦看到那套護膚品的價格,當即嚇了一跳。
  
  上回禹明去她家就買過一套,知道貴,但沒想到這麼貴。
  
  驚訝歸驚訝,舒秦很清楚禹明這是要在爸媽面前刷好感,也沒攔著他。
  
  上了車,舒秦抱著藍色大盒子翻來覆去研究,電話響了,禹明看看螢幕,提醒她:「阿姨來電話了。」
  
  舒秦接起,秦宇娟得知他們已經在路上了,立刻著手做菜。
  
  倆口子前幾天知道女兒的轉博名額定下來了,早就做好了準備,還因為女兒提前告知他們禹明這周也會來家裡吃飯,將菜的分量準備得格外充足。
  
  到了家,舒秦在玄關喊:「爸爸媽媽,禹明來了。」
  
  舒連海在廚房做菜,應了一聲,秦宇娟端著水果出來,滿面笑容:「禹明來了,來,先坐下來吃點水果。」
  
  禹明笑:「阿姨好。」
  
  舒秦把那幾盒禮物拎進爸媽臥室:「喏,這是禹明給你們買的。」
  
  秦宇娟怔了一怔,旋即板起臉:「你這孩子,來就來了,怎麼又買這麼多東西。」
  
  「一點心意,難得回來一趟,希望您和舒叔叔喜歡。」
  
  「來吃飯我們就很高興了,下次可不許買這麼貴的東西,這段時間在清平縣工作很辛苦吧。」
  
  「還行,不算辛苦。」禹明笑了,往廚房裡看了看,「叔叔忙得過來嗎,我進去幫忙吧。」
  
  「你坐你的,舒秦爸爸做飯的時候從來不要別人給他幫忙。」
  
  舒秦到房間裡放東西,秦宇娟跟進來,笑咪咪問:「禹明會做菜?」
  
  舒秦直起腰:「他做菜可好吃了。」
  
  秦宇娟滿意地點點頭,上下打量女兒,小聲說:「還住在寢室吧。」
  
  舒秦心口猛地一跳:「不住寢室住哪呀。」
  
  秦宇娟聲音放柔:「不是爸爸媽媽保守,媽媽只想提醒你一句,女孩子要懂得自我保護。」
  
  舒秦耳根發燙,若無其事:「媽,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都這麼大了,用不著媽媽跟你說太多,道理你都懂。」
  
  一片詭異的安靜,秦宇娟含蓄地收回目光,拿出手機:「禹明年底是不是要出國了?」
  
  「出國?」
  
  「上次你不是說禹明得了第一名?剛才吳科長在朋友圈發她兒子的因公出國護照,鄒茂才得了第二名,連他的手續都快辦好了。」
  
  舒秦看一眼螢幕,鄒茂母親在朋友圈發了展現兒子優秀的「九宮圖」。
  
  「哦,禹明這次不出去。」
  
  「不出去?」
  
  舒秦輕描淡寫:「禹明有個重要的中美合作課題要去基層試點,因為時間上有衝突,他放棄了這次名額。」
  
  秦宇娟驚詫極了:「什麼課題比這種名額還重要?」
  
  舒連海在外面喊:「秦宇娟,快開飯了,秦秦在裡面幹嘛呢,禹明一個人坐著多無聊,你也出來陪他說說話。」
  
  秦宇娟只得將疑問又壓回去。
  
  外面開飯了,一桌子菜,舒連海心情舒暢,桌上問了很多禹明基層的事。
  
  飯畢,因為聊得太投機,舒連海又拉著禹明下去看診所新設備。
  
  舒秦剛把碗筷送到廚房,秦宇娟後腳就進來了:「剛才你沒跟媽媽沒說清楚,禹明的名額到底怎麼回事?」
  
  「不是說了嘛,禹明課題跟出國衝突了。」
  
  「起衝突就要放棄名額?就不能調整時間嗎?」
  
  舒連海開門進來,他剛才下去的時候忘了設備手冊,於是讓禹明留在診所,自己回家裡來找。
  
  聽到妻子和女兒在廚房裡爭執,舒連海往裡一看:「怎麼了。」
  
  「你女兒說禹明放棄了出國機會。」
  
  「啊?」
  
  「秦秦你看,你爸爸也不理解。」
  
  舒秦不樂意了:「禹明這個課題很有意義,如果疼痛病房試點成功了,以後基層推廣癌痛也許會有新的思路,爸爸媽媽你們也是學醫的,我們國家每年增加多少萬癌症患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秦宇娟還是不理解,「出國回來一樣可以去基層試點,錯過了名額,下次可就未必能進前三了。」
  
  舒秦耐心解釋:「禹明這個課題跟舊金山醫學中心掛鉤,William是美國有名的癌痛專家,按照William明年的計劃,他三個月後會帶專家團隊來中國,禹得在那之前拿到基層醫院的數據,如果禹明放下這一塊不管,這個國際合作計劃就沒辦法在基層鋪開了。」
  
  「但是——」
  
  「何況禹明上次能得第一,下次照樣可以得第一,反正我對他信心。」
  
  「你這孩子……」秦宇娟皺眉,「我在醫院上班這麼多年,事情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
  
  舒連海想了想,說話了:「禹明應該也是經過反覆考慮才做了這個決定,那麼大一個課題,禹明身為組裡的負責人,凡事不能只考慮自己。肯為理想放棄眼前的利益,說明這孩子不短視,不自私。」
  
  秦宇娟語氣放緩:「理想歸理想,醫院領導一屆一換,萬一下次選拔政策來個變化什麼的,誰知還能不能得到這個名額,我這也是替禹明可惜。」
  
  沒等女兒接話,她微擰眉頭:「我算是明白了,太優秀的孩子都太有個性。」
  
  以後相處起來,也難。
  
  她意味深長看看女兒,她也年輕過,這樣的男人就像人群裡最亮的星,就算再有個性又如何,總會引得女孩子們前僕後繼。
  
  舒秦瞅著母親:「要是您剛才沒看到鄒茂媽媽的朋友圈,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意難平了。」
  
  秦宇娟噎了噎,然而仔細一想,的確有這個原因。
  
  「媽,咱們家以後能不能不出現鄒茂這個名字。」
  
  舒連海翻了翻設備手冊,邁步往外走,名額已經放棄了,惋惜也沒用,怕母女倆又吵起來,他嘴裡寬慰妻子:「不管政策怎麼變,總之禹明的個人實力擺在那。」
  
  一句話解了圍,舒秦莫名想笑,爸爸的解讀雖然有點偏差,但也切中了部分事實。
  
  「一大一小總是跟我唱反調,現在又來一個禹明。」秦宇娟不悅,「要是秦秦突然跑回來跟你說放棄轉博的名額,舒連海,你捫心自問,你能理解嗎?我就不信禹明的爸媽能理解——」
  
  說到這房裡一片啞寂,禹明沒有父母。
  
  舒秦心裡彷彿紮進了一根尖銳的小錐子,瞬間痛極了。別說媽媽,換作誰都很難接受。
  
  舒連海略站一站,回頭看看女兒:「禹明還在診所等我,這件事回來再聊,秦秦,說實話,爸爸也不是太理解。」
  
  門一關,舒秦咬了咬唇,看著母親:「媽,我尊重禹明的選擇,也請您,尊重他的想法。他家裡的事你知道一部分,但更多的事您根本就不知道,既然今天說到這了,我想跟您好好聊一聊。」
  
  ***
  
  禹明在診所觀摩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知道舒秦的性格和作風沿襲自何處了。
  
  舒連海做事謹慎認真,每一個細節都極其考究,父女倆天生適合這一行。
  
  認真做完一例補牙,舒連海和禹明邊聊邊上樓。
  
  一進門禹明就覺得氛圍有點怪,舒秦母親眼睛紅紅的,舒秦臉色也不對勁。
  
  母女倆站在裡屋門口,像是聽到開門聲才出來。
  
  「禹明,你禮拜一回清平縣?」
  
  禹明詫異地笑了笑:「對,怎麼了,阿姨。」
  
  秦宇娟轉身到廚房又切一盤水果出來,柔聲說:「這個週末我和你舒叔叔給你做點吃的,天氣冷了,路上東西不容易壞,我們給你多拿點帶回清平縣,以後你有什麼想吃的,儘管打電話跟阿姨叔叔說。」
  
  禹明奇怪地看舒秦一眼:「那就麻煩叔叔阿姨了。」
  
  秦宇娟想了想,捧了一大罐五穀雜糧粉出來:「一個人在清平縣待著,平時工作那麼累,這是你舒叔叔自己在家裡磨的,正好可以補充營養,想喝的時候你用開水泡泡就可以了。」
  
  禹明站起來慎重接過。
  
  在手裡轉動一圈罐子,他笑著點頭:「行,我都照阿姨說的辦。」
  
  舒秦坐到一邊,傾身拿起一個蘋果,一聲不吭啃起來,舒連海想了想說:「我昨天剝了好些核桃,秦宇娟,你也給禹明拿過來。」
  
  來回幾趟下來,禹明面前多了一堆東西。
  
  下樓的時候,舒秦什麼都沒說,但禹明能猜到一點原因。
  
  這種關懷如此純粹,完全不摻雜別的成分,很多年了,除了顧伯伯和黃教授,很少有長輩讓他體會到這種溫暖。
  
  「你跟你媽媽說什麼了啊?」上了車,他笑問。
  
  「沒說什麼。」舒秦繫好安全帶,「就說你在清平縣待了這幾周,因為飲食不好,瘦了好幾斤,我媽聽了心疼了唄。」
  
  禹明扭頭看了看窗外,顯然不是這麼回事,但心裡還是湧過一股熱流。
  
  行吧,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低頭掩去眼裡那抹笑意: 「票訂好了吧,我們去哪看電影?」
  
  「訂的19:30的那場。」
  
  還早,有的是時間給她買衣服,禹明看看手錶,商量的語氣:「要不這樣,明天你一整天都待在家裡,我週一就要走了,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去你寢室幫你搬東西?」
  
  搬寢室?舒秦昨天晚上也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上午媽媽才跟她說了那番話……寢室人那麼雜,萬一閒言碎語傳到爸媽耳朵裡……
  
  「行不行啊?」禹明耐心等她做決定,「就你那個室友,與其在寢室裡受干擾,不如在家裡清清靜靜看書,也不用大動干戈,就拿點平時常用的就行。」
  
  「好吧。」舒秦點點頭。
  
  半路舒秦想上廁所,路過某商場,讓禹明找了停車位停車。
  
  等舒秦的工夫 ,禹明想起車後那一堆東西,心裡湧動著莫名的情緒,突然有些坐不住了,眼看舒秦進了商場,也跟著下了車。
  
  華燈初上,壁櫥裡璀璨奪目,他以前從來不注意這些東西,今晚不但抬頭看了看紅色的標識,還鬼使神差推開門走了進去。
  
  「先生,要挑鑽戒嗎。」服務員微笑走近,這男人實在亮眼。
  
  看了一圈下來,展示櫃裡琳琅滿目,各種款式的戒指都有。
  
  其中一顆尤為簡潔,禹明在腦子裡想像了一下,這戒指很適合舒秦細長的手指。
  
  第一次問這種玩意,禹明摸摸鼻樑:「麻煩把這個拿出來看看。」
  
  服務員戴上手套,輕輕將戒指取出:「先生眼光真好,這是D色,淨度無暇的全美鑽。」
  
  她打量這個男人,男人沉默地研究那顆鑽戒,墨黑的眼睛裡一點光芒,比鑽石還亮。
  
  這時,禹明電話響了。
  
  舒秦有點急:「你到哪去了呀。」
  
  禹明往外走:「就來,等我。」
  
  服務員只得又將戒指放回去,一個男服務員經驗老道:「這種男人我見多了,看著賣相好,錢包裡沒幾個錢,你看看,一看價格這麼貴,馬上藉著打電話跑了。

  「剛才你去哪了?」
  
  禹明走到車邊:「在車上待著挺無聊的,下來隨便走走。」
  
  舒秦納悶地回頭看,這裡是本市最熱鬧的購物中心,天色已經薄暮了,一樓櫥窗林立,店裡燈光與淡紫色的晚霞交相輝映。
  
  這種繁華浮囂的場所,以禹明一貫的作風,情願待在車上收發工作郵件,也懶得下來閒逛。
  
  禹明怕舒秦往下問,清清嗓子,繞過車前面:「先上車吧。」
  
  舒秦再奇怪也只好坐上去,扯過安全帶正要繫,禹明忽然傾身壓了過來。
  
  這動作看上去像是要親她,舒秦目光下意識掃過他的嘴唇,眼睛都快閉上了,可她分明想多了,禹明只是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裡,輕輕摩挲她的手指。
  
  「幹嘛呀。」
  
  「怕你冷了,替你暖暖。」他翻過她的手掌,「手指怎麼這麼細啊。」
  
  舒秦舉起另一隻手,張開五指,在眼前打量:「我這不叫細,叫纖長,我從小就這樣,我爸爸媽媽的手也挺長的。」
  
  她捉過他的手:「你看,你的手指也很長。」
  
  禹明低頭研究一番,想起剛才那一瞬間,抬眼盯著她的嘴唇:「剛才你是不是想讓我吻你來著。」
  
  「瞎說。」
  
  「那你剛才眼睛往哪瞄呢。」
  
  「我瞄什麼了?」
  
  他指指他自己的嘴唇:「這兒,瞄了好幾眼。」
  
  不等她反駁,他低下頭吻住她,舒秦眼皮輕輕一顫,閉上,又睜開。
  
  她長長的睫毛劃過他的皮膚,輕得像羽毛。
  
  她眼睛裡漾著笑,貼著他的唇,慢條斯理地說:「所以現在到底誰在吻誰?」
  
  「我吻你啊。」他笑,「我想了,行不行。」
  
  窗外人潮如織,路過的人看到車內這對養眼的男女,好奇駐足。
  
  舒秦可不想自己和禹明這樣被人參觀,推他:「快開車。」
  
  禹明重新坐好,將車駛離停車場。
  
  到了一院,禹明停好車,跟舒秦一起去宿舍。
  
  衣服也就算了,舒秦那堆教材和筆記太重,她一個人可搬不動。
  
  宿舍樓門口沒人,禹明插著褲兜,直剌剌往前邁步上臺階。
  
  王阿姨端著飯盆就從裡衝出來:「哎哎哎,禹明,幹嘛呢,你不能進去,這可是女生宿舍。」
  
  禹明佯裝才看到宿管阿姨:「哦,王阿姨,我有些參考資料放在我師妹那,今晚得拿回去,您行個方便讓我上去一趟,我很快就下來。」
  
  舒秦有點心虛,在邊上張了張嘴,沒好意思插話。
  
  王阿姨搖頭:「不行不行,你讓小舒把東西拿出來,你在門口接著。」
  
  禹明:「我那些書太重了,她一趟趟跑太麻煩,待不了多久,我拿完也就走了。」
  
  王阿姨看看四周,恰逢週六傍晚,宿舍樓門口遠比平時熱鬧,學生們要麼剛從外面回來,要麼正打算出門。
  
  不少人認識禹明,都好奇地看著這邊。
  
  這樣下去影響更不好。
  
  王阿姨只得做出讓步:「限定十五分鐘,超過時間王阿姨就上樓了。」
  
  禹明一笑:「行了,謝謝王阿姨,我保證不超過時間。」
  
  兩人上了樓,盛一南迴家了,寢室裡沒人。
  
  舒秦鬆口氣,這樣最好了,見面又是一場不愉快。
  
  她整理了一些洗漱用品和常用的內衣,背包很快塞滿了。
  
  又到衣櫃找外套,深秋了,天氣越來越冷,毛衣和外套太有份量,除非用大行李箱裝,否則一件也別想帶走。
  
  但是這樣又太招眼了,何況身邊還跟著禹明,要是拖著一個大行李箱下去,任誰都能往同居上想。
  
  禹明將教材從床底下箱子裡拿出,起身又打開抽屜,把他給她的那十來本筆記都搬了出來。
  
  幾疊全堆在桌上,他找了幾根繫書繩一一綁好。
  
  眼看收拾差不多了,他扭頭一看,舒秦望著衣櫃發愁。
  
  他走過來替她關上櫃門:「這些都不用帶,晚上去商場給你現買。」
  
  那得花多少錢?舒秦可不想這麼浪費。
  
  背上書包的時候她默默地想,報到的時候還是夏天,家裡留下了不少秋冬衣服,大不了週末再回家拿。
  
  禹明只當她同意了,在屋子裡轉了轉:「還有東西要帶走嗎?」
  
  「沒了。」
  
  下來的時候,舒秦打招呼:「王阿姨。」
  
  王阿姨還站在台階上吃飯,低頭看時間,還真就沒超過十五分鐘。禹明的確拎著好幾捆書,舒秦只背著一個書包。
  
  這下輪到她不好意思了:「走啦?」
  
  禹明率先下臺階:「走了。」
  
  到了家裡,舒秦將內衣疊起來放到主臥的衣櫃裡,接著找出洗面乳和面霜,一一放到洗手臺上。
  
  兩根牙刷並肩而立,看上去像她和禹明相依在一起。
  
  就這麼住在一起了,她多多少少有點不適應。
  
  禹明將那堆筆記放到書房,到這邊一看,舒秦還在裡面發呆。
  
  「不是要看電影嗎,快到時間了。」
  
  「走吧。」舒秦梳了梳頭髮,塗好口紅,隨禹明出來。
  
  看電影加買東西,逛到十點半商場關門才算完。
  
  禹明給舒秦買了四五套內衣,外套毛衣也買了好幾件。
  
  舒秦堅持給禹明買了一件襯衣和幾雙襪子作為回報。
  
  東西都放在車上,禹明送舒秦回了桃花小區,自己開車回來。
  
  進了屋,他把舒秦新買的衣服收到櫃子裡。
  
  剛要關門,禹明動作一頓。
  
  黑灰色為主的衣櫃裡,突然就多了一堆溫暖柔和的色彩。行李箱裡,也裝滿了舒秦爸媽給他的那一堆營養品。
  
  這一整天,溫暖的感覺纏繞著他。
  
  以前他只能通過舒秦的朋友圈感受到這種暖融融的氛圍,現在這種熱氣絲絲縷縷透到家裡來了。
  
  他站在櫃門前,半天挪不動步,突然想起舒秦替他挑襯衣看價格標籤時的模樣,給他買這些東西,把她平時攢的那點補貼都用光了。
  
  真傻,接下來這一個月,她不會連杯果汁都捨不得買吧。
  
  他摸摸下巴,走到床邊,從褲兜裡取出錢包,拉開床頭櫃,放了一疊錢到裡面。
  
  禮拜一舒秦就在家裡住下了,這些錢給她當零用。
  
  手機響個不停,有科教科吳主任發來的郵件,也有清平縣劉主任發來的短信。
  
  禹明拿著電腦到書房,螢幕一亮,標題是《清平縣人民醫院疼痛病房與腫瘤科成功收治的兩例難治性癌痛患者的工作匯報》。
  
  ***
  
  舒秦為了讓禹明專心寫工作報告,禮拜天待在家裡看書。
  
  中午有位師姐打電話約她出來玩,舒秦囊中羞澀,猶豫著去還是不去。每回跟同學出去,她都盡量避免讓別人買單,萬一去些消費場所,她拿什麼跟人家AA制?
  
  但是接連有幾個同學給她發微信,盛情難卻,她還是答應了。
  
  這趟出來的同學還挺多,吳墨也來了,加起來有五六個,唯獨沒有盛一南,舒秦和大夥看了一場電影,晚上吃了麥當勞,各自回家。
  
  週一舒秦到科裡,發現氣氛整個不一樣了。
  
  桌上堆滿了水果和零食,辦公室情緒高昂。
  
  曹教授和吳教授順利當選副主任,大家正鬧著要他們請客。
  
  舒秦笑得燦爛,持續了幾周的低氣壓一掃而光,到處是歡聲笑語,放眼望去,只有章副主任的大弟子柯老師臉色差得像生病,往日那幾個支持章副主任的老資歷職工,乾脆連笑都擠不出來。
  
  盛一南情緒比往常低落幾分,一來就站在角落裡看手機,沒往這邊湊。
  
  舒秦擠在學生堆裡吃了幾塊水果,趁人多,她去看電腦上的通知,研究生辦重新把她的名字加進提前轉博名單了。
  
  禹明進來了,他今天要打報告爭取專家團隊下鄉,為了刷好感,他穿著舒秦昨天給他買的新襯衣,項上還繫著領帶。
  
  禹明進來就被曹教授等人拉著說話,舒秦看他好幾眼,他都沒空看過來。
  
  有人似乎很驚艷:「我靠,這是誰?」
  
  「你不認識?哦,你這個月才來我們科規培,禹總上個月就下鄉去了。」
  
  那人說:「還以為林景洋師兄是麻醉科的顏值擔當了,看來我還是見識少。」
  
  舒秦這才意識到,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沒看到林景洋。
  
  「早上我看到林景洋師兄了,他剛從主任辦公室出來,臉白得像紙,我跟他打招呼,他就像沒聽見一樣,自從進了科,從來沒看見林師兄這樣失魂落魄過。」
  
  「主任辦公室?」
  
  這時,羅主任跟其他幾位教授過來了,那幾個學生不敢再說話,陳師姐帶頭第一個鼓掌,辦公室頓時掌聲如雷。
  
  舒秦一邊鼓掌一邊找章副主任,讓她吃驚的是,章副主任精神居然還不錯。
  
  科裡一下子多了兩位副主任,章副主任在科裡說話的分量驟然降低,名義上雖然還是科室的管理者之一,但以後再想跟羅主任抗衡,行政上是一點資本都沒有了。
  
  舒秦不得不嘆服,不愧是磨礪了多年的老教授,經歷了這樣的重挫,章副主任居然也沒一蹶不振。
  
  中午舒秦到食堂吃飯,碰到顧飛宇和朱雯,週一,兩人組裡都有不少手術。
  
  「舒小妹,快過來,有事問你。」朱雯衝她招手。
  
  舒秦今天正式開始跟體外循環,一上午她都在忙著學動靜脈穿刺和食管超聲,壓根沒參與科裡的這些事。
  
  「怎麼了? 」她坐到朱雯對面。
  
  「你沒聽科裡議論,醫院裡有想法要把疼痛病房分出去,老章想到那邊去做主任。」
  
  舒秦驚得忘了接話,難怪章副主任那麼快恢復了精神,原來是在短短時間內想好了退路。
  
  「哦,他說分就分?醫院同意嗎?」
  
  「當然沒這麼簡單,一來呢,醫院早就有這個意向,老章只是借題發揮。二來疼痛病房依附麻醉科這麼久,領導也未必完全瞭解這塊業務,分還是不分,他們不敢擅自做決定,一定會事先來你們科徵求職工的意見。」
  
  顧飛宇說:「聽說老章鬧了一天了,這位什麼性格我們都知道,排第二的時候他都要搞事,現在科裡一共三個副主任,他排第幾啊?我要是他,我也願意單獨出去,而且不光我自己走,我還會帶走手底下這撥人。」
  
  「那禹明的課題怎麼辦?他在疼痛這塊投了這麼多心血進去,要是疼痛病房以後歸章副主任管了,他那些合作計劃豈不是處處要受到章副主任的限制?」
  
  「這不是還沒定下來嗎,老章舞他的,最後到底怎麼樣,還得看院裡的想法。老章混了這麼多年,學校院裡都有固定人脈,現在老章輸得這麼難看,原來支持老章的那幾個領導臉上也無光,現在既然有這步退路,他們肯定也願意順手推舟。其實兩個主任鬥了這麼久,疼痛病房效益那麼差,換做別的大科室主任,巴不得老章帶人滾蛋。」
  
  朱雯說:「羅主任不一樣吧,他那麼負責,疼痛病房在他上任幾年才真正發展壯大,你們想想,自己辛辛苦苦做起來的蛋糕被人糊得面目全非,換誰也不願意,何況現在病房運營模式還沒徹底成熟起來。」
  
  顧飛宇說:「分不出去當然最好,章副主任的好日子可真就到頭了,在科裡被壓得死死的,說話也沒分量,連帶他那幾個喜歡搞事的嫡系學生,日子也不會好過。不過我猜老章不會隨便放棄,你們看吧,且有得一鬧。」
  
  顧飛宇料得不錯,章副主任在這方面行動力超強。
  
  還沒下班,科裡上下接到通知,院領導會要到科裡來調研。
  
  舒秦所在的手術間結束得晚,等她把病人送到胸外科icu,辦公室已經聚了好多人了,除了本科的老師和學生,還來了好些院領導。
  
  章副主任站在幻燈片前,講課已經接近尾聲了。
  
  章副主任教學能力一流,引經據典講了一通國內外疼痛管理的發展趨勢,最後意氣風發地發表結論:「綜上所述,我認為疼痛業務應該與麻醉業務應該分開發展。」
  
  院領導看過來:「大家有什麼想法,趁這個機會儘管提出來,如果兩塊業務真決定分開,會涉及到很多問題,例如崗位設定、獎金劃分、值班制度等等,所以在這次分割上,院方這次非常重視本科職工的意見。」
  
  柯老師說:「我贊同章副主任的想法,疼痛業務主要針對的是慢性疼痛,而麻醉的重心是圍術期管理和急性疼痛,治療措施和患者人群都不一致,以後兩個學科發展的方向各有不同,為了兩塊業務的發展,疼痛病房最好能早點分出去。」
  
  舒秦暗自撇嘴,就在幾天前,這位柯老師還和章副主任盡情嘲笑過禹明的疼痛課題,也曾說過,「那種捂不熱的攤子,誰願意去誰去。」
  
  如今因為競選落敗,早前還有意冷落的業務,現在倒突然熱絡起來。
  
  有了柯榮帶頭,章派一幫人也開始附和。稀稀拉拉的,各自發表了一通意見。
  
  章副主任巋然不動,但眼底漸有得色。
  
  「效益差有多方面因素,但當著院領導的面,我可以把話說在前頭,只要把病房分出去專心管理,不出一年,疼痛業務絕對會有起色。」
  
  舒秦擔憂地看向禹明,他果然臉色陰霾,等章副主任說完,開口了:「章副主任,我想問您一句,這幾年,您身為科室副主任,管過疼痛病房的業務嗎?」
  
  辦公室寂靜無聲。
  
  章副主任一愣,旋即沉下臉來:「禹明,你什麼意思,我告訴你,你小子別太狂,這兒還輪不到你說話。」
  
  顧教授說:「章副主任,今天只要是本科職工就有資格說話,況且在疼痛這塊,如果連禹明都沒資格發言,科裡也沒幾個人有資格發言。」
  
  「就是,也不看看我們科迄今為止唯一一個疼痛方面的國字號課題現在是誰在做。」
  
  章副主任:「他才進濟仁幾年?別以為做幾個課題發表幾篇文獻,就有資格在老同志面前指點江山了!」
  
  禹明冷笑:「行,那就拿客觀事實說話,近三年,您發過疼痛方面的文章、收集過癌痛患者的樣本嗎?查過幾次房?管過幾個病人?您剛才幻燈片裡收集的數據,有一塊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嗎?你說疼痛病房效益不行,做過近幾年的入住率增長調研嗎?」
  
  章副主任鼓起眼睛,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戟森張。
  
  他猛地一拍桌子:「禹明,你沒資格在我面前擺譜!我做第一個疼痛病例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
  
  禹明絲毫不退:「好,不講資歷,只講業務,荒廢了這麼久,近三年的疼痛年會您去參加過嗎,疼痛這一塊的知識,您更新得過來嗎?」
  
  章副主任指著禹明,目光橫掃眾人:「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沒上沒下,毫無輩分觀念!這就是羅厚霖帶出來的好學生!」
  
  羅主任板著臉:「章立,今天在這裡,當著院領導的面,當著學生們的面,我們只討論利弊,誰也別想擺輩分、講資歷!」
  
  眾人第一次看到羅主任如此疾言厲色,氣氛頓時更緊張了。
  
  章副主任冷笑:「不講輩分,好,那我就敞開了說,你羅厚霖又要兼顧圍術期業務又要管疼痛,你手伸不了那麼長!如果真是為病人著想,理應把疼痛病房早點分出去!」
  
  吳教授忍不住插話:「如果我沒記錯,羅主任引進新設備的時候章副主任唱過多次反調,送人出國進修疼痛業務的時候,也沒少提反對意見。過去這麼多年不關注,興趣和熱情一夜之間就培養起來了?」
  
  「觀念在更新,思想在轉變,我過去把業務重點放在圍術期,現在意識到癌痛的重要性,想專心做疼痛,不行?」
  
  禹明盯著章副主任:「今天早上疼痛病房還有一位患者去世,家屬現在還在門口痛哭,老人是羅主任管的,因為疼痛措施到位老人走得很安詳,家屬們正準備給科裡寫感謝信。這件事章副主任知道嗎?您不知道,近半年您就沒去早查房過。」
  
  「那又怎麼樣?」武教授馬上插話,「以章副主任的管理才能,只要將病房分出去專心管理,以後收到的表揚信只會更多。」
  
  禹明牙關一緊:「以後?我想提醒幾位老師,疼痛病房這些人都是癌症終末期患者,如果不上治療,癌痛會折磨得他們只求安樂一死,這些患者是人,不是你們爭權奪利的籌碼。」
  
  舒秦眼裡突然湧出一抹淚霧,禹明看上去極力保持平靜,但哪怕隔著人群,舒秦也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她想起那個陪伴母親最後一程的少年,胸口彷彿壓了一塊鐵一般沉重。
  
  似乎受到了鼓舞,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討論,院方幾位領導受到了感染也受到了啟發,商量一番,終於發話了:「這件事說起來複雜,其實也簡單,管理上不只要看能力,更要看毅力和興趣,我們常說仁心仁術,這兩塊始終是無法分割的,先不說分不分家,就看看看這幾年疼痛這塊發表的論文就知道了。」
  
  馬上有人統計,近三年,科裡發表過疼痛這塊文章的有十幾名職工,禹明占了一半,羅主任和曹教授也有不少,其他職工也陸續發表過文章。
  
  章副主任:0
  
  柯榮:0
  
  武教授:0
  
  連林景洋,也是:0
  
  章副主任臉彷彿糊了一層水泥,面目模糊,臉色也發青。
  
  業務荒疏了這麼多年,想回頭,已然回不了頭了。
  
  誰能預料,一塊如此冷門的業務,竟能成為他崛起的最後一塊絆腳石。
  
  剛才還蹦腳的那幾個,一個都說不出話來了。
  
  院方領導拿著意見表,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就算真要分家,管理者也不可能是章副主任。原因很簡單,因為實在難以服眾。
  
  眾人散去的時候,舒秦聽到院領導笑著對禹明說:「禹明,你那個申報表我們看了,如果下周討論沒問題,院方就組織專家團隊去清平縣,我們給你三個月時間,等你做出最好的成績歸來。」
  
  舒秦高興得差點捂住嘴,禹明馬上笑著說:「拭目以待。」
  
  走廊裡迴盪著笑聲:「這小子,狂!不過說實在的,我們濟仁要是多幾個你這樣的年輕人就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2-7 09:2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9 11:38 PM 編輯

92.

  鬧劇雖然落下了帷幕,但餘韻未消。舒秦從茶水間喝水出來,辦公室還在議論剛才的事。
  
  對於章派的做法,科裡不滿的聲音多,贊同的聲音少。
  
  舒秦沒參與討論,但她能聽得出來,經過這幾場風波,章派失去的不僅是行政上的話語權,還有一部分中間派的支持。
  
  趁辦公室人多,舒秦去謄寫明天要訪視的病人,好多學生聚在桌前看電腦,近看才知道,學校要舉辦研究生論文大賽了,分一二三等獎,網站上剛出了通知。
  
  濟仁隔三差五就來場競賽,要麼考實踐技能,要麼考理論知識,名曰「抓教學、促培優」,舒秦早就習以為常了。
  
  同學們一窩蜂下載報名表,有人問:「舒秦,你報名嗎。」
  
  「報,等著下報名表呢。」
  
  「我正好多下了一份,給你吧。」
  
  「謝謝。」舒秦笑著接到手中,根據比賽規則,勝出者不但可以參加各專業明年的國際年會,還會作為當屆的學生代表在畢業典禮上發言。
  
  舒秦腦補一番自己的畢業典禮,到時候禹明肯定會來,要是她能作為學生代表在臺上發言……光衝這一點也得報名不是。
  
  吳墨說:「內科系統的消息比我們靈通多了,剛才我電梯裡遇到戚曼,她們都交完報名表回來了。」
  
  舒秦聽到這名字就皺眉。
  
  提起筆來,刷刷刷把表填好,轉博的事已經確定,課題方向卻沒有變——【食管超聲在心臟麻醉中的應用】。
  
  仔細核對了細則,她問:「是交給吳教授嗎?」
  
  「對,吳教授統一交給研究生辦。」
  
  舒秦把表交過去,接著去訪視病人。
  
  主任辦公室門開著,林景洋剛好進去,辦公桌前還有一個人,但身影被擋住了,舒秦猜是羅主任。
  
  「景洋,我給了你一天時間,你想清楚沒有。」
  
  哢噠一聲,門被林景洋關上了。
  
  他心理素質相當過關:「羅主任,我真的不太清楚這件事。」
  
  羅主任陡然拔高嗓門:「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還這麼年輕,業務上一時的得失不算什麼,可路要是走歪了,任誰都救不了你!我給你最後一個小時,科教科還等著我回話。」
  
  舒秦心猛地一抽,明明跟自己沒關係,空氣卻有種凝結成冰霧的感覺。
  
  身後又有人出來了,她沒再往下聽,悄步離開走廊。
  
  訪視完病人回來都七點半了,科裡人大多都下班了,走廊鋪著橡膠地板,踩上去悄然無聲。
  
  主任辦公室裡還有人在說話,隱隱約約聽不清楚,但音調明顯比剛才高昂。
  
  舒秦略一停步,走到隔壁,推開醫生辦公室的門。
  
  靠窗的位置上趴著一個女生,肩膀一聳一聳,分明在無聲啜泣。
  
  舒秦站在門口,是王姣姣。
  
  王姣姣身上還穿著白大褂,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淚痕狼藉,眼皮又紅又腫。
  
  沒等舒秦進來,她霍然站起身,胡亂掏出紙巾猛擦一把眼淚,推開椅子往外走。
  
  路過舒秦時腳步都未停。
  
  舒秦淡淡望著王姣姣的背影,她能猜到王姣姣為什麼在哭,卻沒辦法對她產生同情。
  
  又等了一會,禹明還沒回來,舒秦給他發條微信。
  
  【我在科裡等你。】
  
  【好。】
  
  舒秦望著螢幕,滿心惆悵。
  
  清平縣的業務剛剛起步,只要落實了專家團隊下鄉的事,禹明連夜就會開車回去,她想在那之前跟禹明吃頓晚飯,哪怕一起收拾收拾行李也行,但時間來不及了,八點她就得去疼痛病房。
  
  要不要拜託王南師兄替她收一個小時樣本?算了,老麻煩人家不好。
  
  從辦公室出來,她到茶水間接熱水,還在擰瓶蓋,王南推門進來了。
  
  「咦,王師兄。」
  
  王南滿頭亂髮:「我來吃個盒飯,師兄馬上要回清平縣了,他讓我今晚去病房替你收樣本。」
  
  舒秦又唏噓又感激:「總是麻煩王師兄。」
  
  王南打個呵欠:「總是這麼客氣。師兄通知我幹這幹那的時候,可是一句廢話都沒有的,通常是直接打電話,如果他老人家肯撥冗發短信,多打一個句號他都嫌浪費時間。」
  
  舒秦噗嗤笑,閱覽室有人說話:「這次洩題的事到底誰舉報的?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
  
  「還能是誰,章副主任那幫人唄,其實仔細想想,這件事性質挺惡劣的,如果真汙衊禹明洩題,影響羅主任競聘是一方面,還會引起羅主任對禹明的不滿。好好的師生關係,也許會就此出現裂痕。」
  
  「所以我就說嘛,到底是誰捅到學校和衛計委去的,一天過去了,總該有個具體的舉報人。」
  
  舒秦往裡瞥了瞥,早過了下班時間,陳師姐是今晚的「副班」,另外兩位老師大概要查文獻暫時沒走。
  
  人一少,說起話來透著隨意。
  
  王南端著盒飯推門,舒秦也進去打招呼:「師兄師姐。」
  
  都是羅主任的學生,彼此早就很熟了,陳師姐衝他倆點點頭,繼續查資料:「你們消息也太落後了,科裡早就傳開了,匿名信是老章今年招的那個七年制學生發的,舉報是為了轉博名額。」
  
  「王姣姣?怪不得這小姑娘剛才在辦公室哭哭啼啼的,安安靜靜讀個書不行麼,非要捲到科裡這些派系鬥爭。」
  
  「是啊,這情商,一看就是被爸媽給慣壞了。小小年紀心思用在這方面,以後這事傳開了,濟仁哪個教授願意招這樣的博士。」
  
  舒秦愣了愣。
  
  一整天了,王姣姣居然還是沒能撇清自己。
  
  照片明明不是王姣姣一個人拍的,可是林景洋從頭到尾都沒站出來。
  
  利用完自己師妹,黑鍋全讓師妹一個人給背了?
  
  陳師姐滑動鼠標:「你們看,科教科通知了:『青年後備人才』即將赴美,下周要搞思想動員大會,林景洋這一去就是一年,我們是不是得給他弄個歡送會什麼的。」
  
  「每年都有人出去,按照往年的規矩來唄,而且林景洋今年也申報了科技進步獎,我看他這幾個月天天紮在體外循環,課題申報成功率應該挺高,不知道禹明在清平縣弄得怎麼樣,如果不理想,這次林景洋勝算更大。」
  
  王南本來在埋頭吃盒飯,突然譏諷地笑兩聲。
  
  陳師姐訝道:「王南,你做課題做傻了吧,好好吃著飯,笑什麼。」
  
  舒秦越想越心寒,剛才提到的兩件事均關係林景洋今後的前途,到了這種緊要關頭,只要王姣姣拿不出確鑿證據,林景洋絕不可能主動站出來。
  
  章副主任為了培養林景洋傾注了大量心血,即便清楚事情真相,也只會棄卒保帥。何況王姣姣的確參與了拍照,又談何無辜。
  
  王姣姣現在舉目無援,難怪哭得那麼無助。
  
  這也就算了,最讓舒秦心塞的是,全科上下,連陳師姐他們在內,都對林景洋觀感不錯。
  
  「哎?我是不是眼花了,林景洋的名字怎麼沒了?」陳師姐抬起鼠標,訝異地抻了抻數據線,湊到螢幕前。
  
  「啊?不可能吧,你再刷刷。」
  
  「真的,十分鐘前還有,一刷新就沒了。」
  
  王南和舒秦都過去看,青年後備人才名單上面本來三個名字,現在只剩鄒茂和內分泌的那位師姐了。
  
  「出國手續都快辦全了,怎麼突然缺一個人,系統出bug了?」
  
  「不像bug,你看,科技進步獎的申報名單還有林景洋。」
  
  閱覽室寂靜下來,羅主任從不阻撓年輕醫生出去學習,大家都是聰明人,過了片刻,陳師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羅主任把林景洋叫進去那麼久,該不會——」
  
  另位師兄也一臉懵逼:「我擦,會是林景洋?完全想不到,平時沒少跟他打交道,他可是公認的君子啊。」
  
  舒秦沒吭聲,難怪羅主任情緒那麼激動,所謂最後一小時,就是指的這件事?
  
  「章副主任明天不會又鬧一場吧?」
  
  「鬧也沒用,如果僅僅只是舉報,不至於鬧到這個地步,以羅主任的一貫作風,他也不可能因為舉報的事去故意針對某個人,既然做出這個決定,應該也是林景洋做得太過火了。」
  
  外頭走廊上有人說話,主任辦公室出來人了,羅主任聲音很冷淡:「事情就這麼處理,你先回去。」
  
  閱覽室的人互相望著,沒人敢出去確認。
  
  等了一會,外面始終沒聲音,最後還是王南懶洋洋起身:「快八點了,得去疼痛病房了。」
  
  舒秦順勢拿起水杯。
  
  兩人出來,意外發現林景洋還留在走廊裡,看不到林景洋的表情,但能察覺他不對勁,他像是陷進自己的世界裡,脊背不像平時那麼挺直,腿也像被釘在了原地,直到主任辦公室電話響起來,他才彷彿被拉回現實。
  
  他遲緩地邁動步伐,舒秦和王南默默跟在後面。
  
  走到電梯間,林景洋固執地扭頭望著窗外,明明聽到腳步聲也沒回頭。
  
  舒秦目光越過林景洋的肩膀,看向外面的天。
  
  夜色蒼濃,幾點疏星。
  
  平時她也喜歡仰頭看濟仁的天空,若是白天站在窗口眺望,會看見一片沁人心脾的澄淨的藍。有時候她覺得這片天很小,有時候又覺得大得出奇。
  
  剛進學校時,舒秦曾認為自己抬手就可摘星。經過幾年的沉澱,才知道濟仁的天空那麼遼闊。
  
  那片誘人的蔚藍色,應該沉澱到了濟仁所有學生的求學生涯裡。
  
  她猜不透林景洋現在腦子裡想些什麼,她只知道,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這個狹窄的空間都變得窒悶了。
  
  好在電梯門開了。
  
  「師兄。」
  
  禹明一抬頭,目光落在舒秦身上。
  
  舒秦鬆口氣,忙迎過去,林景洋扭過頭來,看到是禹明,立刻收攏了身上的失落,若無其事進電梯。
  
  禹明當林景洋是空氣,對舒秦說:「你和王南在這等我,我找羅主任簽個字。」
  
  這句話像一個火星,瞬間引爆了林景洋積壓已久的情緒。
  
  都進了電梯,又驀然撤回來。
  
  「是你告訴羅主任和科教科的?」
  
  禹明這才轉臉看林景洋,滿臉譏諷:「什麼?」
  
  「你是上個月的白班老總,只有你能在這麼短時間查到具體時間和具體台次。」
  
  禹明低頭笑了笑。
  
  舒秦心一通猛跳,驟然失去出國資格,林景洋瀕臨崩潰,平日的偽裝悉數褪去。
  
  說這話的時候,他目光發冷,咬肌若隱若現。
  
  而禹明,顯然也沒打算克制自己的情緒。
  
  空氣裡湧動著越來越濃厚的火藥味,舒秦唯恐矛盾升級,不動聲色攔到禹明面前,同時輕輕拽住他的胳膊。
  
  林景洋冷笑:「倘若問心無愧,舉報不會損害科裡的利益,青年後備人才競爭有多激烈你們不是不知道,用這種方式來打擊報復,是不是有點睚眥必報了?」
  
  禹明揚了揚眉:「你這是在質問我?你配嗎?」
  
  林景洋額角青筋畢現,緩步走近:「下個月我就能走了,就因為你昭告天下,我丟了青年後備人才名額,禹明,非要說我卑鄙,你又能好到哪去?」
  
  禹明嗤笑:「昭告你媽的昭告,羅主任是因為你舉報取消你的名額?我雖然不在科裡,但我猜得到怎麼回事,他知道你在乎這個名額,今天應該給過你很多次說實話的機會,可你一次次讓他失望。有本事你繼續讓你師妹幫你背黑鍋啊,林景洋,你是個男人嗎。」
  
  林景洋眼皮一跳,勉強維持沉穩:「那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們手下留情?就因為我認了這件事,院裡雖然取消了我的青年後備人才,還給我留下了科技進步獎的參賽資格?」
  
  「說反了,如果你一開始就認了,羅主任也許不會做得這麼絕。奇怪了,你怎麼突然肯認了?你出國,你師妹在科裡擔驚受怕,你自己也知道這事辦得不地道?林景洋,你還沒壞到底啊。」
  
  林景洋仰頭笑了笑:「禹明,我只是想爭取進修的好機會,你漏掉的東西,我憑什麼不能視作寶貝?你我同一屆進科,進科以後你占了多少天然的資源,你心裡沒數嗎?羅主任有多縱容你,你不清楚嗎?你有什麼資格總在我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論實力,我從來沒輸過你。」
  
  禹明面無表情往前邁步,王南聞到危險的信號,忙用胳膊攔住禹明:「師兄。」
  
  誰知禹明動作太快,手一抬,揪住了林景洋的衣領:「那你就拿實力來跟我競爭,別把心思用到歪門邪道上,羅主任——你扳不倒,我——你碰不了,但如果你像這回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禹明一指舒秦:「你要什麼,我就跟你搶什麼,你應該慶幸你這次遇到的是羅主任和我,不然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林景洋面色變了幾變:「行啊,這次科技進步獎,拿實力說話。」
  
  禹明諷笑:「我會讓你輸得找不著北。」
  
  舒秦和王南費盡全力才把兩人扯開,電梯門開了,一群女生嘰嘰喳喳的,看到這幅場景,吃驚不小:「這、這不是麻醉科的禹總和林師兄麼,怎麼回事。」
  
  電梯間硝煙濃厚,任誰都看得出兩人剛才起了激烈的衝突。
  
  慌亂之中,有人按住開門鍵:「兩位老師,沒事吧。」
  
  這聲音很熟悉,舒秦沒來得及確認,林景洋抬手整理弄皺的衣領,繞過禹明,佯做隨意地說:「沒事。」
  
  他頃刻間恢復了平日的風度,進電梯時,很自然地按下一樓按鈕。
  
  舒秦留在原地望著林景洋,明早全院都會知道林景洋名額被取消的事,雖然他有意遮掩,身上的頹敗感卻藏不住。
  
  旁人似乎察覺到林景洋心情極差,沒人敢跟他搭腔。舒秦有種預感,林景洋輸了這一局,一定會想方設法在科技進步獎中扳回一局,但至於他能否如願,誠如他自己所說,全看個人實力和課題是否順利了。
  
  電梯門緩緩合上,禹明抬手扯了扯歪掉的領帶,終於收回了視線。
  
  「等我一會,我很快出來。」
  
  他嗓腔還有點沙啞,舒秦心情也還未徹底平復,點了點頭。
  
  王南本打算直接回疼痛病房,怕禹明和林景洋撞上又起衝突,也留了下來。
  
  等了幾分鐘,禹明推門出來了,申請表上羅主任已經簽好了字。
  
  舒秦看看他身後:「咦,主任還不打算下班?」
  
  「沒忙完。」
  
  王南隨兩人進電梯:「主任被林景洋這事給氣壞了吧?」
  
  難免會失望,不過禹明只說:「競聘剛結束,最近有挺多報告要寫。」
  
  王南默了默,語氣很正經:「師兄,剛進科的時候科裡老拿林景洋跟你相提並論,連我也差點被糊弄過去了,現在照我看,他哪能跟你比,師兄你是喬峰,他頂多算個慕容復。」
  
  舒秦咂摸這句話:「王師兄,你這比喻——」
  
  「是不是很恰當?」
  
  舒秦忍不住笑起來,陰霾一掃而光。
  
  禹明瞥瞥王南:「看來我這當師兄的對你還是太寬鬆了,你天天跟我說忙得睡覺的工夫都沒有,看武俠小說倒是挺有時間,組裡現在也挺忙的,要不再給你佈置點任務?」
  
  電梯門開了,王南藉著低頭看手機,拔腿就走:「八點二十分了,第一批樣本快做完了,師兄,我就不送你了啊。」
  
  沒等電梯門合攏,王南又飄過來一句:「愛豆,加油。」
  
  空間裡只剩兩人,禹明皺眉:「『愛豆』, Idol?」
  
  「飯圈用語,王師兄深藏不露,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他還知道什麼美顏app,這小子最近好像挺閒的,應該是課題快收尾了。要不這樣,後面這幾個月,我讓他和你輪著收樣本?」
  
  「放過王師兄吧。」舒秦笑道,「我猜他可能是談戀愛了,最近好不容易能抽出點時間,你就別折磨他了。」
  
  「我不是怕你晚上來回跑太折騰了嗎,往後天氣越來越冷了,王南這小子可比你皮實多了。」
  
  舒秦想起剛才的事,心底充盈著一股柔柔的蜜意,頭一歪,她靠在他肩膀上:「才十分鐘的路程,再說你又不在這,我平時晚上去病房收樣本,也不耽誤什麼。」
  
  禹明側過頭看舒秦,她正藉著光亮的電梯悄悄打量他,嘴上不說,一舉一動分明都在纏他。
  
  他目光跟鏡子裡的她對視,頭卻稍稍一低,唇碰到了她的髮頂,若有若無的一縷熟悉的幽香,讓人迷戀。
  
  她再這麼看他,他怕自己今晚捨不得走了。
  
  咫尺空間靜謐無聲,每回提到離別,彷彿都會滋生出傷感的情緒。舒秦心有靈犀,下意識輕輕摩挲他的手,抬眼瞟他:「要不明早再走?」
  
  怕禹明嘲笑她,她忙又補充:「主要是怕你晚上路上交通不安全。」
  
  禹明確實笑起來,但他內心有如藏著魔鬼,好一通掙扎。
  
  等待的間隙,舒秦低頭瞧見他手裡的錶,突然清醒幾分:「專家團下鄉義診的活動申請批下來了?」
  
  「月底會出發一波去清平縣。」
  
  「真的?」
  
  「真的。」
  
  叮的一聲,一樓到了,舒秦只顧看他給她的表格,任禹明牽她出去。
  
  於她而言,這簡直是這幾天聽到的最好消息之一。只要宣傳工作做到位,大型義診活動會吸引不少癌痛患者前來就診,縣醫院設立疼痛病房及兩科合作的消息,也會迅速在清平縣傳開。
  
  「明天一到清平縣,你就會安排這個事?」
  
  「越早宣傳效果越好。」禹明拉著她往前走,提到課題,整個人都冷靜下來,再捨不得也得走,清平縣病房剛收了患者,劉主任還等著他回去指導業務。
  
  他必須把低廉的診療價格和確切的臨床效果結合起來,在剩下的時間裡,做出一份滿意的成績單。
  
  舒秦望著禹明的側臉,心中有數了。
  
  他顯然已經下定決定連夜出發。
  
  她只得把她那些眷戀和不捨也都壓了回去。
  
  回到家,兩人忙著整理行李箱。
  
  禹明把舒秦爸媽給的五穀雜糧粉、核桃、蔬果粉,都收進了箱子。
  
  舒秦給他買的衣服、鞋襪,他也一一收妥。
  
  舒秦看到箱子一角躺著一個木製相框,應該是禹明曾經發給她看過的那張母子合照,就連去清平縣,他都不忘把這張照片帶在身邊,
  
  她從書包裡取出星期天爸爸做的一袋點心,給禹明放到箱子裡:「今天收在櫃子裡,沒來得及給你,最好明天就把它們都吃完,再放就不新鮮了。」
  
  接著又拿出家裡帶來的幾盒花茶:「這個是我爸爸讓我帶來的,他說讓你給清平縣醫生帶過去,就當隨手禮了,貴是不貴,但也算一份心意,一來二去的,科裡醫生也會更支持你的工作。」
  
  禹明接到手中,其實他早就買了幾盒茶葉準備帶到清平縣,但是當著舒秦的面,他不動聲色地摩挲那幾罐花茶:「也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好,都聽叔叔的安排。」
  
  舒秦觀察著他的表情:「討厭。」
  
  他抬眼看她:「啊,我怎麼討厭了?」
  
  舒秦反正看破不戳破,只覺得又滿足又惆悵,八點多了,越晚出發,路上越不安全。
  
  能想到的,她似乎都想到了,能給他帶走的,也都塞進去了。起身環顧屋子,悠悠嘆口氣,實在沒理由拖延下去。
  
  禹明的車停在醫院,舒秦陪他到了停車場。
  
  行李箱放到車裡,後備箱的門往下一關,兩人相對而立。
  
  夜風漸起,他將她摟到懷裡,望著前方,吻住她的額頭說:「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
  
  舒秦嗯了一聲,把頭埋到他脖頸裡,從科裡出來這一路,她彷彿吃了一顆世上最甜的巧克力,這男人永遠做的多,說的少,但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是世上最真摯的告白。
  
  她心中別樣的滿足,踮腳吻了吻他,齒齦之間,逸出一句話:「忘告訴你了,你也是我愛豆。」
  
  禹明心裡一蕩,脊背彷彿有螞蟻爬過,升騰起一股酥麻感。
  
  再待下去,今晚就別想走了。
  
  「你愛豆要出發了。」
  
  「出發吧。」
  
  他無聲一笑,鬆開她朝車門走去,短短一截路,下狠心沒回頭。
  
  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車消失在霓虹燈下的街沿盡頭,她才萬分不捨地轉身,一個人回到了院裡。
  
  家裡的燈還亮著,每一個角落彷彿都透著禹明的氣息,舒秦洗了澡出來,隨便找出一套睡衣換上。
  
  接著她抱著筆記和書到書房,擰開燈。
  
  檯燈蕩開一圈橙黃色的光線,書桌上擺著一疊她和禹明從女生宿舍裡拿回來的筆記。
  
  舒秦對照著其中一本,攤開另一個全新的筆記本,然後提起筆來,在上面寫下她自己今天做的病例。
  
  禹明這本筆記幾年前記的了,扉頁上寫著出自《醫學日內瓦宣言》的一段話:「我不允許宗教、國籍、派別或社會地位來干擾我的職責和我與病人間的關係,當然,也包括偏見和敵意。」
  
  後一句是禹明自己加的。
  
  不知禹明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下寫下這句話的,他一向活得光明坦蕩,哪來的偏見和敵意。
  
  舒秦收斂心神,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筆記。
  
  她詳細記錄了今天幾位病人麻醉誘導時生命體徵的變化,術中的波動,和術後甦醒的過程。
  
  認真做好分析和記錄,她在底下寫道:2018年x月x日,舒秦。
  
  寫完她望著筆記,這個習慣由羅主任傳給禹明,又由禹明傳給了她。
  
  這個男人,註定會是這個時代和這個行業的佼佼者,而她正循著他走過的痕跡拼命往前追趕。
  
  出了會神,舒秦突然意識到,晚上電梯裡說話的那個女生是戚曼,老長時間沒見戚曼了,她應該也報名參加了研究生論文大賽。
  
  舒秦淡淡翻著教材,紮紮實實地溫習到十一點半,把書收妥。
  
  回到臥室,她掀開被子上床。
  
  拍拍枕頭,舒秦貪戀地貼上去嗅嗅,只恨劉阿姨今天換了新床單,被褥間一點禹明的氣息都沒留下。
  
  因為牽掛禹明,她閉著眼睛躺了一會,沒睡著,乾脆坐在床頭又看起書來,等有了睏意,這才把手機音量調大最大,擱到了枕頭邊上。
  
  早上醒來,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給禹明撥視頻。
  
  禹明很快就接通了。
  
  他看上去像剛洗過澡,額邊還掛著水珠,身上的襯衣倒是換了一件,但依舊滿臉疲色,而且,像是準備離開宿舍了。
  
  舒秦驚訝得忘了刷牙:「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多睡一會?」
  
  「早上六點到的,睡了一個小時,夠了。」
  
  舒秦心疼壞了:「下午呢?」
  
  「下午看門診。今早要跟腫瘤科主任一起查房,上午商討治療方案,一整天沒機會睡覺,晚上再補眠吧。」禹明目光往下落,「你身上穿的哪件睡衣?」
  
  舒秦低頭看了看:「就我自己的舊睡衣。」
  
  「我怎麼沒見過啊,看不清楚,鏡頭往下調一下。」
  
  「不給你看。」
  
  他逗她:「看一眼我就精神了,咖啡都不用喝了。」
  
  「真的麼。」
  
  「真的。」
  
  舒秦只得將手機往下對了對,很保守的一套睡衣,遮得嚴嚴實實的。
  
  禹明目光幽深,鬆鬆領口像是散熱氣:「行了,你愛豆要出門了。」
  
  舒秦甜蜜地關掉視頻,出門的時候,深秋的早晨,陽光透過薄薄的銀霧撒到身上。
  
  今天是個大晴天,她迎著朝陽往醫院走,他有他的征途,她也有她前進的方向。
  
  早上光顧著跟禹明通視頻,舒秦錯過了一條本地新聞推送,《某華裔成功人士在赴美多年後,於本周,低調攜眷抵達本市,據聞其罹患癌症,此事尚未得到本人及親友確認,或為謠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2-10 10:3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12 06:03 PM 編輯

93.
  
  三個月後。
  
  今天禮拜四,舒秦被派到了第五手術間。
  
  第一台手術是先天性心臟病修補術,患兒兩歲。
  
  舒秦早早就進了五間,不到八點就做好了麻醉前準備,等負責帶教的顧教授來了,她照例向他做病例匯報,這時,巡迴老師進來說:「顧教授、舒秦,患者送過來了。」
  
  舒秦緊了緊口罩,隨顧教授和巡迴老師去接患兒。
  
  等候室裡,一位二十多歲的母親抱著小朋友坐在長凳上,母女倆都套著無菌衣,小朋友懷中抱著一個玩具球,本來玩得好好的,不小心瞅見一群穿綠衣服的人,扭頭就往母親懷裡鑽。
  
  母親眼裡的憂懼不亞於孩子,一邊拍撫孩子,一邊說:「佳佳勇敢,佳佳不哭,咱們這次把病治好了,以後就能長得壯壯的了,你看看那個阿姨,昨天你還跟媽媽說你喜歡她來著。」
  
  小朋友眼中含著兩泡淚,窩在母親脖頸裡偷瞄舒秦。
  
  舒秦走到近前,笑咪咪地拍了拍手:「佳佳,讓阿姨抱抱你好不好。」
  
  她昨天去病房做過術前訪視,孩子小名叫佳佳,鄉婦幼保健院出生,生下來就發現了心臟雜音,由於種種原因當時未到綜合醫院進行診治。
  
  如今孩子長到2歲,體質遠比同齡孩子差,家長聽說濟仁有專門針對「先心病患兒」的慈善基金,特地帶孩子來一院診治,入院診斷為Asd(混合型),準備做小切口心臟直視修補手術。
  
  佳佳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經過淚水的衝刷,晶瑩光亮如黑色葡萄。
  
  顧教授歪頭端詳孩子一陣,笑呵呵地說:「伯伯最喜歡小寶寶了,伯伯抱抱我們佳佳好不好。」
  
  佳佳微微移動眼珠,先看顧教授腦袋上的無菌花帽子,再看顧教授的口罩,看著看著,毫無預兆地,又咧嘴大哭起來:「大鬍子。」
  
  顧教授天生一把絡腮鬍,雖然戴著口罩,下頜邊緣還是露出了黑黑的鬍渣。
  
  大家無奈笑了,孩子表現得如此抗拒,再哭下去呼吸道分泌物只會劇增,顧教授不喜歡術前用氯胺酮,只得對舒秦說:「玩具呢?拿出來分散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舒秦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滅菌紅色洗耳球,握著球柄在佳佳眼前晃了晃:「還記得昨天阿姨說會給你玩具嗎,佳佳喜不喜歡這個?」
  
  她笑著捏捏球囊。
  
  這招百試百靈,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紅色的「玩具」吸引了,她瞄瞄舒秦,慢慢鬆開母親的脖頸,從舒秦手裡接過洗耳球,用力揪住。
  
  舒秦趁勢伸出胳膊,在母親的協助下,順利將孩子抱了過來。
  
  佳佳小嘴一癟,但她顯然對舒秦有好感,抽搭了一下,總算沒再哇哇大哭。
  
  舒秦心都要化了,她真心喜歡小朋友,孩子小小的身軀那麼柔軟,睫毛還沾著晶瑩的淚珠,她學著孩子母親的動作輕輕拍撫著佳佳的背:「我們佳佳真棒。」
  
  顧教授再次向孩子母親確認了佳佳的禁食禁飲時間,一行人哄著孩子往裡走,孩子母親籠住鼻子深深吸口氣,在後面說:「大夫,就拜託你們了。」
  
  這句話舒秦每天都聽,下意識將孩子抱得更緊。顧教授和胸外科醫生點點頭,回到手術間,所有人立刻進入忙碌狀態。
  
  誘導順利,孩子安然入睡。
  
  羅主任進來巡視時,舒秦正在顧教授的指導下做血流動力學監測。
  
  舒秦餘光看見導師進來,難免有些緊張。
  
  緊張歸緊張,她埋頭繼續做操作,橈動脈穿刺、頸內置管、接埠、調節參數,一系列措施行雲流水。
  
  羅主任微笑,學生操作日益熟練規範,一步步成長起來了。
  
  他看著舒秦插完管,從她手裡接過聽診器,親自聽了聽患兒兩肺的呼吸音和心臟雜音。
  
  隨後將聽診器遞還給舒秦:「嬰幼兒麻醉狀態下的靜脈血管張力與生理狀態下的區別跟成人有什麼不同?」
  
  舒秦認真想了想:「嬰幼兒屬於容量依賴型髒器灌注,麻醉後血管張力變化不會像普通成人和老年患者那麼劇烈,但以這例患兒為例,麻醉醫生在液體管理策略上,還要考慮『左向右分流』的病理因素。」
  
  羅主任指了指麻醉記錄單:「為什麼要記錄患兒術中的血糖和乳酸指標?」
  
  「因為這兩項指標能反映我們的抗應激措施是否做得到位。」
  
  羅主任:「麻醉醫生必須時刻關注患者術中的應激指標和內環境變化,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患者術中內環境偏離正常生理狀態越遠,術後就需要越長時間來恢復,為了保護患者的臟器,麻醉醫生應該要有全域意識和前瞻意識,除了及時調控術中的生理指標,還要提前應對和盡量減輕患者可能出現的遠期損害。」
  
  就在這時候,患兒心率突然往下降,血氧飽和度也掉到了95%。
  
  舒秦心裡一緊,忙檢查麻醉機和呼吸管道,緊接著清理呼吸道分泌物,等她重新用聽診器調整深度後,患兒的血氧飽和度恢復正常。
  
  顧教授指導舒秦調節血管活性藥物的輸注速度,看她如此沉穩,思路也清晰,含笑跟羅主任對視一眼,說:「舒秦這幾個月進步非常大,基礎打得很牢固。」
  
  羅主任調整麻醉機呼吸參數做了進一步的完善,這才問舒秦:「我記得你第一次進體外是顧飛宇的父親做冠脈搭橋?」
  
  舒秦微微一怔:「您記性真好。」
  
  就是在那一天,她頭回見到麻醉醫生在心臟麻醉中熟練運用食管超聲技術,一位是羅主任,另一個是禹明,對於當時還是菜鳥的她而言,有種直擊心底的震撼。
  
  如今她在體外循環紮了快三個月了,接下來也要開始接觸食管超聲技術了。
  
  羅主任感慨萬千:「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連你們進科都半年了,老顧啊,濟仁的年輕醫生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培養出來的,等他們成長為業務骨幹,我們也都老了。」
  
  胸外科主任正要鋪單,聽了這話說:「哎,羅主任,這話我不愛聽,你我年富力強,哪來的『老』一說。」
  
  羅主任說:「不服老,但是時間也確實過得快,你看,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新年了。」
  
  顧教授問:「William組織的美國專家團隊是不是就要出發了?」
  
  「下週一就會抵達本市,這週五禹明就會回來了。上周我和幾位院領導去清平縣驗收,禹明這幾個月工作做得相當不錯。」
  
  這時,門開了,陳師姐過來找羅主任:「主任,剛才院裡打電話,問禹明能不能趕回來參加週六晚上的科技進步獎評選。」
  
  「能,當然能。」羅主任感嘆,「禹明為了做這個課題付出了不少心血,除了那些費用低廉的傳統治療手段,他還把O3輸注改善癌痛帶到清平縣了,療效確切,價格也相對較低。醫院領導視察後打算將清平縣疼痛病房做為典型在基層做推廣,我昨天讓禹明把這三個月的工作報告發給了上面部門,等衛計委批了中美合作跟下鄉掛鉤的計劃,William一行人就會攜新技術去清平縣,到時候在基層勢必又是一波大型的宣傳。」
  
  陳師姐笑著說:「院裡還等著您回電話呢。」
  
  羅主任用消毒劑洗了手臂,開門出去了。
  
  舒秦到電腦前做記錄,笑意從心頭浮到眼裡。
  
  昨晚她才跟禹明通了視頻,上了癌痛治療手段後,大部分患者可以在疼痛病房一邊控制疼痛一邊積極接受腫瘤靶向治療,營養和免疫力一提高,患者生存期和預後都有了全域性的改善。
  
  現在清平縣的疼痛病房從兩張床擴到四張床,連帶著縣裡腫瘤科的業務也上來了。
  
  雖然因為條件限制,「脊柱內鏡」和「永久泵」等高昂的疼痛技術暫時沒辦法在清平縣應用,但她相信總有一天這些治療措施會被劃入醫保範圍,進而在全國基層進行推廣。
  
  有人甘做蝴蝶的翅膀,遲早會引來一場大的風暴。
  
  明天禹明就要回來了,她比誰都期待親眼看到他的成績單。
  
  在顧教授和舒秦的管理下,佳佳術中各方面指標都極其平穩,手術也很順利,
  
  術畢舒秦送佳佳去小兒胸外ICU。
  
  床邊交完班,舒秦抱著呼吸囊回手術室,路過門口,想起那位滿懷憂慮的母親,她特意到胸外ICU窗口看了眼。
  
  主任正跟家屬談話,孩子的父親母親眼淚汪汪。聽說孩子目前一切平穩,一家人除了「謝謝」,激動得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
  
  舒秦心裡很清楚,就跟往常一樣,她和顧教授會被家屬遺忘,但只要想到如果術後管理得當,這個可憐的兩歲寶寶很快就會出院,她就特別滿足,發自內心的滿足。
  
  忙了一天,舒秦訪視病人回來,習慣性要去疼痛病房收樣本,到了病房才意識到,歷經五個月,所有樣本在昨天就已經收集完畢。
  
  項目收尾了。
  
  舒秦胸中湧起微妙的惆悵情緒,一個人立在電梯間的落地窗前呆站一會,進電梯回到科裡,換好衣服下樓。
  
  走出綜合樓,臉上一涼,她抬手,雪花飄飄灑灑落下來。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深吸口氣,清涼的乾淨空氣滌蕩整個肺部。舒秦裹緊衣領,迎著風往家走,剛走幾步,電話響了,她一看螢幕就笑:「忙完了?」
  
  禹明聽她笑得開心,也笑了:「怎麼這麼高興?」
  
  「你怎麼聽出我高興了?」舒秦加快腳步,他明天就要回來,為了迎接他,她準備今晚在家裡好好做打掃。
  
  禹明看看窗外,不知不覺就到了市區最繁華的街道,他將車緩緩駛入路邊停車場:「明天就能見到我了,你能不高興嗎?」
  
  舒秦熬不住滿臉的笑:「你明天什麼時候到?下雪了,路上開車小心點。」
  
  週六晚上禹明還得參加科技評選,她不想他路上奔波得太累,突然聽到他那頭有商場的音樂聲,奇怪地說:「你在哪呀。」
  
  禹明清清喉嚨,含含糊糊說:「跟劉主任他們在外面說點事,這會兒正忙,回頭再給你打電話。」
  
  舒秦心裡有點納悶,回到家,站在玄關搓了搓臉,劉嫂家裡有事請了一周假,這幾天她也顧不上打掃,地上有點落灰了。
  
  反正今晚不用在疼痛病房待著了,舒秦洗了把手,找出吸塵器開始做打掃。
  
  掃完客廳,又到臥室,吸完床底,她蹲到床頭。
  
  床兩邊都有床頭櫃,要是她晚上看書累了,經常會往裡面丟筆和書。
  
  想想也弄得夠亂的,於是拉開抽屜做整理。
  
  撥拉了一陣,她發現角落裡放著一本相冊。塞在很靠裡的位置,不仔細找很難發現。
  
  舒秦翻開第一頁,不出所料,是禹明和他母親的合照。
  
  她略一猶豫,經過清平縣的那一場爭吵,在這件事上,禹明似乎沒再打算避諱她,這本相冊,就這麼坦蕩地放在了床頭櫃裡。
  
  再往後翻,依然是母子倆的照片。
  
  禹明小時候的模樣跟現在變化不大,而盧教授是那麼漂亮年輕。照片大多集中在禹明幼兒時期,後來興許是進入叛逆期了,在整個少年時期,禹明與母親的合照,只有一張。
  
  那時候盧教授大概四十多歲,瘦了很多,也老了一些,但渾身上下依然洋溢著一種獨特的氣質。
  
  照片裡她穿著一件質地挺括的米灰色大衣,底下則是一雙黑色長靴。
  
  在那個年代,這身搭配,既得體又時髦。
  
  盧教授摟著兒子的肩膀,禹明個子已經比母親高出大半個頭,他手裡拿著籃球,明明跟母親挨靠著,卻故意做出不耐煩的表情。中二少年。
  
  翻到最後一張,舒秦突然愣住了,照片上的禹明大概才四歲,從禹明和母親的站立的角度看,母子身邊應該還站著一個人。
  
  但是這張照片被從中間剪掉了一半,線條乾脆銳利。
  
  合影者的痕跡因此被清除得乾乾淨淨。
  
  舒秦望著這半張照片發呆,是禹明剪的,還是盧教授?
  
  憑直覺,她認為是盧教授。
  
  突然門鈴響了,舒秦思緒被打斷,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收好相冊,從臥室出來,走到玄關,就聽顧飛宇和朱雯在外面說話,與此同時,她的手機也響了。
  
  「舒小妹,我和雯姐有點事過來找你。」

  舒秦打開門,意外發現除了朱雯和顧飛宇,顧主任和黃教授也來了。
  
  她驚詫不已:「顧伯伯,黃伯伯。」
  
  顧主任做完手術快四個月了,有賴於這段時間的精心調養,身體恢復得不錯,他腰板筆直站在門口,笑道:「沒打招呼就過來了,小舒,別怪我們唐突。」
  
  「歡迎還來不及。」舒秦笑著上前攙扶顧主任,「快請進來,外面太冷了。」
  
  顧主任眼睛周圍布滿皺紋,笑的時候這些皺紋會像陽光射線那樣扇形舒展開來,這使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但舒秦沒少聽顧飛宇禹明聊顧主任,也算了解這位長輩的脾氣。
  
  「禹明沒回來吧。」
  
  舒秦彎腰打開鞋櫃取拖鞋:「對,他明天才能回來。」
  
  她其實還有些靦腆,一是不好意思讓這麼多人知道她在禹明家待著,二是不習慣以主人身份招待長輩。
  
  架不住顧伯伯和黃教授態度自然,她慢慢也就不再那麼侷促。
  
  黃教授輓著顧教授的胳膊,一邊換鞋一邊說:「顧飛宇本來帶我們去疼痛病房找你,一去才知道你們課題結束了。」
  
  「昨天剛收完最後一批樣本,您和顧伯伯先坐,我去倒水,顧師兄,朱師姐,你們喝什麼飲料?」
  
  顧飛宇和朱雯:「我們隨便。」
  
  舒秦笑著去廚房倒茶,心裡卻有些納悶,兩位長輩既然知道禹明明天才回,怎麼今天就來了。
  
  真是來找她的?
  
  回到客廳,顧飛宇和朱雯表現得比平時安靜,坐那兒沒說話。
  
  顧伯伯和黃教授接過舒秦遞過來的茶,相顧一眼:「禹明馬上就回來,小舒明早也要上班,我們這麼晚過來,是想找你說點事。」
  
  舒秦滿腹疑團,放下茶盤,慢慢在邊上的沙發坐下:「您說。」
  
  顧主任托著茶杯在掌心裡緩緩轉動著,舒秦給他倒的是溫開水,給黃教授倒的則是綠茶。
  
  這個孩子如此細緻認真,與她良好的家庭教育脫不了關係。
  
  顧飛宇曾帶老黃做的吃的去過一趟清平縣,據顧飛宇回來說,舒秦爸爸媽媽怕禹明在清平縣飲食不好,隔三差五就做些便於保存的營養品順豐寄給禹明,待禹明簡直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好。
  
  顧飛宇一提起這事就羨慕得不得了。
  
  這讓他感到很寬慰,略一斟酌,他開口了:「禹明的父親從美國回來了。」
  
  舒秦一震,這句話對她來說不啻於重磅炸彈。
  
  黃教授說:「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去年就發現了肺癌,在麻省切除了肺左葉,隔了一年多又復發了,這回還是在麻省治的,但復發療效不佳,聽說換了多種方案,現在狀況不大好。」
  
  舒秦張了張嘴,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顧主任沉默了一下:「禹學鈞跟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去年在美國高速公路上出車禍走了,他公司方面也因為幾個股東齟齬出了問題,兩件事給他們造成的打擊不小,肺癌早期又很隱匿,聽說禹學鈞一兩年來無心關照自己身體,等到發現的時候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能拖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
  
  黃教授嘆氣:「小舒,記得之前我們也跟你說過,顧伯伯跟禹明父親很早就認識了,當年他就是經過我們的介紹,才和盧媛互相認識,後來我們不滿禹明父親的做法,這些年早就斷了來往,他這趟回國雖然很低調,畢竟中間還隔著親戚朋友,我們難免聽到一些消息。前段禹學鈞托中間人傳話,想約你顧伯伯見一面,聽他的意思,是想讓顧伯伯做中間人幫他緩和跟禹明的父子關係。」
  
  舒秦心中千頭萬緒,禹明這三個月一心紮在清平縣,中途未回來過,怕她路上奔波,也不讓她過去看他,本市這些消息,禹明可能壓根沒關注,從剛才那通電話聽起來,他顯然也毫不知情。
  
  禹明的父親想修補跟兒子的關係,卻沒有直接去找禹明。
  
  身體原因無法自由行動?還是父子之間鬧得太僵不知從哪方面入手。
  
  「當年盧媛去世的時候,禹學鈞身邊那個女人已經懷孕了,他執意要把兒子一起和那個女人辦過去,但是禹明沒給他父親機會,盧媛下葬那一天,這孩子抱著母親的骨灰盒不肯撒手,他對他母親說的那些話,至今讓我們心酸,他有多恨他父親大家都看在眼裡,後來別說我們,連禹學鈞也怕了,他費了很多工夫進行打點,又委託我們做了禹明的監護人,等公司業務轉過去,自己帶那個女人去了美國。」
  
  舒秦聽得一口氣噎在胸口,老半天沒應聲。
  
  顧飛宇神色複雜:「舒小妹,其實我們家上個月就知道這事了,但是禹學鈞那邊一直沒動靜,上周他們開始聯繫我爸,我爸雖然婉拒了對方見面的要求,心裡卻很矛盾。畢竟是親生父子,固然鬧得僵,血緣關係還在。現在這位叔叔身體又這麼差,硬攔在中間,萬一留下什麼遺憾就不好了。我爸媽為了這事幾天晚上都沒睡好,一想起來就糟心,這麼晚過來,一是想通過你探探禹明的口風,這事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心結還是那麼重,願不願意見這一面,全在於他自己。」
  
  「二來也算是給你提個醒,禹明他爸挺強勢的,要是在禹明那邊遲遲找不到突破口,沒準會過來找你,也弄不明白禹明究竟怎麼跟你說的,就怕中間人在你面前顛倒是非,萬一引起什麼誤會就不好了,我爸媽都知道禹明很在乎你,無非就想過來跟你說,禹明跟他父親的事,錯不在他。」
  
  舒秦感動無言,沉吟片刻,點點頭:「顧伯伯和黃伯伯的顧慮,我都知道,但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相信禹明。」
  
  黃教授面色一鬆:「那就好,那就好。」
  
  顧飛宇說:「我昨天已經接到中間人的電話了。」
  
  朱雯晃了晃手機,無奈:「他們連我都找過了。」
  
  顧主任放下水杯:「大概是知道禹學鈞現在經不起劇烈的情緒波動,怕父子倆一見面就起衝突。既想安排禹明跟禹學鈞見面,又想讓我們提前給禹明做做思想工作,禹學鈞到了這個地步,一味瞞著禹明不可取。但是我和黃教授都沒有道德綁架的習慣,這些年我們看著禹明長大,最終要怎麼做,還得看他自己的意願。」
  
  舒秦既擔憂又感動。擔憂的是,這件事不知會給禹明帶來多大的衝擊。感動的是,儘管不是親生父母,但顧主任和黃教授給了禹明逾越了親身父母的關愛和尊重。
  
  她低下頭去,思考良久,比原諒別人更難的,是達成與自己的和解。這是禹明自己的人生,外人無法替他做任何決定。
  
  「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當著兩位長輩的面,我還是那句話,不管禹明怎麼做,我都理解他也尊重他。」
  
  送走顧伯伯他們,舒秦回到房間繼續打掃,心情卻像湖面投進一顆石子,久久無法平靜。
  
  她打開抽屜翻看那本相冊。
  
  剪成一半的那張照片邊緣如此銳利,像割在心上的一道痕跡。
  
  她摩挲一番,緩緩關上抽屜,現在她又不確定到底是誰剪的了。
  
  手機響了,是禹明,舒秦按了接通鈕。
  
  禹明像在跟人說話:「在家吧?」
  
  他說話時帶著點笑意,聽上去心情很不錯,舒秦想起剛才的事,更心疼了:「你回宿舍了?」
  
  「我帶人回來了,這就開門了。」怕舒秦在洗澡或者沒穿外衣,他特地先打個電話。
  
  舒秦愣了愣,奔到外面一看,禹明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玄關說話。
  
  「怎麼今天回來了?」她又驚又喜,「劉主任好。」
  
  清平縣麻醉科的主任。
  
  他手裡提著很多東西,樂呵呵地說:「舒老師,好久不見。」
  
  今晚的不速之客簡直一波接著一波,舒秦迎過去,笑咪咪跟對方握手:「快請坐。」
  
  禹明接過劉主任手裡的東西:「劉主任給你帶了點吃的。」
  
  舒秦低頭打量堆著的幾大麻袋:「哎呀,劉主任,您太客氣了。」
  
  禹明大剌剌領著劉主任往裡走:「您先坐,我去給您倒茶。」
  
  劉主任板板正正坐下來,轉動腦袋環顧一圈屋子,熱情地說:「舒老師,這段時間我們科經常收到舒老師寄過來的吃的,早就想弄點東西作為回饋,這回帶來的這幾袋東西,有一袋是我們本地的野果,還有幾袋是收上來的本地米和蔬菜,都沒打農藥,可以放心吃。」
  
  舒秦從廚房裡探出身來,滿口道謝:「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您先替我謝謝科裡的老師,還有,別叫我舒老師,叫我小舒就行了,您跟禹明一起回來的?」
  
  「可不是,一大早就出發了,路上路況不好,不然早到了。」
  
  禹明進主臥鼓搗了一陣。
  
  先將東西收好,這才洗手進廚房。
  
  舒秦正要泡茶,禹明走到舒秦身後接過她手裡的水杯:「燙,我來。」
  
  「騙子。不是禮拜五才回來嗎?」
  
  「提前回來一天不行啊,別告訴我你不驚喜。」
  
  舒秦跳起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仰頭笑:「又驚又喜!」
  
  禹明心裡樂開了花,掂量掂量份量:「長胖了不少啊。」
  
  「瞎說,我體脂明明還降了一點。」
  
  兩人每天都視頻,可禹明還是肉眼可見的瘦了,眉峰形狀那麼好看,黑眼珠濯濯有光。
  
  禹明一會撥拉她的瀏海,一會捏捏她的臉蛋,也在端詳舒秦,快三個月沒見了,總感覺她變了一點。
  
  眉目彎彎,笑意盈盈,皮膚又白又細,比以前更好看了。
  
  看不夠。
  
  舒秦摩挲他的臉:「瘦了這麼多。」
  
  「心疼我了?」
  
  「心疼,週末我讓爸爸多做幾個菜,帶你回家狂補。」
  
  「別老讓你爸一個人在廚房裡忙,這回我來做菜吧。」
  
  「也行,讓我爸媽見識見識你的手藝,最好嚇他們一跳。」
  
  「我那手藝,達到嚇一跳的級別了嗎?」
  
  「我覺得差不多。」
  
  禹明一本正經問她:「舒秦,在你眼裡,我這人是不是全渾身都是優點?」
  
  「才沒有,你這人明明缺點可多了。」
  
  「缺點這麼多,你怎麼肯做我女朋友?」
  
  「不知道。」
  
  「我告訴你原因吧,因為我是你愛豆。」
  
  自從她說過這事,禹明每天都要在她面前強調一遍。「再說我要脫粉了。」
  
  「經過你愛豆同意了嗎。」
  
  「我——」
  
  禹明低頭將她的話吞進唇舌間。
  
  分離太久,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以讓他們戀戀不捨難以分開。
  
  吻了不知多久,舒秦猛地想起一件事。
  
  禹明也想到了這一點,睜開眼睛跟她對視,靠,劉主任還在客廳,開水都要變成溫水了,
  
  「放我下來。」
  
  禹明試著放開舒秦,放了一下沒成功,目光往下一掠,抬眼:「你看你的腿在幹嘛呢。」
  
  舒秦低了低頭,剛才撲到他懷裡無意識勾住了他的腿,吻的時候太投入,活像一頭樹熊。
  
  旖旎的氛圍讓廚房溫度都升高了,舒秦忙跳下來另起題目:「劉主任怎麼來了。」
  
  「他聽說我要拿這個課題參加科技進步獎,要跟我一起回來匯報試點工作。」
  
  舒秦在旁邊看著他倒茶:「劉主任自己要求的?」
  
  「對。」
  
  舒秦點點頭,醫院最近不少人對禹明參加這個獎項提出質疑,一是難以想像短短三個月能做出什麼樣的成績,二也得益於章副主任他們在其中推波助瀾。
  
  當晚,劉主任住在醫院旁邊的賓館裡。
  
  禹明和舒秦送劉主任去了賓館,回到家裡,禹明摟著舒秦呈大字型往床上一倒:「真他媽舒服。」
  
  舒秦拉他起來:「洗完澡再往床上爬行不行。」
  
  禹明撐起上半身:「這回我可是一大早開車回來的,我昨晚睡得挺好,等我。」
  
  說著將浴巾搭在肩膀上,起身跨步進浴室。
  
  舒秦拉開衣櫃找睡衣。
  
  都洗了一陣了,禹明突然在裡頭說:「要不你今天晚上穿那套白的?」
  
  「什麼白的?」
  
  「就上回逛街我幫你買的那套。」禹明拉開門,他已經開始洗頭了,頭上頂著泡沫,底下褲子還沒脫,往下看,腹肌下面兩條完美的線條隱沒在低低的褲腰下。
  
  舒秦繼續裝傻:「哪個?」
  
  「找不著?我過來幫你找?」禹明作勢要出來。
  
  舒秦起身關衣櫃門。
  
  「這麼快找好了?」禹明一愣,笑意從眼睛裡傾瀉而出,還關什麼門,頂著水珠就朝她走過來,「進來一起洗。」
  
  這一洗就是一個小時。
  
  出來的時候,舒秦渾身上下都透著飽含著水份的淡淡粉紅色。
  
  禹明將她塞進被褥裡,又給舒秦倒了杯水,她眼皮都沒睜,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
  
  喝完水重新倒下,舒秦覺得自己精力恢復了少許,便支起胳膊看著他。
  
  禹明每個毛孔都酣暢淋漓,餘韻悠長。
  
  他用手輕撫她的後背,閉著眼不說話。
  
  她將頭擱在他胸口,這種氛圍靜謐、恬靜又閒適,連時間的流淌都變緩了,想到他從明天開始不用再回清平縣,往後這樣的時光還有很多很多,便滿足地嘆口氣,
  
  「我鞋壞了,回頭你陪我再去買幾雙。」
  
  舒秦吃驚不小,禹明的鞋可都不便宜,她仰頭看他:「哪雙鞋壞了?」
  
  「皮鞋啊,壞了兩雙了,天天樓上樓下的跑,太費鞋了。」
  
  舒秦呆了一呆,他們每天都視頻,禹明從不在她面前提起自己遇到的困難,但舒秦忘不了三個月前第一次去清平縣時的情形,當時劉主任的態度那麼消極,這回他肯在競賽前夕趕過來,委實讓她有些意外。改變一個人的態度不難,難的是扭轉一個人內心對某件事物的看法。
  
  她無法想像禹明為此付出了多少心力。
  
  「禹明,我想哭。」她定定地望著她。
  
  禹明不以為意,連眼睛都沒睜:「哭什麼?」
  
  剛說完這話,眼皮上陡然一涼,一大顆淚珠重重滴下來。
  
  禹明睜開眼睛,這一下吃驚不少,忙翻過身俯視她:「真哭了?」
  
  她閉著眼睛,抽抽嗒嗒地哭。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到耳朵邊、枕頭上,浸濕了一大片。
  
  禹明幫她擦眼淚,可她的淚水像擰開了水龍頭,止也止不止。
  
  「什麼情況啊。」他愣了愣,有些無措,「怎麼突然就哭了?」
  
  舒秦以前不是沒在他面前哭過,可那都是有原因的。
  
  可是這一回,她哭起來毫無預兆,他畢生關於哄女孩的經驗都用在她身上了,一邊幫她拭淚一邊認真反思,剛才自己也沒做錯事啊。
  
  他捧著她沾滿淚光的臉:「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她哭得更兇了。
  
  他低頭吻去這些眼淚:「怎麼你才能好過點啊?」
  
  完全不管用,於是下床拿浴巾替她擦。
  
  動作太粗暴了,舒秦推開他:「討厭,你讓我自己安安靜靜哭一會。」
  
  禹明只得收回手,默默在床頭看著她。
  
  舒秦又將他拉回來:「你不許走。」
  
  他又想笑又無奈:「我在這,我不走。」
  
  她哭的稀裡嘩啦,近乎發洩。
  
  他耐著性子輕輕拍撫她,脖頸和衣領都被她的眼淚洇濕了一大片,如果哭能讓她覺得好受些,那就讓她盡情地哭吧。
  
  哭了不知多久,她哭聲稍小,他替她擦了一把鼻涕,聲音很低:「總要有個原因吧。」
  
  她用力摟緊他,使勁抽了一下鼻子:「我看不得我的親人受苦。」
  
  禹明怔了怔,胸口升騰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這股熱流直衝到了鼻根,說不上來溫暖還是感動。
  
  「就因為這個哭?」他揉她的頭髮,「讓我說什麼好,我這不也叫吃苦啊,叫經驗。」
  
  「你瘦了。」
  
  「幾天就補回來了。」
  
  「鞋都壞了。」
  
  「再買就是了。」
  
  舒秦透過淚霧凝視他,眼淚不知不覺又沿著腮邊淌下來了:「如果這次基層的工作得到了認可,如果william帶新技術去基層,如果基層常規設立疼痛病房,禹明,你肯不肯跟自己和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2-16 08:44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18 09:04 AM 編輯

94.

  這話份量極重,狠狠擊中禹明的心,他張了張嘴,話卻堵在了嗓間。
  
  她把他看透了。
  
  他在她面前無可匿形。
  
  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他除了思念母親,還憎惡父親,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占滿了他每天的生活。
  
  顧家人的陪伴無法紓解這種地獄般的煎熬,他只要想起母親臨終時的模樣,心就撕裂般作痛。
  
  為了履行對母親的承諾也為了盡快分散注意力,他開始給自己制定目標,每完成一個目標,立刻開始下一個目標。
  
  他的生活開始變得充實而忙碌,而苦痛得到緩解。
  
  他食髓知味,漸漸沉溺於這種不知疲倦的狀態,日復一日,無暇旁顧。
  
  他像個奔跑中的人,卻從未想過終點在哪裡。
  
  可是現在不同了,舒秦闖進了他的生活,情到濃時,兩人的命運開始有了更深的羈絆。她不問則已,一問就直擊他的要害。
  
  禹明咀嚼著「和解」兩個字,苦澀的滋味在胸膛裡縈迴,她一動不動凝望著他,顯然在希冀著什麼。與上回在清平縣不一樣,這回她想為他做的更多。
  
  他聽到窗外有瑟瑟的輕微響動,是雪籽敲打玻璃的聲音,一大早就開始下雪,晚上越下越大。
  
  趕了一天的路,他是風雪夜歸人,不同於往年的冬夜,今晚家中有人等他。舒秦眼裡的柔情和憐惜,足以融化他肩上沾著的每一片雪花。
  
  他眼眶突然有些發熱,有人心疼她,而且比他自己更心疼他。幾個月以來他領略了愛情的千百副面孔,但舒秦此刻凝望著他的目光,是他見過愛情最美的模樣。
  
  禹明閉了閉眼,終於不再一味抵抗,胳膊一抬,將舒秦圈到懷裡。
  
  舒秦眼睫上凝著淚珠,想起顧家人的那番話,莫名酸楚。
  
  「盧阿姨的病不是你造成的,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答應我,別再跟自己較勁了。」她吻他的下頜,睫毛顫動,淚滴到他肩上。
  
  禹明喉結滾動,外面風聲雪聲。
  
  她和他肌膚相貼,體溫共融。
  
  不知何時起,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那塊矗立多年的堅冰,早就有了消融的跡象。
  
  她等著他的答覆,無限耐心,她知道沒那麼容易,但無論如何,總要嘗試著走出這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他貼了貼她的額頭,終於打破了沉默:「好,我試試。」
  
  他故作輕鬆,音色卻發啞,舒秦鼻根酸脹,早該釋懷的東西,他一個人背負了這麼久,放下不容易,但總算肯試著往下放了。
  
  兩人默默相擁,過了許久才平復情緒,禹明感受著她濕濕睫毛劃過他臉頰帶來的微涼的細微觸動,心都要化了,等舒秦埋在他頸窩一動不動了,他才問:「還想哭嗎。」
  
  舒秦破涕為笑,想哭也能被他這句話憋回去。
  
  她抬頭看著他:「太不會哄人了。」
  
  他笑:「反正是不想哭了?我去給你拿濕毛巾擦擦鼻涕。」
  
  舒秦摸了摸自己的臉,淚痕狼藉:「擦可能不管用了,我得去重新洗個臉。」
  
  禹明打量她,眼皮腫了:「得抹個眼霜吧。」
  
  舒秦訝笑:「你還知道眼霜。」
  
  她那一堆瓶子就放在洗手臺上,剛才他差點把最小的那個弄到地上,出於好奇,他拿起小瓶子研究過。
  
  「我當然知道。」他說著,放開舒秦的肩膀,自己從床邊站起。
  
  「你去哪?」
  
  衣服下擺被扯住,禹明又蹲下來,今晚舒秦說不上哪不對勁,他望她一會,指了指自己的睡衣:「你看看你給我的衣服哭成什麼樣了,哭完一邊不夠,還要哭濕另一邊,我去拿件衣服。」
  
  舒秦一看,他睡衣肩膀連帶前胸果然濕了一大塊,她忙披上衣服,坐起來趿拖鞋:「我昨天整理衣櫃的時候把另外幾套放到底下的隔層了,你可能找不著,我去給你拿。」
  
  禹明只得留在床邊,望著舒秦的背影,沒吭聲,等她洗了臉出來,他解開紐扣脫下睡衣,接過她給他找的衣服,拉著她上床。
  
  舒秦依著他胸口,心裡萬分煎熬,也許就在這幾天,禹明的父親就會來人找禹明。不知怎樣才能減低這個消息對禹明的衝擊,她老擔心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傷口又被劃開一刀。
  
  她想讓禹明有個心理緩衝,苦於找不到切入點。
  
  禹明愈發肯定舒秦情緒不對勁,正要低頭看她,舒秦忽然從他懷裡爬出,趴在床邊拉開抽屜。
  
  然後拿出一本相冊放到禹明面前:「打掃衛生的時候看到這相冊了。」
  
  禹明目光一晃,家裡的相冊就這麼幾本,本來也沒打算避著舒秦。
  
  她當著他的面翻開第一頁,他望著照片上的女人。
  
  舒秦歪在他臂彎裡,指了指:「這是在裡海兒童樂園?當時你幾歲?」
  
  「六歲。」
  
  舒秦確認照片日期:「五月份拍的?我家裡也有這樣的照片,當時爸爸媽媽也帶我去裡海兒童樂園玩過,我才兩歲。」
  
  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你說我們那時候碰過面嗎?」
  
  禹明想了想,還真有這個可能。只不過六歲的他熱衷於各種玩具水槍,就算有個兩歲的小女孩朝他走過來,他也只會覺得無趣,拔腿就跑。
  
  即便這麼想,他依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目光一低:「要不你回家確認一下你那張照片的日期。」
  
  舒秦笑咪咪點頭:「後天正好可以回家拿相冊。」
  
  她翻到下一張:「咦,這張好像不在本地?」
  
  「我參加夏令營,我媽正好在當地開會,她陪著我去的。」
  
  「盧阿姨那個時候真漂亮。」
  
  舒秦接著往下翻,翻到一多半了,禹明突然說:「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吧。」
  
  舒秦搖搖頭,興趣濃厚地看著某張照片:「你這是在哪打籃球?」
  
  「少年宮。」
  
  不知不覺翻到最後一頁,照片是殘缺的,合影少了一個人,因為剪刀痕跡銳利,看上去觸目驚心。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舒秦在腦海裡組織好語言,仰頭看了看他,輕聲問:「禹明,這是誰?」
  
  他眼裡湧現陰霾:「不記得了。」
  
  她試著問:「是不是你爸爸。」
  
  這話出口的瞬間,禹明的肩膀繃了繃,舒秦心也跟著一緊,下意識摟住他的肩膀。
  
  禹明語氣又冷又硬:「我哪來的爸,我爸早就死了。」
  
  他把相冊扔回床頭:「睏了,睡不睡?」
  
  「睡。」
  
  禹明翻身下床:「我去倒杯水。」
  
  她心酸望著他的背影,他光聽到這兩個字就能萌生出強烈的恨意,等父子真正見了面,不知會掀起怎樣的巨浪。
  
  這是個死結。
  
  禹學鈞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沒有直接來找禹明。
  
  她瞬間改變主意了,不管多少人事先給禹明打預防針,以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只要見面就避免不了一場衝擊。禹明累了這段時間,到家的這一晚,她不想他被攪得心神不寧。況且後天他又要參加科技進步獎,清平縣條件那麼艱辛,他的課題跟準備充分的林景洋比起來,本來就沒有十足的勝算,不如先讓他心裡安靜兩天。
  
  禹明胸膛熱氣太足,半夜熱醒舒秦好幾次。
  
  每回她踢開被子往床邊滾,禹明就把她拽回來,來回幾次,他打開床頭燈,迷迷糊糊地問:「熱嗎?」
  
  「熱。」她臉都熱紅了。
  
  禹明摸了一會沒找到遙控器,只得下床關了中央空調。
  
  兩個人這才睡踏實了。
  
  睡到拂曉覺得冷,舒秦又往禹明懷裡鑽,禹明沒醒,只是下意識伸胳膊將她抱緊。
  
  舒秦擔心了兩天,風平浪靜,禹明回到科裡交接工作,科裡還開了歡迎儀式。
  
  週六的科技進步獎照例在校本部大禮堂舉行。
  
  兩人到了校本部,舒秦下車,禹明自己去停車。
  
  因為是週末,前來觀賽的教職員工空前多,舒秦老遠就看到門口有很多老師同學。
  
  這半年以來,她一共來大禮堂三次。
  
  第一次是禹明參加青年後備人才選拔比賽,第二次是羅主任競聘,第三次是禹明帶著癌痛課題參加科技進步獎。
  
  於她而言,好像每一次都有著不同的意義。
  
  禹明忙著準備為比賽做準備,一來就去找校方工作人員,舒秦到了禮堂門口,在人堆裡找到科裡的師兄師姐,大家聊了一會,一起進去找座位。
  
  舒秦坐在靠外面的位置,左邊是吳墨他們,後排能聽到盛一南的大嗓門,舒秦和她早已從相敬如冰變成相敬如賓,見了面頂多點點頭。
  
  趁還沒開場,舒秦從座位起了身去盥洗室。
  
  等她從盥洗室出來,聽到禮堂裡掌聲雷動,主持人上臺了。
  
  她快步沿著走廊往外走,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幾個人緩緩朝她走過來。
  
  舒秦無意間朝對方一掠,最前面的人坐著輪椅,相隔有點遠,看不太清相貌,遠遠一瞥,只覺得這男人目光很銳利,就是臉色蠟黃,像是生著重病。
  
  推著這人是個中年女人,穿著藕粉色大衣。
  
  這女人迤迤然逆光而行,耳墜上的忽明忽暗。
  
  相比熱鬧非凡的禮堂,走廊顯得很安靜,舒秦朝對方看了一眼,心裡突然有種預感,這行人徑直走到她面前,停了下來:「舒小姐,你好。」

  開口的是一個梳著背頭的中年人。
  
  舒秦錯愕地看著對方,這人站在輪椅後面,微胖身材,穿一身厚呢西裝。
  
  女人黑色披肩長髮,身材窈窕,單從背後看,會誤以為她只有二三十歲,但是打了照面才看得出,儘管精心保養,這女人眼角和嘴角早有了歲月的痕跡,看著至少有四十五六歲了。
  
  再看輪椅上的男人,年齡介乎五十到六十之間,重病使得這人臉龐極其憔悴,但還是能看出這人身材高大,眉目也俊朗。
  
  舒秦輪流打量這幾個人,表面上還算平靜,心裡早已翻江倒海。
  
  就聽剛才的中年人說:「因為某些特殊的緣故,我們沒打招呼就來跟舒小姐晤面,還請舒小姐別見怪。」
  
  他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舒秦:「在下姓陳,這兩位,是禹先生禹太太。」
  
  舒秦腦子裡嗡嗡作響,無意識盯著那張名片看了幾秒,略一遲疑,從對方手裡接過。
  
  字體在眼前跳躍,頭銜是跨國律師事務所的律師。
  
  舒秦不知道自己臉色發白,只知道心裡泛起輕微的不適感,到底找過來了,還是以這種不告而來的方式,連她都會受到這樣的衝擊,難以想像禹明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輪椅上的男人靠著椅背靜靜看舒秦幾秒,開口了:「你好,我是禹明的父親,禹學鈞。」
  
  他有點懨懨的,因為身體緣故無法像正常社交場合那樣主動跟舒秦握手,只能稍稍欠身。都病成這樣了,還能看出往日精明強幹的那種風度。
  
  在他自我介紹時,那個女人安安靜靜待在一邊,很識趣沒開口。
  
  舒秦避免讓自己端詳那個女人,卻無法不看禹明父親,這回看得仔細,才發現父子倆只是輪廓有點相似,就五官而言,禹明顯然更像盧教授。
  
  她沉浸在各種複雜的情緒中,久久沒接話,禹學鈞並不介意,做了個抬手的姿勢。
  
  陳先生取出一個禮盒,笑著說:「禹先生聽說舒小姐是禹明的女朋友,特地給舒小姐帶了一份見面禮,長輩的一點心意,還請舒小姐笑納。」
  
  說著將禮物送到舒秦面前。
  
  舒秦這才回過神,沒接,淡淡說:「謝謝禹叔叔,不過我想不用了,不知您專程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禹學鈞端詳舒秦,畢竟年紀小,禮貌歸禮貌,這孩子沒能掩藏眼裡的排斥,他沒強迫舒秦接受這份禮物,微微點頭:「可以叫你舒秦嗎?」
  
  舒秦抿了抿嘴。
  
  禹學鈞微提嘴角:「來得冒昧,禹叔叔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就在這時候,禮堂湧起漲潮般的掌聲,禹學鈞的注意力彷彿被牽引,忘了往下說。
  
  按照流程,可能是某位重要人物要上臺致辭了,科技進步獎不僅是濟仁內部的比賽,市領導和衛生系統的領導也會參與評選。
  
  禹學鈞側頭聽了一會,有些失神:「這些年我雖然人在美國,但是無時無刻不關注禹明,現在親眼看到他出落得如此出色,我這做父親的感到很欣慰。」
  
  高跟鞋噠噠的聲音,舒秦目光一抬,那女人像是想起了自己車禍的兒子,撫著手臂慢慢走到一邊望著窗外,神情悽楚。
  
  舒秦腦海裡浮現盧教授的模樣,跟這個頭嬌小的女人比起來,盧教授更高挑也更有風度。
  
  禹學鈞:「我知道禹明今晚會參加比賽,為了能和你單獨說幾句話,特意挑這個時候來找你。」
  
  舒秦一愕,難怪來得這麼巧,看來他們早就做過調查,知道禹明這幾天總和她在一起。
  
  「我不太清楚你們學校的事。」禹學鈞細細打量她的神色,「這種比賽在你們濟仁系統是不是很有影響力?」
  
  舒秦不得不承認禹明的父親很擅長找切入點,點點頭:「對。」
  
  「禹明做的什麼課題?」
  
  「癌痛相關。」
  
  禹學鈞突然咳嗽起來,一咳嗽就顯得精神愈發不濟。那女人吃了一驚,忙又噠噠噠走回來,彎下腰,替禹學鈞拉高毛毯,動作輕柔又富有耐心。
  
  禹學鈞擺擺手,歪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喘息。
  
  舒秦這才注意到禹學鈞的手臂上還留著化療專用留置針,他狀態很不好,才說了幾句就開始了漫長的休息。
  
  陳律師適時插話:「舒小姐,想必你也都看到了,禹先生現在身體狀況很不理想,我們這次來正是想拜託舒小姐一件事。當年因為種種原因,禹先生沒能將禹明帶在身邊撫養,但是禹先生這些年從未放棄過跟禹明修復父子關係,剛出國那幾年,他幾回要將禹明辦到美國去,可惜禹明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不論誰勸說都不肯接納這建議。」
  
  「禹先生考慮到禹明年紀還小,緊張的家庭環境也許會對禹明的成長帶來更不利的影響,權衡再三,只得暫時放棄了這打算,但是禹先生沒有一天不關注禹明的動態,舒小姐你看,這是禹明高中時的成績單,禹先生因為想念兒子,把這些成績單悉心保存了這麼多年。」
  
  舒秦看著透明文件夾裡的那疊東西,頂上一層的確是本市某高中某班級的成績單。
  
  她出於禮貌接過文件夾,不小心瞥見對面女人大衣上閃耀的鑽石胸針,心像被針紮了一樣尖銳地抽痛,保存得再不錯又如何,禹明父親這麼多年沒有回國找過兒子也是事實。在他們一家人共用天倫之樂之際,禹明也許正被無邊的孤獨感所吞噬。
  
  而且如果不是對父親的恨意太強烈,禹明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禹先生雖然不在國內,但時刻準備提供做父親所能提供的幫助,禹明當初高考填報志願、畢業順利留校,後來又在一院附近置業,禹先生對這些事一清二楚,這世界上最親密的就是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係,最難修復的也是父母與孩子的關係,可是血濃於水,哪怕相聚再遠,做父母的怎能割捨掉對孩子的牽掛。」陳律師嘆口氣,「舒小姐,說起來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我看得出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時間可以沖淡很多東西,再難解的的結也有解開的一天,禹明現在是濟仁出類拔萃的醫生,每天在臨床看到這麼多病人,我想他早就想通了一些事,所以禹先生想請你說服禹明見禹先生一面,禹明誤會了他父親這麼多年,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是時候放下成見了,時間和地點可以由禹明來安排,最好能就此徹底緩和父子之間的關係。」
  
  禹學鈞休息得差不多了,一言不發望著舒秦,虛弱卻強勢。
  
  剛才的話裡,沒有一個字提到盧教授。
  
  舒秦咬了咬唇,將文件夾交還給陳律師,衝禹學鈞鞠了個躬:「禹叔叔,我很同情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可我沒辦法做你們父子之間的調解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您向禹明轉達您的要求。」
  
  她沒看那個女人,靜靜望著禹學鈞:「您是病人,按理說我應該體恤您的情緒,但是我想說,禹明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我很愛禹明,想好好守護他,也請您,體諒他的感受。」
  
  禹學鈞一動沒動,那個女人倒是輕咳一聲。
  
  這時禮堂裡又傳來掌聲,舒秦笑笑:「禹叔叔,這次比賽對禹明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您沒有別的話,我想我得進去了。」
  
  說完就將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匆匆回到禮堂。找到座位坐下,她太陽穴還突突直跳,太多情緒叫囂著擠在胸口,讓胸膛脹得要炸開,她看著講台,注意力卻始終無法集中。
  
  吳墨他們低聲問她:「舒秦,要不要喝飲料。」
  
  舒秦心煩意亂接過:「謝謝。」
  
  「別說話了,輪到我們科了。」
  
  螢幕上顯示,一院麻醉科這次一共選送了三個課題。
  
  潘教授和產房聯合做的分娩鎮痛相關課題——麻醉。
  
  林景洋的圍術期心臟保護課題——麻醉。
  
  禹明的癌痛課題——疼痛。
  
  這是禹明上臺了,不必說話,一站在那就有種光芒萬丈的感覺,禮堂裡沸騰起來,有掌聲也有非議。
  
  舒秦緊張地調整坐姿,聽到後面有人說:「我看還是林景洋那個靠譜一點。禹明那個如果不跟基層掛鉤還好說,一跟基層掛鉤就顯得不那麼真實,你我都去過基層,哪家基層醫院能在三個月做出這個成績,別說疼痛病房這種沒效益的部門,產科普外科都不可能。」
  
  「就是說,禹明這幾年在濟仁風頭正健,千萬別為了一個科技進步獎弄點虛假病例,真犯不上。」
  
  「醫院上下都討論過好多次了,都覺得這個課題參加比賽不可思議。」
  
  舒秦咳嗽一聲打斷這些議論,禹明在臺上沉穩地整理了一下話筒,衝主持人點點頭。
  
  主持人突然說:「經過這幾天評委會的討論,這個課題可能會臨時增加一位匯報者。」
  
  吳墨他們面面相覷,奇道:「增加匯報者?不是規定每人只有十五分鐘時間嗎,誰呀?」
  
  舒秦正覺得奇怪,前面某排有人站起來,這人健步如飛,在無數道驚詫的視線中邁上講台。
  
  這人很眼熟,等他到了臺上,舒秦才認出來,愣了一愣,清平縣的劉主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2-19 12:4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21 09:08 AM 編輯

95.

  劉主任這一亮相,頓時引來禮堂不小的騷動。
  
  所謂的科技進步獎,旨在「以精準醫學惠及普通大眾」,參選課題不僅要體現出技術之「精」,更要考慮社會及人文關懷等多方面因素。
  
  政府會給勝出者的課題發放一筆獎勵基金,相關部門也會在未來的一段時期根據項目組的意見在民眾中開展科普工作。
  
  對於濟仁人來說,後一條獎勵太富誘惑力,前前後後付出這麼多心血,誰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得到更好的臨床應用,自從公佈消息那一天起,四家附屬醫院多名醫生踴躍報名,除了年輕一輩,還有許多高職稱的教授副教授。
  
  競爭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舒秦昨天就看過比賽名單,為了體現「源於臨床,歸於臨床」的宗旨,入選的課題既有前沿熱點也有在臨床沿襲了多年的傳統課題。比如戚曼的導師汪主任,報選的課題就是相對保守的「兒童糖尿病分子遺傳學進展」。
  
  具體流程和比賽規則事前已經出過公告,突然增加一位講課者的確不合常規。
  
  主持人是濟仁基礎學院的院長,他德高望重,面對台下的質疑,做了個往下壓的動作:「請大家稍安勿躁,我先來做個介紹,這位是清平縣人民醫院麻醉科的劉主任,清平縣歷來是附屬第一醫院的對口扶貧單位,平時我們也經常跟清平縣做些學術交流活動,想必大家都對這家醫院不陌生,」
  
  劉主任激動得紅光滿面:「各位領導,各位老師,我叫劉凡波,是基層的一名麻醉醫生,這些年我們單位經常受到上級單位的指導和幫助,各方面都獲益良多,早就想表達感謝,奈何一直沒找到機會,今天能站在這裡跟禹明老師一起匯報工作,我感到很榮幸。」
  
  主持人拿回話筒:「增設匯報人並非臨時起意,參選課題名單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確定,但是自從公佈了名單,校方和衛計委就聽到了不少關於禹明基層課題病例真實性的質疑。上週五,清平縣劉主任主動找到校方,表示他這三個月跟禹明一塊工作,既然禹明要拿這個課題來參賽,他作為清平縣疼痛病房的負責人之一,也想一起匯報工作,評委會經過討論,就在剛才,同意了劉主任的請求。」
  
  舒秦耳邊像一鍋煮沸的開水,各種聲音都冒了出來。
  
  早就有人持懷疑態度,礙於是同事,頂多隻在私底下討論幾句,誰知就這樣就被校方擺到了檯面上。
  
  彷彿得到了來自官方的默許,鄰座聊得更肆意了。
  
  「聽說幾個月前禹明跟景洋打過一次賭。」
  
  挑起話題的林景洋的大師兄柯榮。
  
  吳墨等人都豎起了耳朵。都是一個科室的人,座位也離得近。
  
  柯榮笑著說:「禹明和林景洋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起了爭執,年輕人嘛,難免爭強好勝,禹明當時放話說,這次科技進步獎他會讓林景洋輸得找不著北,話是說出去了,可惜基層情況不會像禹明自己想的那麼理想。」
  
  舒秦垂下眼睫,自從輸了競聘,章副主任脾氣一天比一天大,可惜科裡加他一共三個副主任,章副主任在行政上的影響力早就今非昔比。
  
  擁躉者們知道導師上位無望,在面對羅主任時,沒幾天就改了態度,但禹明還年輕,這次林景洋的參賽課題又是章副主任掛名的國字號,為了能贏得比賽,章派早就將輿論的箭頭指向了禹明。
  
  柯榮住了口,眾人的質疑卻被這句話引得停不下來了。
  
  「還有這事?不過這麼一說,禹明是有點虛張聲勢,自己一個人匯報不就行了,怎麼還把基層的主任帶上來了?」
  
  「知道自己勝出希望不大吧,這幾個月林景洋天天紮根在體外,小兒組也好,成人組也好,每個樣本都收集得這麼用心,連我都經常看到他很晚還在查文獻,他這麼拼大家可都看在眼裡。OA上前幾天還有不少職工討論,濟仁的心臟手術歷年來是強項,現在貧困地區孕期篩選不到位,先心病患兒數量多,濟仁頭幾年設立了『先天性心臟病患兒慈善基金』,今年還要再成立相關項目,林景洋這個課題針對的可是心臟手術的麻醉保護,說起來也是天時地利人和。」
  
  「何況還是國字號,難怪勝出的呼聲高。」
  
  周圍有人搭話,有人不搭腔。上次林景洋突然被羅主任取消了出國資格,科裡激起一片巨浪,要不是羅主任自己一句沒在早會上提過,大家就差放在明面上討論了。
  
  三個月過去,沒人討論這事慢慢也就淡了,但不表示所有人都沒印象,就連逢人就喜歡誇耀自己師兄的王姣姣,也坐在後面一聲不吭。
  
  舒秦默默地想,王姣姣似乎變了許多,最近成天待在自己手術間,再也不往熱鬧八卦的地方跑了,下班基本就在宿舍待著,遇到院裡的一些大賽校賽也不咋呼了。
  
  吳墨不再像以前那樣熱衷於刷手機看美食攻略,天天待在閱覽室刷考博的卷子。
  
  只有盛一南——
  
  就聽盛一南:「禹總那個也是國字號,他也很拼。」
  
  舒秦想,也有人依然故我。還記得章派上位呼聲最高的那段時間,盛一南曾因為林景洋得到後備人才名額屢次向他道賀,後來競聘結果出來,盛一南馬上不往林景洋跟前湊了。
  
  她找了幾次舒秦想道歉,遭到舒秦的拒絕後,轉而找陳師姐套近乎,聽說她週末經常約師兄師姐吃飯,報名了研究生論文大賽,也在為明年去德國的英語比賽做準備,只要遇到有人質疑羅派,立刻會挺身而出為羅派說話。哪怕禹明橫眉冷對,也會大咧咧地喊禹總。
    
  吳墨似乎對此有所察覺,近來也與盛一南走得遠了。
  
  遙想剛進科時的情形,哪會想到三人幫成立不到半年,便徹底宣告分裂。
  
  正想著,就聽柯榮說:「沒用,我去過清平縣,科裡一共五個麻醉醫生,手術室一天下來才四、五台手術,疼痛病房又是新開的,能收到什麼病人?禹明再拼又怎麼樣,總不可能在縣裡挨家挨戶去敲門,你們沒聽到麼,不只我們醫院,三院四院都有領導懷疑禹明造假。」
  
  「如果禹明把重心放在本院疼痛病房就好了,非要把中美合作跟基層掛鉤,輸給景洋還是其次,要是被人發現病例有水分,可算是完了。」
  
  「是啊,這可是原則上的錯誤,當著這麼多市領導和衛計委領導的面,連羅主任都別想保得住他。」
  
  舒秦心情絲毫不受影響。如果說這幾個月她什麼地方變了,那就是學會了過濾雜音。禹明一旦認準了目標,只會心無旁騖往前走。
  
  正因為他從來不會讓這些質疑和抨擊絆住腳步,所以才走得又快又堅定。
  
  主持人繼續說:「雖然評委會同意增設一名匯報人,但考慮到對其他選手的公平性,講課時間依然控制在十五分鐘以內,希望禹明和劉主任注意這一點。大家還有沒有什麼疑問?沒有疑問的話,接下來輪到第二輪的講課者抽籤了,請各課題負責人上臺。」
  
  一行人從另一側依此上臺,林景洋和潘教授也在其中。
  
  三人當中,第一個是匯報課題的是潘教授。
  
  她做的是分娩鎮痛相關課題,在尊重產婦意願的前提下,課題小組排除年齡、孕期併發症及難產等因素,將產婦分為分娩鎮痛組及非分娩鎮痛組。
  
  兩組新生兒臍帶靜脈血數值有統計學差異,得出的結論是分娩鎮痛可以改善胎兒宮內環境。
  
  潘教授說:「生命的每個階段都值得尊重,疼痛並非女性成為母親的必經之路,因為時間關係我這次僅匯報了【新生兒組】,但其實我的課題同時還做了【母親組】,考慮到每七名孕婦中就有一名圍產期抑鬱症患者,而國外已有分娩鎮痛減低愛丁堡產後抑鬱量表(epds)的回顧性觀察研究,如果能獲得獎項支持,我還將帶領課題組進行分娩鎮痛與減輕女性產後抑鬱的研究。」
  
  掌聲響起,舒秦心悅誠服,不愧是老教授,一個課題把臨床、人文關懷和社會因素都囊括在內了,推廣應用起來也有可實施性。
  
  某規培學生說:「哎呀,領導們好像也都聽懂了,在那使勁鼓掌呢,我都有點擔心禹總和林老師了。」
  
  林景洋上臺了,淡藍色襯衣配寶藍色領帶,站在燈光下,謙和而有風度。
  
  開場白後,他笑著說:「我這次帶來的是先心病患兒的圍術期保護研究。」
  
  禮堂先還鴉雀無聲,然而等林景洋展示了樣本數據,立時炸開了鍋。
  
  吳墨目瞪口呆:「太可怕了。」
  
  舒秦也張了張嘴,樣本量超乎她的想像。
  
  半年時間內能收集這麼多樣本,只有一個可能:課題負責人必須每天紮在手術間,用最嚴苛的方式把符合條件的手術從頭到尾跟下來,而且不只負責人如此,組員們也必須同步收集其他手術間的樣本數據。
  
  誠如柯榮所言,林景洋這幾個月非常拼命,從早到晚,沒有停過。
  
  林景洋做完匯報,最後說:「一眾先天性畸形中,先天性心臟病是最常見的一類,在我國,每年有十幾萬先心病患兒出生,近年來我院接受手術的患兒來越來越多,對於非複雜性先心病的患兒來說,他們手術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能獲得基金支持,我將進一步研究心肌保護措施對患兒遠期生活的積極影響。」
  
  林景洋在一道道欽佩的目光中下臺,掌聲持續不斷。這份匯報刷新了很多人的認知,原來病例採集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終於輪到禹明和劉主任了,有了林景洋做對比,眾人的疑惑根本壓不住,禹明是科研高手,樣本數據裡摻點假很難一眼看出,但今晚他可是帶著課題來參賽,面對滿堂的專家,多問幾個問題就會露出破綻,基層的情況大家都瞭解,短短時間內不可能做得出這個數據。
  
  禹明淡定地整理課件,面對滿堂雜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主持人宣佈計時開始。
  
  「各位前輩,各位老師,眾所周知,癌症已成為威脅居民健康的重大疾病之一,僅僅2018年,全球就新增1800萬癌症患者,在我國這個數字約為400萬,而且因為種種原因,我國癌症患者的五年生存率目前還遠低於歐美發達國家。」
  
  雜音剎那間消失了,禹明好像就有這種魔力。
  
  只要他站在那,只要他開口,服也好不服也好,下意識就會往下聽。
  
  前排的柯榮挪了挪肩膀,不再動了。
  
  「25%的癌症患者早期就會出現疼痛症狀,到了晚期,比例會升至60%~80%。如果不進行積極治療,疼痛不但會給患者帶來軀體及精神的雙重重創,還會因為干擾腫瘤的正常靶向治療,進一步減低患者的生存率。」
  
  「三十年來,國內外前輩們為了攻克癌痛做出了不懈努力,在原有的三階梯藥物基礎上,制定出了多套診療指南,根據目前的診療條件,只要接受治療,約80%癌痛可以得到有效控制。」
  
  「然而,仍有10%-20%的患者無法得到緩解,我們稱之為【難治性癌痛】。」
  
  「這種疼痛形成機制複雜,腫瘤侵襲部位及轉移情況各有不同,既需多學科合作,也需根據每位患者的具體情況實施個體化診療措施。」
  
  「這正是疼痛病房成立的意義之一。」
  
  「經過多年來的發展,我院疼痛病房在技術層面及病房模式都已經趨於成熟。」
  
  「但是這僅限於濟仁,基層情況不同,長久以來,貧困及偏遠地區存在經濟和醫療資源分配不均等問題,這使得基層癌症患者對癌症治療缺乏正確的認識,想在基層設立疼痛門診及疼痛病房,難度也相應較大。」
  
  禹明點開第一張幻燈片:「所以我今晚的匯報,就是討論《基層醫院設立疼痛病房的可行性》。」
  
  封面有張照片是清平縣病房的全景圖。
  
  耳邊「嗡嗡嗡」,炸開一片議論聲。
  
  「這地方真窮。」
  
  「是啊,我沒看錯吧,病房裡才一個泵?」
  
  老師也就算了,學生們整天待在濟仁,相對「沒見識」,看到螢幕上的照片,一致覺得不可思議,並非針對清平縣的患者,而是清平縣的情況艱難得超乎想象。
  
  舒秦提前看過幻燈片了,所以還算淡定。
  
  病房的確只有一個泵(tiva,靜脈輸注泵),原因無他:貴。
  
  最粗糙的泵買下來也要一兩千,清平縣麻醉科總共買了兩個。一個被當做寶貝擺在唯一一個做全麻的手術間,剩下一個,被禹明要去了疼痛病房。
  
  也沒有鞘內永久鎮痛泵——耗材幾千不說,還不在醫保報銷範圍內,最麻煩的是,只要泵裡面的藥用完了,就得定期到醫院續補。
  
  對於大部分基層患者來說,這無疑是個「無底洞」。哪怕禹明有通天的本事,也別想說服患者同意使用。
  
  當然也沒有射頻消融,治療一次就要幾千——腫瘤治療已經花了那麼多錢了,為了疼痛花這麼多錢不可能。反正都得「癌」了,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
  
  綜上所述,禹明的日常治療手段無非三種:阿片類藥物、醫用臭氧輸注治療、CT引導下腹腔神經叢損毀術。
  
  前一種方法古老傳統,讓舒秦感到意外的是後兩種。
  
  臭氧治療需將患者血液跟臭氧進行混合再回輸,對設備有一定要求。
  
  昨天她看了就覺得奇怪,禹明告訴她說,還是第一次專家團隊下鄉義診的時候他跟羅主任借的。換言之機器是一院麻醉科的,禹明一借就是三個月。
  
  禹明還說最近他和劉主任也申請了購買醫用臭氧相關設備和耗材,報告交上去了,暫時還沒批下來。
  
  至於第三種CT引導下神經損毀技術,定位需佔用介入科的場地,費用也存在兩個科室分配比例的問題,要解決這些困難,必須由院領導出面在其中斡旋。
  
  可就算舒秦再好奇,禹明也將後兩種技術在清平縣用下來了,而且他一用就是這麼多患者。
  
  禹明點開下一張幻燈片,眾人從滿臉驚訝變成了滿臉疑問。
  
  報告顯示,清平縣疼痛病房第一個月共收治患者8例,到了第二個月,這數字變成31例,第三個月,更是激增到74例。
  
  三個月加起來共113例。病房的床位也從兩張擴到了四張。
  
  「胡鬧。」聲音聽著像章派的一位教授。
  
  「就是,有點扯,當年我們醫院剛成立疼痛病房的時候,第一年總共才收到了900例患者,攤下來每個月才70多例,其中還包括『非癌痛』性患者,禹明去清平縣才三個月,剛成立的病房,能收到這麼多病人?」
  
  主持人起身做了幾次「請安靜」的手勢,豈料根本壓不住。
  
  在越來越鼎沸的質疑聲中,前排領導們經過一番商量,其中一位欠身拿起桌上的話筒,微笑說:「看來大家都跟我一樣,都對這份報告感到好奇。
  
  他看向禹明:「禹醫生,我們上個星期就討論過,你提交上來的課件裡並沒有附帶有關病誌的影印件,都知道你做得很不錯,但光從一份書面報告裡,我們無法看出來你是如何在這麼短時間內收到這麼多病人的,既然大家都有疑問,不如先跟我們說說你的日常工作流程,可以另外給你五分鐘現場答疑,不算在課題的匯報時間裡。」
  
  禹明從容點開第二張幻燈片。
  
  「剛到清平縣的頭兩個星期,我只收到了兩位患者,第一位住進來的患者從未聽說過『疼痛病房』,非但拒絕我給她做檢查,還於當天就辦了轉院。這種狀況持續了十來天,到了第三個星期,我不得不換一種工作方式。」
  
  「我先回濟仁找科領導和院領導商量接下來的工作思路,得到院裡批准後,我請了一院腫瘤科的周主任到清平縣坐診。周主任針對一位剛收入疼痛病房的胰腺癌患者,和我一起做出了第一例兩科聯合診治的模型。」
  
  「有了周老的第一例示範,清平縣的腫瘤門診表格中常規增加了兩項檢查:VAS評分和NRS評分。」
  
  禹明指了指幻燈片:「這是用來評估腫瘤患者疼痛指數的檢查,只要篩選出罹患中重度疼痛者,患者會直接從腫瘤科門診收入疼痛病房,後面家屬的溝通工作,將會由我和劉主任來做。腫瘤科知道兩科合作對患者整個治療階段和預後有好處,也很支援這種方式。」
  
  「通過這個辦法,第三個禮拜疼痛病房收到了3位患者,到四個禮拜,收到了4例。」
  
  第一排某位領導突然說:「請允許我打斷一下,我快十年沒搞臨床了,但是2009年我在二院腫瘤科擔任主任的時候,我曾經到清平縣腫瘤科做過隨訪,別的我不太瞭解,但他們醫院腫瘤業務這一塊我還是知道的。」
  
  「如果我沒有記錯,去年他們腫瘤科總共才收治370例患者,就算如你所說,腫瘤科願意將一部分門診患者分流給疼痛病房,可他們自己也才三四百例,分給你一半,一年也頂多180-200例,但是在你的報告裡,短短三個月就收到了113例——」
  
  「這個、這個。」這人呵呵笑著,兩邊看看,「谷院長、林院長,你們說呢。」
  
  柯榮抱起了胳膊:「打著多學科合作的名頭,卻忘了現場就有瞭解清平縣腫瘤科業務的老行家,早說過了,太要強也不好,容易被抓包。」
  
  「主要這水份太多了,一捏就現原形啊。」
  
  禹明看著問話那人,笑笑:「汪主任好,清平縣腫瘤科今年第四個季度的工作匯報還沒交到衛計委,但數字已經出來了,正因為兩科合作,今年腫瘤科光第四個季度就收到了215例患者,加上前三個季度,全年一共400多例。」
  
  那位領導嘴張了張,旋即舉起話筒:「一個季度趕上了前三個季度?就因為增設疼痛病房?」
  
  第二排有人舉手,三院的一位麻醉科副主任,此人一向跟章副主任關係不錯。
  
  「我們醫院對口扶貧單位是其他縣級醫院,我沒去過清平縣,但清楚麻醉科的業務。」
  
  「疼痛表格一般會由麻醉科或者疼痛科的醫護人員來做,就算腫瘤科的醫生肯配合麻醉科的工作,也沒多餘的精力替你們做疼痛評估,換句話說,禹明你不但要負責疼痛病房的查房醫囑病誌等業務,還要定時到門診給腫瘤科患者做評估?」
  
  「不像話。」開腔的是第一排某位高齡學者,他一臉不怡,「縣裡的腫瘤科業務遠遠趕不上一院,但一天下來門診量也不是小數。小夥子年輕體力好,可也不是鐵人吶。你週一到周日片刻不歇?白天黑夜都待在病房?況且你也說了,雖然建立了兩科合作收治病人的模式,患者也只從兩例增到了四例,然而第二個月和第三個月的暴增,仍然解釋不通。我們鼓勵年輕人到基層磨練,但是不鼓勵年輕人打著基層的噱頭爭取獎項名次。」
  
  最後一句話接近呵斥了,形勢急轉直下。
  
  禹明用手指撓撓眉毛,正要說話,劉主任突然拿過話筒,笑容滿面說:「作為課題的另一名匯報者,我有話想說。」
  
  嗡嗡聲不見了,現場寂靜下來。
  
  劉主任長了一幅老好人的面孔,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但在場的人都能聽得出他語氣的鄭重和欽佩,就算有人想接著嘲笑和諷刺,也都憋了回去。
  
  劉主任衝台下鞠了一躬:「這個成績的確容易引來揣測,換做在三個月前,我也絕對不會相信有這回事,所以我一到本市就去找校方,目的就是為了爭取跟禹明老師一起上臺做匯報。」
  
  「十五分鐘的報告太乾癟,體現不出一個人的心血,這三個月我跟禹明老師一起搞疼痛業務,131例病人究竟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治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禹明老師負責週一到週四的門診,我負責週五的門診,剩下的時間禹明老師每分鐘都泡在病房,晚上不走,週末不回,第一批濟仁專家下鄉義診,禹明老師及時提醒醫院宣傳科聯繫媒體,經過半個月的宣傳,腫瘤科和疼痛病房的門診量增長了四倍。」
  
  「那段時間禹明老師將所有精力都用在治療上,搞完義診又來病房調整醫囑,一天忙下來,連飯都顧不上吃,他的治療措施很到位,縣裡衛生系統又是第一次在老百姓當中做癌痛方面的宣傳,從那個時候起,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所謂的疼痛病房。」
  
  「記得有一次,從腫瘤科轉來兩位患者,患者在腫瘤科接受了近一個月的治療,因為腫瘤導致疼痛加劇,服用傳統的阿片類藥物效果並不理想,禹明老師根據患者情況做了CT下腹腔神經叢損毀術,頑固性癌痛當晚就得到了極大緩解,腫瘤科其他患者頭一次聽說這種程度的癌痛有辦法解決,主動要求轉到疼痛病房來接受治療。
  
  「一下子轉來五名患者,可病房只有兩張床,禹明老師連夜給醫務科打了電話,要臨時增設兩張床,給患者上了治療以後已經凌晨三點了,禹明老師只睡了三個小時,起來洗把臉,接著查房。」
  
  「口碑就這麼傳開了,病人一天天多起來,後來連腫瘤科的效益也提高了,腫瘤科的人吵著要請禹明老師吃飯,禹明老師只說他沒空,每逢週六周日,禹明老師第一個去病房查房,有空就會在醫院門診坐診,哪怕週末沒患者,他也會跑到腫瘤科發放關於癌痛的科普宣傳冊。」
  
  「我問過禹明老師,他這個課題關係到職稱晉升嗎?他說不是。我猜也不是,因為常規的晉升職稱下鄉至少需要六個月。我又問禹明老師,如果試點不成功,他這個國字號是不是會被取消?他說也不是。」
    
  「我想來想去,想不通一個人為什麼要這麼拼。」
  
  舒秦仰頭將眼裡的澀意逼回去,她終於知道禹明的兩雙鞋是怎麼壞的了。
  
  那晚在清平縣,禹明曾告訴她,他的母親去世十二年了。每一個禹明在臨床上見到的癌痛患者,就是母親落在他心頭的投影。
  
  奮鬥到第十二個年頭,禹明鋪陳得到位了,在麻醉年會上,他爭取到跟William的中美合作,利用這個大好機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盡全力擴大這件事的影響。
  
  不只限於濟仁系統,他還將技術縱向推到基層去。
  
  他把自己逼到這個程度,只為了兌現當初跪在母親病床邊許下的諾言。
  
  「實不相瞞,在禹明老師到我們清平縣以前,我不相信有人可以這麼拼。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也曾經熱血過,後來在臨床待久了,都有點麻木有點疲。可是通過這三個月的精力,我瞭解到一件事,就是咱們這個行業如果有人總是走在前面,只因為這個人付出了足夠多的心血。」
  
  劉主任說到這臉都脹紅了,雙手握緊話筒:「佔用大家時間了,感謝領導們和老師們給我這個機會,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
  
  這次的報告出人意料,禮堂上空餘音迴盪,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觀眾席寂然無聲。
  
  到了評選環節,領導們出現了爭議。
  
  最後,在眾人的推舉下,由老院士上臺公佈得獎名單。
  
  於是,闊別五個月後,舒秦再一次在大禮堂上見到了這位滿頭白髮的學者,當初的青年後備人才比賽,也是這位老院士給禹明鄒茂他們頒獎。
  
  「今天晚上的冠軍有點『寒酸』。」老院士推了推鼻樑下滑的鏡架,聲音寬厚而徐緩,「因為冠軍的樣本只有131例。」
  
  舒秦激動得用雙手捂住鼻子,周圍爆發如雷的掌聲,一聽就明白誰是冠軍了,看過濟仁這麼多場比賽,沒有哪一回像這次讓人心服口服。
  
  「寒酸歸寒酸,我們可以從這131例樣本中,看到一種純粹的濟仁精神,這個人做的事顯得那麼瑣碎平凡,攤到我們每個頭上,絲毫不起眼,但是正因為這個人堅持不懈,把這件事築成了一座登天的爬梯。」
  
  「不簡單啊,這個年輕人,他用他的行動告訴我們,在我們這個行業,成功的捷徑就是『永遠沒有捷徑』。濟仁代有人才出,我很欣慰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樣一位純粹的『奔跑者』。」
  
  老院士將兩道目光投向台下:「年輕人,上臺領獎。」
  
  舒秦興奮得站起來鼓掌,激動的人不只她一個,大家受到這股熱烈氛圍的攪動,都有點坐不住,舒秦漫無目的地轉動腦袋,看到了笑容可掬的羅主任,看到了衝禹明比大拇指的內分泌汪教授,還看到了邊打呵欠邊拼命鼓掌的王南。
  
  這一剎那,舒秦看到了好多認識不認識的濟仁人。
  
  她心潮起伏,正要重新坐下的時候,突然看到右前方坐著林景洋,他整個人坐在陰影裡,本來是一動不動的,後來像是想通了什麼,默然片刻,背靠著椅背,兩隻手從褲兜裡掏出,慢慢舉起,鼓掌。
  
  「冠軍發表獲獎感言。」台下爆發出歡呼聲。
  
  「禹明,說兩句!」
  
  禹明站到臺上,低頭認真地想了一會,然後抬頭,用目光掃一圈台下:「感謝我的母校,感謝我的導師羅主任,感謝我的同事們,感謝課題組的組員們。」
  
  舒秦微微有點失望,雖然答應她試著放下,禹明還是不肯提他的母親,一個結擰在那兒,不知什麼洋的契機才能徹底解開。
  
  「最重要的。」禹明看著台下的某個點,眼睛又黑又沉,「我要感謝我的小組長,沒有她,課題組不會樹立起第一例完美的樣本模型,沒有她,癌痛課題不會完美收尾。」
  
  舒秦無意識地望著臺上,直到周圍投來一道道善意的含著笑的目光,才反應過來。
  
  「禹明的小組長?誰呀?」別科女同事在那問。
  
  舒秦垂下眼睫,又抬眼看著臺上,他還在注視著她,彷彿隔著千山萬水,又像近在眼前。笑意像在嘴邊融化了,她迎著他的視線,情不自禁笑起來。
  
  禹明也笑,一笑就像春天的風掠過林中的森森綠葉,不只悅目,也悅心。
  
  他看她一眼,拿著獎盃下了台。
  
  禮堂那麼熱,外面雪停了。
  
  出了門,寒意拂面撲來。
  
  天地之間,透著一股寂靜的冷。
  
  大家照例捨不得馬上散去,都聚在門口熱氣騰騰說話。
  
  舒秦沒等來禹明,倒是等到了戚曼和她導師。
  
  「小舒,禹明呢?」汪教授將羊絨圍巾繫到脖子上,戚曼穿著件白色的大衣,輓著汪教授的胳膊,出來只跟舒秦打聲招呼便不再說話,一反平時的大方做派。有點尷尬,有點侷促。
  
  「他還沒出來。」舒秦看戚曼一眼,「可能還在跟劉主任說話。」
  
  剛說著,禹明出來了,他這人一貫目不斜視,握住舒秦的手放進自己的褲兜裡:「冷了吧。」
  
  「禹明。」汪教授含笑在後頭叫他。
  
  「汪阿姨。」禹明轉過頭,自動忽略了戚曼,戚曼眼睛忙看著一邊,表情更顯尷尬。
  
  「今晚的表現非常棒,汪阿姨祝賀你。」
  
  「謝謝汪阿姨,您的演講也很精彩。」
  
  「明天元旦節,汪阿姨在家休息,有空帶著小舒到汪阿姨家裡坐。」
  
  禹明笑笑:「好,先祝汪阿姨新年快樂。」
  
  師徒倆走了,禹明對舒秦說:「我讓王南送你,William到了,我得跟羅主任去接他。」
  
  「William?他們不是禮拜天來嗎?」
  
  「想在本市多玩一天,特地提前動了身,天氣這麼冷,你先回家,明早我去接你爸媽,還有顧伯伯和黃伯伯,頭一次見面,一家人正式在一起過個節。」
  
  羅主任跟劉主任熱情握手,另外幾位教授在那邊叫禹明。
  
  舒秦滿肚子的話想跟禹明說,猶豫片刻:「別麻煩王南師兄了,我自己坐車回去就行了,你明早幾點來接我們,用我爸爸開車嗎?」
  
  禹明打聲招呼,又扭過頭來看舒秦,訂的東西明天就可以去拿了,只要商場開門就能拿到。
  
  「我不放心你叫車回去,王南已經去開車了,你爸爸不用開車,你早點起啊,明天我得幹一件大事。」
  
  「大事?」舒秦摘去他衣領上的雪花,笑意凝了凝,狐疑,「什麼大事?」
  
  禹明仰頭看了看,又低眉看著她,這麼些年頭一回這麼高興,發自內心地想笑。
  
  他揉揉她的頭髮,舉起手裡的東西:「想要嗎?」
  
  「這不是你的獎盃麼。」
  
  「拿著吧,你的獎盃。」
  
  舒秦笑意從嘴角溢出,捧住那金燦燦的東西。
  
  王南開禹明的車過來了,禹明送她上車。
  
  他本來還想讓舒秦明天穿他上次給她買的那件漂亮大衣,轉念一想,舒秦穿什麼不好看,隨她吧,她開心就好,於是閉嘴了。
  
  車發動了,舒秦搖下車窗:「明天顧伯伯他們都會來對吧?」
  
  禹明插著褲兜準備往夜色中走了,手機響了,他沒抬頭:「是啊,剛才說好了,你明天早點起啊,我來接你們。」
  
  舒秦聽到他用英文跟對方說話,看來是William,都開出一截了,她聽到禹明有些驚訝:「美國友人?」
  
  羅主任他們過去,問:「怎麼了?」
  
  「William要介紹一位朋友來疼痛病房住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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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部分臨床數據出自本專業文獻及教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2-23 01:47 PM

96.

  昨天禹明給舒秦爸媽打了電話,舒秦回家也說了兩家聚餐的事。
  
  到了周日這天,舒秦早早就起來了。
  
  搞完家裡的衛生,一家人坐下來吃早飯。
  
  吃完飯九點多了,禹明還沒消息,舒秦拿著水壺給爸爸養的水仙花澆水。快到花期了,葉子綠得青蔥怡人。
  
  澆完客廳的花,她接著去陽台拾掇「多肉」,在爸爸的悉心照料下,陽臺上的花花草草沒受到嚴寒天氣的影響。
  
  收拾完回到屋裡,舒秦看爸媽還在房間換衣服,也進了臥室。
  
  上次兩人逛街,禹明給她了件墨綠色的羊絨大衣。當時在店裡看到這衣服,舒秦第一眼是拒絕的,顏色太壓人,怕穿不出效果,架不住店員一再勸說,勉強試了一試。本以為會暗沉,結果失算了,這大衣材質剪裁太出眾,穿上去既抬膚色又有氣質。
  
  買回來收在衣櫃裡,也沒機會穿,今天過新年,舒秦覺得有必要穿得隆重點,於是找出大衣換上。
  
  打扮好出來,客廳裡沒人,爸媽居然還沒出來。
  
  舒秦過去敲門:「快十點啦。」
  
  門打開,秦宇娟一邊低頭整理衣服一邊問女兒:「你爸爸這件衣服怎麼樣,昨天剛給他買的。」
  
  都知道禹明沒有爸媽,顧主任和黃教授就是禹明的家長。
  
  既然是兩方家長首次碰面,秦宇娟為了表示自家對這件事的重視,專門去理髮店做了個新髮型。
  
  舒連海穿一身筆挺的毛呢西裝,兩鬢的白頭髮染黑了,往那一站,比平時看上去年輕好幾歲。
  
  舒秦擠到爸爸媽媽中間,高高舉起手機,給一家人拍了合照:「爸爸穿什麼都好看。」
  
  「我呢?」
  
  「媽是仙女。」
  
  秦宇娟打量女兒,墨綠色大衣配著白色的高領羊絨毛衣,女兒眼睛水汪汪的,臉頰嫩得像塗了腮紅。
  
  正要拉著女兒細看,舒連海的電話就響了:「下樓吧,禹明到了。」
  
  一家三口拎著禮物下樓,禹明看到他們過來,推開車門下車。
  
  舒秦才發現禹明這身衣服也是簇新的。
  
  襯衣第一次穿,上回逛街她給他買的。
  
  領帶就更不必說了,還是去清平縣那回她送他的生日禮物。
  
  舒秦想笑,今天怎麼了,連禹明都搞這麼正式。
  
  她開門時不小心對上禹明的視線,他眼睛裡的神采彷彿在流動,一看就知道心情頗佳。
  
  禹明的確在看舒秦,她嘴唇上抹瞭亮晶晶的玩意,看著比口紅要「水」,礙於她爸媽也在旁邊,沒老盯著看。
  
  昨天還想她會不會穿這件衣服,今天她就穿了。這不就叫「心有靈犀」麼。
  
  仰頭看看天空,風雪乍晴,真是個好日子。
  
  他腦子裡一堆愉快的念頭,幫舒連海和秦宇娟開門,手機突然響了,關上車門,自己走到前面駕駛室,一邊上車一邊接電話。
  
  是羅主任打來的,舒秦聽到「疼痛病房」四個字。
  
  她有點奇怪,週末麻醉科有兩套值班醫生,一套負責手術室的急診,一套專門管疼痛病房的業務,按理說今天疼痛病房有值班醫生,禹明不用專門趕過去。
  
  「William介紹的那個美國人來了?」
  
  禹明將電話放到中控台:「患者剛到病房,還在辦住院手續,William從酒店出發了,羅主任也準備過去一趟。」
  
  舒秦突然有點不安,禹明是組長,舉凡這次中美合作計劃內的患者,他都必須參與診治。
  
  「William有說那名患者的具體情況嗎?」
  
  「沒說,昨天他到的時候都十點多了,他只說患者是他的朋友,別的細節都沒聊,羅主任說既然William已經來了,就以這個病人為起點正式啟動中美合作。」
  
  「我先送你們回去,顧伯伯和黃伯伯也在路上了。」他看著後視鏡,歉然說,「叔叔阿姨,科裡剛來了新病人,我得過去看看。」
  
  秦宇娟和舒連海端詳禹明,一致認為他瘦了,問了幾句,說:「你這孩子,不用跟叔叔阿姨解釋什麼,工作要緊,你忙你的。」
  
  禹明心裡暖洋洋的:「我洗了水果放在桌上,廚房裡有茶,顧伯伯和黃阿姨馬上到家,黃阿姨說她來做飯。」
  
  到了一院,禹明送他們一家三口到家,自己去疼痛病房。
  
  家裡特地打掃過,到處都亮晶晶的。
  
  地板纖塵不染,茶几上果然擺著一大堆洗好的水果。
  
  秦宇娟和舒連海到沙發上坐下:「這孩子挺愛乾淨。」
  
  舒秦腦補禹明一大早起來洗水果的場景,也挨著爸媽坐下,劉阿姨放假了,昨天禹明接完William回家至少十二點多了,為了在她爸媽刷好感,他居然還抽時間打掃了衛生。
  
  她有點心疼,拿起一塊切好的柳丁遞給爸爸,自己也吃了一塊,正要給媽削蘋果,猛地想起昨晚禹明父親到禮堂來找她的情形,嘴裡的柳丁失去了味道。
  
  禹明賽後一直忙著William的事,她沒找到機會轉達禹明父親和那位律師的無理要求,但從禹明父親當時的態度來看,他們勢必還會去找禹明。
  
  萬一就是這兩天——
  
  她承認她在這件事上很自私,因為她絲毫不關心禹明父親的病情,她只在乎禹明。
  
  舒秦想了想,給禹明打電話,響了幾聲,他直接按掉了。
  
  她越想越不放心,站起來說:「不行,我得去一趟病房。」
  
  舒連海和秦宇娟有些驚訝:「怎麼了?」
  
  顧飛宇一家人還沒來,來了也不用見外。
  
  「我去病房看看,要是顧伯伯他們來了,你們開門就是了。」
  
  舒連海和秦宇娟眼睜睜看著女兒消失在玄關:「這孩子,怎麼一刻都跟禹明分不開。」
  
  舒秦跑到醫院,中途給禹明發了條信息,他沒反應。
  
  到了電梯,舒秦低頭看看,如果禹明只是在正常查房,穿這身去找他像是「查崗」,於是先回麻醉科換了白大褂,再去疼痛病房。
  
  週末病房相對安靜,舒秦剛推開大門,一位護士老師推著治療車從第一間病室出來。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彼此也算熟了,護士知道笑著說:「小組長怎麼也來了。」
  
  舒秦剎住腳步,笑了笑:「王老師,剛才是不是來了新患者?」
  
  「在25床,羅主任和禹明在查房,那幾個美國醫生也在,待會院領導也會過來看這個項目。」
  
  舒秦點點頭,25床是單獨病房,患者昨天出了院,如果有新病人住進來,只能住這間病室。
  
  「謝謝王老師。」
  
  她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門開著,病房裡站著不少人。
  
  第一眼先看到羅主任,羅主任站在病床右側,面色複雜:「這、這可真是沒想到。」
  
  接著舒秦看到了William,William身邊領著專家團隊的兩名年輕美國醫生。
  
  她聽到William無奈對羅主任說:「我也是早上才知道Logan是禹醫生的父親。」
  
  快步往裡走,她看到了床上的患者,頭皮一麻。
  
  是禹學鈞沒錯,他脫去了昨晚那件質地高檔的厚重外套,穿著件病號服,沒了華服的遮掩,他看上去瘦骨嶙峋,而且因為他整個人陷在雪白的床單裡,連身上那種自帶的威壓氣勢也削弱了幾分。
  
  雖然他一言不發,但是從監護儀的指標來看,他現在應該很疼,衝羅主任微微點頭的時候,一雙眼睛暗沉沉地看著禹明。
  
  舒秦視線漫無目的往前掃。
  
  越過人群,她看到了窗邊穿白大褂的那個頎長身影。
  
  他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表情乍眼看上去很麻木,但是她太瞭解他了,知道他現在越平靜,火山爆發起來就越不可收拾。
  
  舒秦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將禹明從地方這帶走。
  
  她朝禹明走過去,然而雙腳像陡然灌了鉛,變得又沉又重。
  
  然後她聽到一個男人說話,是昨晚的那位中年律師,他壓低嗓門,專門把羅主任請到一邊,向羅主任轉達禹學鈞的意願。
  
  「久仰大名,在下姓陳,是禹先生的律師,禹明現在這麼優秀,少不了您的教導,禹先生早就想對您表達謝意,今天終於等來了機會。禹先生非常思念兒子,帶病回國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您也知道,禹先生現在受不了大的刺激,可是禹明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
  
  沒聽到羅主任的回答,他既是盧教授當年的同事也是禹明的導師,禹明這些年是怎麼生活的,羅主任想必很清楚。
  
  沒等舒秦走到禹明身邊,禹明終於有反應了,他面無表情把手裡的疼痛量表遞給身邊的同事:「這個患者我做不了。」
  
  他嗓腔暗啞像剛吞下了粗糙的沙礫,刮得舒秦耳膜嗡嗡作響。
  
  他邁步往外走,舒秦下意識跟上他,眾人看著禹明,都沒開口,一片死寂中,有人說話了: 「禹明。」
  
  聲若遊絲,但是吐詞很清晰。
  
  眾人齊齊看向床上的禹學鈞,禹明依然毫無反應。
  
  禹學鈞望著兒子的背影,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咳嗽起來。
  
  「只需要十五分鐘時間。」
  
  他的確病得很重,禹明腳步稍頓,譏笑一聲。
  
  William率先帶助手離開病房,羅主任體諒地看了看禹明,也沉默離開。
  
  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外人無權置喙。
  
  一轉眼工夫,病房裡連同舒秦在內,只剩下四個人。
  
  陳律師語重心長:「禹明,你父親病成這樣,哪怕從人道主義角度考慮,你也該照顧照顧你父親的情緒。」
  
  禹明橫眉看向陳律師,陳律師愣了愣,往後一退。
  
  禹明盯著他看了一會,像是想起什麼,點點頭:「你姓陳,叫陳學安,當年他們倆的離婚官司就是你打的。」
  
  他表情平靜,無風無浪,陳律師不知何意,乾巴巴笑了笑:「你這孩子好記性,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居然還認得我。」
  
  禹明牙關一緊:「滾開。」
  
  陳律師挺直脊背,勉強保持笑容:「禹明,說起來我也是你的長輩,請你克制一點。你母親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但是夫妻之間的事本就不足為外人道,當年你父親做出那個決定也是出於各方面的考慮,盧女士也同意了離婚,你當時還小,難免會產生一些偏激的想法。」
  
  禹明看著一旁笑了笑,病誌就擺在邊上,配偶欄上面寫著當年那個女人的名字。
  
  「這裡面存在太多誤會。」
  
  禹學鈞倒回床上,嘶啞地咳嗽幾聲:「這世上沒有不愛兒子的父親,我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一點。」
  
  他這一咳嗽,外面一陣高跟鞋的聲音,門一開,一個女人滿臉憂色走進來,她應該是早來了,但因為顧忌禹明,早前一直有意迴避,聽到禹學鈞的咳嗽聲,她奔到床邊,彎腰拍撫禹學鈞的背:「學鈞—」
  
  舒秦又驚又恨,禹學鈞也驚怒交加:「你來幹什麼?」
  
  舒秦咬了咬牙,忙要拉走禹明,誰知晚了一步,禹明目光裡戾氣迸射而出,揪住陳律師的衣領人:「你瞎嗎?」
  
  他指了指那個女人:「是不是誤會你心裡不清楚麼,當年官司贏得痛快吧,我媽走了這麼多年了,你拿著禹學鈞的錢活得如何啊!」
  
  陳律師一口氣噎在嗓子裡,慌忙去抓自己的衣領,舒秦眼眶一熱,拼命從後面抱住禹明的腰身:「禹明!」
  
  隔著十幾年的歲月,她依然能體會當年那個少年的絕望,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父親在少年的心裡的形象,轟塌了。
  
  她無法想像禹明有多恨自己多恨父親。
  
  聽診器碰到她的手背,剎那間涼到心裡,可是禹明的身體那麼熱,熱得像要點燃。
  
  她聽到他咬牙切齒地說:「禹學鈞,我告訴你,誰都有資格住在這,就你不配。」
  
  外面一陣腳步聲,應該是院長他們來了,然而禹明的情緒像洩了閘的洪水,根本無從抑制。
  
  「你帶著這賤人,馬上給我滾!」
  
  那女人噙著淚花說:「你父親是病人,這是病房,禹明,你別忘了你是醫生。」
  
  舒秦氣得全身發抖,大喝:「你閉嘴!」
  
  她生平第一次罵髒話,憤恨的情緒衝上來,還想罵更多的髒話。
  
  禹明眼睛猩紅,鬆開陳律師,朝床邊走去,舒秦用盡全力抱住他:「禹明!我幫你罵她!你先出去,這兒交給我!禹明!求求你了!」
  
  William和院長都在外面,也許還有其他同事,這是禹明為他母親做的最長久的一件事,絕不能出任何岔子。
  
  禹學鈞目光深深看著兒子。
  
  禹明死死盯著禹學鈞,劇烈地喘息。
  
  「禹明!求求你!你做什麼都行!別傷到你自己!」
  
  禹明呼吸依舊紊亂,但是能感覺到背上一陣涼意,他思維混沌了一瞬,突然意識到舒秦比他還難過。
  
  然後,他記起了今天是新年。
  
  記起了家裡有親人在等他。
  
  記起了懷裡那個小紅盒子。
  
  記起了今天要做的所有的大事。
  
  「我在這,我陪著你,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舒秦盡量讓自己平靜,額頭抵著他的背,指節因為太用力而發白。
  
  禹明慢慢冷靜下來,她的呼吸噴在他後背,哪怕隔著衣料,他能感受到她滿心的憂憤。
  
  他閉了閉眼,啞聲說:「好,我好好的。」
  
  舒秦不敢鬆開。
  
  禹明低了低頭,握住她的手,聲調放輕:「我跟他說幾句話,你回家等我好不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12-26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29 11:39 PM 編輯

97.大結局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鬆手,但她能感覺到,兩個人相貼的地方,那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感,消失了。
  
  她抵著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靜下來:「好。」
  
  禹明盯著禹學鈞,點點頭沒做其他動作。
  
  舒秦試著鬆開手,挪動步伐,慢慢從後面繞到禹明眼前,仰頭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目光卻落到她臉上,眼裡依舊燃著兩小簇火焰,但毀滅性的熾熱不見了。
  
  他從懸崖邊上回來了。
  
  她胸口又酸又疼,鎮定地看著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過新年,我們一起回家。」
  
  她無限溫柔,禹明喉頭如同堵著一團棉花,「家」這個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幾年,從踏進這間病房那一刻起,他心裡彷彿踏過一群脫韁的野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氣到現在未恢復。
  
  這房間太冷,她是他身邊唯一的熱源。
  
  他低應了一句,沒敢多看舒秦,因為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個女人:「讓她滾。」很平靜,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體護著禹學鈞,聽了這話,噎了一下。
  
  房間湧動著暗流,任誰都聽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溝通,禹學鈞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那個女人走,要麼禹學鈞和那個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著那女人,冷冷開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請你馬上離開。」
  
  禹學鈞疲乏地閉了閉眼,擺擺手:「走。」
  
  那女人一動不動,眼睛裡淚光點點。
  
  禹學鈞目光一厲:「走!」
  
  那女人慢慢縮回了手,因為她的貿然闖入,丈夫從語氣到眼神都顯得毫無溫度,她戀戀不捨幫禹學鈞蓋了蓋被子,直起了腰。
  
  路過禹明時,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來,意味深長看一眼禹明。
  
  舒秦厭憎極了,白天光線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這女人雖然不年輕了,但有一張頂漂亮的面孔,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這女人太懂得如何在適當的時機將一個人的情緒挑到頂點。
  
  這可是禹明的工作場所,她下意識攥緊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無反應。
  
  他將這個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時恨入骨髓,也曾走過極端,恨了這麼多年,現在都到眼前來了。除了噁心憤恨,只剩下滿心譏諷。
  
  她哪兒比得上母親,她給母親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師喘著氣離開,舒秦關上門退到外面,忙著去找羅主任和William,一步都不敢離開。
  
  房裡只剩父子倆了,禹學鈞望著禹明。
  
  暌違多年,兒子比他想像中還要高一點。
  
  他撐起胳膊,妄圖讓兒子像小時候那樣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當憤怒的情緒盡數褪去,兒子是那麼的冷漠和遙遠。
  
  禹學鈞勉強支撐幾秒,陡然意識到,隔了十來年的時間,兒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滿懷崇慕地叫他一聲「父親」了。
  
  禹明開口了:「為什麼回來?」
  
  毫無溫度的一句話。禹學鈞頹然倒回床上,為什麼回來?
  
  多年來他站在人生巔峰,嬌妻陪伴,小兒子承歡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國裡揮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圓滿,圓滿到甚少想起異國的倔強兒子。
  
  他不願想起那個幽暗的病房,不願記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願回憶兒子當年痛斥他的那些話。
  
  只因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學鈞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麼完美。
  
  他犯過錯。儘管他不肯承認。
  
  他掌控著兒子在國內的所有動態,卻不願回來面對過往。過去和現在,被他清楚地割裂開來。
  
  誰知人生無常,小兒子夭折,公司瀕臨危機,重病襲來,當他久臥病榻時,連妻子都開始離心離德。
  
  他的人生猶如靚麗墻漆一塊塊剝落,再不復表面風光。有時深夜驚醒,他茫然四顧,周遭的空氣裡,他感覺不到半絲溫情。
  
  觸及曾經的歲月,禹學鈞心裡空茫茫的。
  
  想得最多的,竟然當初是那個愛說愛笑的女人,和眼前這個熱血善良的孩子。
  
  他掙扎著坐起,定定看著禹明,如今他除了手頭的那點資產,所能抓住的,就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九月份你過生日,我讓人給你寄了一份生日禮物。」他溫和地說。
  
  禹明漠然望著他。
  
  「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賽車模型,今年給你寄的是玩具公司發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媽走了以後我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收起你的惺惺作態。」
  
  禹學鈞直視兒子,曾經拋捨的東西,再拿回來又談何容易,風光了這麼多年,居然也有懊悔萬分的時候。
  
  他語調平緩:「就算你不肯承認,父子之間的血脈是永遠割不斷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強,統統都遺傳自我,你這麼出色,只因為你的父親是我。」
  
  「別一廂情願了。」禹明冷笑一聲,「這些年我唯一慶幸的就是我從裡到外都像我媽,我哪兒都不像你禹學鈞。」
  
  禹學鈞目光銳利如刀:「可是你無法否認你是我兒子,要不是你執意不肯放下心結,我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不會惡化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和你母親之間的事太複雜,豈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夫妻關係是怎麼破裂的,你母親心裡也很明白,當年她還在的時候,就親口放棄了你的撫養權。」
  
  禹明太陽穴突突直跳:「當年我媽為什麼放棄撫養權?因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兒子沒人照管,寧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耗死在國內。」
  
  想起母親臨終時攥緊他手又鬆開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紮了一萬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當年她走的時候還沒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過正規的癌痛治療,就因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罪,我媽沒生病的時候多漂亮,臨終時瘦成了枯骨。」
  
  他心臟汩汩流著血,從齒縫裡擠出一句:「你為什麼要回來,你擅自跑到這兒來,經過我媽同意了嗎?」
  
  禹學鈞斷喝一聲:「你不用總是提到你的母親!你母親太要強,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從她身上我沒有體會到多少女人該有的溫情。」
  
  「那個女人就能給你溫情?」禹明諷刺地笑了笑,「不愛妻子了,你明明可以正常結束婚姻關係,為什麼要背叛、欺騙、算計。現在發現這個貨色不對勁了,所以才帶病回國?」
  
  禹學鈞臉上陰雲密佈,縱使他不承認,兒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早在你提出離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見過你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但你瞞天過海,把婚姻的問題全部歸咎到我媽身上,為了你的財產和那個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媽,後來我媽重病,你依然算計著將她唯一的親人從她身邊帶走。我媽到死都沒有在我面前詆毀過你的品行,可你呢。」
  
  禹明眼眶驀地發澀:「我媽好好的一個女人,怎麼就碰上了你。」
  
  他將所有的苦澀都咽下去,轉身往外走,禹學鈞喝道:「你去哪。」
  
  慣於發號施令,最近卻頻頻出現他無法掌控的局面。
  
  禹明將手擱在門柄上,想聽禹學鈞對當年的事說聲抱歉,看來等不到了。
  
  「我不是你自我救贖的籌碼,當初既然拋棄了我們母子,就別再想拿血緣關係綁架我。」
  
  禹學鈞倒回床上。
  
  他精明,強悍,一生當中贏過無數次,從未在人前示過弱,然而在這件事上,命運逼得他不得不低頭。
  
  無論如何要把兒子留在身邊,至於其他的,可以利用時間慢慢化解,活了這些年,他太清楚一件事,這世上,就沒有時間沖淡不了的東西。
  
  「在你母親的事情上,我的做法欠妥。」他面色變了幾變,終於開口,「我對不起她,我現在身體欠佳,比起你母親當年沒好多少,都到了這個份上了,我希望你仔細想清楚。你母親也是醫生,我想如果你母親還在世上,她不會願意看到這種情形,因為如果你連慈悲和諒解都做不到,有違你母親臨終的教導。」
  
  「是麼。」禹明回頭看他,滿臉諷刺,「我媽走的時候只讓我好好長大,沒讓我原諒你。」
  
  門關上,圍過來一些人,有羅主任,有院長,有William,還有病房裡的同事。
  
  他聽到自己對他們說了一些話,然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行人越過他身邊,推門進了他身後的病房。
  
  他取下脖子上的聽診器,沿著走廊往前走。
  
  腳步如同踏在泥濘中,心口堵著一萬種情緒。踽踽獨行了這麼多年,禹學鈞如今重病纏身,但他沒覺得釋然,只覺得空虛。
  
  迎面有同事走來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耳朵彷彿被什麼所隔絕,只能看到對方在說話,聲音離他那麼遙遠。
  
  走著走著,他看見了舒秦,她坐在長椅上,眼睛裡的憂慮藏也藏不住。
  
  望著她的側影,他腳步一頓,想起當初在年會上,就為了他筆記本上的一個小汙點,她跑得滿身大汗,腳上的泥漿不知不覺甩掉了,他邁步朝她走去,越走越快。
  
  舒秦彷彿感覺到什麼,一抬頭,忙要起身,禹明已經在她面前蹲下來了。
  
  「回家吧。」
  
  「好。」
  
  兩人一路沉默到了樓下,路過濟仁的那座標誌性的雕塑時,禹明想起小時候母親抱著他辨認上面的醫生宣言,突然邁不動步了,拉著舒秦坐到台階上:「歇一會。」
  
  她挨著他坐下,澀然地想,要不是剛才親眼目睹,她無法理解他這些年的心結有多重。
  
  雪花飄灑下來,冰涼的一片,無聲無息,落在禹明額頭上,他望著地上漸漸堆積起來的薄薄的那片白,發著呆。
  
  舒秦看他,他眼睛是紅的。
  
  她心像泡進了鹽水裡,變得又酸又脹,伸指輕撫他的眼皮,萬分難受地抱住他: 「別難過。」
  
  禹明將她的手從臉上拿下來:「相信命運嗎。」
  
  舒秦愣了愣,搖搖頭,第一次從禹明的口裡聽到「命運」這兩個字,比起從其他人口裡聽到,更讓她覺得酸楚。
  
  「我為我母親做的癌痛項目,第一個患者是禹學鈞。」
  
  舒秦聽出他語音裡的諷意,鼻根發酸,許久的沉默後,她望著越來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對你說的話吧。」
  
  「……」
  
  「願意跟自己和解就跟自己和解,願意擰著就擰著,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擰著的你,愛上的也是擰著的你,不管你怎麼樣,我都愛你。」
  
  禹明喉結滾動,怎麼就讓他遇到了這麼好的女孩,又一片雪落到臉上,舒秦的話語就如雪花,絲絲涼意浸潤了他的心田,十二年了,或許母親正在以這種方式告訴他,她解脫了。
  
  他拉她起來:「回家吧。」這回是真的回家了,腳上的泥濘都甩掉了,他緊握著她的的手,步伐比剛才輕快許多。
  
  電梯間遇到顧飛宇一家人,顧飛宇跑在最前面,顧主任和黃教授相互攙扶著在後面快步走。
  
  他們剛得到消息,因為擔心禹明,正要往醫院趕。
  
  進門的時候,他們憂心忡忡地看著禹明,連一向喜歡說笑的顧飛宇都比平時沉默。
  
  舒秦的爸媽正在做飯,兩家第一次正式見面,又是新年,舒秦禹明半天不回來,害得他們心情忐忑。
  
  禹明站在玄關,望著滿屋子的親人,突然說:「顧伯伯,黃阿姨,叔叔,阿姨,我想請你們做個見證。」
  
  屋裡人都愣了愣,扭頭看他。
  
  禹明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鄭重地看著舒秦爸媽:「我家庭破碎,我媽很早就走了,正如你們所看到的,我家頭一次有這麼多親人在一起過新年——」
  
  舒秦腳步像被釘在地上,無法挪動。
  
  「我媽在這個世界上活的年頭不多,但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她臨走的時候怕我走歪,讓我許下諾言,長到現在,我總算實現了當初的承諾,正如我母親所期許的,我沒有長歪,更幸運的是,我遇到了這麼好的舒秦。」
  
  「因為舒秦,這幾個月我知道了愛人和被愛的滋味。」
  
  黃教授嗚咽一聲,扭頭靠在顧主任肩上。顧飛宇傻了,嘴張了張,說不清是喜是憂。
  
  舒秦爸媽看著禹明,說不出的撼動。
  
  他打開盒蓋,望著舒秦:「正如我們當初在一起時說的,往後的人生,我們相扶相伴,風風雨雨,誰也別半路撇下誰。」
  
  舒秦胸口起伏,透過淚霧望著那枚戒指。
  
  「舒秦,嫁給我好不好。」他單膝跪地。

  ***
  
  整個新年,禹明忙著兩件事:籌備結婚,William的中美合作項目。
  
  婚禮定在八月份,舒秦出國交流的頭一個月。舒秦這邊親戚不少,禹明濟仁系統同事多,婚禮上大事小情千頭萬緒,需要花費的精力不少,好在時間還算充裕,來得及慢慢籌備。
  
  再就是中美癌痛項目。
  
  有了三個月的提前試點,William的行程範圍不只限於濟仁系統,還擴散到了清平縣人民醫院。
  
  活動引來了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麻醉和疼痛專業醫生,項目組藉由學習班和床旁示教等方式展示了一系列癌痛治療的新診療手段和思路。
  
  禹明和羅主任William去清平縣期間,禹學鈞強行在疼痛病房住下了,起初還試圖通過各種管道操控禹明,後因病情惡化急需某種國內尚未上市的抗癌藥物,不得不轉回美國接受治療。
  
  五月份,禹學鈞在美國病逝。
  
  死後無他,唯有遺產比例問題引來了業內的小範圍討論,熟悉禹學鈞公司運營情況的人都能看出禹學鈞在財產上做了手腳。
  
  他們揣測一番得出結論,禹學鈞大概是對第二任妻子起了疑心,所以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不動聲色做籌劃。由於表面上做得天衣無縫,禹太太亡羊補牢為時晚矣,縱然憤憤不平,也只能吃啞巴虧。
  
  這消息通過律師傳到國內,別說禹明,連舒秦都不覺得驚訝。
  
  在禹學鈞的人生字典裡,就沒有「吃虧」這兩個字。當年可以算計第一任妻子,自然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對付第二任妻子。
  
  禹學鈞病了兩年多,公司虧損很嚴重,財產不算多,手續卻很繁瑣,禹明回來後,在校方和院方的共同推動下,利用這筆遺產設立了濟仁第一個「癌痛慈善基金」。
  
  沒像旁人所預估的那樣冠以他母親盧教授的名字,就是普普通通的無名氏基金會,只要符合條件的癌痛患者,都可以通過基金會減免費用。
  
  而清平縣那個簡陋的疼痛病房也在基金會的資助下引入了相關癌痛治療的設備,正式由雛形走向正軌。
  
  到了九月份,舒秦最期待的莫過於禹明的投稿能被ASRA(美國局部麻醉與疼痛醫學協會)所採用,要是順利入選,禹明有望在明年一月份的世界級國際疼痛年會論壇上做匯報。
  
  結果失望了,儘管William在美國積極推進這件事,禹明的課題還是沒能入選。
  
  禹明倒是沒說什麼,這種國際年會本來就要求嚴苛,何況他資歷尚淺,但舒秦知道他很失落,從濟仁到基層,傾注了他那麼多心血的課題,最後沒能到這種國際盛會上交流經驗,怎麼都覺得可惜。
  
  好在隨著出國交流日期臨近,這件事帶來的惆悵很快就被沖淡。十月一號,舒秦出發的頭晚,舒連海和秦宇娟過來了。
  
  女兒一去就是三個月,要帶的行裝不少,倆口子老擔心舒秦在美國吃行不方便,恨不得把整個廚房都塞進女兒的行李箱。
  
  禹明攔了一回沒攔住,不得不提醒秦宇娟:「媽,當地有華人超市,這些都能到超市現買,你給舒秦帶這麼多東西,行李箱裝不下,過海關也不好拿。」
  
  秦宇娟左看右看,實在塞不進去:「好了好了,那就帶一個電飯煲,別的都不帶了。」
  
  「電飯煲也能現買。」
  
  舒連海說:「禹明在國外做實驗待了那麼久,吃住行他都懂的,你就聽他的吧。」
  
  舒秦抱著東西從臥室裡出來:「媽,求求你別再塞了,再塞下去我又得多帶一個行李箱了。」
  
  秦宇娟:「襪子和保暖內衣總要帶的吧。」
  
  「不用帶,我早就放好了。」
  
  兩個大箱子,能塞的都塞了,舒連海從錢包裡取出一疊鈔票:「這是爸爸下午去銀行兌的美金,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你把錢收好了,有困難就及時給禹明和爸爸打電話。」
  
  「我自己有研究生補貼,趁國慶節有時間,您拿著錢跟媽媽出去旅旅遊,該幹嘛幹嘛。」
  
  舒連海說:「那邊消費太高,你一個月補貼才多少錢,拿著,用不了你再帶回來。」
  
  禹明淡定插話:「爸,這可真不用,舒秦就帶信用卡就行,她們公寓離醫院很近,出門叫uber和lyft也方便,帶太多現金在身上反而不安全。」
  
  舒連海為了跟各種訊息保持同步,向來愛看報愛學習,但畢竟沒在當地生活過,聽了這話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
  
  舒連海說:「那秦秦你把爸爸的信用卡帶著。」
  
  僵持了半小時,舒秦當然不肯收。好說歹說,禹明才打消舒連海塞錢給女兒的念頭,秦宇娟放心不下,再次跟小倆口確認時間:「明早是九點半在機場集合對吧?」
  
  禹明說:「九點二十,您和爸爸可能要早點出發。」
  
  老倆口千叮嚀萬囑咐,舒秦和禹明送到地下停車場,剛回到家,顧飛宇來了,他一進屋就癱倒在沙發上:「今天我們組手術日,剛下臺,我他媽要累死了。」
  
  「那你還不滾回家睡覺,跑我這來幹嘛。」
  
  舒秦去廚房切水果:「顧師兄先坐會。」
  
  「明天舒小妹就出發了,我不得過來跟她說一聲嗎。」顧飛宇翻身坐起,「舒小妹,明天我在科裡上二十四小時班,就不送你了啊,不過我爸和我媽會到機場去。」
  
  舒秦怪不好意思地說:「就出去三個月,搞這麼大陣仗,昨天我還跟禹明說千萬別勞駕他二老。」
  
  「根本攔不住,不讓送他們渾身不舒服,算了,就當搞運動了,等你交流完回來,正好趕上雯姐辦婚禮。我正想問你們,禹明,雯姐是不是問過你舒小妹的回國時間。」
  
  禹明擰開瓶蓋喝一口冰水:「問過,怎麼了?」
  
  「我就說日子掐得這麼準。」
  
  顧飛宇看著茶几上的大紅色請帖,不知想起什麼,突然悶笑起來。
  
  幾月前禹明和舒秦結婚,禹明嫌電子請帖不夠隆重,挨個科室去送請帖。
  
  上至科教科醫務科的吳主任柳科長,下至王南等師兄弟,他一個都沒落下。
  
  最絕的是,禹明連遠在美國進修的鄒茂都沒放過,打聽好鄒茂的公寓地址,專門寄了張結婚請帖過去。
  
  顧飛宇為這事沒少嘲笑禹明:「都多久的事了,你這醋王還能想起來找鄒茂的麻煩。」
  
  禹明抬眼看顧飛宇,一猜就知道這二逼在笑什麼:「你不是在追舞蹈學院的老師嗎,這麼晚不回家,等著接她呢,再耗下去人家課上完了。」
  
  顧飛宇看看時間:「舒小妹,最近禹明天天在院裡籃球場打籃球,那麼多女研究生女博士路過看他,我就不信這小子心裡沒數,不過舒小妹你放心,有我幫你看著,出國這三個月,這小子騷不出什麼夭蛾子。」
  
  前段時間沒這麼忙,舒秦經常跟禹明到籃球場打籃球,等禹明打完球,兩人再一道回家。
  
  舒秦坐在場邊背專業單詞,禹明投籃,落日如金,陣陣暑氣迎面拂來,歲月都變得踏實安寧。
  
  聽顧飛宇這麼一說,舒秦邊吃水果邊笑咪咪點頭。
  
  顧飛宇幸災樂禍地走了,禹明到臥室重新檢查舒秦的行李,舒秦在後面看著他:「不對勁。」
  
  禹明正研究從行李箱裡拿出點沒必要帶的東西,頭都沒抬:「什麼不對勁?」
  
  舒秦到桌邊檢查隨身包裡的護照:「你。太平靜了。」
  
  她這一走,兩人足足有三個月見不了面。
  
  前幾天吳墨組織科裡同學給她搞了個小型的歡送會,聚餐地點選在醫院旁邊的火鍋店,王姣姣準備考博,盛一南和吳墨競爭赴德交流的名額。
  
  同學們忙著各自奔前途,但也都來了。
  
  舒秦爸媽就更不用說了,科裡老師、顧家人、朱雯,也都多多少少有點動靜。
  
  就禹明沒事人似的。
  
  她知道他這段時間很忙,「老年患者認知功能術中保護」的課題剛開頭,濟仁一院的疼痛病房正式成為全國性的疼痛治療示範基地,不只禹明,全科上下都挺忙的。
  
  但舒秦自己的課題剛進入正軌,最近還忙著通過學校聯繫美國那邊「食道管超聲」臨床部門,剩下一點時間,都被她用來安排禹明的生活了。
  
  眼看行李收拾好了,事情也都一一安排妥當了,離別在即,舒秦越想越不對勁,這人特黏人,這時候不該表現得這麼平靜。
  
  禹明乾脆起身走到舒秦身後:「要不這樣,我當著你的面再復習一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第一項,每天按時吃飯,第二項,每天跟老婆視頻半小時,第三項,每天到籃球場打半小時籃球。」
  
  舒秦瞅他。
  
  「就是這第三項的時間是不是得改一改?」
  
  舒秦:「……」
  
  「你這一走,我晚上少了大半個小時的運動時間,打籃球時間得延長到一個多小時,不然運動量不夠。」
  
  舒秦使勁踩住他腳背。
  
  「怎麼打人啊。」
  
  「我走這麼長時間,你就不想我嗎?」
  
  「想啊,現在就有點想了。」
  
  「但我覺得你根本不怎麼上心。」
  
  「我怎麼不上心了?」禹明拉著她上床,「好了我懂了,今天晚上這一趟不能落下,還得提前預支。」
  
  舒秦被他按到床上,邊躲邊笑:「你給我認真點!」
  
  眼看躲不過去了,混亂中瞅準機會抬腳踹他:「我告訴你啊,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許不按時吃飯。」
  
  禹明忙著搞事,滿口答應:「保證每天都定時跟老婆匯報。」
  
  舒秦抵達N市的時候是晚上,校方派人接了他們,因為時間太晚來不及去公寓,先帶他們入住酒店。
  
  同學們還在大廳就忙著跟家裡報平安,舒秦聽到戚曼給自己男朋友發語音信息。
  
  安排好房間,舒秦隔壁住著戚曼。
  
  這會科裡正忙著早交班,舒秦進房放下行李,先給爸媽微信視頻,爸媽昨晚沒睡好,聽到女兒報平安難免激動,一聊就是半個小時,舒秦估摸著禹明差不多交完班了,接著給發禹明視頻邀請,他沒應答。
  
  舒秦放下手機,拉開背包拉鏈,才發現禹明在她錢包裡放了一張信用卡和一疊美金。
  
  她仔細將東西收妥,環顧房間,彎腰打開行李箱,出發前禹明幫她又檢查了幾遍,裡面別的都沒動,就多了一包她平時穿的睡衣,她嫌太暴露沒裝進行李箱,不知道禹明什麼時候塞進來的。
  
  舒秦目瞪口呆看著睡衣,老半天才嗔道:「神經。」
  
  她給他發微信。【速聯繫你老婆。】
  
  然後按照原定計劃,她斟酌措辭給醫院的麻醉中心主任Peter發郵件。
  
  她先自我介紹,說她是濟仁來的交流生,目前已抵達N市,隔日早上想去醫院拜訪Peter,不知對方是否方便。
  
  Peter很快回了,說校方已經聯繫他了,但他明天要參加一年一度的美國麻醉年會(ASA),這兩天都不在院內,但表示如果舒秦想去參觀年會,他可以帶她入場。
  
  舒秦簡直意外。
  
  美國麻醉年會(ASA)是規模最大的麻醉盛會,與會者無一不是享譽國際的業界大拿。
  
  禹明癌痛課題投稿的ASRA(局部麻醉與疼痛醫學協會)——僅僅只是隸屬於ASA的分會之一。
  
  舒秦現階段的目標還是國內的麻醉年會,誰知一到美國就有機會參觀ASA。
  
  往年羅主任和章副主任也帶課題參加過幾屆ASA,今年沒聽到消息,或許有,但舒秦因為禹明ASRA投稿失敗的事,最近都沒問禹明這事,這個月又忙著出國,就更注意不到這一塊了。
  
  舒秦拿出記錄本看自己的學習計劃。
  
  Peter所在的Y大在心臟手術及心臟麻醉享有國際聲譽,她這三個月的目標,就是爭取在Y大盡量多學習心臟手術中的「食道管超聲技術」。因為這既是她的博士課題,也是她接下來想要研究的方向。
  
  她當即回郵件給Peter,說榮幸之至,而且她最想去的是麻醉超聲workshop。
  
  這正是Peter的專長,Peter很高興,回說會讓助手在會場等舒秦。
  
  發完郵件,舒秦興致勃勃再看手機,禹明還沒回,當地時間已經很晚了,來不及去辦卡。
  
  她給禹明又發了消息,還是沒動靜。
  
  這就有點不對勁了,當初禹明一拿到她的機票就把她的航班和落地時間都研究透了,絕不可能這麼久不聯繫她。
  
  舒秦腦子裡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坐床邊想了想,下意識點開瀏覽器查看明天ASA的具體會議安排,就在這時候,房外有人按門鈴。
  
  舒秦心口一縮,跳起來去開門。
  
  門打開,外面站著笑吟吟的戚曼:「舒秦,抱歉這麼晚打擾你。」
  
  舒秦失望極了,也覺得自己異想天開,笑笑說:「沒關係,什麼事。」
  
  戚曼尷尬地看著她:「我生理期提前了,想跟你借包衛生巾。」
  
  其實底下售賣機有賣,但在還不太熟悉附近情況的前提下,最方便的辦法就是跟同學借了。
  
  舒秦回身:「好,我去給你拿。」
  
  戚曼走了,重新關上門,舒秦在玄關站了一會,頭一回意識到這是在異國他鄉,最初的興奮勁慢慢散去,她開始思念禹明和他們倆的那個家。
  
  她默默回到床邊給手機充電,戚曼又來敲門了。
  
  「叮咚,叮咚。」
  
  舒秦去開門,手機響了。
  
  舒秦扭頭看名字,急不可待接通視頻。
  
  「你幹嘛去了,怎麼到現在才回視頻,我都到這邊好久了。」
  
  「我知道你到了很久了,我也剛到啊。」
  
  「剛到?」舒秦呆了呆,「你到哪了?今天不在科裡麼。」
  
  門鈴聲,舒秦轉頭看著那扇門。
  
  「叮咚,叮咚。」
  
  一聲又一聲,像敲打在她心上。
  
  舒秦錯愕地看看門,又看看手機,視頻裡禹明不但不在科裡,身後的走廊還特別眼熟。
  
  禹明在視頻那頭望著她:「開門,老婆。」
  
  舒秦奔過去開門,整個人差點石化,外面站著個男人,不是禹明是誰。
  
  她瞪著禹明,嘴張了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狂喜還是該生氣。
  
  他摸摸她的頭:「傻了?」
  
  舒秦聽到自己牙咬得硌格作響,一下子跳到他身上:「有你這樣的人嗎,哎呀我去,太氣人了,咬死你算了。」
  
  「咬咬咬,給你咬。」
  
  禹明關上門,抱著舒秦徑直進了屋,將她放倒在床上,一邊脫外套一邊說:「給你咬,想咬哪就咬哪。」
  
  舒秦掐掐自己,疼,所以不是做夢。
  
  難怪他這半個月表現得這麼淡定,還經常鬼鬼祟祟的。
  
  激動之下,她下口的力氣大了點,禹明脫衣服的時候疼得「嘶」了一聲:「輕點行不行,你不心疼啊。」
  
  並不解恨,下一口她咬得更重。
  
  「疼疼疼,我錯了,好老婆。」
  
  第二天清晨舒秦攀著禹明的肩膀,還覺得像做夢,擺弄他的臉,狐疑地問:「註冊學習?羅主任講課?」
  
  禹明翻身坐起,從床頭拿給她一本ASA的小冊子,啞聲說:「自己看。」
  
  舒秦窩在他懷裡看冊子上各會場安排,然後看到「超聲引導下胸壁神經阻滯在乳腺外科術中的應用」。
  
  匯報人「Yu.」
  
  這是禹明去年做的一個臨床課題,去年年中就發了文章,今年初給ASA投稿,此後沒聽禹明提過,因為他更關注ASA下屬的ASRA.
  
  舒秦大笑:「怎麼可能,怎麼會!」
  
  「怎麼不可能,怎麼不會?」
  
  分會場,單獨的一堂課。
  
  他還這麼年輕,但因為這些年持續不斷的「奔跑」,不知不覺就到達了這個高度。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也沒存心瞞著你啊,科裡早就出通知了,我還等著看你反應,結果你什麼反應都沒有。」
  
  舒秦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
  
  她心虛瞟他。
  
  「怎麼有你這樣的女人,你看你給我咬的。」
  
  「你自己讓我咬的。」
  
  「可我也沒讓你咬這麼重。」
  
  她心疼不已:「還疼嗎。」
  
  「疼。不行,我必須咬回來。」他壓住她,埋頭在她頸窩,惡狠狠咬了半天,連最輕的牙印都沒留下。
  
  咬著咬著就變了味,兩人呼吸交纏,他在她身上揮汗如雨,攀登的途中不小心低頭看她,她目光如水,藉由熹微的晨光微喘望著他,這一瞬間,他胸膛裡某個地方悸動不已。從裡到外,他和她每一個地方都那麼契合。
  
  到了ASA會場,舒秦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但無論是眼前坐落於市中心的建築物還是禹明握著她的手,都告訴她絕不是做夢。
  
  「咱們這算是補蜜月不。」禹明在晨靄中踏踏實實拉她上臺階。
  
  「不算,頂多算一小半。」她望著他的背影,心就像被輕風托住高高飛舞起來,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禹明停下來扭頭看她,別的都不講究,就這點沒得商量。
  
  「你不覺得你跟我在一起每天都像過蜜月嗎。」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比如現在他參加ASA,如果舒秦不在身邊,總像缺了點什麼。
  
  但因為有她,他整顆心就泡在蜜罐裡。
  
  「就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要補蜜月。」
  
  禹明想了想,邏輯還挺順,她那麼重視儀式感,從求婚到結婚,所有手續都齊全,單落了蜜月是有點不像話。
  
  「這周我們去哪玩?」
  
  「這周不算在蜜月裡。等我交流完回去,我們每週要看一場電影,每週去顧伯伯家和爸媽家吃頓飯。」
  
  「我們之前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要養成習慣。」
  
  「行吧,都你說了算。」
  
  這句話是殺手鐧,基本百試百靈,舒秦滿意地瞥瞥他背影,抬頭打量眼前這幢建築物:「我要利用這三個月的時間,在Peter的指導下狂練食道管超聲技術。」
  
  「然後呢。」
  
  「有朝一日跟你一樣,也到這麼高的地方來。」
  
  禹明婚後在舒秦面前比以前低調多了,這回沒嘲笑老婆好高騖遠,只飛揚地笑了笑,攥緊她的手,在金燦燦的一抹曦色中,領著她進了殿堂。
  
  闊大的走廊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華然璀璨的燈光映照每位來賓的臉,會場人來人往,國際專家雲集。
  
  走到禹明講課的分會場,舒秦到走廊邊的盥洗室整理妝容,出來時輪到某位專家上臺講課了,禹明在門廳裡正跟羅主任和某位麻醉主編聊天,他們聊到了這次胸部麻醉的課題,也聊到了癌痛治療相關進展。
  
  「這是我愛人。」
  
  她聽到禹明向身邊人介紹。
  
  舒秦看著禹明,他看著她,這是他的妻子,從頭到腳都讓他驕傲。
  
  舒秦嘴角溢出笑意,邁步朝他走去,掌聲傾瀉而出,門廳裡的一方燈光照在禹明的臉上。
  
  他站在前方,就像高高的山崗。

  全文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3 11:0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3-23 11:12 PM 編輯

番外一

  我叫禹唯一,今年五歲了。

  我念幼稚園中班,住綠意花園。

  我家旁邊有家醫院,叫濟仁一院。

  三歲的時候媽媽就告訴我,爸爸媽媽都在這家醫院上班,爸爸是濟仁系統最年輕的副教授。

  媽媽說這話的時候,蠻自豪的樣子,我在媽媽懷裡吃著棉花糖,費了好多力氣才讀準「濟仁」的發音。

  去年我開始識字了。

  外婆把我的小書桌擺到一盆鳳尾竹旁邊,外公在本子上端端正正寫下兩個字。

  【唯一】。

  兩個方塊接在一起,讓人想起小鳥振翅欲飛的樣子。

  外公豎起他的食指:「囡囡,外公跟你說,唯一啊,就是『一個』的意思。」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學外公那樣豎起食指:「囡囡嘛,是家裡的一個大寶寶,唯一的大寶寶。」

  外公笑著將我摟到懷裡,熬不住滿臉的慈愛:「對對對,我家囡囡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寶。

  我聽說這名字是爸爸取的,就抱著練字本去找他。

  爸爸支著兩條腿在書房看書,聽到我進來的腳步聲,他扔掉手裡的書,將我撈坐到他腿上。

  我指指本子上的名字,再拍拍胖鼓鼓的肚皮:「爸爸,囡囡是爸爸的唯一,對不對。」

  爸爸低頭望著我,沒說話,可我分明在他的黑眼睛裡看到了笑意。

  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像爸爸,但我也捨不得不像媽媽。我最喜歡媽媽的長捲髮,動畫片裡只有公主才能擁有這樣的頭髮。

  也許是想到了媽媽,我扭頭望瞭望,媽媽正好端著果盤路過門口。

  爸爸在我腿幫子上親了一口,望著門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你和媽媽都是爸爸的唯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3-23 11:11 PM

番外二

  有一天,爸爸媽媽的同事來我家做客。

  朱阿姨親夠我了,故意逗我:「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

  我搞不清自己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無奈攤開小手:「囡囡都喜歡。」

  叔叔阿姨們被逗笑了,顧叔叔在我身邊蹲下來,換個問法:「唯一,平時在家的時候,是爸爸比較兇,還是媽媽比較兇?」

  顧叔叔是爸爸最好的朋友,每回來我家都會給我帶玩具,我有一輛心愛的紅色玩具車,就是顧叔叔送我的生日禮物。

  客人們都望著我,都在笑。

  「那還用說,肯定是禹明啊,小舒性格多好,平時都沒見她跟誰紅過臉。」陳阿姨說。

  「沒錯,別看都有囡囡了,禹明還是那個脾氣,那天他新招的研究生忘了周日要跟班,禹明差點上腳端,幸虧王南攔了一把,不然這學生屁股都得開花。」

  「換我也端。排班都能給忘了,怎麼不把自己給忘了?我看明這幾年脾氣好了不少,要是在以前,王南一個人哪能攔得住。」

  我困惑地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顧叔叔衝我眨眨眼:「囡囡不說顧叔叔也知道,媽媽比爸爸兇對不對。」

  我括住自己的嘴巴,笑著跑到一邊去,幼稚園的莉莉告訴過我,括住嘴就不會讓話從嘴裡跑出來了。

  我才不會告訴顧叔叔他猜對了呢。

  有一晚爸爸和媽媽吵架,媽媽平時那麼溫柔,可是那晚她說話又急又快。

  爸爸前面一直沒吭聲,突然說:「夠了啊。」

  我咚咚咚跑過去,看到爸爸攬著媽媽的胳膊,媽媽在搥爸爸的肩膀。

  他們看到我出現,馬上若無其事分開,爸爸還插著褲兜兜:「咦,囡囡怎麼不看動畫片了?」

  媽媽笑咪咪朝我走過來:「跟媽媽去洗澡。」

  爸爸已經走到門口了,他彎腰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到他肩膀上:「走,跟爸爸到樓下打籃球去。」

  當天晚上我擠在爸爸媽媽中間睡覺,半夜做了 一個夢,我聽見爸爸低聲對媽媽說:「你就是窩裡橫。」

  媽媽聲音軟軟的:「你也不說你有多討厭。」

  第二天起來,我坐在被窩裡揉眼睛,看到媽媽給爸爸繫領帶,還親了一口。

  下午從幼稚園回來,我問外婆:「外婆,什麼叫 wo li heng?」

  外婆沒能破譯這個密碼,讓我去找外公。

  外公放下手裡的報紙:「囡囡在哪裡聽到的這句話。」

  我在小板凳上扭來扭去:「夢裡呀。」

  外公外婆對望一眼,外婆眨眨眼,外公咳咳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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