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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醉入花叢或醉臥沙場 [王鶴】 【書屋】 [打印本頁]

作者: wzapp    時間: 2009-4-24 10:43 PM     標題: 醉入花叢或醉臥沙場 [王鶴】 【書屋】

本帖最後由 wzapp 於 2009-4-30 11:28 AM 編輯

【標題】:醉入花叢或醉臥沙場
【作者】:王鶴
【轉載地點】:期刊《書屋》
【讀後感想】:人生重要的不是所站的位置,而是所朝的方向!古人誠然,今人亦如此。要改變命運,只有靠自己。否則,性格真的可以決定命運。不管你是心存高遠的男兒還是命比紙薄的紅顔女子。
【文章內容】:                                                
                                                     (一)


        江山代有美人出。秦淮河娛樂圈的一姐,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時常刷新的。新一姐閃亮出爐前,一般都要在紅粉佳人成堆的選秀場過關斬將。

  南京的選美,在明朝正德以後一向很熱鬧,到萬曆末年登峰造極。被文人墨客和湊趣幫閒者推舉出的秦淮八豔、金陵十二釵、秦淮四美人等等,有無數個版本。崇禎朝後期,國事衰朽,這樁所謂的風流韻事卻並未絕跡。內有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軍勢如破竹,外有滿洲鐵騎步步逼近,戰火蔓延,將國土燒烤得一片焦灼,亡國的哀音急促而繁雜地奏響。留都南京卻還暫時迷醉在花明月豔、衣香鬢影中。

  這是崇禎十二年(1639)農曆七月初七夜晚,傳說中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良宵,複社四公子之一方以智寓居的秦淮河水閣,就聚集了八方名士。車馬聯翩,將道路擁堵得水洩不通,河中密集的船舶,排列得跟幾堵牆似的。他們在幹什麼呢?原來是又一屆征歌選妓的盛會令眾人興致勃勃。梨園弟子和秦淮歌姬輪番登臺競技,臺上舞袖歌扇,鶯聲燕語,評委們則在台下品頭論足,竊竊私語。經激烈角逐,王月從二十多人中脫穎而出,在樂聲中喜洋洋上臺,金杯美酒獻給新科花魁。的確不是浪得虛名,她的麗色和風度,居然令南曲諸豔都沮喪失落地溜走。那一晚,賓客齊歡,喝酒盡興,直到天明。

  第二天——也是例行公事,大家還要分別賦詩,記錄這次盛事。文人的詩詞,配上美人的風韻,算得上雙贏:美人借詩歌的烘托點染,增添顏色與身價;名姬的吟詠傳唱,則推波助瀾,讓詩人的聲譽更喧嘩幾分。餘懷(澹心)就很得意,自己詩中的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姮娥第一香,被王月繡在絲巾上,時刻不離手邊。同樣,被才子給予這麼高調的評價,哪怕只不過是圈子內的應酬文字,王月顯然還是非常受用。

  這次選美的結果,讓人既意外,又在預料之中。本來,秦淮河邊的青樓女子,以聚居的口岸不同,有南曲北曲之分。南曲(即舊院)女子住在屋宇精美、裝飾雅致的河房,操弄琴棋書畫,精研聲腔,色藝俱佳,內外兼修,類似於高等藝妓,跟聚集在珠市(又稱北曲)陋街小巷、狹隘棚屋的低等妓女不可同日而語。她們的交遊對象和職業風格都迥然相異,後者多純粹操皮肉生涯。南曲則方方面面都很文藝,至少標榜文藝,顯然瞧不起北曲,羞於跟她們為伍。

  不過,王月是個例外,她是北曲中鳳毛麟角的人物——明眸皓齒,高挑纖柔,妖冶中雜清冷,別有一種楚楚動人;且精於妝扮,能畫蘭竹水仙,善楷書,歌聲也曼妙,一時名動公卿。有一次,某鉅賈集中了數十位粉黛環坐縱飲,眾人或嫺靜婉約或機趣活潑,各擅勝場。王月卻只是一語不發,在旁邊獨倚欄桿,那番嬌羞娉婷的儀態,令群婢僅一瞥,陡然間就自慚形穢,意態蕭索,忙不迭躲到其他房間去了,真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啊。王月曾多次出現在張岱遙望舊日華麗的《陶庵夢憶》中。他說,當時南京有兩大紅人,柳敬亭與王月,一醜一美,都有眾多粉絲。




                                           (二)


        王月成了花中牡丹,有一個人,其實比她本人還得意得多、受用得多,他就是當時正跟王月好得蜜裏調油的孫臨(克鹹)。

  孫臨是安徽桐城人,為桐城六君子之一,娶同鄉方以智的妹妹方子耀為妻。桐城方家是聲名顯赫的世家,方家女子都有才名,方以智的姑母方維儀尤其能詩善畫,母親去世後,方子耀就由姑母撫養成人。

  娶了大家閨秀做賢妻,依然還要風流冶遊,這是當時放逸頹唐的世風,先不去說它。王月勝出的這屆選美,方以智是主辦者之一,明眼人顯然看得出孫臨在其中熱情撮合乃至幕後主持的痕跡。孫臨本想娶王月為妾,誰料到半路殺出程咬金——有財力權勢又自命風雅的蔡如蘅,甩出三千銀子,橫刀奪愛,王月立刻被父親交給蔡如蘅。蔡如蘅後來任安廬兵備道,攜王月上任,備極恩寵。

  余澹心是孫臨的好友,王月被蔡如蘅奪走後,孫臨抑鬱煩悶,唉聲歎氣。他有一天跟餘澹心在李十娘家裏閑坐。李十娘隆重推出葛嫩,說她才藝無雙。孫臨心動,大概也想用新故事修復舊傷痕,遂前往拜訪。他擅自進入葛嫩的臥室時,她正在梳頭。葛嫩長髮委地,雙腕如藕,面色微黃,眉如遠山,瞳人點膝,叫聲請坐’”。看來李十娘所言不虛,葛嫩果然也是魅力指數頂尖的人物,孫臨立刻就被俘虜了:此溫柔鄉也,吾老是鄉矣!兩人當天定情,接下來一月足不出戶,葛嫩被孫臨金屋藏嬌。

  儘管是花間游走,孫臨在石榴裙下急速拜倒的姿態,看起來還是有點浮躁輕佻。不過,聯繫到他在南京好狹邪遊,縱酒高歌的狂放記錄,和他迷戀王月時擁至棲霞山下雪洞中,經月不出的舊例,這段霹靂閃電似的碰撞倒也不讓人意外。而且,也算有始有終,葛嫩嫁給孫臨。




                                            (三)

        孫臨性情豪爽,言語鋒利,素有名。他的狂雜糅了英武雄豪的任俠氣和縱情歡場的放蕩氣。他有文武才略,倚馬千言立就,能開五石弓,善左右射。短小精悍,自號飛將軍。國事衰微,有志向的文人都希冀有所作為,但大多數文弱書生最擅長的,還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孫臨顯然很難得,有投筆從戎的志向,還有良好的身體條件和過硬的體能訓練。他本來字克鹹,又另外給自己取了別字武公欲投筆磨盾,封狼居胥。令匈奴聞風喪膽的飛將軍李廣和封狼居胥的霍去病,讓他非常景仰。

  以後是河山碎裂,寸寸焦土,再也撐不起簫鼓畫船。姹紫嫣紅開遍,如今都付與斷壁頹垣。孫臨攜全家避亂,移居雲間(松江),1644年秋,方以智跟妹夫在此分別。方以智後來曾隨南明隆武、永曆帝抗清,事敗後拒絕投降,成為一代高僧,並精通天文、地理、醫藥等。


    16455月,弘光帝被俘,不久,唐王朱聿鍵受黃道周、鄭芝龍(鄭成功之父)等擁戴,在福州稱帝,即南明隆武帝。

  好友楊龍友(文驄)被隆武帝封為兵部右侍郎,孫臨擔任監軍副使。孫臨如今終於有機會投筆從戎了,跟李廣、霍去病等名將不同的是,他的身後已經沒有一個強大的帝國,有的只是飄搖羸弱的小朝廷,和殘剩零落的山河。


    16467月,清軍攻福建,楊龍友率軍守仙霞關,寡不敵眾,兵敗退至浦城(仙霞關南翼)。楊、孫都負重傷,清兵頃刻將至,當時,方子耀也隨丈夫在軍中,孫臨知道大事不妙,對妻子說:我和楊君一起舉事,不可能讓楊君單獨赴死。你快想辦法找一條路回家,報告太夫人。很快,追兵快馬揚鞭而至,問孫臨是誰,他坦然說出自己的職務名字,遂被縛,葛嫩也同時被捕。清軍主將一見葛嫩的美貌,心生邪念,欲冒犯。葛嫩先是大罵不已,然後嚼碎舌頭,含血噴其面,被主將一刀殺死。孫臨見葛嫩抗節死,大笑道:孫三今天登仙了!他與楊龍友拒絕投降,同時被殺,時年三十五歲。

  楊龍友全家主僕三十六人全部遇難。當地百姓埋葬了他們,將楊龍友、孫臨的姓名、官職刻在樹上。後來,當孫臨的侄兒孫韋冒著風險、從小路輾轉尋訪到埋骨處,已無法清楚分辨屍首,他在僧舍將兩具屍體焚化,把骨灰藏在被褥枕頭中,帶回桐城老家。又過了多年,直到1654年,才在城外楓香嶺立祠堂安葬他倆。行人們經過,總會誠摯敬仰地憑弔祭奠,稱此墓為雙忠墓

  方子耀抱著兒子,從刀劍縫隙、兵火連天中歷盡艱辛回到老家。方以智得知孫臨的死訊後,淚濕衣襟:彎弓一戰死,不愧武公名。自小嘗燃指,如今果請纓。獨憐予妹苦,萬里抱兒行。卻憶雲間別,悲歌有哭聲。(《孫克鹹死難閩中,余妹艱難萬狀,抱子以歸桐,哭而書此》)自小嘗燃指的來歷是:從前,孫臨與人談論時事,至慷慨激烈處,用手指放在燃燒的蠟燭上起誓:不消滅敵寇,有如此指!他果然請纓殺敵、醉臥沙場了。




                                               (四)

        來說說王月的結局。崇禎十五年(1642),張獻忠攻破城堅牆高的廬州府,蔡如蘅驚慌失措,扔下王月等棄城而逃。王月被搜出後,自然被押往張獻忠帳中。此後,她也曾經寵壓一寨,後來不知怎麼得罪了張獻忠,被這殺人魔王砍頭後放盤子上蒸熟,以享群賊。變態狂張獻忠嗜殺易怒,姬妾來去如流水,某女子一句玩笑都可能立馬斃命,王月不過是其中有名有姓的一個。

  本來,除了極個別幸運者,舊式女子沒有多少機會自己把握命運,生活不過是櫃檯上形形色色的餡餅,可以由著性子挑選滋味。葛嫩、王月們更無奈一些。她們也許可以自己設計接客待人的招牌風格,卻無法逃避低賤卑下的出身;也許有時候可以挑揀恩客,卻到底抹不去被褻玩的底色。而一旦有幸從良,她的沉浮、榮辱甚至生死,就只能跟對方拴在一起。

  到了人命如螻蟻的亂世,悲劇時刻上演,樁樁件件都觸目驚心。秩序瓦解,獸性橫行,婦女在戰亂中的處境更為淒涼。勝利者的戰利品中,女子與財帛總是裝入一筐,相提並論,被脅迫為性奴者不計其數。外敵內寇,莫不如此。

  王秀楚的《揚州十日記》記錄了清軍在揚州慘絕人寰的屠城,屍橫遍地的慘狀觸目驚心。而另一種暴戾不亞於殺人,那就是荼毒婦女。光天化日下的強姦輪奸獸行,比比皆是,有的受害女子還要先被肆意淩辱:三卒隨令諸婦女盡解濕衣,自表至裏,自頂至踵,並令制衣婦人相修短,量寬窄,易以鮮新;諸婦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體相向,隱私盡露,羞澀欲死之狀,難以言喻。易衣畢,乃擁之飲酒,嘩笑不已。
  人生最大的無常,大概莫過於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所有在刀光劍影中忍辱偷生的女子,都值得同情。生並不比死容易很多,而要活下去,她們唯一可以憑依的,只有自己的身體。比如王月,不得不將自己像一碟供品獻上去。想不到她真的成了犧牲,享用者不是神靈,而是吃人的凶頑。

  葛嫩與王月的區別大約在於,她可以選擇苟且地、被動地活,卻打定主意要烈性地、主動地死。她和孫臨,都有血性。
作者: 951159753357    時間: 2009-4-24 11: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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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akayara    時間: 2009-5-17 11:58 AM

性格真的可以決定命運。
不管你是心存高遠的男兒還是命比紙薄的紅顔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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