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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蝴蝶 -【禁咒師.一】《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5:45 PM     標題: 蝴蝶 -【禁咒師.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月夜微光 於 2010-6-14 07:42 PM 編輯

【小說書名】:禁咒師.一
【小說作者】:蝴蝶
【作者簡介】:
        
關於這樣一位雙子座的女子,你應該先聽聽她怎麼說:
        
其實寫小說就是說故事。人生這麼長,無聊的事情那麼多,不找點有趣的事做做,怎麼打發?
        
我不愛看電視也不喜歡看報紙,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待在家裡面對著電腦,說出一篇篇我想像世界裡的故事……。
        
於是,她化身成了蝴蝶/Seba/玫瑰/染香群……,以引人的故事情節及獨特的文字渲染功力,橫跨了奇幻小說、武俠小說、網路小說、羅曼史小說等領域,更曾以兩性專欄縱橫於BBS論壇及時尚雜誌《柯夢波丹》。
        
奇幻的蝴蝶,浪漫的蝴蝶,陰鬱的蝴蝶,搞笑的蝴蝶,寂寞的蝴蝶……只要你進入她的文字,你就可以發現完全不一樣的蝴蝶!
        

【內容簡介】:
        
溫柔的話語就是最強大的「咒」!
        
為了不再讓許多典籍、法術佚失,
明峰,這位台灣最後的正宗道家年輕弟子,
到了最強大的禁咒師門下學藝……
        
於是,
一個擁有吸引妖怪體質的少年,
一個滿嘴卡通對白、卻發出最強之咒的少女禁咒師,
組合成史上最麻吉的除妖搭擋,
而這個時候,這個少年還不知道他在這世界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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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月夜微光 於 2010-6-14 06:11 PM 編輯

楔子   只有故事和故事相關的事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是本世紀最後一個道士。

應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台灣最後一個道士。

雖說我們家相傳的茅山派道術已經有五百年歷史,還從唐山過台灣的傳承過來,但是我們世家要求甚嚴,不許以家學為生,還有一大堆阿灑不魯的規定...

但是傳到我這一代,已經亡失了許多典籍、法術,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想繼承了。

而我呢...之所以想繼承,是因為這對該死的陰陽眼,不繼承會死於非命。

也因為這種體質,老爸早早的送我去修練。

只是送我出國「留學」...去的居然是紅十字會的總部,讓我有點傻眼。

事實上,應該是「紅十字會災難防治組」。只是災難防治組的真正地點,卻比總會氣派多了,坐落在歐洲的一個年久失修的大城堡裡,四周還有密密麻麻的森林。

頭一天我去的時候,我還以為闖入了哈利波特的世界,只是沒有魁地奇...

不過有人騎掃把,更神奇的是,有人還騎吸塵器。

我在災難防治組住了五年,還常常被突然法術爆炸的聲音驚醒,至於被召喚又回不去的小惡魔對著召喚者大跳大叫,召喚者含淚低頭不斷說對不起的場景,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聽說,各國的防災小組本來各有各的組織,各有各的任務,主要是針對「裡世界」的管理(不過51特區的案子被我們頭頭回絕了,外星人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後來越來越國際化,也跟紅十字會取得共識,所以「靠行」了。

我修練了五年,學了一肚子亂七八糟的知識,坦白說,我的法術一點進步都沒有,據說是因為東方法術通常以日本為主,和我的路數不太相同,不過我的裡世界史倒是唸得不錯,但是...我又沒打算當學者。 = =

「這樣啊...」輔導就業的老師搔搔頭,「改信天主教如何?可以系列性的學習驅魔,將來可以加入黑薔薇十字軍團...」

「...我不要出家!」我額上爆出青筋,「就算現在沒有女朋友,我將來也一定會有的!而且我學的是道術...」

「道士交什麼女朋友?」老師發牢騷,「好吧,我安排你去當個正宗道術高手的助手好了。」

「正宗道術?」我懷疑的看著這個金髮碧眼的洋鬼子。洋鬼子懂得什麼正宗道術?「我可是茅山派世代相傳的弟子...不要介紹半調子給我。」

「不然你可以當這裡的圖書館員。」老師沒好氣。

很糟糕的二選一。我不要當圖書館員。

***

懷著忐忑的心,我去找這位「禁咒師」。

聽名字實在很像是日本陰陽道那種...我心裡嘀咕著,死洋鬼子老是搞不清楚中國和日本的法術差別...萬一送我來東洋鬼子這兒,我該怎麼辦?

我日文講得很濫欸。

按著地址,我敲了敲門,沒反應。電鈴是根本沒響過。

我抬頭看了看這個陰森森的平房。為什麼會住在台北近郊這種廢山村啊...

試著轉門把,欸?開了。

一開門,我和隻滿口揚著銀白唾沫的山怪照了面。

牠暴吼一聲,我也跟著尖叫一聲,揚手給了他一記火符,我開始唸咒...咒語是什麼?我居然忘記了!

完了,牠撲上來了...

只見我們中間跳下了一道黑影。穿著清涼細肩帶和短褲的妙齡女子,披著皮大衣,氣勢凜然的大喝一聲,逼開了山怪,手上拿的是正統桃木劍...

真是令人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可不是怕到哭喔!)

看她踏著禹步,敏捷的和山怪鬥在一起,體術和劍法奧妙無比,我想,我真的遇到明師了!真是令人興奮...

不知道她是哪個宗派的?若是茅山的師姐,那就更妙了,我豎起耳朵,想恭聆她的聖咒...

「喝!」她嬌斥,聲音真是好聽,「得罪了方丈還想跑!」桃木劍暴起金光,瞬間消滅了山怪。

我愣住了。這...應該只是她的口頭禪吧...?只是有點怪異。

山怪的頭在地上打旋,試著重生。她冷凜的望著牠,「請聽聽我珍藏已久的福音吧,阿門。」然後用道火符炸掉。

.................

一片秋風掃過,幾片淒涼的落葉。

「...妳是禁咒師?」我無法抑制手指的顫抖。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哦?你是總部送來的助手?聽說你是我同門的小師弟啊?」她懶洋洋的將劍歸鞘。

她也是茅山派?!騙人~~~

「...妳剛剛唸的是...咒?」

「是啊。」她大剌剌的將穿著獵靴的腳擱在桌子上,「有能力的人,就算唸卡通對白,也可以驅魔除妖啦。那當然是強而有力的咒啊。」

她打了個喝欠,「本來要唸神眉的對白的,但我剛好忘了。」





第一章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當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女的助手。他再也不相信什麼鬼紅十字會了!

「…為什麼我來了一個禮拜,就只是替妳做飯?」他終於生氣了,把小花圍裙丟在地上,「妳搞清楚欸!!我是來當助手的!要不是那個笨老師說妳會教我正宗道術,我也不會…」越想越氣,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我不是來當妳的廚師的!」

「煮得很難吃。」少女皺緊了眉,「要怎樣才可以把荷包蛋煎得跟皮鞋底一樣?這說不定也是一種才能…」

「甄麒麟!」他已經快被氣炸了。

「我又沒聾,需要這麼大聲?」她支著頤,有氣無力的撥著盤裡宛如鞋底的荷包蛋,「我說,明峰。難道你不曉得,想要學藝,得先從雜役做起?別的徒弟可是要從外場做起,洗碗洗盤三年,才可能摸到菜刀的…我讓你先摸菜刀已經是開恩了…」

明峰氣得發抖,他一把奪走麒麟放在桌上的「將太的壽司」,用最大的聲量吼,「告訴過妳多少回了,不要看那麼多漫畫!!我是來做道士修行的,可不是美食修行!更不是要做他媽的壽司…」

「這樣說是不對的,」麒麟攤手,「難道你沒聽過韓非子有言:『治大國者若烹小鮮』?美食乃是最強的『咒』。如果你要了解深奧的咒,就得先從『烹小鮮』開始…」

…這麼說來,似乎有幾分道理…明峰呆了呆,低頭深思的時候,瞄見覆在茶幾上的書。

「…妳昨天晚上,是不是看『陰陽師』看到睡著了?」他竭力壓抑發抖,雖然說,氣得胸口快要爆炸了。

「啊呀,被你發現了是嗎?」麒麟拍著頭。

「…妳妳妳…妳為什麼老是拿動漫畫小說來敷衍我~~」他的怒吼弄得玻璃窗咯咯響。

「動漫畫小說也是有真理存在的呀…」

「甄麒麟!!」

撐著頭看他大跳大叫,麒麟掏了掏耳朵。還是趕緊讓他去買菜吧,不然等等趕不上午餐。

「宋明峰。」她的眼神變得很認真,很誠摯。「你想要女朋友對吧?」

這天外飛來一筆,果然讓暴怒不已的明峰獃住了。「妳…妳怎麼…」她怎麼會知道的?

「我告訴你,想要交女朋友,可是要先學會做菜唷。」她非常正經的舉起食指,「其實交女朋友沒有任何訣竅。不是長得漂亮,身高夠高,那就可以的。最重要的是要讓女孩子察覺你那種不留痕跡的溫柔體貼。就算是其貌不揚也可以因為這樣交到好看女生的。這年頭,不會下廚的男人是別想有女朋友的,了解了吧?」

明峰呆呆的看著她的眼睛,內心雖然深深的知道,她在唬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乖乖的拿起菜籃和錢包,身不由己的往外走。

「我一點都不相信妳的鬼話!」嘴巴是這樣嚷著,但是卻口不對心的往外急奔。

麒麟打了個呵欠,這個孩子還不錯,滿好欺負的。加上他的體質特殊,隨便就引來一堆魑魅魍魎,讓她休假的時候,還有些娛樂可以玩耍。

「蕙娘。」她喚著式神,「去看著那孩子。別讓他把雜鬼引去別的地方…順便教他怎麼買菜,若是可以,也教他一點基本功吧。再吃這種皮鞋底…我怕我會胃穿孔。」

虛空中凝聚光影,出現了個朦朦朧朧的美人兒。穿著宋代的古裝,拿著團扇,媚然一笑,「呵,妳也太為難這孩子了。妳忘了我在生時的營生?我可是名動京城的廚娘呢。我做給妳吃就好了,需要這樣為難個孩子?」

「蕙娘,妳做得菜太完美了。」麒麟笑笑,「太完美是不行的。像是盛開之櫻,最終是要凋謝的。他做得不好,卻還有許多餘地。美食也是一種咒…」

「得了。」蕙娘吃吃的笑,「妳那『陰陽師』不用背得這麼熟。我這就去了…」

見她飛身而去,麒麟不滿的皺皺鼻子,「嘖,閒書也是有好道理的呢。你們居然沒人能體會,真是…」

等他買好了滿籃的菜,又克制不住的買了好幾本食譜,他才突然醒悟過來。明知道她在唬爛不是嗎?為什麼他就是忍不住會這麼做啊~~

「因為你中了她的言靈之術。」跟在他後面半天的蕙娘笑出聲音,「有什麼辦法呢?真要鬥法,你是鬥不過的呀。」

「我不幹啦!」他大聲嚷著,一面剁著豬肉,「早知道我就該當圖書館員的…那幫洋鬼子一定是跟她串通好的~」

「沒錯,就是這股氣勢。」蕙娘拿著團扇遮著嘴兒笑,「多使點勁兒,獅子頭才夠有彈性…」

「我是來學藝的,不是來當廚師的!!」明峰不住慘叫著,卻還是在蕙娘的指導下,煮了一桌滿滿的菜。

「從很難吃進步到普通難吃了。」麒麟吃完了整桌的菜,擦了擦嘴。

「…妳整桌通掃,還嫌難吃!?」明峰拿著鍋鏟怒道。

「反正我對你的期待也不高。」麒麟嘆了口氣,「喂,你就想學正統道術是吧?有實戰經驗沒有?」

「…一點點。」明峰有些難堪的回答。

「我猜猜看,你背了滿肚子的咒語,只是臨敵之際,就忘得乾乾淨淨,然後一面炸火符一面喊救命逃跑,對吧?」她很沒禮貌的大笑起來。

「…需要笑到眼淚鼻涕都流出來嗎?」明峰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麒麟擦了擦眼淚,「好吧。別說你到這兒都讓我當小廝。今天晚上有個大任務,我就帶你去辦吧。」

她很神氣的將頭一揚,「讓你看看正宗道家的手段。」

明峰心裡一驚,咽了咽口水。千盼萬盼,就是盼不到天黑。好不容易天色暗了下來,麒麟又在房裡摸索了半天,想來是準備法器,他連催也不敢催…

想想初見面的時候,她那霹靂手段…(笑死人的咒語就先忘掉好了)

讓她準備成這個樣子,會是怎樣的大妖魔呢…?

好不容易等她開了門,明峰當場傻眼。只見她粧點精緻,穿著入時華貴的禮服,前露胸後露背,不像是要去收妖,倒像是要去參加時尚派對似的。

是啊,身材真是好得不得了,波濤洶湧的,一件開高叉的長裙鬧得玉樣渾圓的大腿忽隱忽現…

左看看,右看看,通身不像是藏了法器。你不要告訴我那只小到連手機都擺不進去的珠兒包可以擺法器。

不對不對,說不定她的皮包跟小叮噹的百寶袋一樣,隨便一掏就有收妖的仙器也說不定…

只是他很沒信心。

「走吧。」她雍容華貴的走出去,計程車在外恭候多時。

…收妖搭計程車好嗎?不,麒麟雖然散漫,應該是依足了人間的規矩。他是熟背防災法則的,當中就有「不引人注目」這條。

…只是她穿這樣…算不算引人注目?

正在胡思亂想,車子已經開到高級住宅區,廣大的社區門口有保全、警衛,非刷卡或者等主人來電才可通過的超高級住宅區。

說也奇怪,計程車居然筆直開進關閉著的鐵欄桿大門,輕鬆的就像是透過一層幻影。

「…那個大門是雷射投影?」明峰像是看到鬼,手指顫抖的指著大門。

計程車司機笑了起來,「小哥是第一回出任務?」

「可不是。」麒麟拿起粉盒,往後一丟,正好砸中鐵門。噹的一聲結實,緊接著鈴聲大作,警衛大群的湧出來,如臨大敵。

「…我我我我們…他他他他們…」明峰揮著手,自己也不懂自己的手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麒麟嘆息,「見不得一點陣仗。」

話不是這樣講的吧?!穿穿穿門欸!你們這樣若無其事才奇怪啊!

蕙娘覷了他一眼,吃吃笑了起來,「主子,妳說得是。這孩子的確有意思。」

麒麟嬌媚的一笑,「胡伯伯,我懶得動,幫我開到那戶兒裡吧。」

這輛計程車就像鬼魅一般,穿過了幾堵牆,筆直的開進一戶別墅的大廳裡。

頭昏腦脹的下了車,瞧見麒麟正在給錢。不看猶可,一看差點腿軟。麒麟付給計程車司機的是…是…是紙錢。

「惠承交觀。」計程車司機推了推帽子,冒出了幾朵慘青的火花,「要叫車再扣我就行了。」

偌大的計程車,居然消失個無影無蹤。

明峰只覺得兩條腿兒似果凍,只覺得汗毛豎了起來。蕙娘噗嗤的笑出來,「小哥,我跟胡伯伯也相類似,你怎麼怕他不怕我?」

…現在他怕了。

「唷,我道是誰呢。」嬌俏的聲音響了起來,「果然是麒麟種,我下這麼多防制,還是防不住妳呀。」

只見一個麗人襲著一陣香風而來,眉眼梢頭,盡是魅惑。明峰原本有些癡迷的上前兩步,突然覺得一股惡寒,忍不住往後退。

「小兄弟,怎麼怕了?」那麗人嫣然一笑,「過來呀。怕我吃了你?」

明峰雖然覺得她相當美,但是自幼讓妖異纏了半輩子,他對於這種帶惡意的妖異特別敏感。說起來,有幾分像是野生動物的直覺。

「那也不見得。」麒麟挺胸縮腹,擺出美女的架式,「誰不知道心宿狐君最愛處男呢?可惜有我在這兒,輪不到妳稱艷罷了。」

只見兩個女子越來越美,越來越艷,艷到光芒四射,明峰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花花。

美到讓人盲目,原來是美豔的極致啊…

幸好蕙娘遞了副墨鏡,不然他非瞎不可。他瞠目看著這場詭異的鬥法,最後心宿狐搖搖欲墜,掩面大叫,「可恨!可恨!我艷冠群芳數千年,居然敗給妳的『背景千花萬朵網點大法』!」

明峰的臉龐不禁掛了幾條黑線。只見麒麟身後變換著各式網點描繪出來的奇珍花朵,真像是少女漫畫的主角。

其實這是很可怕的啊啊啊啊~

「星君,鬥法妳也輸了我。」她非常趾高氣昂的背著沉重的大朵玫瑰,幾乎塞滿了半個大廳,「還是聽我的勸告,快快住手吧。女人要當禍水的年代已經過去,妳以為長得美一點就是妲己再世了?人神殊途,人間自有人搗蛋,輪不到妳們啦。」

「哼,我也不過輸了一局,妳以為天天過年的?」心宿狐很傲的一揚首,「要知道,我可是有王母之令,下凡來擾亂世間的。誰讓這個小島的國主惹惱了她老人家?妳要收我,也得先問問我的靠山!」她杏眼圓睜,非常大氣的拍起桌子。

「妳說國主惱了王母,」麒麟收了玫瑰,好脾氣的開始談判,「那可是清光緒年間的事情。現在都是民國若干年了?當時的國主死得骨頭都好打鼓了,現在才追討舊債會不會有點晚?星君,妳下凡也不是遵了天帝的諭令,只是仗著王母靠山硬而已,我好生對妳說,妳也給奴家一個面子…」

這一開談判,足足談了兩個小時有餘。起初還有些驚嚇,後來越聽越無趣,真的比什麼高峰會議還無聊百倍(雖然無聊的程度是差不多的)。起初還站著聽,然後他和蕙娘一起坐著,實在坐不住,兩個人(對不起,一人一式神)摸到人家的廚房開始做蛋糕、泡紅茶。

等蛋糕烤好了,大家坐下來休息吃點心喝茶。吃完了,繼續「談判」。

「…星君,我敬重妳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好言相勸多回,妳到底要怎樣?」耐性很好的麒麟終於有點動怒了。

「妳是什麼東西?」心宿狐一拍桌子,「輪得到妳勸我?」

麒麟的耐性終於耗盡了。她不顧自己穿著隨時會曝光的長裙,一跳跳到桌子上,很流氓的將長裙一翻:「既然妳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妳: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迷人又可愛的反派角色…」

突然一陣雷閃電光,夾雜著高分貝的「哇哇哇哇~」,只見一神人狼狽不堪的揮手,「住口!住口!老孫知道了,知道了!妳別念了,別念了聽到沒有?」

「太祖…」麒麟揮揮手,笑咪咪的打招呼,只見那個神人哇呀呀的大嚷,把她的問候打斷了。

「夠了夠了夠了~」神人雙手亂揮,「我知道了知道了!又是什麼事?!」

…這是請神?明峰嚇得坐在地上。他也知道怎麼請神,但是頂多能請到神通力就很強了。這可是貨真價實,一點打折也沒有,將神明請下凡欸!!

為什麼那種蠢到爆的卡通對白可以請神啊?為什麼為什麼啊~~~

「大聖爺,」麒麟滿臉無辜,「心宿狐無詔下凡擾亂人間…」

來者果然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他惡狠狠的瞪了心宿狐一眼,星君被他一嚇,雙膝癱軟跪下,掙扎的回答,「…大聖爺爺,我我我,我可是有王母的懿旨的。」

孫大聖抱著腦袋發燒,細聲咬牙對麒麟說,「…妳一定要惹後台這麼硬的?!」

麒麟一攤手,「那就沒辦法了。」她蹙起秀眉,足踏禹步,拈著手訣,「既然妳誠心誠意的問了…」

「哇呀呀~哇哇哇~」大聖爺大嚷大叫的亂她的「咒」(若那算咒的話…),「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莫念!莫念!」

他氣得從耳朵裡掏出金鈷棒,往地上一頓,入地有三尺之深。「那死狐媚子!伸出孤拐來,讓老孫打個五下散心!」

宿狐聽了這話,骨軟筋柔,婉轉嬌啼起來,「大大大聖爺爺…您那棒重,小女子哪挨得上半下?這這這,這不關小女子的事呀,奴家也是聽旨辦事的…王母她…」

「哏!」孫大聖發狠了,「幾時天界輪到母雞司晨了?妳好歹也等天帝那老小子掛了,再拿王母那婆娘壓我!妳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孫鬧天宮的時候,可怕過誰了?現在當了和尚,更是誰也不怕了!有種就去佛祖那兒揭我的短!這擅離天界,干擾諭令,誰的過兒大點,還說不定呢!」

大聖爺火起來,是誰也扛不住的。心宿狐怕了,趕緊化為流光飛走,但還是掃到一點點棒尾風,差點沒把脊背給打斷,這一回去,養傷養了千年還養不回來。王母知道了,也只能咬牙切齒,卻也有些害怕那潑猴的火性,不敢真的撕破臉。此是後話。

趕走了心宿狐,大聖爺頹喪的垂下肩膀,越想越怒。他畢竟聰明智慧,當了這些年和尚,越發圓滑世故了。若不是麒麟掌著他的弱點,他也不肯跟王母對立。

天界的政治關係錯綜複雜,錯個一絲半點可就麻煩大了。怕未必怕,就是黏手。王母心胸狹窄又愛記恨,惹了這婆娘,將來日子更難過了。

越想越生氣,他忍不住哇哇大叫,「一棒結果了妳這孽障就完事了!當初很不該…」

「太祖婆婆,」麒麟笑嘻嘻,「若打殺了玄孫女,最後一點苗裔也就沒了。」

「哇呀呀~」孫大聖暴跳如雷,「什麼太祖婆婆?叫太祖爺爺!!妳好到處去說?妳敢到處去說?伸出孤拐來,妳這欠教訓的死小孩!」

「我可什麼都沒講喔。」麒麟無辜的伸起雙手,「我沒說某神人在當妖怪的時候,化身美女想騙個人吃。我也沒說那時喝酒醉了,人沒吃著,倒是懷了個孩子。我也沒說那孩子是我的祖先…我啥也沒說唷。」

…麒麟大姊,妳這不等於都說了嗎?

只見孫大聖瞪著火眼金睛,一副準備殺人滅口的模樣,明峰倒抽一口冷氣,摀住耳朵,「我啥也沒聽到,啥也沒聽到!」

蕙娘笑著上前解圍,「大聖爺爺,這事兒多少人知道了?就您怕人說罷了。唬小孩兒做什麼?還是回我們家,蕙娘釀了酒,就巴望您來呢。再炒兩個下酒菜,如何?難得您有空,我們可是盼很久了…」

大聖爺本來就是好奉承的,蕙娘一套溫言軟語,說得他火氣全消,「蕙娘啊,妳還像我玄孫女兒一些。那個不穩重的,不知道像了誰了!」

…那種不怕撞禍的個性,不就跟您像了個十足十麼…?

麒麟搔了搔頭,邊打呵欠邊喚「計程車」。還是老胡當班,瞧見是大聖爺,嚇得差點把車開回去。

「需要怕得跟鬼一樣嗎?!」大聖爺吹鬍子瞪眼睛了。

「不不不不敢…」老胡戰戰兢兢的親自下來開車門,「您您您老請上車…」

「說起來妳這女孩子真不像話。」大聖爺坐進來牢騷不斷,「需要叫到鬼車麼?妳當妳誰啊?妳好歹也是個人,被陰氣侵襲久了於己有害。聽說十殿閻羅還時時和妳會酒,有沒有這回事?!是嫌活太長麼?!」

「…太祖婆婆,你年紀大了,養出個嘮叨個性。」麒麟悶悶的回答。

「誰讓妳喊太祖婆婆?!喊太祖爺爺!!」

明峰坐在計程車裡,這才仔細往外望。老天…難怪他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停紅燈的感覺。他們像是借道冥界,才能這樣快速往返。

…這很像是現代版的「百鬼夜行」。他低下頭,不敢看飄在窗外的是啥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一下車,頭暈目眩的,馬上吐了。

「瞧瞧,這才是正經人類該有的反應。」大聖爺發怒,「妳這女孩兒,哪有一點人氣?坐鬼車一點氣色都不改,要妳正經修煉也不幹,要妳平常人似的嫁人也不幹,妳到底想怎樣…?」

麒麟嘆了口氣。若不是怕這樣的嘮叨,她才耐煩一次次的試圖說服心宿狐。不到最後關頭,她哪肯用這種終極手段?讓太祖爺爺這麼念下去…沒完沒了。

當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蕙娘啊,」她哀求,「快把妳的鬼釀拿出來給太祖爺爺喝吧…」

蕙娘會意,笑著將鬼釀拿出來,一開樽,暗香撲鼻,涼洌入心,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她又一手好廚藝,安撫得大聖爺服服貼貼。

「酒也有了,菜也有了。」她溫柔的笑,「蕙娘說個故事,替不入流的酒菜增色罷。」

「嘖,妳這丫頭,次次都要編派我。」大聖爺雖然抱怨著,火氣卻平了些。

蕙娘笑了笑,說了個故事。


話說,某妖神未列仙籍之前,雖有偌大神通,卻也交了一票妖精朋友,學得壞了。雖然習慣吃素,卻也趕時髦吃個人肉什麼的,換換口味。

有時候變成宅院,被迷惑的人若進了門,一口食之。有時候變成美女,勾引行人吃了。當時的妖怪認為吃人肉是很流行的事情,謂之「人獵」。那妖神怕人家笑話,偶爾也吃個人來應時。

這日,他化身美女,勾引了一個書生。這書生帶著家傳的好酒,和這個妖怪美女共歡,喝來喝去,妖怪美女不勝酒力,人不曾吃到,反倒跟書生燕好;天亮書生發現枕邊人成了個妖怪,嚇得逃跑。這妖神雖然可惜沒吃到人,他本來對人肉興趣不高,也就罷了,沒去追。

本來想恢復原形,卻發現無法恢復男身。大驚之餘,發現一夜風流居然有了孽種。指天罵地一陣,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的懷胎九月,等著生產。

臨盆之際,剛好附近孽龍為患,起了大水。妖神強忍著陣痛,散髮赤足,拿著棒子去找孽龍算帳,因為他臨盆在即,力氣弱了,所以那龍被打了百來下沒死,奄奄一息,哭著自願鎮守在江口,永除水患。

散髮赤足的美女在江上痛打孽龍,是百姓們都看到的。當大水退了,百姓集資蓋了「水母娘娘廟」,至今猶有香火。


明峰聽得津津有味,卻看蕙娘就此打住,不禁問了,「那孩子生下來沒有?」

「生倒是生下來了。」蕙娘笑著,「『水母娘娘』乘著龍,半雲半霧的將孩子送到那個姓甄的書生家裡。聽說回去的時候,還頻頻回頭拭淚呢。」

「拭淚可是萬萬沒有的!」大聖爺咬牙罵了起來。

「爺,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問。」麒麟喝著酒,「那妖神本領那麼大,一塊血肉而已,不至於墜不下來吧?何必忍辱含氣的生下來呢?」

孫大聖愣了愣,搖晃著酒杯。那碧陰陰的鬼釀在白玉杯裡蕩漾著。「…因為太可恨了。」

的確,實在太可恨了。不過數日罷了,就有了心跳。月餘就有了元神,知道要依戀母親。就是太可恨了…可恨他一個男兒身,卻經過了這種相依為命的婆娘日子。

懷抱在懷裡,那肉兒會哭會笑,眼底映著整個天光。

就是可恨…太可恨的可愛啊…偶爾傳下的一點種子,居然在人間過了千代,綿延不絕,成了他最後的牽絆,總是要回頭眷顧。

可恨,太可恨了。

「因為可恨啊…」麒麟笑笑,「的確是這樣可恨又可愛的世間。玄孫女彈個琵琶,為這樣的夜色做個註解吧。」

她早脫去了晚禮服,洗了胭脂。散著還漂蕩花香的長髮,赤著粉嫩的足,穿著細肩帶運動上衣和短褲,只懷抱著古舊的琵琶,錚錚然,聲聲哀戚。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姿容,卻異樣的協調、美麗。和冉冉直達天聽的琵琶聲,融蝕在大氣裡的青草芳香,渾然成一體。

幾千年過去了,月還是相同的月,雲還是相同的雲。琵琶,也還是相同溫柔的哀戚。

真是古典風雅又感傷的月夜。

…………

只是這古典風雅也太短了。不到一個鐘頭,兩個喝醉的爺孫,開始大吵大鬧,死命彈著琵琶,還吼著唱,「脫掉脫掉,通通脫掉~」

儘管蕙娘拼命勸阻,他還是讓這對「不莊重」的爺孫灌了很多很多酒…

幾乎醉死的時候,明峰哀叫了。

「…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6:22 PM

第二章 最強之咒?!

解決了心月狐以後,沒幾天,蕙娘帶著明峰忙進忙出的,只是亂著整理行李。

明峰不知道算是認命了還是絕望了,悶聲不響的跟著蕙娘忙碌,但是看行李越打越多,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是怎樣?」他連自己的行李都得打包,「要搬家?」

「什麼搬家?」蕙娘賢慧的將紙箱貼上標籤,「是回家啦。」

………這天天鬧妖怪的廢山村不是麒麟的家?

「回哪兒啊?」他糊裡糊塗的幫著搬,「我以為這裡就是她的家了…」

「噗,」蕙娘笑出來,「咱們麒麟大人滿世界亂跑,到底還是有個家的…這都城有能人管理,她只算是個小客居。若不是你來了…她沒得收妖,天天嚷悶呢。也難怪,活動慣的人了,是不能太安逸。每次休假她都得病上一場,幸虧你來了,不然非病倒一陣子。」

「病?」明峰沒好氣,「是病酒吧?妳能不能叫她別抱著酒瓶睡覺啊?!漂漂亮亮的女孩兒…抱著瓶月之露像什麼樣子?!我看她是有病,這病叫酒鬼!天啊,這也是個學道的樣子?…」

「酒肉腸間過,佛在心頭坐。」精神委靡的麒麟抱著空酒瓶進客廳,還是穿著細肩帶短褲,又披著皮大衣。現在他知道這不是麒麟耍帥,而是起床懶得換睡衣,隨便拉了件大衣披著。

「我餓了。」她很大牌的往沙發一坐,沒精打采的哀怨。「明峰,我要荷包蛋火腿和煎得嫩嫩的漢堡肉。早起喝日本酒不太好…給我一杯啤酒吧。」

「醉死妳算啦!」明峰很氣,「妳幹嘛不泡個啤酒浴?洗澡醉死一兼兩顧!」

「你若幫我弄的話,泡泡看也可以。」麒麟打了個大呵欠。

明風氣得發怔,他轉頭對著蕙娘嚷,「我受不了了!!我這就回總部要求調職~我是聽說她是個高手,本事大得很!妳看看她這樣兒…」

嘴裡一面罵著,卻還是走到廚房開始做早飯。

蕙娘心裡暗笑,「別這樣,她本事的確很大…工作壓力也很重呢。她每工作四年,才休息一年。工作的時候,滴酒不沾。累積了四年的酒癮…你就讓她散散心吧。」

「什麼工作那麼緊張?」明峰牢騷滿腹的煎荷包蛋,「像是擒拿十大槍擊要犯那麼了不起…」

「那輪不到我們管。」蕙娘幫著切火腿,「她主要是管精神異常的魔、墮落的神仙,膽大妄為的妖靈,在世界各地犯下的恐怖行動。」蕙娘笑了笑,從冰箱拿出牛奶,「她是這方面的談判專家,也是帶頭攻堅的高手。」

「…什麼?」明峰瞪大了眼睛,「紅十字會沒人了嗎?派到她?!」

「你別拿休假時的表現當標準嘛。」蕙娘好心的提醒,「你的蛋快要成了皮鞋底了。」

沒好氣的做好了早餐,看見她病奄奄的撥著盤子,厭惡的推開牛奶,「我的啤酒呢?啤酒啤酒啤酒~」大吵大鬧的拿湯匙敲盤子。

…這個爛酒鬼會是談判專家兼攻堅好手?你讓我死了算了。

「我想跟從的是嚴謹的道術老師啊~」明峰吼了出來。

「她的七十二地煞數可是祖傳的正宗唷。」蕙娘笑咪咪。

明峰只感到一股惡寒。想到那個把他當蟋蟀灌,險些醉死的大聖爺…

「…這種『正宗』還是算了…」

本來打電話回紅十字會大跳大叫,就是想要回去重新找份適合的工作。哪知道那個洋鬼子老師一陣乾笑,「…一來是目前沒有缺,連圖書館員都有了。二來…」

「啥?!」他感到一陣絕望,連圖書館員都沒得做?

「再者,」洋鬼子老師咳了一聲,「禁咒師對你很滿意。」

「蝦瞇?!」明峰暴跳如雷,「媽的,我來這兒她什麼也沒教我…她對我的廚藝很滿意是吧?!我又沒打算當廚師!」

「不,」洋鬼子老師冒汗了,「她對你吸引妖怪的本事很滿意。」

「…你們把我當什麼,妖怪專用捕蠅紙嗎?靠~我是要學習正宗的道術,道術!你們你們…」

「別這樣發火嘛…」洋鬼子老師陪笑,「她手下也教出不少好學生。只是剛好現在她在休假,是比較散了些…」他想了想,「欸,你還記得『三角洲大騷動』嗎?」

「我的『裡世界史』念得很好。」明峰沒好氣。

他當然知道那回事!百慕達三角洲自古以來都有妖魔作祟,擄掠的人類數量驚人,紅十字會對此傷透腦筋,還是二十世紀末派遣了特種部隊消滅了盤據已久的妖魔軍團。

「講是講特種部隊,」洋鬼子老師抹了抹汗,「事實上那隻特種部隊也只有一個人和一群式神。你不了解…你跟隨的老師可是擁有最強的咒。一個字就可以讓妖魔軍團灰飛煙滅。」

一個字的最強之咒?

他掛了電話。他跟這個洋鬼子老師學習了幾年歷史,知道他雖然滿臉笑容,遇人就親愛的、甜心滿嘴甜言蜜語,為人倒是很方正,不會信口胡說。

那個爛酒鬼會最強的一字咒?

他蹲在張著嘴呼呼大睡的麒麟身邊看了半天,實在看不出這個流口水的少女有這種本事。

「最強的咒?」蕙娘被他問得不好意思,吃吃的笑了,「是有這麼回事。先別管這個…來幫我打包吧。」

她不願意講,卻一面打包一面笑個不停。

這群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越是這樣,越勾起他的好奇心,也就暫時打消了離去的念頭。即使她們還是叫了鬼車來搬家…他還是強忍住暈車跟去了。

雖然一到目的地就吐了。

「…這是哪兒?」他頭暈目眩的抬頭張望,只見修剪整齊,像是個大公園似的,還有個舒服的洋樓。

「中興新村。」蕙娘將行李往屋裡搬,「小明峰,快幫著搬呀~」

「…我們住這裡嗎?」他愣了一會兒,叫了出來。

「可不是。」蕙娘殷勤的對著還在揉眼睛的麒麟說,「主子,我們到了,先進屋睡吧。」

她丟了滿屋子狼藉,就先鋪好了麒麟的床,還先開了空調,這才服侍像是廢人似的麒麟睡下。

「妳會不會對她太好了啊?」明峰生氣了,「妳瞧瞧她!跟癱瘓了有什麼兩樣?妳幹嘛跟這種廢人?!她是把式神當什麼呀~」

如果他有這樣高貴美麗的式神,他才不會這樣罔顧神權哩!

…是說,他能夠招式神的話…

蕙娘笑了笑,一雙美麗的眼睛閃著靈動的光,「…你真是個好人。就跟麒麟一樣…」

「我才跟她不一樣!」

她一面整理行李,垂頭笑了會兒。「…怎麼說呢?我會認她為主,實在是因為…她很強。不,我不是說法術的強。論力,當初她收我的時候,也才國中畢業,能力還不穩定,再說,她也不過是跟著父輩去大陸掃墓,手邊空空沒有法器…怎鬥得過我這修行八百年的大殭屍呢?」

明峰差點跳起來。他出生道術世家(雖然說家業衰敗…),多少還是有點見識。殭屍通常是無知無識的妖異,怪力驚人,但不登大雅之堂。然而潛居修行、保有靈識的殭屍可就不同了。因為曾為人身,能夠照道術修煉,卻屬妖類可行採捕,每吃一人就可增加功力,能夠修過百年就已經很棘手了,何況是八百年的殭屍!

原本以為她是鬼靈,沒想到是殭屍!他嚇得貼在牆壁上,只能喘氣眨眼。

「怕什麼?」蕙娘噗嗤一笑,「要吃你,還留到現在?我自願來跟從麒麟以後,就誓願不再吃人。論修行,也夠了,殭屍怎麼修都不成正果;論飲食,什麼不能滋養,非吃人不可?」

她的目光悠遠,「來罷,勤快些。我們趕緊把東西整理整理,說個故事給你解解乏吧。」


要說我是怎麼變成殭屍的…我倒也不很記得。但是前世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宋朝時,豪富間頗流行「廚娘」。所謂廚娘,倒像現在的主廚,只是更清貴了。若是做得賓主盡歡,人人讚嘆,是得宣出廚娘當眾打賞。一等廚娘的架子,可比那五六品的小官還大些,往來皆顯貴,怎能不顯出泱泱大度的樣子?

真正的廚娘並不下廚,只是吩咐指揮。要能吩咐指揮,自己手上的工夫也要有一些,在當時,我也算是色藝俱美,名動京城、數一數二的廚娘了。

只是你知道,人若醉心於某事某物,過分執著,就會漸漸入魔。起初只是用雞鴨牛羊,漸漸的,非魚翅熊掌不入菜單,然後又覺得這些富貴食物俗了,開始蒐羅奇珍異獸,天下能用的食材,都讓我用盡了…

想來殺孽過重,所以招了邪祟在心…

最後用了人家打下來的胎兒,喚做「紫河車」。用了一陣子…覺得味道太淡,買了嬰兒來做菜。

現在想想,那時像是讓饕餮附了身,只是狂著廚藝。買來的嬰兒不滿足,我又想殺了婢女,就因為她手膀子好入菜,結果讓婢女逃生,東窗事發,被抓到牢裡。

在牢裡哪有廚房讓我做菜?我終於忍不住這種煎熬,用衣帶上吊了。

也不知道昏暈多久,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亂葬岡裡。只見十爪烏黑,刨開棺材像是刨豆腐似的。好久以後才知道我自己死了呢,那時哪想到這些,只知道我又可以做菜了,高興得不得了。

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烹煮,漸漸了解自己成了殭屍。成了殭屍算什麼呢?能做菜才要緊。若是讓道士收了,我還想做菜麼?所以就混跡人群,小心翼翼的度日…



明峰聽得嘴巴闔不起來。他說不定是第一個聽到殭屍告白的人類…不不不,麒麟應該也聽過,他是第二人。

「後來呢?」他真聽到傻了,扛什麼衣櫥鞋櫃都沒感覺。

「然後麼?」蕙娘打點著廚房的餐具,「然後我遇到了麒麟…」



那一年,麒麟國中剛畢業,陪父輩回鄉掃墓。

那時蕙娘隱姓埋名,安靜的在鄉間開了家小小的餐館,誰也不知道這個廚藝極佳的廚子是個殭屍。

麒麟卻吃完了整桌菜,摸到廚房,倚著門框瞅著蕙娘。

被她看得發毛,蕙娘陪笑,「小姐,餐點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好吃得很,非常好吃。」年紀尚幼的麒麟眼睛清澈的讓人不敢直視,「但是這菜…很寂寞啊。寂寞得讓人發狂。」

蕙娘呆望她好一會兒,早就不會跳的心,居然發痛起來。

「用什麼食材…妳也不會滿足吧?」她滿眼的悲憫,「因為廚房不是一切。除了廚房,這世界很大,妳看過沒有?」

廚房,不就是一切嗎?她打出生就該當廚娘,三歲就開始拿菜刀。這是她唯一知道的地方,也是她唯一敢去的地方啊!她生存的意義,她的一切…

「這才不是一切。」麒麟把她手裡的菜刀拿起來,溫柔的摸著她的頭,「這世界很大,妳看過沒有?」

「…沒有。」她呆呆的回答,「我沒有。」

「妳要跟我走嗎?」麒麟溫柔的抱住她。

「…我跟妳走。」

「…然後呢?」明峰茫然的問。

「我跟她走了呀。」蕙娘很滿意的看看整理好的房間。

「…就這樣?!」喂~三言兩語就把妳騙走了,妳有沒有點殭屍的自尊哪~

(是說,殭屍的自尊是什麼…?)

「你還小,不明白啦!」蕙娘咯咯笑,「這是很強的咒啊。」

「…哪裡?哪裡啊?!我怎麼沒聽到啊~」他莫名其妙的抱著頭。啊啊啊~好難明白啊~

「溫柔的話語就是很強的咒語啊。」蕙娘正經的豎起食指。

「…妳不要學麒麟都拿『陰陽師』來虎爛我~」

被蕙娘哄了半天,他還是不知道麒麟有什麼最強之咒。

他到底也絕望了,有些兒自暴自棄,反正「照顧」麒麟很簡單。她只要有飯吃、有酒喝、有床睡,這樣就是一天了。偶爾有被吸引來的妖異或妖怪,她會興致勃勃的跳起來「玩」可憐的妖怪。

真的很可憐…總是把妖怪揍個半死,就晾在門外的曬衣竿上,等妖怪回氣了,忿忿的衝進來,她再粗暴的把它打個半死,繼續晾在外面…

據她說,因為心情好,所以不用念咒。

「…妳是不是把打妖怪當成運動項目?」明知道妖怪是想把他吃下肚,他還是忍不住同情這些倒楣的妖怪。

「沒錯。」她頗遺憾的搖搖頭,「怎麼搞的?我都手下留情了…它們不會再去邀些幫手喔?所以說,不管是人或者是妖怪都要有朋友嘛!平時可以談心,打架的時候可以助拳…」

…朋友不是這樣用的吧?

明峰頹下雙肩,深深的嘆口氣。「…我去買菜。」他還這麼年輕,身後已經有了哀怨的陰影…

「啊,蕙娘陪你去吧。」雖然打得不太痛快,但是啤酒還是要痛快喝的。

「…蕙娘再烤妳要吃的乳豬。」他實在無法忍耐了,「妳非把冰箱吃得五窮六絕不可嗎?妳正在吃最後一塊起司了!」

「可以的話,我也想有下酒菜啊。」麒麟不大滿意的皺眉,「要不是什麼都沒有,我怎麼會委屈吃起司?」

…冰箱什麼都沒有,是哪隻母蝗蟲害的?妳到底把東西吃到哪去了?身上沒有三兩肉…妳這根本就是糟蹋糧食吧~

「我走了。」他頹喪的推著菜籃出去。為了不肯搭鬼車,他硬凹了一輛摩托車。

這小子很有趣,就是嘮叨了點…為什麼她認識的男人都這麼嘮叨呢?麒麟搖了搖頭,「蕙娘~明天鬼門開喔!妳要跟著明峰跟緊一點…」

正在烤乳豬的蕙娘伸出頭來,「今天就是鬼門開了吧?咦?明峰呢?他到哪去了?」

「…啊啦…害啊…」在美食和懶惰當中掙扎了一會兒,「乳豬要烤好吃一點喔。」

她懶懶得站起身,招了鬼車。「我去把那小子帶回來,省得他成了別人的烤乳豬…」

明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的確很高興。從來沒看過這麼適合的誘餌…這種資質,根本就是採補妖的夢想。雖然她本身也是這樣的…但是兩個氣相同的人引起的效果不是相加,而是相乘。

不用出門就有妖怪沙包打,多好啊!但是在這個方位不利,時間不對的時候,讓他一個人亂跑…

萬一被別人吃了,她會很困擾。

「老胡啊…開快點。晚點他就變成別人的盤中飧了…」


明峰騎出了中興新村才覺得有點奇怪。經過了熟悉的十字路口以後,他就覺得景物很陌生,路上的行人也很詭異。

到處都在排隊,站在馬路邊就開始吃流水席。最近有選舉嗎…?好像沒有欸。抬頭看路牌,也很詭異。什麼陰水路、刀山二街…唔,台中有這地名嗎?

一停紅燈,他低頭想把地圖拿出來…怪了,怎麼都騎不到菜市場?旁邊騎著機車的可愛小姐一直對他笑,他瞥見了,也靦腆的笑了笑。

那個可愛小姐乾脆對他眨眨眼。

我麼?他轉頭看看,發現停紅燈的人都在對他笑。

台中真是個友善的城市。

「請問…菜市場要往哪兒走?」他不好意思的收了地圖,「我剛搬來不久,找不到路…」

可愛小姐扯了扯他的袖子,「你過來,我載你去…」

「喂,為什麼是妳載?我啦我啦,我載妳去…」「不不不,我的車比較舒服,我載你去!」同樣停紅燈的機車騎士們七嘴八舌的吵起來。

…台中這城市也太友善了點。

「我自己騎去就好了。」他有些著慌的擺手,「不過是買幾斤肉…」

「肉?」可愛小姐笑得更開懷,指甲幾乎掐進他的手臂,「這不就有上好的肉嗎?」她臉一變,非常猙獰的撲過來。

明峰一嚇,淒慘的尖叫一聲,不由自主的猛催油門,立刻就翹起孤輪,歪歪扭扭的從車水馬龍的馬路衝了過去。

他完全不敢回頭看,只是猛衝,慌不擇路的結果,讓他撞上了安全島。

頭暈目眩的掙扎起來,幸好只是擦傷…但是他也不得不往後看了。

只見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獰笑著緩緩逼過來…

一摸口袋,馬上絕望了。他忘記咒語就算了,還忘記補充火符…這下子真的死定了!閉上眼睛,他實在不忍心看著自己的末路…

「喂,斬節點。」那懶洋洋又不開心的聲音很熟悉,「我家的蒼蠅紙是給你們隨便吃的?」

只見麒麟披著皮大衣,很有氣勢的攔在前面,「多少尊重一下好不好?所謂打狗也得看主人…」

明峰忘了害怕,「喂~誰是你家的狗啊!」

「到嘴的肉,哪有讓妳三言兩語就打發的!」眾鬼喧囂起來,「妳在陽界囂張就算了,冥界輪得到妳嗎?!滾邊去!」

「太不把我放在眼底了!」麒麟大怒,「我以太祖爺爺美猴王的名義起誓~~~非滅了你們不可!」

雖然聽聞過麒麟的威名,但是明峰誤闖冥界,陽人在冥界裡也不到一半法力,鬼眾又多,「怕妳怎樣?正嫌一個不夠吃!大夥兒上!當作普渡吧~」

眾鬼一湧而上,烏鴉鴉真如狂濤洶湧一般,正在命懸一髮之際…

只見麒麟不慌不忙的拿出擴音器,大喝,「滾~~~~~」

這聲怒吼加上擴音器的幫忙,真如兇器一般,狂風似的吹散了鬼眾,連街道的房子車子都像紙糊的似的片片翻起剝落,方圓百里內成了一片白地,滿天車啊房啊鬼啊亂飛。

她豎起中指,「呿,早跟十殿閻羅說過了,別圖省錢,城市還是石頭磚塊蓋的好。弄這什麼紙糊的房子車子…」

…是,他見識了麒麟最強的咒語。

驚魂甫定的回到家裡,他馬上衝去打電話,歇斯底里的對著洋鬼子老師大吼:「快快解雇了那個圖書館員!我寧願回去當圖書館員~救命啊~」



「其實也真的是資質優秀,」腆著肚子差點撐死的麒麟躺在沙發上,「別人觀落陰,還要擺壇設案,最少也得抱個貓泡個腳什麼的…哪像他這樣,騎個十字路口就可以騎到冥界去的。肉身直接觀落陰,真是了不起的才能。」

狠狠地打了個飽咯,「好難過喔…蕙娘,我要胃藥…」她癱在沙發上不住呻吟。

蕙娘端上胃藥和開水,「…誰讓妳吃了整隻烤乳豬呢?」聽到廚房裡明峰憤怒的洗盤子聲,蕙娘也笑了,「妳真壞!人家那種體質煩惱死了,妳打趣他不說,還讓他的體質變本加厲了…」

「什麼?!」明峰從廚房探出頭,氣急敗壞的,「難怪我覺得情形越來越嚴重!妳妳妳…妳搞了什麼鬼?!」

「我才沒有。」麒麟呻吟一聲,「只不過體質相同的人會因為互相吸引加成,可以讓你的氣更濃郁、更美味喔…」

匡的一聲,明峰在廚房裡打破了一個盤子。

「…什麼?」他尖叫起來,「只要我離開妳就會好了吧?!」天啊,他要趕緊打包行李逃走了!

「可以啊。」麒麟呻吟著趴在沙發上,「只要你能讓小雞回到蛋殼裡面重新當雞蛋就可以了…」

「認命吧,麒麟姊姊會罩你的…」蕙娘吃吃的笑。

…………他這一生都完了…

「小明峰,甜點呢?我還沒吃甜點啦!我要吃慕斯搭配冰涼涼的香檳!我的甜點甜點甜點!」麒麟鬧了起來。

「…主子,你會把肚子吃壞了…」

「放心,我裝烤乳豬和甜點的胃是不相同的。我的甜點甜點甜點~」

…其實蕙娘不是殭屍,妳才是妖怪吧?對吧對吧?

「撐死妳好了~~~」明峰發出非常絕望的叫聲。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6:30 PM

第三章 擁有魔物的卡片

「蕙娘~~」癱在二樓床上的麒麟拉長了嗓子,「別讓明峰晾我的內褲喔!太便宜他了…」

站在草地上正在晾被單的明峰發昏了,「…靠!為什麼我要晾妳的內褲?!妳會不會想太多啊?!」

「啊…」她從床上滾下來,掛在欄桿上,「你不要藉機偷洗我的內褲。讓男人摸過我不敢穿。」

明峰氣得發抖,「妳真的是女的嗎?!是女人就自己洗自己的內褲,不要讓蕙娘和我忙個賊死!妳這個任性又懶惰的女人~~」

「好了啦…」蕙娘溫柔的勸著,「麒麟害羞,她的意思是不要讓你太累啦…」

「我沒有喔。」她掛在欄桿上,有氣沒力的拌嘴。「男人生來不服侍女人,那男人這種生物的生存意義在哪?」

「…妳聽聽看,蕙娘~~妳為什麼要跟這種破爛主子?這種女人沒有一點女人樣子!」他眼淚汪汪的逼上去,「為什麼妳這麼溫柔勤快,那傢伙只有臉皮還像女人…要娶就得娶蕙娘這樣的人,千萬不要有瞎了眼的男人娶樓上的那一個…」

…明峰,我是殭屍。是可以嫁誰啊…

蕙娘苦笑著摸著他的頭,「乖乖,她只是嘴巴壞一點。麒麟的心地很好啊…」

他乾脆抱著蕙娘大哭,「我受不了啦!我今天就要回紅十字會去~」

麒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掏出床頭冰箱裡的梅酒。「小子,現在不流行勾起女人母愛把妹的老套了。」

「妳~~」明峰氣得話都不會講了,指著她大跳大叫。

蕙娘默默的把衣服晾好。自從明峰來了以後,熱鬧好幾倍…真像大聖爺長住在這兒一樣。

她突然有點懷念以前安靜的日子。

***

他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不趕緊打包回紅十字會。就算圖書館員沒得做,憑他在校的優秀成績,最少也可以撈個文職幹吧?

但是他就是有點兒不服氣。

大家都誇那個懶斷骨頭的笨女人本事如何如何的大,好吧,她是很行。但那也只是她本身能力很行,不是靠道術的力量,只不過借道術之名,弄點似是而非的噱頭。

他這個正統茅山派傳人是萬萬不能夠承認的!

(雖然他不知道不承認和不離開有什麼關係,也不知道每次辭行的時候麒麟就對他下言靈。其實明峰是很可憐的,被麒麟看上了…他的資質。南無…)

只是每次削一大籮筐的馬鈴薯時,他都會氣餒的想著不如歸去。

唉…烤箱烤著杏仁餅乾,手裡削著馬鈴薯…他越來越像是家庭煮夫了。嗚嗚,他才二十一歲欸,為什麼已經被那死女人折磨得像個歐吉桑…

我好想休假啊~

「…我在休假中!」

麒麟的咆哮差點讓他削了手,正在削紅蘿蔔的蕙娘拍拍額頭,「唉,又來了…這些官僚真煩…」

「別這樣,禁咒師,如果您不管的話,自殺的死亡率會越來越高的!求求您大發慈悲…」一個年輕卻又有磁性的男聲響起,聲音很是焦慮。

「早知道就別幫你們了。」麒麟老大不耐煩,「幫了一次就像是欠你們似的。不是跟你們說過了嗎?只要禁止信用貸款就好了。這才是大病根…去了這個病根才是治本的方法啦…」

「麒麟大人!您明明知道這不可能…」

「囉唆!不可能就一定會死人啊。老是來煩我幹嘛?死又不是死我家的人,吵三小?告訴你,老娘不幹那種治標不治本的麻煩事情啦!」

「麒麟大人…」

「煩死了煩死了…」麒麟一面發著牢騷,一面推門進廚房,「杏仁派能吃了嗎?我好餓啊…」

「…妳中午吃了三大碗公的炒麵,現在才幾點啊?」明峰罵了起來。罵歸罵,他還是氣呼呼的打開烤箱,把杏仁餅乾拿出來放涼。

「三點了啊!該是吃午茶的時間…」她捧起一整個烤盤的小餅乾,像是不覺得燙似的,一面開了冰箱,在腋下夾了一瓶冰透的葡萄酒。

「喝午茶還拿酒做啥?」明峰阻攔不及,平常懶得像是廢人一樣的麒麟,突然敏捷的像是猴子一般,端了糧食就往窗外一跳。

「咿~」她做了個鬼臉,「這就是我的茶!反正都是液體…別計較了…」

幾個起落,她逃了個無影無蹤。

從客廳追進廚房的男子,只能愴然的看著了無蹤跡的遠方。

幾片落葉飄下,徒增幾分尷尬的淒涼。

「呃…這位先生。」明峰起來招呼,「要不要喝點紅茶?我已經泡好了…反正吵著要喝茶的人已經跳窗逃逸了。」他扁了眼。

這位帶了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男子很客氣的謝了坐,「啊…您是禁咒師的學生吧?幸會…」一面把名片遞過來。

學生?是打雜的吧…但是學生和打雜的…學生比較好聽點。

只是有這種老師真的很丟臉。

低頭看著名片,都市計畫處,林雲生。再看看地址…欸?是個在總統府辦公的公務員!

「您是…」明峰抬起頭,「您是裡世界的…」

「我是政府對裡世界的窗口。」林雲生很恭謹的點頭,「還沒問您貴姓。」

「我姓宋,宋明峰。」終於遇到知書達禮的人類,他心裡說不出有多感動,感動得幾乎含淚,「再來一杯茶吧?」

「茅山宋家?」林雲生鬆了口氣,「說起來算是同道,我是白蓮林家的。」

明峰啊了一聲,更覺得親切了。白蓮教在台也有傳人,雖然跟茅山派像是兩個難兄難弟,凋零的差不多了,但還是比尋常人親近些。

「難怪您當得起政府窗口。」明峰把藏起來的杏仁餅乾拿出來,「請用請用。」

「哪兒話,有辱家風…我這不成材的後人,只剩一點點靈力,還可以看看,其他的是啥都不會了。只是還記得祖訓,當個勤謹的公務員罷了。」

看他樣子是個老實認真的人。啊啊~好久沒看到正常人啦~

「…林家也頗有些能人,又何必來求那個女…咳咳咳,求我師父?」

林雲生為難的低了頭,「…實話說,林家是還有些弟子,但是這事兒非同小可,讓人摸不著頭緒。似妖非妖,似魔非魔。每隔幾年就知道要出事了,但是我等能力低微,只能略有感應,眼睜睜的看著死亡率節節高升罷了。」


原來,每隔幾年就會莫名的出現自殺高峰期。雖說社會文明進步,產生許多副作用,憂鬱症或躁鬱症的患者有增無減,但是平日倒還能維持平和。

不過每隔三五年,就像是發作了流行性感冒似的,一窩蜂的人拼死鬧自殺。雖然說新聞媒體都還能含糊掩飾,但是統計數字卻非常觸目驚心。

「四年前,實在鬧得太可怕了,死法又五花八門,短短兩個月,全島死了上萬人。實在破史上新高。我等束手無策,只好來哀求禁咒師。幸好她發了慈悲,這股熱潮才退燒了。但是…」他欲言又止。

「又來了嗎?」明峰也覺得驚心。

「是。又來了。這次比上回更厲害許多,短短半個月死了一萬五千人。想拜託禁咒師,偏偏她氣我們不聽她的,死都不肯幫忙…」

「聽她的?」明峰呆了一下,「…禁止信用貸款?」

「對。」林雲生無可奈何,「這怎麼可能?而且信用貸款跟自殺率有些什麼關係?又不是個個自殺的都去借了錢。禁咒師忍心不管,我怎麼能?考進這國家機器,本來就不是圖個鐵飯碗而已。我們白蓮林家,對這世道還是得負點責任啊…雖然我什麼法術也不會,也不能夠這樣眼睜睜的看著百姓這麼死。我是見過死者親人哀痛欲絕的啊…」

他抱著頭,痛苦莫名。

這人的人格,真的很崇高啊…明峰按著他的肩膀,正氣道,「林兄,咱們好歹也算是同道。我也不敢說能做到什麼…但是我會盡力,好嗎?你先回去吧…那個死鬼靈精…咳咳咳,我是說,我師父。我師父那兒由我來說服好嗎?你在這兒,她活像個地裡鬼…咳,我是說她無所不知,說什麼也不會回來的。」

「宋老弟!」林雲生感動得熱淚盈眶,「果然是宋家的熱心漢子!這一島生靈都在你手裡了!老哥替全島的黎民百姓謝過了!」

「老哥!」「老弟!」兩個熱血漢子抱頭痛哭,蕙娘鎮靜的削完了紅蘿蔔,又拖過一籃菜頭開始削。

幸好她是殭屍,不怎麼需要飲食,肚裡沒吃了什麼。不然看這兩個熱血到要奔夕陽的男人摟摟抱抱…她怕肚子裡的食物也忍不住要奔了出來。

那可是很傷胃的。

蕙娘默默的煮著咖哩飯,飯桌上的爭吵已經吵過一個鐘頭…大約是一頓飯的時間。她嘆了口氣,把咖哩飯端出去。「吃飯了。」

「我餓死了!」麒麟柳眉倒豎,「要吵也等我吃過飯再吵!」

「等一下!」等她吃飽還有什麼戲唱?當然要等她飢餓難耐的時候才能逼她就範啊,「妳也想想全島的性命都在妳手裡…」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麒麟拼命搖著頭,拿出連續劇女主角的氣魄來抗拒。

「…不聽是吧?」明峰只好打出最後一張王牌,「我本來要告訴妳,飯後點心是冰透了,我手工揉的天然愛玉冰。既然妳不聽…」

握著湯匙的麒麟咬牙切齒的發怒,「…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屈服。」

「還有我剛弄到的,新鮮剛搾、冰得牙齒發酸的生啤酒。」明峰冷笑,「妳也知道我藏東西的技巧是不輸人的!」

忍了又忍,千忍百忍,麒麟抱著腦袋大叫,「我只能給你一點指示!其實你也可以自己查辦的!」

這樣的結果雖然不滿意,但是勉強可以接受了。「妳會指導我吧?」

「我會!我會!」她拿著湯匙拼命敲盤子大吵大鬧,「愛玉冰!生啤酒!快拿出來拿出來~」

…什麼偉大的禁咒師?鬼才信!看她連吃了三大盤咖哩飯,又吃了一大盆的愛玉冰,抱著那小桶生啤酒的時候…

明峰覺得很難尊敬這種女人。

「吃也吃完了,總可以告訴我了吧?!」明峰吼著。

麒麟滿足的大嘆一口氣,「提示我早就給你啦。」

啥?她幾時提到食物以外的話?「…妳想說吃進肚子裡就可以賴帳?」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是那種賴皮人?」麒麟把粉嫩的赤足大方的擱在茶幾上,「我不是說過,『禁止信用貸款』就可以去禍根嗎?」

「…這是哪一國的提示啊!?」明峰氣得要冒煙了。

「欸?你早晚都得獨當一面的啊。難道事事都要長官提示?這是個好機會,能夠讓你磨練磨練…反正是小事一樁…」麒麟開始打呵欠。

「…其實妳只是懶吧?」明峰氣得發抖,「講那麼多好聽話,妳只是懶骨發作而已吧?!」

「呃…這樣都被你看出來了。以後怎麼搪塞你你呢?我爬到床上去好好想想好了…」

「甄麒麟~」明峰怒吼了,只是語氣多了幾許絕望。

為什麼他要跟到這種鳥大師…他除了無語問蒼天,是還可以做什麼?不過,也不能說麒麟對他不好。為了怕他沒事又肉身下了冥界,所以她倒是給了護身符,保護他的人身安全。

(其實是怕少了明峰,就沒了送上門的妖怪沙包吧…)

不過麒麟給的提示真的少得可憐。幸好林雲生大力支持,給了他不少機密資料看,平常明峰又愛看個柯南金田一的,所以還算是知道往哪兒著手。

但是一萬多人的資料,雖然林雲生整理過,看起來也是很吃力的。不對,並不是所有人都借了信用貸款。但是他看著這批資料,卻有種越來越濃重的違和感。

這些人…這些資料…有種若有似無的妖氣。若是分開來看,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是一萬多筆湊在一起…原本稀薄到近乎無的妖氣,就會濃重一點點,略有靈感的人就感覺得到。

他終於明白,似妖非妖,似魔非魔的感受了。

光看資料也只能感受到這些,麒麟又說,「禁止信用貸款」是關鍵句…

想了很久,他突然想到有個堂兄也在台中,而且還是銀行貸款部門的。能夠造成這麼大規模的自裁…若是跟咒有關,那就每一家都有關吧?因為死亡的人口是全島都有的。

他馬上打電話和堂哥約時間,堂哥很爽快,熱情的邀他吃中飯。

「我去銀行等你,方便嗎?」明峰趕緊打蛇隨棍上。

「來啊,我會說你是我的客戶,還可以趁機溜班。」堂哥笑得很大聲。

到了銀行,一爬上二樓貸款部…有種令人森冷的氣息撲了過來,他忙拿出火符…那種冷冰冰的感覺又消失了。

「你還活著啊?」堂哥頂頂他,「沒想到那種體質還可以活這麼久喔…」

他沒好氣,「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還活得好好的。」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明峰離家久了,親戚的狀況一概不知道。他青春期的時候非常不穩定,引來太多的靈異現象,為了不帶給別人麻煩,他選擇出國唸書,久別重逢,雖然堂哥嘴巴甚壞,但還是很高興。

「怎麼會突然來找我?」堂哥吃完了飯,舒服的往後一靠,點了根煙,「要我介紹妹給你?」

他乾笑兩聲,「這…很久不見了嘛。對了,堂哥,你在銀行哪個部門?金飯碗,真不錯喔。」

「我在房貸部。」一向樂天的堂哥居然黯淡了一下,「要不是金飯碗…鬼才想待在那裡。」

「不是信用貸款部?」他裝作無意,「聽說這幾年信用貸款很賺錢欸…」

堂哥卻暴怒的抓起他的前襟,「你看我像是那種傷天害理的人麼?!我好歹也還是宋家的子孫,肯賺這種黑心錢嗎?!」

看他青筋都浮出來了,明峰真的嚇著了。「…堂哥,這話怎麼說?」

堂哥愣了一下,嘿嘿的笑,只是笑聲沒有歡意。「唬你的,幹嘛嚇得臉都青了。」他站了起來,準備結帳。

「堂哥,請你告訴我!這很重要!」明峰扯住他的袖子。

他死盯著地板,「…我不只是宋家的子孫,也還是個銀行員。」掙扎了一會兒,「你辦過信用卡沒有?」

「…我要那幹嘛?」明峰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你的能力果然是我們同輩最強的!」堂哥笑了一會兒,「還知道要迴避危險呢…去辦一張吧。」堂哥很凝重的看著他,「如果是你…你一定會發現的。去辦一張看看吧。」

看著堂哥遠去的背影,他有些摸不著頭緒。

是有人在信用卡裡下了咒?但是信用卡發行公司多如天上繁星,這樣大範圍的咒,是怎樣的眾生可以下得了的…?

沈思了一會兒,他走到附近的銀行,說,「我想辦張信用卡。」

只見服務處的小姐笑臉迎人的拿出資料讓他填,殷勤的拿了許多樣式不同的信用卡讓他選擇,滔滔不絕的鼓吹信用卡有多少了不起的好處。

但是…他一摸到信用卡,只覺得冷澈心扉,惡寒一陣陣湧上來,眼前發黑,嘴唇發白,頭昏目眩的站起來,馬上吐了一地。

「老天~先生、先生!你沒事吧?」小姐嚇得花容失色。

明峰擺擺手,幾乎是用逃的逃出銀行。想要騎機車,發現手腳抖個不停,呼吸困難。掙扎半天,才叫了鬼車回去。

一下車又馬上吐了,卻不是因為暈鬼車。

「…明白了?」明峰虛弱的抬頭,逆著光,麒麟的臉上有些悲憫。

「是,明白了。」他想要站起來,反而昏了過去。

「物慾、貪念、狂熱。」他躺在床上,覺得非常虛弱。

「沒錯。這些東西,附在小小的卡片裡頭。」麒麟靠著窗台,把玩著小小的信用卡,但是在明峰的眼底像是看見她在把玩毒蛇。

回頭看見縮在床角,臉色發青的明峰,笑了出來,「也沒那麼可怕好不好?這玩意兒像是很棒的大麻,能夠勾起短暫極樂的快感…大部分的人抽大麻都會欲仙欲死,但是也有極少數的人一聞就嘔吐。」她瞥了瞥臉孔青筍筍的明峰,「你一定沒辦法抽大麻。」

一聽到大麻,明峰的胃一陣緊縮,抓著床側的垃圾桶吐了起來。

「…你幹嘛這麼纖細啊?」麒麟扶著額。

「物慾呼喚貪念,貪念呼喚狂熱、虛榮…」明峰臉孔慘白,「這種無盡循環交織,像是一種咒…」

「的確是一種惡毒、強大的咀咒。」麒麟玩著信用卡,「一開始或許很快樂…吸食毒品般的快樂。然後淘盡了數年後、數十年後的人生。無力償還這種透支,只好透支更多來償還,還必須滿足越養越巨大的物慾…最後透支了一生,弄得心也病到穿孔,淘空的人只好死。」

她目光遙遠,「這卡片…還是有個形體可以依附。但是還有沒得依附的信用貸款呢。不管有沒有形體,最後都是啖食人生的吸血鬼。不是妖不是魔…是人類自招、貪婪的邪祟。幾年就收割一次大批人命的邪祟啊…」

…難怪麒麟不願意插手。這是怎麼救呢?天作孽,猶可違。

自作孽呢?

他誰也救不了…

「還是有辦法的喔。」麒麟慢條斯理的收起那張信用卡,「除了你或我,別人不成,我們卻有辦法。」

「…真的嗎?」明峰猛抬頭,「請教我!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那麼多人死去…」

「死去說不定還比較幸福呢。毒癮是很難戒除的…而且非常痛苦、難受。搞不好還會死喔…」

他開始天人交戰了。良久,他開口了,「…我做不到。」

麒麟諒解的笑笑,正要離開,明峰抬頭,眼睛有著兩簇不屈的火苗,「我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死。雖然我怕得要死…但只要還有可能,我想試試看。」

麒麟瞅了他一會兒,笑了。

「很好,去辦信用卡吧。」

啊?明峰瞪大了眼睛。

***

幾天內,明峰幾乎把所有的信用卡都辦齊了。雖然說,他還是會吐,但是他還是很努力的抱著垃圾桶到處辦信用卡。

一個禮拜後,信用卡陸續寄來,隨著信用卡的累積,物慾和貪念也隨之堆積,越來越可怕,加上這兩個吸引妖魔體質的人類在此,這些盤旋的物慾漸漸凝結、成塊、成形。

要不是麒麟圈了條繩子,將信用卡和累積的物慾拘在封印中,恐怕成形的魔物早就出來吃人了。

「…還缺幾家的。」明峰這些天吐得很虛,他有氣無力的說著。

「救不了所有人的。」麒麟站在他身後護法,「透過相同的信用卡,幾乎所有的物慾和貪念都被吸過來了。可以說,附在島內信用卡的魔物都集中在此…若是誅除了這隻,大約可以保四五年平安。」

看著越來越成形,像是泥淖凝成的魔物,明峰的手在發抖。「…我得砍死它?」

「沒錯。被你吸引來的妖異,得親手終結。」麒麟笑了,「很怕嗎?」

他呼出一口氣,勉強穩定心神,「…怕死了。但是再怕也得做啊…」他咬咬牙,執起桃木劍,往前劈落了當作結界的繩子。

那隻魔物失去了結界的桎梏,馬上膨脹了好幾十倍,像是個很大的變形蟲,它用非常噁心的樣子往前蠕動,速度雖然不快,但是頗有排山倒海之勢。

明明知道要打倒這隻魔物…但是明峰的腦海卻變得一片空白。

對,他又緊張到忘記了所有背到熟爛的咒語。

「不要害怕,守住丹田!」站在他背後的麒麟低語,「你行的,只要照我的咒語…」她在明峰耳邊說了幾句。

緊張過度的明峰連想也沒想的大喝,「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仗著桃木劍砍了過去!

只見那個宛如一座小山的魔物捱了這一下重擊,居然龜裂、粉碎,爆成滿天的粉末。

好…好厲害的咒啊!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力量!

「很厲害的咒吧。」麒麟得意洋洋,「這可是『JOJO冒險野郎』裡頭喬喬的專有對白喔!」

…我、我我我…我剛剛把性命交給了一句漫畫對白…

明峰翻了白眼,仰面昏了過去。


神啊…求求你大發慈悲,放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再這樣玩下去,我會被那個死女人玩到沒命啊…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6:44 PM

第四章 為什麼都在台中…


在一間幽暗的PUB裡頭,一個只穿著細肩帶、麻花牛仔短褲的少女,穿著件鹿皮大衣,百無聊賴的坐在吧台上。

她美麗的眼睛充滿了落寞,正在喝一瓶可樂娜。那雙幽深的眸子…像是寂寞的井,蕩漾著故事。在嘈雜的PUB裡,顯得非常惹眼。

「Hi!」一個黑人坐到她身邊,笑出一口白牙,很激賞的欣賞她及腰、光燦如緞的長髮,「What's your name?」

少女抬了抬眼,繼續喝她的可樂娜。

黑人發現少女不理他,以為她不懂英文,盡力擠出彆腳的中文,「妳…名字?美小姐?」

她喝掉最後一口可樂娜,很無奈的看著黑人。「I miss my dog. I want go home.」

黑人愣住了,正在仔細想她講的怪異英文時,少女已經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麒麟站在街道上,摸摸乾扁的口袋,心裡不禁沒好氣。可惡的明峰~~~肝指數高一點又不會死…幹嘛他要那麼忠實的執行蕙娘的指令,把她的酒都倒光光了?更可惡的是,這些日子讓他當家,信用卡、金融卡和現金(甚至是錢包),通通都在明峰手裡。

你相信嗎?他一天只給我兩百塊過酒癮!?

「兩百塊已經太多了。」明峰冷冰冰的拎著健康報告,「妳看看這是什麼樣的肝指數?!醫生打電話來了,要妳回去看醫生…怕是檢驗出錯…」

「沒出錯啦。」麒麟大剌剌的坐在沙發上,「我在美國驗也是這樣。」

「…妳果然是妖怪!」明峰氣急敗壞的指著他,「哪有人的肝指數比正常人高上三十倍還活蹦亂跳的?妳還喝?還喝!兩百塊已經太多了,這可以讓妳在便利商店買多少酒啊~」

「我是路邊坐著喝酒的人嗎?」麒麟發怒了。

「那就乖乖去喝瓶可樂娜吧!」明峰大腳一踢,把她踢出大門。

…這個該死的助手!!他有沒有搞清楚他只是個助手啊?管頭管尾的…肝指數高一點點又死不了人!

為什麼她得這麼委屈,蹲在PUB喝一瓶可樂娜,還得被黑洋鬼子白洋鬼子台客和色咪咪歐吉桑搭訕啊!為了這瓶可樂娜已經被騷擾一夜啦!

「該死的宋明峰!」她舉起拳頭怒吼。

「…妳罵人一定要這麼大聲、這麼公開嗎?」明峰滿臉掛滿黑線。

「…………」台中真的也太小了點。他們兩個沒好氣的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

「堂哥?」明峰身後鑽出一個活潑的女孩子,「你女朋友啊?」

這兩個人用極大極雄壯的氣勢一起吼著,「不是!」

憎惡的互相瞪了一眼,「妳看我像是瞎了眼嗎?」兩個人又異口同聲的表達了他們的憤怒。

女孩子嚇得猛眨眼,「呃…我只是他堂妹。真的喔真的喔…」媽啊,她可不想因為感情問題被這麼有氣勢的女人大卸八塊…

「堂妹?」麒麟興致來了,短暫的忘記沒酒喝的氣悶。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她低笑兩聲,「喂,明峰。」

「幹嘛?」她這麼和善一定有問題。為了酒喝不夠,這幾天她活像是個刺蝟。

「你若想平安無事,最好解開我的禁酒令。」麒麟拍拍他的肩膀,「不然事情不是普通的難纏喔…」

「妳別想藉故喝酒!」明峰鐵了心,「蕙娘說妳不能這樣喝了…」

「你是我的助手還是蕙娘的?」麒麟咬牙切齒。

「我倒是比較想當蕙娘的助手!」明峰怒目回去,「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啊?!」

「哼!到時候別來求我!」麒麟氣憤的往反方向走。

「妳要招…那個計程車,就走到暗一點的地方招!別嚇到路人,聽到沒有!」明峰不放心的追上幾步。

「…堂哥,你跟女朋友吵架了?」堂妹張大眼睛,哇塞…那個終年見鬼的堂哥也有女人愛欸!

「妳看我的眼睛像是瞎了嗎?!」明峰指著眼睛的手拼命在發抖。

「哎呀,我了解我了解,」堂妹安慰的拍拍他的手,「堂哥,我懂的嘛!好歹小妹也修過戀愛學分…」

…妳根本就不了解!妳不了解那女人…只有瞎子才會愛上她啊!

他胡亂的比了自己也不懂的手勢,「…算了。明琦,怎麼會跟我連絡?妳怎麼會在台中?」

「大哥明璃跟我說的。」明琦很快樂的挽著明峰的手,「你不知道嗎?除了大哥在這邊工作,我們堂表兄弟姊妹不少人都在台中唸書啊。」

…對喔。他們宋家算是不小的家族,父親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就算各自婚嫁,也都住在附近,這些堂表兄弟姊妹從小一起長大,上學的時候總是陣容浩大。

叔伯阿姨感情好,他們這群小輩也要好到像是親手足。從小一起玩耍,放了學還東家西家的串門子寫功課,暑假往往是窩在二水的老家渡過,跟著爺爺修煉,也跟著奶奶上山下海的到處遊玩…

「六堂哥,你真壞。」明琦喃喃抱怨著,「既然回來台灣,連封信都沒有。要不是大哥跟我講,我還真不知道你在台中哩!大家都好想你捏,也不給我們一點消息…」

…他不能回去啊。他是宋家血緣最濃厚的子孫,上了國中,一進入青春期…他特異的體質就橫衝直撞起來,險些害死了和他一起住在爺爺家的兄弟姊妹…爸爸為了他,也…

他不願意再給親愛的家人帶來災難了。

「修業很忙啊。」他勉強擠出理由,摸了摸口袋裡的火符和麒麟給的護身符,心裡比較安定點,「不過也實在很久不見了,大家都好嗎…?」

一路閒聊著,他們走入了一家咖啡廳。

一走進去…明峰臉孔發青。不不不,他不想留在這裡…「我們換一家好不好?」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這家不好嗎?」明琦溫順的點頭,招著手,「阿丁,來喔,這就是我那個有陰陽眼的堂哥。他說這家咖啡廳不好…」

明峰瞠目看著像是「自動餐車」的大男生走過來,他的身上…纏滿了烏黑的髮絲和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他…?算了,這家咖啡廳沒有什麼不好…」他臉孔慘白的低下頭,真正不好的,是那個叫做阿丁的大男生…後面跟的那群女鬼啊~

他們坐了下來,明峰死盯著菜單不敢放。明琦嘻嘻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堂哥,你看得到對不對?阿丁身上的那個…你看得到對不對?」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明峰兇她,「妳也不該看到!什麼都沒有,聽到了沒有?!」

「但是…」阿丁遲疑的開口,「我看得到欸…就算閉著眼睛,我也看得到。」

明峰張著嘴,氣急敗壞的拖過明琦,「…妳該不會把我叫出來是要看這個吧?」

「堂哥,你有修煉啊。」明琦很開心的回答,眼中充滿羨慕,「而且你有很厲害的陰陽眼。」

…妳如果真的很羨慕,我送妳如何?

魂不守舍的點了咖啡,明峰清了清嗓子,「那個…呃…這位…」

「我叫阿丁。」他很有朝氣的回答。

…真奇怪,被這麼多女鬼纏身還這麼有元氣…「我能幫你什麼忙?」他硬著頭皮問,突然想到麒麟的烏鴉嘴。該死,好的未必準,壞的準成這副德行…

「呃…我能想辦法跟『她們』溝通嗎?」阿丁滿眼期待的問。

明峰剛端起咖啡來喝,差點噴了出來,強嚥下去的結果就是…差點嗆死。

「咳、咳咳咳…你說什麼?!」這年頭的小孩是怎樣?膽子大到可包天?「…你幾歲?」

「我十九了,堂哥。」阿丁很規矩的回答。

誰是你堂哥啊?轉頭看看明琦,他明白了。「這是妳男朋友?!妳才剛上大學不是嗎…?」他的手指在顫抖。

「哎唷,堂哥,你好討厭…」明琦羞了起來,「我們是同學麼…不管啦,堂哥,你趕緊想想辦法,這群沒天沒夜的跟著,人家不好意思…」

…還是繼續不好意思好了,弄出「人命」還得了?

「喂,你!」明峰很兇的說。

「我叫阿丁。」大男生很嚴肅的回答。

我管你叫阿丁阿丙阿戊阿辛!「…你們都還非常年輕…年輕的要命!千萬不要試圖跟『那個世界』的居民溝通,聽到了沒有?那不是你該接觸的世界…除非你嫌活太長!」

「但是…」阿丁遲疑了,「我從小就看得到『她們』…她們一定有什麼緣故才跟著我吧?我很想幫她們…」

「不可以這麼想!」明峰咬牙切齒的拍桌子,「就算她們在一旁你們不好意思親熱,但也不能夠試圖跟她們溝通。」他發寒的望了望那群充滿憤怒忌妒的女鬼,「還有,你若想要平安無事,就別跟我堂妹親熱!」

「堂哥!」明琦生氣了,「你也才大我幾歲,怎麼這麼老古板啊!」阿丁這個保守的大男生,坐在一旁已經臉孔通紅了。

「小堂妹,妳要聽話。」明峰簡直想哭了,他按著明琦的肩膀,「二伯才只有妳這個心肝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沒臉回去見二伯啦…」

「…堂哥,你也犯不著哭啊…」

說好說歹,他才讓小堂妹答應絕對不踰矩。臨別的時候,他殷殷囑咐,「…可能的話,還是分手吧。」

「我才不要!」明琦很義無反顧,「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要堅守我的愛情~」

…你以為妳是地奘王菩薩?

「我會盡量想辦法…」他很沒把握的承諾,「但是記住,千萬不要踰矩!」

看他們倆親親密密攜手而去,明峰覺得很絕望。這麼久都沒出事…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分手就好啦…」他沮喪的招車,「我那三腳貓的工夫是怎麼應付這麼大群的女鬼啊…」

回去以後,他望了望滿臉得意的麒麟…呿,才不要求她!好歹他也是茅山派的正統傳人(雖然已經很凋零了),區區幾個女鬼(幾十個吧…),他會搞不定?

他拿出全副家當,咬牙開始準備開壇所需的種種法器。傳到他手上的法籍已經不多了…但是他父親、祖父,都是出色的道士。沒理由他不行!

…只要他不要臨陣忘個乾乾淨淨就好了…

他對這個毛病真是痛恨到想哭啊~

擦乾眼淚,他開始複習這些他早就爛熟的法咒,又把祖父給他的降鬼除妖手冊仔細的念了一遍。

正在選黃道吉日的時候,明璃急沖沖的打電話過來,「明峰,不好了不好了!」

他嚇了一跳,「怎樣不好?」

「明琦她…突然發起高燒,卻全身不斷的沁冷汗。醫生不肯讓她住院,但是連我靈力這麼低的人都看得到她身上有『壞東西』…」

明峰心頭一冷,連忙把準備好的開壇法器捆一捆,連他的道氅一起帶走。「明璃堂哥,快給我地址!」

他雖然千百個不願意,還是招了鬼車,胡伯伯笑嘻嘻的出現。

冷眼旁觀的麒麟說話了,「我可是不管的。」她鼻孔朝天,「除非你解了我的禁酒令。」

「免談!」他火大了,哼,好了不起麼?死爛酒鬼!「胡伯伯,快到這個地址!」

不顧麒麟的鬼臉,他搭著鬼車,火速趕到明琦的小套房。一進去…他全身都毛了起來。明琦被鬼髮纏的像個繭,只剩下一口氣了。

明璃緊張的迎上來,他來不及打招呼,劈頭就罵明琦,「瞧瞧妳!妳一定沒聽我的話!」

她氣息都微了,眼淚汪汪的倔強,「怎麼可以…可以讓她們嚇到?我又沒做什麼,只是親了阿丁一下啊…」

「妳笨啊,為什麼要刺激女鬼的忌妒心…」明峰滿頭大汗的罵,一面把壇擺出來。

「…你哪來的黑狗血和雞血?」明璃瞪著眼睛,看他從一個小冰箱拿出兩小試管的血液。

「動物醫院和養雞場要的啊。」他將試管的血倒出來,「我不喜歡殺生,抽血就可以了…明璃堂哥,趕緊把明琦綁在床上。」

明璃趕緊將明琦的四肢固定在床腳,她痛苦的不斷呻吟,只見命在旦夕了。

將壇擺設好,明峰穿戴好道氅道冠,非常肅穆的點香起壇,執起桃木劍。深吸一口氣,搖鈴、焚符,口中喃喃的念著驅鬼咒。

他的咒語念得越勤,濃厚的黑髮越來越騷動,最後一雙憤怒的眼睛從黑髮中升了起來,發出憤怒的呵呵聲。

「…急急如律令!」將漫長的驅鬼咒念完,明峰結令,抓起黑狗血潑在明琦身上,明琦痛苦的大叫,女鬼也跟著扭曲哀號,因為明琦被綁著,她沒辦法附身解決那個可恨的道士…

吃痛的女鬼蜿蜒盤旋於空,漸漸的脫離了明琦,他又舉起桃木劍,發出火符,更讓痛苦的女鬼怒不可遏,狂嘯著,撲向明峰…

他早已舉起小罈,火速用雞血在罈口抹了一圈,大叫一聲,「收!」

慘叫一聲,女鬼身不由己的被吸了進去,明峰暗暗鬆了口氣,幸好咒語念在前頭,他才不至於忘得乾乾淨淨…也幸好才一隻而已。

正要蓋上罈口,只聽得門口一響,阿丁慘白著臉,看著被綁在床上的明琦,「…你、你們…你們想對小琦怎麼樣?」說著就衝了進來…連他背後那群女鬼一起衝了過來。

這下真的完蛋了…一隻就讓他大費周章的念咒念半天,再說,他也沒那麼多黑狗血啊~

只見滿天黑髮,那群女鬼赤紅了眼,咆哮著衝上前,看起來,他們幾個兄妹得死在這裡了…

偏偏這個時候,他腦海一片空白,什麼咒語都想不起來…只有一個鮮明的、忘也忘不掉的咒…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他一面吼著,一面打向阿丁。這咒真是強而有力…不但把阿丁打倒在地,還打散了滿天鬼靈,讓她們恐懼的飄遠一些。

對的,他唯一想得起來的咒,是麒麟教給他的jojo冒險野郎的卡通對白。

「你打我?」有隻眼睛成了熊貓的阿丁發愣,還哇啦哇啦的亂叫?

「對,」明峰發狠的遞出第二拳,讓阿丁成了完整的熊貓,「而且我還想打死你。」

他的話語引起所有女鬼的同仇敵愾。她們撇下了明琦和明璃,尖嘯著追著明峰跑,他猛然跳起來,衝出房間,一面大叫,「堂妹,這種笨蛋還是趕緊分手吧~老胡!胡伯伯!車啊,快開車啊~」

鬼車一閃,將他載走了。

他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拍拍前座,突然好感謝胡伯伯,「真是多謝啊…若不是有胡伯伯,我真的沒辦法,您真是道家居家良伴…」

「良伴?我還涼拌霉乾菜哩!」胡伯伯緊張的大叫,「你哪兒惹來這群女鬼官兵…連牛頭馬面都禁她們不住啊~」

嗖的一聲,一隻羽箭射了進來,胡伯伯和明峰同聲大叫,那支羽箭很險得扎在方向盤上面。

明峰顫巍巍的回頭看…陽界看起來不過是長髮和眼睛的女鬼,在冥界一但顯形…啊娘威…

竟成了刀戟森然、行列有序的女鬼兵團!個個騎著黑馬,居然快要追上鬼車了!

「殺~」帶頭的女將軍嬌喝,整團娘子軍氣勢磅礡的跟著喊,「殺~」真格是天搖地動,日月無光。

「…胡伯伯,開快一點!」明峰倒抽一口冷氣,死命拍著前座,吼了出來。

「冥路是有速限的…」胡伯伯爭辯著,「我會被照相罰款的!」

「性命交關,還管速限啊~」明峰欲哭無淚,「罰款我都繳,都在我身上好不好?!」

這個優良的鬼駕駛,真是被打鴨子上架,只好努力催油門,任冥路的照相機一路閃了。可是,他們開得越快,女鬼兵團追得越急,甚至有超車包夾的趨勢。

「不行啦!這條路不通、不通!」胡伯伯氣急敗壞,「這個不好,我們得回陽界去…這個只有麒麟可以解決!」

「我不想求她!」明峰臉孔一白,幸好他縮頭快,不然一把刺進車裡的長槍大約刺掉了他的腦袋。

「現在是顧自尊的時候嗎?」胡伯伯幾乎哭出來,「我是滿喜歡美女的…但不想被美女SM啊~」他急轉彎,立刻開進陽界,出現在麒麟家的大門口。

正要開進去,卻被女鬼軍團堵住了。

「為什麼…」明峰目瞪口呆,回到陽界了,為什麼這群女鬼還是軍團形態?

「麒麟,出來救命啊!」胡伯伯吼著,將頭縮在方向盤下面,「該死的女孩兒!把這兒住成了陽冥交界…快出來救命啊!」

眼見女鬼軍團氣勢洶洶的奔上來…明峰一咬牙,「胡伯伯,你快回冥界去!」他拉開車門,滾了出去。

「欸?欸!小明峰,你做啥出去送死?喂!」胡伯伯連聲叫喚,「快回來!你別莽撞!」

只見滔滔滾滾的女鬼兵女鬼將,挾著黃霧,滾滾滔滔的騎著馬奔來…不行,他不能連累胡伯伯…

快啊,快想起咒,什麼咒都好…什麼都…

情急之下,他只記得這個咒,「滾~~~~~~」

他的怒氣衝撞了法力,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女鬼兵團正面撞擊了這團法力,只見黃霧吹散,黑馬虛弱無力的紛紛軟蹄,竟讓這個簡簡單單的一字咒(?)吹開了一條道路。

明峰呆了一秒,連忙踏著禹步,在軍團重整陣式之前,衝進了大門,倒在地毯上面喘息不已。

「吵什麼…?」麒麟揉著眼睛從二樓的臥室走出來,不大高興的從樓梯俯望,「門關那麼大聲要死了?」

「蕙娘呢?」明峰簡直要急瘋了,「她在外面嗎?」他爬起來張望著窗戶,發現胡伯伯已經回了冥界,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蕙娘在廚房開發新菜單。」麒麟很沒形象的張著大嘴打呵欠,「就算原子彈炸在屋裡,她也啥都聽不見…」

順著明峰的視線望出去,麒麟精神都來了,吹了聲口哨。「…強啊,你連這個娘子軍團都引來了…」

只見門口的草地被踏得體無完膚,嚴嚴整整的行列於前,也不叫陣,也不言語。井然有序的停軍門口,隊伍前面的將軍尤其美豔,只是臉色泛青,讓人望之生怖。

「林四娘!」麒麟打開窗戶,蠻不在乎的對著外頭嚷,「做什麼把我家的草地弄得像是爛泥巴?妳們不是找到了妳們的主公?不看嚴一點,當心妳們主公娶了老婆,妳們就沒得纏了。」

那位美豔將軍一凜,果然她就是林四娘。她驅馬上前幾步,厲聲道,「妾身正是林四娘。原不該打擾真人清修,然而此賊意圖謀害主公,讓他使奸計逃到真人這兒,即使知道鬥不過真人,還是得驅兵而來!萬望真人慈悲,將此賊發還我等,如此大恩,林四娘等必銘記在心,伺機而報!」

「說也像是說得頗有理。」麒麟嬌笑,「但是這孩子可是我的小徒。說要殺人,也不過說說而已,就這樣當真了?妳們且去吧…念妳們一片癡心,我就不跟妳們計較。」

林四娘碎咬銀牙,容顏更為慘青可怖,身上的盔甲流出一絲絲的鮮血,「意圖加害主公,就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的!我敬妳是得道真人,難道我們就沒有本事?若是不交出人來,就踏平了這處陽宅,讓妳無處容身!」

「呿,」麒麟豎起兩道秀眉,「好生跟妳說,妳反而威逼上來。妳真當我好欺負?惹動了我的性子…」

「就是惹動妳,怎麼樣?」林四娘手一揮,弓箭手拉滿弓,將整個屋子射得跟刺蝟一樣。要不是窗戶關得夠急,連麒麟都得挨上一兩箭。

麒麟氣得臉都變色了,「好啊,好啊…若是我出去打,一個也別想有轉世的機會…若是不出去打,讓這群女鬼看輕,我還做人不做!」

她一把拉開大門,立了結界不遭箭雨。「蕙娘!那群女鬼欺負我!」

心不甘情不願離開廚房的蕙娘應聲,「知道了知道了…讓妳被人欺負,我面子上也過不去呀。憑妳說怎麼樣?」

「別都殺了。」麒麟皺起眉,開始喃喃念咒。

「我召喚你回來,重生吧!前鬼!遵從我命,去除邪惡,解除,解開束縛!重生吧前鬼!我還你原形!」

她大喝,蕙娘美麗溫柔的身形漸漸消失,化成一團白霧,等白霧消散以後…只見她唇角露出獠牙,雙眼透出青光,直通雲際,身子一躬,暴漲出一丈許,十指烏黑,美麗的臉龐露出嗜殺的狂喜。

那位八百年修行的大殭屍,今天才現出她的原形。非常美麗、莊嚴又邪惡。雖然一絲不掛,卻擁有櫻花般彈性而緊緻的肌膚,讓人見了只覺敬畏恐怖,卻一點起不了邪念。

她張口,發出龍吟之聲,黑馬被這聲音驚得亂走狂跳,女鬼們禁受不住,紛紛墜馬哀號。

接下來不能稱著為交戰,應該叫做屠殺。即使牛頭馬面也不敢稍掠其鋒的娘子軍團,在這個大殭屍的面前,成了無助的小孩。刀槍不能傷,鬼力不能役,反而讓蕙娘抓一把就是一個血窟窿,一甩髮就去了半邊身;雖說鬼魂不易死亡,但是這樣痛苦卻在重生後反覆加劇,最後重生越來越不易,奄奄一息的維持不了戰鬥形態,化為長髮眼睛的鬼靈,滾地哭泣。

只見潰不成軍,蕙娘似乎要趕盡殺絕,林四娘忍住疼痛,跪在蕙娘面前大叫,「且慢,且慢!有罪都在我身上!我身為姽嫿將軍,督軍有錯,應當滅我,和我的部屬是無關無涉的!」

殺得性起的蕙娘停了手,奇怪的望著她,「…原來是妳們!妳們不是恆王的妻妾,恆王那廝好武兼好色,把妳們像軍隊一樣操練起來…後來為了恆王被賊黨殺了,妳們這起女兵,自行討伐賊黨,全死了麼?後人立了嫿姽祠祭拜,也有些香火…不好好安享香火,跑來這兒亂什麼?」

聽到有人知道她們的首尾,這起女鬼哭得更慘,林四娘上前哭道,「…香火縱好,奈何對主公情恩難消。是我等毀了祠,專心尋找主公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他了…只是人鬼殊途,我們也不敢別有他想,傷了主公的性命。我們繫情近千年,主公一些兒也記不得,這也難怪他。只可恨世間一干狐狸精都要近我主公,一時氣憤不過…屋裡那廝還口口聲聲要害主公性命,我們這才敢冒犯真人,又冒犯了您…有過都在我,請饒了這些姊妹吧…」

蕙娘原本就不想下殺手,聽她們這樣哭訴,怕她們亂人間,實在不知道該饒不該饒,只好瞅著麒麟。

「橫豎不過是個男人罷了。」麒麟老大不耐煩,「他又沒長三頭六臂,倒是三妻四妾!說妳們傻,還真是傻透了!妳們又沒什麼過錯,轉世投胎,搞不好還跟他有姻緣。這樣橫纏豎纏有什麼結果?」

林四娘磕頭泣訴,「真人所說我們都明白。但是情恩難忍…投胎後前事都忘了乾乾淨淨,姊妹也都離散了…我們又沒有非分之想,只是想在他身邊罷了…」

「癡人,癡人!」麒麟翻白眼,「誰讓他惹了前生這麼多情債?罰他終生無妻也應該。妳過來。」

她喚了林四娘,只見她委委屈屈的跪在麒麟面前,麒麟虛畫了個符,打入林四娘的靈體內。底下的女鬼驚叫,都要上來救。

「怕什麼?我又不是要滅了她。」麒麟罵著,「拿了去!算妳運氣好,今天我心情還可以。領了這符去,我包妳的主公就算看到林志玲,心也不會動一動,這輩子他是標準和尚命了。這可遂了妳們的願?以後敢隨便傷害人類,看我饒不饒妳們!」

女鬼們感激涕零的磕頭跪拜,就要離去。

「就這樣走了?!」麒麟怒道,「把我的草地弄成了泥巴場,被單衣服全髒了!該補草的補一補,該洗的衣服洗一洗,以後聽了我的命令,還乖乖回來當我式神!聽到了沒有?」

明峰瞠目看著這群窮凶惡極的女鬼,賢慧萬分的裡外開始打掃整理了。蕙娘深深吸一口氣,恢復原來的模樣,笑吟吟的,「好了吧?我可以回廚房了吧?」哼著小調,她依舊溫柔甜美,只是手指身上染了不少血。

「沒酒喝的日子真難過…」麒麟攤在沙發上,開始喃喃抱怨。

「…知道啦!」雖然不甘願,但是這件事情是靠麒麟才解決的,「隨便妳喝到死啦,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他氣氣的拿起錢包,麒麟驚異的看著他,「…你去哪?」

「買酒讓妳灌到死啊!」明峰兇狠的回答,摔了門就出去。

從廚房探出頭來,蕙娘輕笑,「這孩子真的是有天賦的。」

「可不是。」麒麟繼續癱著,「我的言靈對他沒用了呢。反而他專心一意藏東西,我是怎麼找也找不到…難得他心地善良,個性又認真…不過,就是太認真所以才拘泥在有形的咒上面啊…」

她噗嗤一笑,「也幸好如此,不然不用三年,我會被他逼到打破飯碗。」

「妳偏要教他!」蕙娘搖頭,「不教他不就不會打破了?」

「我也做得疲了…」麒麟乾脆整個躺在沙發上,「而且,我也滿想知道他能不能超越過我,成為真正的禁咒師。」

「妳已經太厲害了。」蕙娘笑著進廚房。

「那是蕙娘妳疼我呢。」麒麟嘻嘻的笑,「好啦,把鬼釀拿出來吧。我熬得酒蟲啃肝腸了。」

「…妳唷…」

***

這事件就這樣有驚無險的落幕了。

胡伯伯安然無恙,明琦也痊癒了,他心裡實在有些感激麒麟,也相信她的確是偉大的禁咒師…

但是當他知道,她解除蕙娘的封印,用的是動畫鬼神童子的卡通對白時,那種偉大的程度,突然下降了五十個百分點。

…跟她學藝,似乎自己越來越偏離道家正統了…他心裡不禁深深哀悼起來。

這天,明琦為了感謝他,要請他吃飯。他很高興的前去赴約…

一到那家餐館,他臉孔一白,發現烏鴉鴉的一屋子人,更慘的是,幾乎都是他的堂表兄弟姊妹。

血緣互相呼喚是種可怕的事情,他袋子裡的護身符都不斷抖動,不知道承受得了麼…

「哇,六堂哥好厲害。」他一個堂弟非常崇拜的說,「你一進來,路過的『一團黑黑』看得好清楚。」

「在這邊玩錢仙一定很靈驗。」「六堂哥,我有帶塔羅牌喔,我覺得靈氣這麼充足,一定可以算得很準…」「六堂哥,我們同學有人想見你,他有陰陽眼…」「你看這個靈異照片,哇,比剛剛清楚好多,呼之欲出…」

「…你們幹嘛通通來台中啊!」明峰的頭髮幾乎都要站起來了。

「咦?」明琦笑了,「堂哥,你不知道台中是學校最密集的城市嗎?我們不是在念大學,就是在念研究所啊。這也是緣份,宋家的兄弟姊妹都聚集在這兒喔!」

…這個城市的妖魔鬼怪也都聚集在這裡啊!

「堂哥,你不會離開台中吧?」明琦盼望的問。雖然她跟阿丁分手了,但是她的新任男朋友也有些靈異事件需要堂哥解決…

明峰鐵青著臉,「不,我不會留在台中。」他全身冷汗直冒,「我要回紅十字會當圖書館員!」

天啊…救命喔…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6:56 PM

第五章 同學來訪


飄飛如緋雪,夜櫻朦朧的像是大氣萌生的夢境。

他抬頭,伸手去接那飄落的櫻瓣,怕是如琉璃似的,碎裂在掌心。剛剛做完法事,喪家哀然欲絕的哀戚嚴肅中,無言的櫻卻用另一種形式,宣告生命終了也有其歡欣的一面。

蜿蜒的小徑,他緩緩拾階而上。鳥居隱在霧樣夜裡,只有一點隱約的影子。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櫻花,他就會想到他的同學。

或許是總部大圖書館的門口也有棵高大的緋櫻,摻雜在西方學子中,他們顯得這樣少數的東方學生,不管來在何地,都會到這兒尋求一種鄉愁的慰藉。而他,明峰,總是在樹下讀著書,每次喊他時,總是得輕輕的,像是要將他從遙遠的夢境喚回來。

「日安,明峰君。」他們都來自東方,卻是不同的國度,為了尊重彼此,都是用英文交談的。但是呼喚他的名字時,總是會加上日語的敬語。

因為他來自一個非常古老的國度,陰陽道的部份思想是由那個國度傳來的。

「早啊,音無。」他像是大夢初醒,唇間泛著溫然的微笑。

他們會熟稔起來,是因為一起上了一堂老道士開的「符論」。老道士鄉音非常重,又堅持用中文講課,寫的板書比符咒還像鬼畫符,嚇跑了許多學生。結果上了一個學期,剩下兩個用功的學生。

宋明峰,倉橋音無。

說起來,音無是有點可憐他這個同學的。東方的學生已經夠少了,但是日本陰陽道畢竟傳承已久,師資完備,在紅十字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敬重,能夠和他切磋研習的同學老師眾多;反觀明峰堅持的中國茅山派道術,已經衰敗凋零到僅存他一個學生,入學以來,明峰連要找個老師指導都還找不到,勉強只有個修習符學的天師派道長還開了堂符學,讓他有得上課,其他都得靠自己自修。

但是,音無也是敬佩他的。他這個身材修長優雅,宛如風中白楊的美少年同學,卻孜孜不倦的埋首在龐大的圖書館中,努力挖掘點滴典籍,他的努力有目共睹,連教歷史兼任圖書館長的史密斯老師都對他讚譽有加,樂得把繁難艱深的東方書籍部交給他管…

他不但自己的功課學得嚴謹,難為東方書籍部這麼多種文字,他都學了起來,管理得井井有條。梵文不消說了,連火星文般的韓文都能讀能寫,課餘還研究失傳已久的金文。

有回,音無的老師指定了他一份艱難的報告,他正發愁,明峰只淡淡的問了大概,「要找裏高野的資料?你到日語部,第九排第五列左邊數來第二十一本以後,應該可以找到一些。」

音無很訝異,照著他的話去找,果然找到一堆。「…但是我要找的卻是開山之初的分裂與叛變。」

「呀,」明峰搔了搔頭,「有是有…但那只有老師可以閱讀的。放在特別管理部…」

音無好半天無法作聲,「…你看過?」

「也大略的翻過一下。」明峰漫應著,還在仰頭想辦法,「你知道我日文說得極差,但是讀寫還沒問題…我記得是有的,但是年代和詳細不太記得了…這樣不能做報告…」

「你該不會圖書館的書都看過了吧?」音無睜大眼睛。

「哪有可能。」明峰苦笑,「也就東方圖書部我比較熟。西方圖書部我才看了一半左右,還是略翻。少數民族部那就很生疏了…」

他說他只是「比較熟」,但是要找什麼資料,問他就有。

後來是明峰偷出來借給他寫報告,事後很久音無才知道,為了他偷這本書出來,被史密斯老師記了支大過。逼問著他,他只是笑笑,逼緊了才說,「史老頭跟我鬧著玩兒的,記個過有什麼大不了?只是被查了出來,零零碎碎的又有些不該借出去的書借了,不得已才記個過交代過去。什麼大不了的?需要這樣大驚小怪?」

他的笑容從容適意,完全不掛懷。這讓音無很愧疚,但是,他們的交情就更好了。

那年,教符學的老師過世了,就他們兩個傷心的抱頭痛哭。一來上了他四年課,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二來…明峰可以修習的術科可以說沒有了。

「明峰君,你還是改宗吧。」其實這樣勸他,音無皙白的臉頰都紅了,啊,這樣真的很沒禮貌…「其實你的基礎很深,若是改宗陰陽道,假以時日,一定會比我還…」

「音無,謝謝。」明峰理了理桌上幾本殘本典籍,「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沒關係,再兩年我就畢業了…雖然我於茅山道學還是入門而已,但是我不繼續學下去,茅山派真的要絕學了。」他苦笑,卻是堅毅的苦笑,「我不能改宗。我是宋家的子孫,就算是最後一個茅山派道士,我也要堅持下去。」

真的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同學啊。畢業後,音無回來繼承家業,接了神主的位置,比他早了半個月走。

一回來,諸事需要安頓,忙碌之餘,居然沒時間去探問他。

不知道明峰畢業了沒有?看到這美麗的緋櫻,實在忍不住想起故人哪…

「神主,有客人來了。聽說是你的同學呢…」呼喚聲打斷了他的沈思,音無不禁喜形於色。

難道是…?

「明…」他正要嚷出來,只見一個光頭撲了上來,「哇哈哈~老弟,我畢業啦!我終於畢業啦~」

「真田…真田學長?」他有些啼笑皆非。

修行僧很爽朗的哈哈大笑,「念了十年,那起死老頭終於讓我畢業啦!培養了十年感情他們還想怎樣?哇靠,十年欸!我寶貴的青春啊~」

說得音無都笑了。他這位同鄉師兄幾乎要破記錄,一般在紅十字會修煉約六年,若是學分修夠了,五年也能畢業。他入學的時候,雖然不同宗,但都是日本同鄉,所以喊他學長,等他快畢業的時候,已經有點害怕,這個萬年學長快要變成學弟了。

雖然不是明峰,但是故人來訪,還是令人開心的。

「…我可是卯足了勁,今年一定要畢業的!」真田大聲嚷嚷,「今年讓我累積點經驗,明年等禁咒師休假結束,說什麼我也要申請當她的搭檔!」

「禁咒師?」音無呆了呆。他知道讓紅十字會上「禁咒師」這樣封號的人非同小可,而這個禁咒師已經數十年都是同一人了。

「可不是!?」真田樂得飛飛,「你沒見過所以不知道,等你見到了,嗐…那個美,真的美得跟觀音一樣慈悲!法力又強大,使著一把雙頭包金的鐵棍兒,飛騰於空的時候,像是龍神似的!又大方,又爽朗,真是哪兒找得到這樣的好女人…」

「是女士?」音無好奇的問。

「什麼女士?小姐,是美麗漂亮的小姐!」真田嚷著,「本來我想去當她的助手,誰知道那個支那痞子搶了去!你還記得吧?圖書館那個死書呆,什麼明峰的?他居然跑去當禁咒師的助手了!真是氣死人…」

明峰畢業了?他去當大師的助手嗎?

「…禁咒師在哪兒休假呢?」才問出口,他就臉紅了。

整理行李時,他臉孔還直發燒。他這個羞赧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奶奶也說,他就是太怕羞了。

但是這麼怕羞的他,卻一聽到明峰的消息,馬上要出國去找他了。

「他對你那麼重要嗎?」世代守護著他們家的神狐打了個呵欠。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音無急急的說,忙著往行李塞土產。

「這我是不管的,」神狐撇了撇尾巴,「我勸你最好別去,但你也未必聽我的。」神狐的眼神變得冰冷而縹遠,「…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著女子皙白的頸項。」

音無驚住了,他知道神狐預言往往靈驗,「…等等!玉荷!你說得是什麼意思…?是預言嗎?是嗎?」

神狐只是朝後笑了笑,「我不過鹹水。一切你就自己小心吧…」消失了蹤影。

原本只是想念明峰…他胡亂把行李塞一塞,站了起來。如果神狐都有預言了,他更非去不可!

希望不要出什麼事情…你一定要平安啊,明峰君…


音無的中文雖然不算很好,但勉強還可以對付。島國的鐵路也還發達,就是有點誤點罷了。讓他比較窘的是,一路上老有男孩子試圖跟他搭訕…

「我是先生。」他緊張到口齒不清。

「小姐,不要怕,」搭訕的男生臉紅心跳,哪兒來這麼清秀漂亮,臉紅得這麼好看的女孩?「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但我也不是小姐…他真的好想哭。

好不容易紅著兩頰擠出車站,他攔了計程車。

「小姐,往哪去?」司機老大滿臉燦笑。

…他已經懶得糾正了。「中興新村。謝謝…」雖然他臉紅得幾乎抬不起來…嗚,我穿T恤牛仔褲是什麼地方像小姐…

(事實上,音無,你整個人都像少女一樣纖細美麗…Orz)

好不容易在中興新村下了車,他大大的嘆了口氣。還真是…大啊…要從哪兒找起?

他張開靈識,開始搜尋,發現了一個微弱的結界。他穿越大片的草地,靠近一看…雖然微弱,卻精巧的像是沾滿露珠的蜘蛛網,那樣的纖細、剔透。他從來不知道,結界也可以用這種美麗的手法編織出來,奇怪的是,只攔住妖力低弱的小怪,力量略大些的妖魔卻可以自由進出。

而且,完全不防備人的。

他有點不放心,這樣跨越人家的結界實在很沒禮貌…但還是硬著頭皮跨過去。

「嗯?稀客。」只見一個像是敦煌壁畫走下來的麗人拿著團扇,很感興趣的望著他,「難得這兒有神主當客人。」

音無被嚇了一跳,很認真緊張的行了個九十度的禮,「抱歉,我、我,我是倉橋音無,來找友人明峰君的。」

麗人望了他一會兒,嫻靜的露出微笑,「神主大人,我是麒麟的式神,蕙娘。請進,明峰『君』…」她忍不住肩膀抖動,還是盡了全力忍住笑,「他在屋裡,我領你進去吧。請跟我來。」

…這樣嬌美的女郎是式神?音無不禁敬畏起來。種種的傳說、耳聞,都紛紛出現在腦海裡。聽說禁咒師縱橫優游數十年,多少大師前輩都曾事師於她,提起她的名字,不管是耆老還是教授,都會肅然起敬。

糟糕,我這樣貿然前來,會不會打擾了明峰的修煉?

「如、如果大師在忙的話,我還是…」他急著說。

「…是有點。」蕙娘將臉別一邊,「那個『大師』和『明峰君』在門後面…」

門後面?音無戰戰兢兢的一看…只見明峰咬牙切齒、青筋浮出的和一個少女扭成一團,正在搶手上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修煉?」音無目瞪口呆。

「奪車。」蕙娘含糊的吐出兩個字。

…這是什麼法術?音無抱著腦袋,中國的法術果然博大精深…但是他怎麼想也想不出來曾經看過「奪車」這種儀式和法術的記載…

蕙娘終於掌不住了,放聲大笑,眼淚潸然的落下來,「哈哈哈哈~他們在搶象棋的『車』啦~」

「賴皮鬼!妳這賴皮鬼!」明峰氣急敗壞的大叫,「這隻車是我的,我將軍了欸!」

「不算不算啦!」麒麟死命的搶著,「我下錯了,我不是要挪那隻士啊!」

「起手無回大丈夫!」

「誰跟你大丈夫?我又不是男的!」

音無慘白著臉,看著他那「玉樹臨風、憂鬱中帶著書生氣質」的同學,和「落落大方、宛如觀音般美麗慈悲」的禁咒師…

突然覺得他腦海中的既有美好印象龜裂、崩潰了…

「…我該聽神狐的話的。」

「咦?」和麒麟扭成一團的明峰抬頭,驚喜莫名,「音無!你不是音無?怎麼來了也不說呢?」

他鬆開麒麟,拉起音無的手,「啊呀,熱壞你了!你最怕熱了…來來,我倒真正的中國茶給你喝…」

原本的猙獰和青筋都褪去了,又是他熟悉的明峰君了。「…嗯,我來看你了。」他忍不住含淚,又怕人家笑,搶著問候,「禁咒師大人,冒然來訪,我是倉橋音無。」

「我日文很差。」麒麟忙著偷挪象棋,「你的名字中文怎麼念?」

「音無。」他很規矩的回答。

「我將軍囉。」她跟明峰獰笑,轉過頭和顏悅色,「鸚鵡?」

明峰簡直要氣炸了,他千忍百忍,別嚇到音無…他這個老同學是很纖細的…「音無。」

「鸚鵡?」麒麟一彈指,幻化出一隻雪白鸚哥。

啪的一聲,明峰把鸚哥捏個粉碎,臉色鐵青著,「…大姊頭,妳的耳朵需要掏一掏喔。要不要我拿牛肉刀幫妳通一下?」

「耍流氓?我好害怕喔。」但是她的語氣和表情都顯得很惡意。

這個這個…自己家裡鬧也就算了,在這樣可愛纖弱的小客人面前也這樣,未免有些丟臉…蕙娘急著陪笑,「欸,麒麟,今天有很棒的小魚乾,剛好給妳炒個下酒菜如何?音無大人,留下來吃飯吧?」

「我不要妳煮。」麒麟很嬌蠻的一撇頭,「我下棋下贏了,應該是明峰煮給我吃。」

「妳!」明峰炸得跳起來,「是誰輸了?妳使那種小人手段…」

「小明峰,你可愛的老同學嚇壞啦!」蕙娘不由分說把他和音無塞進廚房,「去去去,邊煮飯邊敘舊吧…」

正氣得七竅生煙,在廚房跳上跳下指天罵地,驚駭過度的音無,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明峰自覺失態,臉孔泛紅的打開冰箱倒出冷泡茶。

「噗嗤…哈哈哈…突然覺得明峰君很可愛…抱歉…」音無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那正經八百、認真得不得了的老同學…也會這樣額角爆青筋的跳上跳下,實在太好笑啦。

「別笑啦,都是那麒麟氣得我…」雖然不好意思,但是他也笑了,「其實你才真的可愛呢。」從來沒看他大笑過,這樣一笑…

哎,其他的女人怎麼有立場?

被他這句「可愛」一堵,音無猛然低下頭,只敢垂首喝茶,兩頰像是火燒一樣。

明峰沒察覺他的異樣,只是絮絮的說話,「回去還好吧?你身子弱,神主的工作又吃重。沒事要多休息啊…等我十分鐘就好,十分鐘就可以吃晚餐了…」

十分鐘怎麼吃晚餐?音無漫應著,抬起頭,不禁瞠目。只見明峰手持鍋鏟,正在大火翻炒,奇怪的是,明明用的是電磁爐,卻冒出熊熊火焰,而無人動手的菜刀正在俐落的切蔥切蒜,另一個炭爐正翻轉的烤秋刀魚,當然也是沒人在看的。

冰箱自動開啟,材料依序「飛」出來,凝於空中。他考慮了一下,揮了揮手指,將豆干退回冰箱。

他一面使用靈力指揮複雜的廚房,一面還跟音無聊天,「…那個女人,大家都說她如何了得,偏偏什麼也不教我!說出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她教給我的咒居然是卡通對白…你相信嗎?卡通對白欸!我居然得將性命交付給漫畫卡通對白…你看她是不是亂七八糟…我再繼續跟她,真的會完蛋的…」

…你跟她會完蛋?那你現在在做什麼?專心一意,他或許可以用念打開冰箱,取出一樣東西來,但是要他分心其他,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她是個很厲害的老師。」音無變色了。

「你說這個?」他正在指揮打蛋,手裡將菜裝盤,同時指揮往湯裡加鹽巴,「說破不值一文,誰都行啊。跟打字的原理差不多嘛,哈哈哈,你該不會是一指神功吧…這不過是『念』的修行,哎,我又不是要跟她學這個,我要學正統道術啊…」他絮絮的埋怨。

…念是一切的基礎。法力根基於此,法術不過是細微末行…

音無突然高興起來。他親愛的老同學,終於有了可以教他的老師了。「…你不能走喔。」他懇切的說,「明峰君,答應我,你一定會跟著禁咒師好好修煉到結業。」

明峰轉頭,奇怪的看他一眼,「音無,你神經喔?我巴不得可以連夜逃走!要不是史老頭說沒有工作的話…」

音無緊張的抓著他的袖子,「…答應我,明峰君。你不是半途而廢的人。她是個值得你跟從的老師。」他認真的看著明峰,「你記得嗎?你解釋過『萬法歸宗』給我聽。我現在似乎…真的明白一點點了。」

被這樣美麗的眼睛認真的盯著,誰還忍心吐出那聲不呢?「哎呀,你們是怎樣?怎麼會被那種女人拐得團團轉?她只是個食量大、酒量大,空有一身妖力的動漫迷…好啦,我會聽你的。反正也不差這幾年,別這樣可憐兮兮的…」

音無聽到他允諾,開心的笑了出來,破顏一笑,宛如春花綻放。

明峰有些看呆,輕咳了一聲,「…來,差不多了,到餐廳坐著等吧。」

「沒關係,務必要讓我幫忙。」他忙著幫忙端菜捧碗,蕙娘看他們端出飯菜,也跟著去幫忙。

唯一高坐不動的,只有癱在沙發上抱著酒瓶的麒麟。她喃喃著,「…我想喝薄酒萊。」

「這種季節哪來的薄酒萊?」明峰吼她,「玫瑰紅加減喝吧!」

「我討厭這種果汁。」麒麟厭惡的把酒挪遠一點。

「…誰讓妳把我昨天買的酒都喝光了?!討厭就別喝!要喝就別吵了!」明峰覺得自己心臟都要沒力了。

麒麟抱怨著,坐在餐桌,一面吃飯一面皺鼻頭,「你煮得馬虎了,沒把愛情煮進去…」

「…我對妳有個鳥愛情?!給我吃!」他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

「你們感情很好喔。」捧著碗喝湯,音無笑咪咪的。

「誰跟他(她)感情好啊?」麒麟和明峰異口同聲的抗議。

「…別被他們的大嗓門嚇到。」蕙娘撫了撫額角,「多吃點,你太瘦了。」

這餐飯在和諧(?)的氣氛中吃完了,麒麟只要想跟音無說幾句話,都會讓明峰護在前頭,只差沒有露出牙齒汪汪叫。

「…你這樣滿像忠犬的。」麒麟支著頤。

「去去去,離音無遠一點!」明峰像是在趕蒼蠅,「省得音無傳染了妳的粗魯!」

麒麟無奈的打呵欠。「好好好,讓你們敘舊,我先去睡覺…」

「…妳大衣底下隆起那罈是啥?」明峰瞇細了眼睛,「那是音無送我的梅酒吧!!」

麒麟火速把那一小罈的梅酒塞進胸前,勝利的看著明峰。

…他的確沒有膽子把手伸進她的胸罩。

「妳絕對不是女人!妳只有那張皮是女人而已~」不理明峰的大跳大叫,麒麟大搖大擺的回去睡了。

「沒關係啦…」音無趕緊安撫他,「你若喜歡,我下次再送你一罈…」

「…那是你送我的欸。」明峰愴然若失,「你從那麼遠背來的欸。死爛酒鬼…」

「心意,有傳達到就好。」音無莫名的臉一紅。

明峰瞅了他一會兒,「有啊,」大手把他的頭髮揉亂,「我收到了。」

就跟還在紅十字會唸書的時候一樣。他們倚著月光,聊到很晚很晚,像是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倦極睡去。

各抱著一床被,沈沈睡去,月光照在兩張年輕的臉上,分外皎潔…

只是,音無突然張開了眼睛。黑暗中,閃閃如寒星一般。赤著雪白的足,他緩緩的爬上樓梯,悄悄的,打開了麒麟的房門。

「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著女子皙白的頸項。」他動聽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聽起來有種清泠卻冰冷的感覺。

麒麟抱著雙臂,床上整整齊齊的,沒有倒臥過的痕跡。她偏頭看著,「這樣附身在妳守護的神主身上,不太好吧?」

音無微笑,豔紅的唇像是要滴血。原本清純又羞赧的神主音無,表情突然變得妖冶邪艷。從那雙誘人的唇裡吐出,
「迷戀伊人矣
 我只自如常日行
 風聲傳萬里…」

麒麟斂容,「言靈?哼…」輕笑一聲,
「消失的記憶之盡頭
 遙不可及冰冷生命
 無人可以掌握的鏡之裂痕…
 損壞的人偶歌詠
 聽不見的泥土之淚…」

沒有雷光閃電,沒有火花、暴風,沒有任何手訣、法器、儀式。只有黑暗中,兩張粉嫩嬌豔的唇,急速的吐出字句,互相干擾、攻擊、防禦,靠的只是言語的力量。

但是這種比拼卻比法術對決還要兇險萬分。完全靠精神力和法力(或妖力),緊繃的神經懸於一線,在漆黑中,只有錐子一般的意志,隨著急促喃喃的言語,像是鐵鎚一樣互相尋機攻擊對方脆弱的精神縫隙。

「聲容宛在耳邊縈,言猶在耳不見人
 香消玉碎成鬼神,香消玉碎別人間…」
音無急促的唸出來,眼中精光大盛。

同時麒麟也唸出她最後的言靈之術,
「在第十九次冷月劃過天空之夜
世界將伴隨日出而終
除了打破綠色的碟子以外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兩人各自往後倒退幾步,只覺得胸腔像是被卡車重擊過,幾乎喘不過氣來。

麒麟先緩過氣,「戴上燃燒的人偶…」

「停!」音無的身上冒出一縷縷的白氣,他晃了兩晃,半飄半浮的倒在地上。那縷縷白氣匯聚成形,竟是一隻兩人高的坐姿白狐。「這孩子承受不了,他還嫩呢。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對他奶奶難交代。」

「既然知道他還嫩,就不要附在他身上對我挑戰。」麒麟皮皮的笑了笑,「還要打?來呀。我欠件狐皮大衣。」

「哼,我也欠顆頭骨當法器!」

兩個人(好啦,一人一妖…)怒目片刻,互相評估彼此的實力。靜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兩個人(呃…一人一妖)內心都了解,真要打,誰也討不了好去。

而且,有種奇怪的親切感,在這妖與人之間流轉著。

「很了不起啊,神狐大人,」麒麟開口了,「居然用俳句來當言靈之術的材料…」

「呵呵呵,禁咒師大人,妳也不簡單哪,」白狐也說話了,「沒想到妳能使用這樣典雅的詩句當言靈之術。」

「實在告訴妳,這不是我自己寫的。」氣氛緩和了很多,「這是日本作家時雨澤惠一的作品,『奇諾之旅』。我喜歡那部動畫,所以把對白抄下來研究能不能配合言靈…」

「唷唷,人類的術者也有這樣的好奇心?真是風雅…」

妳捧我幾句,我誇妳一番,兩個個性其實滿類似的女人(?)越講越投機,開始拿起音無的梅酒,妳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來。

「…其實我是不贊成這孩子來這邊的。」酒過三巡,白狐憐愛的看著昏睡著的音無,「禁咒師大人,您最近可不大平安。我不想讓這孩子捲進來。」

「黑暗中的獠牙?」喝了酒,麒麟的心情分外的好,「放心,我有底了。明天妳勸著這孩子回去吧…」

白狐嘆口氣,有些舉決難下,「…他們倉橋家,就剩這點血脈。我護衛他們數百年,實在不忍心…」

麒麟端起梅酒,仰著脖子乾了,「人生在世不過是夢一場。開心點過就算了。成住壞空,神狐大人難道勘不破?」

白狐垂首片刻,「…我倒希望他一直沒發現自己的心意。」

麒麟用筷子敲著碗,「得了,神狐大人。妳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是什麼心意?」

白狐呆了呆,突然朗聲大笑,「正是,正是!我沾染人氣久了,弄出個老太婆的囉唆。我這就回去,且幫我看顧這孩子吧…」

一陣狂風,直捲入雲霄,往東北而去。

「…現在我要怎麼把他搬回去呢?」麒麟蹲在地上看著昏睡的音無發愁。好懶得搬啊…

她在音無的額頭虛畫了個符,找來找去找不到法器…只好把風鈴摘下來權充一下。一搖鈴,音無跳了起來。

蕙娘真的看不下去了,「…我帶他回去睡吧。」把活人當湘屍趕…哎,主人啊…妳也別懶過頭了…

***

「神狐有這樣的預言?」住了幾天,明峰聽了音無說起,他變色了。「你家裡沒事做麼?呆這麼多天!快回去吧!」

「可、可是!」音無著慌了,「萬一的話,我、我也可以…」

「不行。」明峰板著臉,「真的有萬一的話,你要在日本等我去投靠你啊!難道你要我投靠無門。」

「對、對喔…」

雖然擔心,雖然捨不得,但是明峰要他回家,音無就乖乖回家了。

冷眼看了幾天,麒麟嘆氣。啊…她反應真的有點慢,現在才真的聽懂了神狐的話。「其實啊,」她對著明峰默默晾被單的寂寞背影說,手裡提著冰涼的啤酒,「這是什麼時代了,喜歡就是喜歡,性別不是問題嘛…」

「妳有病,以為天下的人都跟妳一樣有病?」明峰白了她一眼。

「好吧,」喝啤酒的時候她談興很好,「換個說法。音無若是女生,你會不會追她?」

「這不是廢話?他若是女生,天下還找得出來這麼完美的女孩?但是他明明就是男生啊。」明峰用力抖一抖,趁著大太陽曬棉被。

「哎,你真像顆石頭啊…我是說…」

「…是男生是女生有什麼關係?幸好他是男生呢。」他有些悲傷的發現,他越來越有力的臂肌,居然是曬棉被補屋頂補出來的,「若他是女孩,萬一分手就沒有了。因為他是男生,所以我永遠不會追他,永遠都是我老好的老同學音無。」

陽光下,他笑得如許燦爛,「那不就夠了嗎?」

麒麟支著頤,含笑著看了他一會兒。這孩子,說他粗心,卻又有仔細的一面。細想想,這不強求的境界,也真的很難得了。

「是啊,這樣就夠了,就夠了。」

她放下酒瓶,在這個陽光普照的午後,撥著月琴,有種掩蓋在晴朗背後的淡淡哀傷。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7:17 PM

第六章 長生之惑


「麒麟!」走出房門,明峰臉上掛著幾條黑線。

那個倍受尊崇的「禁咒師」,很不雅觀地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兩隻腿跨在沙發上,抱著酒瓶,正在呼呼大睡。

大清早的,需要這樣躺在客廳嗎?幸好沒有客人,否則成什麼樣子?

拿了小毛毯要給她蓋的蕙娘走了出來,看到明峰專心一意地畫著符,貼在她的額頭上。

「你在做什麼?」蕙娘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想讓她回房間去睡。」明峰皺眉努力思考,「我有點忘記趕屍的咒語要怎麼唸……」

「你們果然注定要當師徒!」思考模式簡直是一模一樣!這下子,換蕙娘的臉上掛了黑線,「我送她回房睡就好……」

「什麼?」明峰頭上冒出問號,畢竟他不知道音無差點讓麒麟當殭屍趕回房的事。

「沒事!」蕙娘將麒麟抱起來,「你要出去?」

難得看到明峰脫下圍裙,穿得整整齊齊。

「嗯!我打算去大學旁聽中文。」他笑了笑,「上回音無來,聽說他在神社附近的大學旁聽中文和日文,我也應該用功點兒了……」

「很不錯啊!」蕙娘懷裏的麒麟突然出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不過你那水泥腦袋那麼頑固,念太多知識恐怕也沒用……」

「誰的腦袋是水泥做的?」明峰幾乎噴火,「如果妳願意教我……」

「我不擅長體力勞動。」麒麟死巴在蕙娘懷裏不肯離開,「要挖開你的水泥腦袋,大約得使出挖馬路工人的氣魄才行。」

「甄麒麟!」明峰氣得全身發抖,哇啦哇啦嚷了一堆,他自己都聽不懂。

「去吧!去吧!」麒麟賴在蕙娘的懷裏,「回來的時候,記得穿過相思林……」


為什麼要穿過相思林?難道有什麼……


「相思林出來的第三條巷子,有個賣甜甜圈的,幫我買十個回來。」她嬌懶地靠在蕙娘懷裏,「蕙娘,抱我回房好了。」


甜甜圈?天啊!「妳根本是條好吃懶做的豬。」明峰的語氣非常沉痛,「蕙娘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霉,才跟到妳這個有懶惰性癱瘓的主
人!」

他憤怒地摔了大門出去,好一會兒,麒麟才嘻嘻地笑了起來。

「主子,妳別這麼愛逗他。」蕙娘也笑了。

「他的反應很可愛啊!」麒麟笑得很大聲,「不逗逗他,我清醒不過來。」

她像是毛毛蟲般蠕動,爬上沙發,拿起看到一半的《地海巫師》,「蕙娘,家裏還有什麼酒?」

看《地海巫師》沒喝酒是不行的,好書要配好酒啊!

「妳昨天把明峰剛買回來的酒都喝光了!」蕙娘苦笑,「他說晚上回來的時候再買,不然妳不會節制的……」

「小氣鬼!」麒麟抱怨著,摸進廚房,「一定還有些什麼酒……」

「主子,那個不行!那罐梅酒我才剛泡好耶!打開就毀了……啊啊,那個也不可以!前天才弄的李子酒……那瓶不要開!開了就壞了,鬼釀都
被妳喝光了,這是我才剛弄好酒母的啊……」

翻了半天,麒麟苦著小臉,「家裏還剩什麼酒?」

「米酒!」

「啊,我不想喝米酒啦!」說是這樣說,她還是把煮菜用的米酒拿出來,又從冰箱拿了罐稻香綠茶,設法混在一起,調得能入口些,「這樣
不好喝耶!咕嚕……咕嚕……蕙娘,我要冰塊……」

「……」


***


一走入校園,明峰感到一陣舒適。


終於生還回到人間了!看著路上行走的朝氣蓬勃少女,他感動得幾乎落淚。果然和妖怪住在一起太久是不行的(妖怪不是指蕙娘),音無來
小住的時候,他真是開心得要命,有個正常人在家裏,空氣顯得格外親切,而不是纏滿了妖氛啊!(當然,會產生妖氛,也不是蕙娘的關
係)

像這樣閒適地在陽光普照的校園中行走,聽著人語喧嘩,真的恍如隔世。只是,他還是有一種寂寞而疏遠的感覺。

這些人,都跟他一樣是人類,但他跟他們不一樣,他們無憂無慮,眼睛所見就是現世,活在堅硬的地面上,生老病死,和諧地照著天地的規
律前行,而他是沒有這種福分的。

懷著一種憂傷而溫暖的情感,看著和自己同族的「人類」,雖然知道和他們走的道路不同,但他還是非常喜歡這些人們……


「表哥!」

明峰驚跳起來,驚魂甫定地看著五姑姑的小孩。這傢伙……不是專照靈異照片的那一個嗎?

「明熠,你怎麼會在這兒?」姑姑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也遵從宋家輩分,叫作明熠,比明琦大兩歲。

「咦?我才想問哩!我在這兒念書啊!」明熠笑得一臉爽朗,「剛剛我覺得心裏動了動,不由自主地走過來,原來是表哥在這邊啊!太剛好了,我們社團今天有活動,你要不要……」

明峰臉孔慘白,血緣這玩意兒真是可怕,只有他和明熠而已,已經開始把校園裏頭的邪氣引過來了。

「什麼社團啊?」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靈異現象研究社。」

「我沒空。」明峰馬上落荒而逃,開玩笑!他對自己的體力和腳程都很有自信,靈異現象需要研究嗎?他身邊的靈異現象還用研究嗎?

喘著跑進教室,明峰擦了擦汗。知識是一種力量,被這種力量圍繞,可以隔除異端。理性原本就是排除神祕、解構神祕的,這種堅固的理性藩籬,可以讓異類無法進入。

或許是這樣,所以他上課的時候很高興,也很專注。只是他很沒力地發現,明熠居然也是這個教授的學生,而且還沒有放棄要說服他去參加社團……

他還是盡量排除干擾,用功念書好了。

這種專注認真的態度引起了教授的注意,上了幾次課,年紀頗大的女教授笑笑地看著他,「你是哪個系的學生?」

明峰驚了一下,很規矩地回答,「不,老師,我是來旁聽的。很抱歉,沒有事先打招呼……」

「不,沒關係。」教授溫和地笑笑,「我只是看你上課很認真。在其他大學上課嗎?」

「我畢業很久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國中畢業就出國念書,總覺得基礎不太好,所以回來念點書。」

「哦?」教授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好感,「你從事什麼工作呢?」

「道士。」解釋起來很複雜,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這也是種行業啊?」

「你有出家嗎?」

「是不是幫人家超渡的那種?」

「你們家是廟嗎?」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我表哥可是真正跟著外公修煉的道士哦!我們可是正統茅山派的傳人呢!」這時,他那不知死活的表弟還跳出來打廣告。

「哦!」所有人一起驚呼。

「不是這樣的……」明峰忙著搖手,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呵呵,這就屬於民俗學的範圍了。」教授推了推眼鏡,「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這位同學,能不能請你到講台這邊,跟我們稍微談談有關家學呢?」

「我真的不……」明峰想拒絕,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熱烈的氣氛………鼓譟得像是做醮一樣。為什麼要做醮呢?因為人心不安。人,是很神祕的生物,或許理性不明白,但是在隱隱的潛意識裏,知道要驅吉避凶。

在理性的知識學堂中,的確有股極淡薄卻令人不安的邪氣。學生和教授是不是隱隱感覺得到這股不安,卻不知道怎麼去除?他們的熱烈……

「說,是說上十天十夜也說不完的。」明峰正色,「但是我演一套武戲,我想……應該可以表達給各位知道吧?」

明熠瞪大眼睛。他這個表哥最是剛正認真,腦袋跟石頭一樣,他們兄弟姊妹也鬧過要他耍武場跳禹步,卻被他嚴厲地罵了一頓。

為什麼現在……這種氣氛也不太對,他為什麼會突然跳出來要幫表哥打廣告呢?明明知道表哥遇到過很可怕的事情……

「表哥,不要!」明熠緊張起來。

明峰只是淡淡笑了笑,站在挪開講桌的講台上。他也知道不要比較好,但是他又不能裝作沒看到。

「敕水禁壇,掃除妖氣!」他大喝,虛拈劍訣,無形的劍花舞起,踏著禹步開始召神官將祓禊。只見他身如蛟龍,矯健地在講堂穿梭轉騰,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力與美,雖然是素手,卻像是拿著利劍那樣殺氣騰騰,正氣凜然,迴旋、下腰,每踏出一步,就堅定一點信心。

真的相信……他拱手望上時,真的可以上達天聽。

最後收結,他虛劈一刀,喝了聲「疾!」,只覺得整個教室像是被無形的狂風掃過,空氣驚人地清新,原本無形無影的沉重壓力,居然掃得一乾二淨。

「呃……就這樣。」他笑了笑,渾身都在滴汗。下課鈴剛好響起,教室爆出驚人的掌聲,有的人還感動落淚。

只有他知道,這並不是感動。有些比較敏感的學生感受得到那股蠢蠢欲動的邪氣,卻又不知道怎麼辦,他這不成氣候的祓禊,卻給他們很大的安慰。

「呵,信心是很重要的。」他接過一個女學生遞來的手帕,溫文地道謝,「只要有信心就可以了。」

等他跳完,表弟明熠才喘了口大氣。他身有宋家的血緣,感應比一般人強些,雖然不完全清楚,但他知道表哥做了一件很兇險的事情──在沒有護法、擺壇、法器的情形下強行祓禊,真的很危險。

「那是你表哥吧?」幾個女生臉上有感動的淚,眼睛閃閃發光,「他有沒有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明熠突然有點不爽。

「誰問你?我是問你表哥啦!」女生們互相激動地握手,「他好帥哦!」

「道士耶!你們不會覺得很老土嗎?」明熠的臉上掛了幾條黑線。

「哪會?天啊,我覺得他比金城武更帥……」

啊啊啊!連他暗戀的對象都眼睛冒出小愛心、小花朵地對表哥發花癡啦!

「表哥,」他咬牙切齒地抓著明峰,「我恨你。」

「啊?」正在擦汗的明峰感到莫名其妙。

「我還有手帕。」班上的系花居然也貢獻了芳香的手帕,「宋同學,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什麼?素有冰山美人之稱的漂亮系花居然這麼溫柔地邀請明峰?

「我更恨你了!」

「那你也犯不著哭啊,表弟……」

***

其實來上學還是很有意思的,對民俗學很有興趣的教授常常在課後和他談天說地,自從跳過那場武戲,班上的女生對他十二萬分地友善(不知道為什麼,男生對他卻非常不友善),他這旁聽生的生涯倒是滿愉快的。

讓他比較困擾的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老纏著他,讓他有點不舒服。

這個叫作林雅棠的女孩是中文系的系花,她非常美,美得有些出塵,她似乎對民俗學也很有興趣,常常找他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呢?他深深地思考著,其實林雅棠不但擁有美貌,學識也相當豐富,和她交談是很有意思的。所謂的內外皆美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個年代,已經沒什麼女人會煮飯了,但是林雅棠會自己做小點心,帶來學校請大家吃,個性又好,跟同學相處得很愉快,雖然因為老是拒絕男同學的告白被說是冰山,但她總是面帶溫柔的笑容,堪稱陽光美人。

怎麼看,都是個完美的女朋友候選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她不動心,反而有些警戒。

為什麼呢?她的確是個人類,身上也沒什麼奇特的妖氣啊?

「明峰,我滿喜歡你的。」當她輕啟櫻唇,吐露這樣的話語時,他下意識地抓起火符護在胸前。

咦?這樣的反應不太對勁吧?

「呃……哈哈!我也喜歡妳呀!」他尷尬卻謹慎地將火符放下,「我們是同學,我喜歡所有的同學啊!」

「我不是要這種答案……」她哀傷地垂下美麗的眼睛,「難道……」

「哈哈哈,匈奴未滅,何以為家?」他為什麼要回答得這麼蠢?「我該回家了……」

「學長住在哪?我能去作客嗎?」林雅棠微偏著頭抱著明峰的手臂,熠熠的眸子像是晨星似的,「人家很好奇呢!」

的確是很柔軟的觸感,但他心裏警鈴狂作,閃著「危險」的訊號。「不、不方便吧?我現在跟一位……前輩學藝,不方便招待客人……」並且不露痕跡地將自己的手臂搶回來。

「前輩啊?也是道士嗎?」她的眼睛閃了閃。

「算……算是吧?」明峰回答得有點心虛。

「道門有一千八百種旁門,你和前輩修煉的是哪個門派呢?」林雅棠幽幽地問。

「我是……我們都是茅山派的。」理論上來說,麒麟算是他的師姊,她跟從過的老師是茅山派的掌門,但是那位老掌門已經過世快百年了,而且他一點都不想問她是怎麼跟從老掌門的。

「茅山派的道術偏重抓鬼除妖,安門立柱。」林雅棠漾起神祕的微笑,「像這樣修行,能夠長生不老嗎?」

明峰心裏的警鈴響得更大聲,她知道得也太多了點。「不能。」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能?」林雅棠追問,「若是不能,你修道又有何益?」

「我修道不是為了長生不老。」他斷然回答,「順應天命,才是自然的。任何長生不老都是違背天理,我希望活得好,不希望長生不老。」

「那是因為你現在還年輕,所以可以說大話。」林雅棠上前一步,不知道為什麼,明峰有些發冷地退後一步,「你看看那些老人,稀疏的頭髮、皺紋累累的臉,數不盡骯髒的老人斑,身上充滿了不潔的氣味……你想變成那樣?」

明峰突然怒氣突生,「若不想變成那樣,年輕的時候自殺不就好了?可惜我要提醒妳,躺在棺木中時,成了蛆蟲的食糧,樣子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林雅棠讓他的嚴厲一堵,嚇了一跳,眼睛不斷地眨啊眨。

但是明峰已經顧不得了,「就算是會老會死,這些都屬於自然的一環。妳覺得老人家樣子難看,我倒是覺得他們用肉身寫滿了一生的經歷,是很可佩的!每個人都要從盛而衰,然後還諸大地,讓出位置給下一代生長。硬扭曲著要長生不老,親戚朋友全都在遙遠時光裏離開,剩一個孤鬼有什麼意思?我學道,雖說是為了自己性命,但也多少希望有助人世。為了自己長生不老學道?又不是自找妖怪命!」

林雅棠的臉變得非常難看,一言不發,深深地看他一眼,眼中像是有著很深重的恨意。她轉身走了幾步,「你要當我伴侶嗎?」

「很抱歉。」他實在無法欣賞輕視老人家的女人!

林雅棠不再說話,疾步走了。望著她美麗的背影,明峰知道,他應該覺得可惜;但他實在可惜不起來……

回到家裏,蕙娘燦然地招呼,「回來啦?」

抱著酒瓶的麒麟也抬了抬眼,「這麼晚?我餓了……」

明峰仔細端詳這對和他生活了一段時間的女性,「原來是這樣。」他輕輕嘆口氣,「原來是妳們太漂亮的緣故。」

回頭想想,音無也是漂亮的。被這麼多美麗的人環繞,他對美貌已經有了免疫系統。

「你在說什麼?」蕙娘不好意思地吃吃笑著,「主子,別欺負明峰了,他剛下課很累耶!晚餐我煮吧!」

啊?對了,因為蕙娘實在是太完美了(即使是個殭屍,也是個雍容賢慧、溫柔體貼的殭屍),所以林雅棠再完美也實在有限;也因為麒麟雖然長得漂亮,卻讓他看盡一個女人所有惡形惡狀,所以……

「你在念什麼?」麒麟喝著啤酒,「上學還開心嗎?」

「很好啊!我跟同學處得很愉快。」想到林雅棠,他還是有點不舒服,卻說不出哪裏不舒服。

「那就請同學來家裏玩嘛!」麒麟很大方,「你也該多接觸正常人類,我一直很擔心你這種脾氣,會不會有反社會傾向呢?」

「我怎麼招待同學來啊?」明峰怒吼,「我要怎麼解釋明明在南投的中興新村,是怎麼搬到台中來的?」

「是啊!為什麼?」麒麟又開了罐啤酒。

「是誰把這裏住成了陽冥交界,又弄了個通道通往台中啊?」明峰又跳又叫,「說啊!是誰啊!」

「是誰這麼過分啊?」麒麟半醉地教訓人,「就算台中好吃的店比較多,也不該做這種事情嘛!難怪你活人就可以觀落陰,騎個機車就往冥界去了……」

「甄麒麟,妳不要撇清得好像都沒妳的事一樣!妳這害蟲!這萬惡的魔魁……」

晚餐就在這種吵吵鬧鬧的氣氛裏度過了,飯後他還被大吵大鬧的麒麟猛凹,硬逼著做了道焦糖布丁,而這個邊吃胃藥、差點撐死的女人,還吃掉了他和蕙娘的份……

雖然是這樣吵鬧,他卻覺得這才是他熟悉、可以安心留下來的地方。

去上學雖然好,但是他和同學不管怎麼聊天說笑,還是像隔著無形的玻璃。他明白,他的同學們也明白,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孤絕感一直驅之不去,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意識到會被魔物侵襲就開始了。更讓人絕望的是,這種無影無形的孤絕感,讓他和別人不一樣。

去了紅十字會修煉,遇到了許多相同境遇的同學。和那些自認「天降大任、領有天命」,甚至自覺高人一等的同學們,他還是覺得格格不入。

只有跟音無相處的時候,他才會自在一點點,覺得他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直到現在,待在這個不像樣的禁咒師和她的式神身邊,他才覺得自然,才有可以歸屬的地方。

「我說啊,」他實在不想露出關心麒麟的樣子,「妳才是那個沒跟人類交往,有反社會傾向的人吧?整天關在家裏幹嘛?妳好歹也出去走走……」

「哈哈哈!」麒麟笑了一會兒,「我喜歡在家,你咬我啊!而且,我有朋友啊!」吃完了胃藥,她又倒了杯威士忌,說這樣可以「幫助消化」。(這是騙人的,好孩子不要學)

「在哪?」明峰瞇細了眼。

「我有蕙娘、琵琶、月琴,還有酒。」她晃著杯子裏的冰塊。

明峰額上開始冒出青筋。

不滿意?她搔搔頭,「好吧,還有你。」她非常勉強地敷衍了一下。

「我說的是正常人類的朋友。」明峰逼近一點,臉孔發青,「大姊頭,妳故意的哦!」

「人類的朋友?」她呵呵笑了兩聲,卻沒有歡意。「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這句說得非常輕,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她卻一揚眼,意氣風發地說:「人類啊,女的都是我的崇拜者,男的都是我的僕人啦!哦呵呵呵……」

我就知道!妳果然不是人類!

他悶悶地將桌子收乾淨,開始洗碗,洗著洗著,她那聲低語卻在他心裏迴盪不已。

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

他感到相同的戳心,但是,她到底多少歲了?據說「禁咒師」這封號已經數十年都是相同的一個女性,她到底多大了?

不能再想,不可再想,細想下去實在可怕……這孤絕,到底有多長久了?

洗好了碗,他探頭出去,沒看到麒麟。繞著屋子找也找不著……一直到聽到縹遠的琴聲,才發現她光著腳坐在附近的大樹上,一杯威士忌浮在半空中,沾滿了水珠,冰塊已經快融光了,她懷裏抱著月琴,錚錚然。

「當心摔下來哦!」明峰靠在樹幹上,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你忘了我太祖婆婆是誰?」麒麟望著他,手裏漫彈不成調。

「馬有失手,人有亂蹄……」他一時緊張,開始胡言亂語。

「吃芝麻哪有不掉燒餅的?」她扶著額頭,「上來吧!」

默默地並肩坐在粗大的樹枝上,仰望天空,無月有星。

「今天,有個女孩子跟我談到學道的目的。我說,我學道雖然是不得已,卻不打算長生不老。真的長生不老,那不是自找當妖怪嗎?」

「你說得沒錯啊!」她張著大大的眼睛,「我也這麼想呢!」

「那麼,」明峰耿直地問:「妳為什麼長生不老?」

原以為她會發怒,只見她那雙大眼睛坦蕩蕩,一些貪念罪惡都沒有。

「這個嘛……」她彈了一會兒的月琴,「如果說是得了不治之症所以長生不老,你相不相信?」

「鬼才信!」

「不能這樣唬爛哦?」她輕嘆,「我想想怎麼唬爛你好了。我盡量唬爛得有誠意一點……」

「妳這個……」明峰想要破口大罵,一轉頭,發現她嘻笑的臉孔籠罩著憂愁的側影。他沉默了,繼續傾聽著她的月琴。

「長生不老是種毒藥。」麒麟難得正經地看著他,「如果不想成為妖怪,就不要被這個美麗甜蜜的毒藥誘惑。」輕輕捶了捶他的肩窩,「我很高興你不會被這種事情誘惑。」

如果妳真的高興,那就不要笑得那麼空洞好嗎?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是他睡得很不安穩。她那空洞卻脆弱的笑容,像是無淚的哀傷,整夜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

原以為林雅棠已經被氣跑了,沒想到第二天,她又笑嘻嘻地黏過來,明峰雖然不太喜歡她,但是出手不打笑臉人,他也真的很難找到藉口不讓她跟。

漸漸的,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雖然他心裏大聲抗議,但是又不能夠大鑼大鼓地廣播申冤,只好忍受下來。

再說,她身上沒有妖氣,只是個單純的人類,他也就慢慢習慣她的存在了。

這天,明峰在學校餐廳吃飯,林雅棠又笑笑地端了杯飲料坐過來,旁邊的同學很自然地讓座,真是讓人氣結。

「不吃飯?」他瞄了眼,很不適應。看慣了麒麟像是餓死鬼投胎,看到別的女生減肥到慘無人道,他會毛骨悚然。

「我在嘗試喝液體能不能維持生命。」她笑了笑,臉孔很是蒼白。

明峰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人是雜食性生物,既然上天這樣設計,我們就該遵循自然。當然啦,妳可以將所需的營養素和熱量都濃縮在液體裏,但是妳怎麼抗拒先天的慾望?我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林雅棠被他搶白得有些惱怒,「道士可以吃肉、吃蔥這些濁物嗎?你這酒肉道士憑什麼說我?」

「道家也有數百種道門,即使吃素,也是奪取其他生物的生命延續自己。難道動物、植物的性命有輕重嗎?別的道門我不知道,我的道門是不忌諱的。我認為抱著嚴謹的態度感激犧牲的生命,會比吃了什麼、不吃什麼有誠意。」

林雅棠的臉孔越來越白,「別說了……」

呿,又不是我去找妳說的!他悶悶地趕緊把飯吃完,剛剛站起來,她卻懇求地拉住他的袖子,「明峰,我不太舒服,送我回家好嗎?」

「不舒服該去醫院吧?」他語氣緩和了些。

「我只需要躺一躺……拜託,送我回家……」她臉色慘澹,像是支持不住了。

「所以說,女孩子減肥幹什麼?好好的把身體弄壞了……」他嘀咕著,「走吧,妳家在哪?」

林雅棠坐在機車的後座,一路指點著明峰,雖然知道附近的學生幾乎都住在山區,但是她也住得太山區了!道路蜿蜒著隨著山勢迴轉,漸漸有些不分東南西北。

「到了!」林雅棠指了指坐落在山腰的小別墅。「進來坐一下?」

「不用了!」明峰有種奇怪的厭惡感,只想趕緊回家,「妳好好休息。」

林雅棠將安全帽遞給他,突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天啊!飛來豔遇哦?他僵住了,還沒想到該怎麼辦,只覺得脖子後面一痛。

猛然將她推開,一摸脖子,針刺般的,泛著一點點血絲。

「妳……」眼前的景象扭曲、變形,明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立刻倒下。

靠!天上掉下來的果然只有鳥糞和災難而已……

***

「麒麟,我去買菜唷!」蕙娘幻化成普通的家庭主婦,提起菜籃。

「記得買酒哦!」麒麟有氣無力地大叫,天氣越來越熱,她討厭冷氣,幾乎都掛在樹上不肯下來。

「妳既然這麼怕熱,為什麼還要喝會更熱的東西呢?」蕙娘無力地嘆口氣,走出大門。

雖然她也不太喜歡白天在外面亂走,但她畢竟修煉了八百年,陽光不足為懼,撐著洋傘是怕曬黑,倒不是怕會魂飛魄散。

以前都是明峰出來買菜的,說起來,這孩子真的很勤快,又很貼心呢!被曬了一天一定很熱,今天要煮些降火氣的好菜給大家吃……

「小姐,」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不太好意思地叫住她,「呃……今天我幫太太出來買菜,請妳幫我看一下,這是不是蔥呀?」

蕙娘笑了笑,「好呀!我看看……」她打開塑膠袋,立刻看見一把沾滿泥土和鐵鏽的菜刀。她全身的血液逆流,睜著眼,動彈不得。

這把菜刀是她還活著的時候用的,她用這把刀奪走了許多人類的生命,頓時,憤怒、貪婪、飢餓、痛苦和狂喜一起湧上,還有巨大如洪水的罪惡感。

這是最可怕的禁咒,她竟然因此而僵硬,失去了行動能力。

失去意識之前,她只看到男人在微笑──卑微恐懼的微笑,然後,她昏了過去。

***

很靜……雖然蟬鳴響亮得令人耳聾,但是麒麟還是覺得很靜。

蕙娘不在,明峰也不在,一片燥熱的大地,只有手抱的月琴還有些許冰涼。

先是緩彈慢挑,她閉上眼睛,彈著彈著,琴聲漸漸激越、奔騰,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急促,嘩嘩然如狂風暴雨,兇殘地打在乾枯的大地之上,形成陣陣煙塵,像是戰鼓頻傳、人馬雜沓,響起絕望的廝殺聲……

越來越快,快到讓人忍受不了,連心臟都要從喉嚨跳出來,尖銳的聲音漸漸細微、高亢,像是拋入空中的一抹銀絲……

哐!地一聲巨響,驟然停止。

好靜……連蟬鳴都沒有了。

她展開眼,美麗的臉孔佈滿嚴霜。她的領域被侵犯,樹下圍著廣大的包圍圈,冰冷的氣息蔓延,太陽漸漸被日蝕所侵,暗了下來。

「沒膽子從中正機場入境,你們這批吸血鬼只敢偷渡嗎?」她輕輕笑著。

為首的男人還沉得住氣,女人馬上狂怒起來,「甄麒麟,我們是怕麻煩,並不是真怕了你們這群低等生物!」

男人微皺了眉,卻沒有說話。

「不怕我?」她閒適地撥了撥琴弦,「不怕我,那抓我的徒兒和式神做什麼?」

女人面子上下不來,「妳別說大話!如果是照我的主張,直接就殺上來了!要不是族裏的長老太膽小……」

「他們的膽小救了你們一命。」麒麟輕飄飄地跳下來,「怎麼?五十年前的『底特律大屠殺』……你們是這麼稱呼的吧?沒讓你們學到什麼?」

這群吸血鬼一起倒退了幾步,面有懼色。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吸血一族的恐怖事件,當時族中的激進份子決心要奪取人間,讓優秀的吸血族統治卑微的食物兼僕人──人類。

這些激進份子以底特律為基地,正在大張旗鼓,準備開戰之際,瞬間整個軍團都被消滅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吸血鬼的情報網是那麼龐大,龐大到紅十字會和各宗教山頭、甚至梵諦岡都有他們的眼線。但是什麼情報也沒有,只知道紅十字會派了禁咒師麒麟去「偵查」,偵查完畢,麒麟交上去的報告只有「已消滅」這麼幾個字。

「妳殺了……殺了我的家人!」女子非常憤怒,「我也要妳死!」

「來啊!」麒麟唇間泛出冷笑,「但是誰死還得參詳參詳。」

「薇薇安,別衝動。」男子勸告著。

「不要阻止我,路克,我非跟她拚了不可……」薇薇安憤怒地掏出長鞭。

「我會把妳的行為呈報給長老會。」路克警告她。

忍了好一會兒,薇薇安才哼了一聲,別開臉。

路克看了她一眼,平穩地面對麒麟,「大人,我們是奉命前來邀請妳加入我們吸血一族。」

麒麟連考慮也沒考慮,「我拒絕。」

「我勘查過現場,大人,妳會使用吸血一族都失傳的祕術。」路克的容顏凝重起來,「之所以全滅了軍團,是因為妳反轉了祕術。這些年來我們拚命想要解開祕術的奧義,統統失敗了,只好來請妳幫助我們……」

「我不是說我拒絕嗎?」麒麟睥睨著他們。

「我不願意使用人質這種卑劣招數,」路克示意,同行的吸血鬼立刻押來半昏半醒的明峰和仍然僵硬的蕙娘,「請妳重新考慮。」

「殺了他們,你們還想活著離開嗎?」麒麟靠著樹幹,輕鬆地撥著琴弦。

「妳寶愛他們的生命,不至於這麼做。」路克很有把握地望著她。

麒麟沒有說話,直直望進路克的眼中,路克也凝視著她。

良久,路克開口了,「大人,妳跟我們都是非人,何以偏重人類而輕於我等?人類宛如癌細胞,若是放縱不管,這人世遲早會毀滅。請妳慎重考慮,若是妳加入我們,式神發還於您,這人類由他自便。有妳這樣的親人派存在,或許對人類來說才是福音。先不要拒絕,不妨考慮一下。」

「你叫路克?」麒麟點點頭,「你說得很有條理。不過,先聽我說個故事。有隻非人,逃入了吸血族的原鄉。論長相呢,長得跟原住民的吸血族相似,習慣也相當,只是吃飯的習慣不太一樣。吸血族吸食鮮血,不過這隻非人的興趣卻是拿吸血族當飯吃。後來這隻非人越繁衍越多,喧賓奪主地說:『吸血族跟蚊子一樣卑賤,理當由我們非人當家。』你覺得合不合理?」

路克變臉,「請您不要強詞奪理!」

「為什麼是我強詞奪理?」麒麟質問,「這人世可不是吸血族的原鄉,怎麼我記得,吸血族原是魔族,得了這種只能吸食血液的遺傳病,魔界議會怕這種遺傳病因為通婚拓展開來,所以將你們放逐到人界?說起來,移民好歹也尊重原住民一些。」

「妳身為天人之後,為何處處迴護人類?」路克有些動怒了。

麒麟的眼中泛著憤怒的精光,「你呢?路克先生?你原是人類,為什麼要維護吸血鬼?」

「我是吸血族!」路克幾乎失去控制。

「我是人類。」麒麟抱著雙臂,雖然赤足散髮,看起來卻是那麼的莊嚴、肅穆。「生物很可悲,遵從一個可笑的定律而行──延續種族的生命。這是任何能生育後代的生物都要遵從的。」

她望著路克,又說:「這就是我的『道』。」

相互怒目而視,空氣像是停滯下來,日蝕的時間長到讓人覺得恐怖,昏暗的天空像是世界末日。

「很遺憾,」路克終於恢復平靜,「我只能殺了妳。請妳將所有的法器交出來。」

「意思就是……我乖乖讓你們殺,你就放過我的徒弟和式神?」麒麟恢復輕鬆的態度。

「我一定不為難他們。」路克承諾,「請妳再考慮一下,我並不想失去妳。」

麒麟悠遠地看了看天際,「我相信你。我會拋掉所有法器,但是……能不能殺死我,要看你們的本事。」

她拋下了手裏的月琴,這時,悠悠醒轉的明峰聽去了大半,他努力發出聲音,卻沙啞得可怕。

「逃啊!笨女人,先逃再說!妳……咳咳咳……就算妳死在這兒,我們就真能活命嗎?妳快跑啊!跑了我們才有一點點生機……」

「你太吵了!」薇薇安轉著碧綠的眼睛,猛然揮出一鞭勒住明峰的脖子,差點將他勒死。「卑賤的人類!」

「喂,欺負小孩子幹嘛?」麒麟瞇細了眼,「這裏到底誰做主?」

路克隔開了薇薇安,解下纏在明峰頸上的鞭尾,他的脖子已經鮮血淋漓了。「別逼我,薇薇安。」

薇薇安滿腔怒氣沒得發洩,她長鞭一指,「脫掉!」

「不要侮辱她!」路克生氣了。

「當然要她脫光。」薇薇安惡意地笑著,「你敢擔保她身上沒有法器?說不定衣服就是她的法器或武器,你能承擔後果嗎?若是部隊因此受了損傷,你能夠負起這個責任嗎?」

「不要脫……」明峰已經啞不成聲,「快逃啊!麒麟……」

麒麟溫柔地笑了笑,這個總是讓他氣得又叫又跳的任性女子,卻在這種性命交關的時刻,露出慈悲的微笑。

她開始脫衣服,先是上衣、胸罩,然後是短褲。這樣倍受尊崇的禁咒師,居然脫得一絲不掛,在眾目睽睽中等待死期。

但是她的神情,卻是那麼輕鬆自在,像是穿了莊嚴的禮服一般,皙白的肌膚光滑得幾乎會反光,路克反而有些不忍地別開臉。

若是可以,他完全不想殺她。

「請妳再考慮一下,禁咒師大人。」他幾乎是哀求了。

「別求她了!中國人不是說『求仁得仁』嗎?」薇薇安囂張地笑了起來,「妳殺了我的丈夫、兒子和女兒,我不會讓妳那麼快就死去……」

她拿起長鞭衝過去,「我要讓妳流乾所有的血,讓妳跪地求饒,痛苦到最後一刻!」

「不要折辱她,薇薇安!」路克想阻止,但是其他興奮的軍官反而將他攔下。

「路克指揮官,你太懦弱了。」年輕軍官的眼中充滿了嗜血的狂熱,「請你靜靜看著薇薇安副指揮官的處置吧!」

他轉頭不願意看,薇薇安使盡力氣揮下一鞭,這一鞭從頸項劃過前胸,直到右腹。傷口驚人地深,深到可以看到部分的臟器。鮮血更刺激了這個女吸血鬼,她露出獠牙,準備撲上麒麟雪白的頸項……但她發現她動彈不得。

遼闊的傷痕慢慢滲出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血染的珍珠滾動著。一共落了四十九滴,滾動中緩緩捲騰著霧氣。霧氣中,薇薇安像是雕像一般,保持著奔跑的姿態,卻動也不動。

血珠漸漸滾散開,在冉冉的霧氣中,有人影站了起來,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看守著路克的軍官瞪大眼睛,莫名的恐懼掐緊了他們的脖子,叫也叫不出來。好不容易出聲,卻是哭號似的大叫,一面像發瘋似地拚命開槍,但這些子彈,卻在霧氣之前如雨般落下。

霧氣漸散,裸身的麒麟唇角露出豔如鮮血的微笑,巨大的鞭傷蒼白著,隱約露出暗紅的臟器。她輕啟嬌嫩的唇,「問問自己,你們是誰?」

幢幢鬼影轟然如天雷之怒,隆隆地回答:「我們是熱心黨伊斯卡力奧得猶大!」

路克瞪著眼睛,他不敢相信,禁咒師居然在身體裏面藏了這樣的式神。「撤退!快撤退!」

自從那群式神開始說話,薇薇安發現自己的手腳又可以動彈了。發現自己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不禁又羞又怒,「妳居然用幻術欺騙我?我饒不了妳!」

她揮鞭,鞭尾卻被麒麟輕輕鬆鬆地抓住。「那麼,」她的力氣大得驚人,「伊斯卡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右手拿的是什麼?」

「短刀和毒藥。」式神們面無表情地現形,相同的慘無人色的臉孔,穿著修士般的黑衣,脖子上掛著有著十字架的粗大鎖鏈,他們揮著右手的短刀,噴出慘綠的毒,嗅聞到的吸血鬼莫不慘號不已,不斷抓耙自己的皮膚,頓時鮮血淋漓。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左手拿的是什麼?」麒麟像是在發光,強大的電力透過鞭子,幾乎痲痺了薇薇安,她無法放手,只能在肌膚焦黑的劇痛中慘呼。

「三十兩銀子和粗繩。」式神們的口裏冒出火焰,飛馳著追捕四散哭叫的吸血鬼,用粗繩把他們像畜生一樣拖在地上。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你們是誰?」麒麟將長鞭繞在薇薇安的頸項上面,緩緩地升空,被勒著脖子的薇薇安不斷掙扎。

「 我們身為使徒,但又不是使徒。
    我們身為信徒,但又不是信徒。
    我們身為教徒,但又不是教徒。
    我們身為叛徒,但又不是叛徒! 」

眾式神如雷的回應,將原本青翠的草地化成人間煉獄,哭號的吸血鬼四散奔逃,卻讓無情的狂信者式神揪倒、撕裂。

「 我們是死徒!我們就是死徒!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請求主人的允許,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自願為主殺敵。
    自願在黑夜中,揮動短刀,並在晚餐裏下毒。
    我們是刺客!我們是刺客猶大! 」

冰冷的話語隆隆地像是經文,從一張張蒼白的口中吐出。路克沒有逃也沒有躲,只是瞠目看著這應該是吸血族祕術的狂信死靈之咒。

不可能的……咒文早就佚失了,她是哪兒找來這樣的咒,還反轉成死敵天主教狂信者死靈的式神?

雖然她看起來這樣可怕,用長鞭勒著掙扎的吸血鬼,漂浮在空中散發著強烈的白光,臉上露出狂信者才有的瘋狂喜悅,但她也是美的。一種莊嚴的、恐怖的、震懾人心的絕美。

這就是解不開的祕術,他居然親眼看到了!就算是現在死了,他也……

接著,黑衣式神抓住了路克,將他撕裂。

蕙娘卻沒有一絲高興,她流著淚,「不行……不能啊……」奈何身上一點都不能動,「明峰,把我懷裏的菜刀拿走……」

重傷的明峰咳著,半爬半跌地伸手到她的懷裏,取走了那把生銹的菜刀。

「別讓她把咒唸完……」蕙娘勉強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她支持不到結咒……」

扶抱著蕙娘,明峰盡量保持意識清醒,他的腦筋十分昏沉,像是身在一個巨大的惡夢。「麒麟,麒麟,別再唸了!」他以為自己在大叫,受傷的嗓門卻只有瘖瘂的低吼。

麒麟狂喜的臉轉過來,露出一個蒼白卻透明的微笑,看起來非常哀傷。

「時間一到,我們就把三十兩銀子丟給神,
   然後垂上粗繩,將我們的脖子穿進粗繩圈內,上吊而亡。
   接著,我們就組成徒黨,跳下地獄,排成隊伍、列成方陣,
   渴望和七百四十八萬五千九百二十六隻地獄惡鬼,展開一場大戰! 」

式神吐出最後的回應,日蝕漸漸消失,焦熱嚴峻的太陽降臨大地。

浮在半空中的麒麟,傷口開始潺潺地流出血,像是穿了豔紅嫩白交織的緊身衣。她吐出最後一句──

「 直到默示日為止! 」


在麒麟噴灑的血雨中,狂信的式神發出撼動天地的叫喊,她像是將體內的血液都流盡了,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明峰止不住腮上的淚,衝上前試著接住她,最後是蕙娘和他合力才勉強抱住她。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冰冷了。

「還……還沒完。」麒麟的唇白得跟雪一樣,「去收他們回來……不然這些狂信者會殺死所有不信主的人……」

「我不知道怎麼做!」明峰哭了起來,「妳千萬別死啊!我會買酒給妳喝,妳想吃什麼,我都會去張羅的……」

「你……你一定可以的。」麒麟勉強地微笑,「你記性很好……你記得吧……我剛說的起咒……」

她漸漸昏迷過去,「他們……要收……我不該放出來……蕙娘快走……他們不會分敵我……」

蕙娘抱著麒麟慘哭起來,「主子,主子,妳醒醒啊……妳現在的體力不能喚這個咒……為什麼妳要這樣……」


殺光了所有的死敵,狂信式神圍攏過來,一雙雙的眼睛閃著瘋狂的光。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我絕對不讓蕙娘和麒麟死在這裏!

「問問你們,你們是誰!」他咬牙切齒地吐出第一句主導咒。

這是第一次,他靠自己的力量指揮式神(而且是數量非常龐大,力量險惡的式神),他不但成功地將式神馴服,因為麒麟垂危,他還將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收入自己體內。

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而且之後林雅棠居然還來找他,憤怒過度的他揚手就給她一個耳光。

「我有什麼不對?」林雅棠大叫,「那些吸血鬼答應讓我成為他們的同族,我就可以永遠青春美麗了!怕老有什麼不對?怕死有什麼不對?」

「妳去當妖怪吧!」明峰鐵青著臉,「去啊!去當吸血鬼啊!跑來找我做什麼?」

「組織消失了。」她不斷湧出眼淚,「救救我……明峰,我聽他們說,你的師父也是長生不老的。我不要老,我不要死……拜託你介紹我拜師好不好?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只要是你要的,我人也可以給你,我還是處女……」

「走開!」明峰一想到麒麟便心如刀割,「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就殺了妳。」

他轉頭離去,回到昏迷不醒的麒麟身邊,臉色鐵青。聞訊趕來的音無,不忍地按了按他的肩膀,他轉身埋在音無的懷裏哭了起來。

這一役,麒麟差點死去,之後還臥床了很久,連大聖爺都不認為她會活了。但她像是頑強的野薔薇,居然活轉痊癒過來。

但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第六章  補遺


麒麟清醒到會虛弱地吵著要喝酒,雖然滿想扁她的,明峰還是感動到差點哭出來。

「妳也不看看自己連衣服都不能穿,包得跟木乃伊一樣!」他用最大的聲量吼她,「喝酒?我拿點滴灌死妳算了!」

「好可怕哦!」她顫顫地把被單拉高一點,「嗚嗚……蕙娘,明峰欺負我……他吼得我傷口要裂開來了……」

「不痛不痛,秀秀哦!」蕙娘趕緊抱著她,「明峰,不要跟病人大小聲。」

「好痛哦……」她繼續啜泣。

「乖乖,傷口縫好了,音無也幫妳清除了邪氣,很快就痊癒了哦!」蕙娘憐愛地摸摸她的頭髮,「想吃什麼?我去煮。」

「嗚嗚……我想喝香檳,要冰得涼涼的哦!」

「……」圍在她病榻旁的三個人一起瞪大了眼。

會想要訛詐酒來喝,可見是好多了!明峰只能這樣自我安慰地想,省得一時衝動掐死了她。

「那四十九個式神呢?」麒麟摸了摸胸口,發現式神沒有收進來。

「我收到身體裏了啦!」明峰遞了杯葡萄汁讓她解解饞。

她望著他良久,突然雙手合十,「南無……」

「喂!這是什麼意思?妳不要念往生咒,我還沒死咧!」啊啊啊,他是把什麼收進身體裏了?

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想當初我收這四十九個式神可是花費了很大的工夫的。幸好是各個擊破,還有蕙娘幫著我,要是他們一起打過來,連我都撐不住……」

「主子,就勸過妳了,不要什麼流浪的危險鬼靈都收起來當式神。」蕙娘溫柔地勸著,「這四十九個危險到無法淨化、超渡,是當年殺女巫風潮的狂信主謀核心。連地獄都不敢收,魔界也不敢要,妳真是膽大包天,以後不要亂撿這樣危險的流浪鬼靈了……」

(喂!喂喂喂!不要把這麼危險的鬼靈說得跟流浪動物一樣好不好?)

原來……他體內的式神來頭這麼大啊?天啊……明峰僵住,呆呆地看著麒麟。

「我當年可是收得很辛苦的。」她喝了葡萄汁,厭惡地皺了皺臉,「但是這四十九個用水晶封不住,動不動就跑出來作亂,實在傷透腦筋。什麼密宗啦、陰陽道啦,連十字架我都用過了,還是活潑亂跳,不聽指揮。要不是意外得了吸血鬼的祕術,我還不知道可以用鮮血收他們到體內……」

「還真是辛苦妳了。」明峰的臉孔開始慘綠。

「就是呀!」她很是傷腦筋,「但是祕術雖然教了我如何收服他們,使喚的咒語又佚失了,怎樣都找不到,只好另闢蹊徑,花了十年,試驗了無數咒語,這些狂信者還是桀傲不馴,我新約、舊約、猶大經典統統試過,甩都不甩我!後來用了平野耕太的『咒』,這才終於找到解決方案……」

明峰有種說不出的強烈不祥感,音無抬頭想著,平野耕太……聽起來像是中文翻譯,但是,日本有這位大師嗎?

「這個平野耕太是……」明峰不想問,但是這玩意兒藏在他身體裏啊!

「日本漫畫家。」麒麟顫巍巍地舉起手,「他原本是插畫家,他畫的『厄夜怪客』很有魄力哦……」

她是說,這麼危險的「爆裂物」,她居然用漫畫對白來指揮?

「雖然說可以使喚,但是這些狂信者實在太兇殘了。」她攤手嘆氣,「收服以後,我只用了三次。一次用在三角洲,一次用在底特律,這次就是第三次了。每次用都好危險,幾乎都收不回來……」

「收不回來會怎樣?」明峰幾乎要流淚了。

「會被反噬啊!」麒麟笑嘻嘻地回答。

「麻煩妳幫我把這些拿出來。」他簡直熱淚盈眶。

「這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因為封住式神的血液藏在身體很深的地方,不是身受重傷叫不出來,我花了不少時間修煉,才能夠在輕傷狀態叫出他們呢!」

「要修煉多久?」他開始哭了。

「十年左右吧!」她揮揮手,「很快的……」


「我不要把性命交給妳,也不要把性命交給漫畫對白!」天啊,他逃妖怪都來不及了,居然在身體裏藏了最窮兇惡極的「一群妖怪」!

「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啦!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我不要跟著妳,太可怕了啦!」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7:26 PM

第七章 麒麟同學會


麒麟倒下那一天,非常漫長。

身上有傷的明峰和蕙娘,辛苦地將垂危的她抬進屋子裏,蕙娘勉強打起精神,「明峰,快去將所有的窗戶關起來。這房子是有結界的,所有的窗戶和門都要關,千萬不要漏掉了……」

「她需要送醫院!」他想招車。

「這種傷怎麼送醫院?」蕙娘焦急地推他,「你沒看她的傷這麼『髒』?醫院只會幫她縫起來,消毒水可以去邪氣嗎?快去!不然聞風而來的妖魔會拆了這裏!」

他這才醒悟過來,趕緊上上下下地關窗戶。關到一半,窗外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夾雜著鬼哭神號,他一急,廚房的特訓無意間使了出來,瞬間關了整個洋樓的門窗。

「啪!」地一聲,停電了,黑暗中,他只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凝了凝神,他打亮火符,憑著一點微光摸到她的房間。蕙娘似乎不知道停電了,周身冒出慘綠的火花,將房間照亮,專心一意地將妖氣紡成細絲,正準備幫麒麟縫合。

麒麟已經擦淨了身上的血跡,皮膚白得發青,可見失血過度了。她閉目躺著,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麒麟!」明峰臉孔一變,撲了上去,他的心開始絞痛,為什麼就離開一會兒……

「她還沒死。」蕙娘咬下指甲化為極細的銀針,「只是『龜息』而已。你先幫她祓禊清傷口,我幫她把傷口縫合……」

傾盆大雨的夜裏,他完全想不起來麒麟的身材怎麼樣,他只記得那驚心動魄的傷口,翻捲著,隱隱可以看到暗紅的臟器。順著他祓禊過的地方,蕙娘幾乎耗盡所有妖力,將傷口細細縫合。

「應該可以了,」蕙娘直起腰,一陣天旋地轉,明峰趕緊扶住她。「我還不能倒下……這屋子的結界撐不了太久,我得寫個e-mail……」

「我寫!我去寫!」明峰大叫,「蕙娘,妳千萬不要出事,否則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啊……」

蕙娘勉強打起精神,摸了摸哭泣的明峰,「你脖子上的傷也得包紮一下……」

「那個不要管啦!」明峰哭著說,「要寫什麼?寫給誰?」

「通訊錄是『同學會』那一個……」蕙娘耗費了太多妖力,連說話都費力了,「就說出了大事,趕緊回來護法……」

明峰慌著趕緊去寫,等發完e-mail以後,他才想到 ── 奇怪,不是停電嗎?

他的臉孔有點發白,眼角挪到插座……是啊,這部電腦沒有插電,那他到底是……

不,和麒麟住在一起久了,這種事情稀鬆平常也說不定。只是不知道這封e-mail是寄到哪兒罷了?但他還是別想下去比較好。

回到麒麟的房間,坐著的蕙娘幾乎和她一樣虛弱。擔心又害怕地護著這兩個女人,模模糊糊的覺悟到,她們在他心裏已經等同血親的重量……

突然,玻璃窗咯咯作響,像是隨時會破裂,指爪爬搔玻璃窗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或許他這個老是臨陣遺忘咒語的兩光道士,還有最後一張王牌……

「蕙娘,要怎麼召喚藏在我身體裏的式神?」他豁出去了!

蕙娘有氣無力地張了張眼,笑了笑。「這個你還不忙著學會,等麒麟醒了……」她眼中湧出淚水,她從沒見過麒麟傷得這麼重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她們就是太安逸了,才沒有察覺仇家殺了來。「等她醒了,她再慢慢教你……」

「但是現在……」明峰急了。

「現在你只要祈禱就可以了。」蕙娘將流滿淚水的臉貼在麒麟冰冷死氣的臉上,「我希望……我也能祈禱。但是我這樣罪孽深重的殭屍、啃噬同族的殭屍,是得不到上天的垂憐的……」

「才不是這樣!」明峰抱著她哭,「蕙娘最好了!我最喜歡蕙娘了……」

他含淚喃喃地唸著經懺,希望他的聲音可以得到上天的憐憫。

***

距離中興新村約百里的山裏,萬里無雲,老農夫坐在田埂抽著菸,暈黃的煙嘴看起來跟他一樣蒼老。

他的打扮既奇怪又和諧,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唐裝,褲腳捲著,足上沾滿泥土。他年紀已經很大很大,連曾孫都出生了。這幾塊薄田是老人家的娛樂,不過,也夠他吃穿就是了。

滿足地噴了口煙,他看著青翠的稻苗,心裏緩緩計算著今年的收成。藍天白雲,與世無爭,誰能如我老農樂……

轟地一聲,他警覺地望向自己的家,最小的孫子慌張地從窗口探身出來大叫,「爺爺!你那台沒插電的電腦爆炸了!」

咦?他聳身跳起,敏捷地起落數下,在稻田的水面「飄」過,飛上二樓的閣樓,讓閣樓的小朋友們都目瞪口呆。

「就跟你們說過了,我爺爺可是練過輕功的!」他的孫子得意地向同伴炫耀。

老農夫沒空理孫子,只見電腦嗡地一聲開機,一則信件夾雜著咒力,閃啊閃的,他火速一看,大叫一聲不好,坐下來運指如飛地回信:

「眾學弟學妹: 老學長距離師尊最近,先行救駕,你們隨後再來。」

然後就轉寄了一封群組信。

「你爺爺打字這麼快啊?」這些小朋友真是崇拜到五體投地。他們只知道這位爺爺農暇時還兼任道士,沒想到他還這麼多才多藝。

老農夫瞅了這些孩子一眼,又從二樓跳了下來,直奔倉庫,將一個很大的油布扯下來 ── 赫然出現一台保養得宜的輕航機。

「爸!」最小的媳婦呆掉,「你不會要開那台吧?爸,你年紀大了……」

「媳婦兒,今天我不回來吃飯,不用煮我的份。」他匆匆戴上安全帽,「老歸老,我可是老康健!」

一拉油門,輕航機飛快地起飛,一升空,像是點了渦輪引擎,轟地一聲疾馳而去。

兒媳婦跑了出來,公公的輕航機已經是天邊的一顆星星了。「你也讓我幫你做個便當,不然帶個水壺去也好啊!」

***

撒哈拉沙漠

一個金髮碧眼、穿著道氅還搖著羽扇的美女,微笑地望著狂風席捲的沙魔。他們對峙已經有一天一夜了。

「沙魔大人,」美女沒有放棄說服的希望,「您也聽聽小女子的勸,到這兒也就是了,何必繼續侵吞水源?您好歹也是自然精靈,小女子尊重您,又何必讓我為難呢?」

沙魔吼了一聲,噴了美女滿口沙子,算是回答。

美女沒好氣地抹抹臉,「大人,就不能好好說嗎?」

突然,口袋裏的手機爆炸,她嚇了一跳,「等等,我接個電話。咦?是e-mail?」

沙魔哪容她接電話,狂吼著奔過來,夾雜著驚人的沙塵暴,席天漫地而來。

「吵死啦!」火速看完內容的美女變臉,「好好跟你說你不聽,一定要逼得我痛下殺手嗎?」

她那溫和勸說的容顏變為夜叉模樣,連咒都不念,只是痛打沙魔,「麒麟出事啦!你還拖我時間?還拖?聽不聽話?要不要回屬地?不聽話就這樣打死你!」

不到五分鐘,她就打電話回紅十字會,「『說服』了!接我的飛機呢?不不不,調架戰鬥機來接我……」

「說服得這麼快?」她的長官一怔,「喂!那是自然精靈,妳該不會打他一頓逼他聽話吧?這樣會觸怒那邊的神祇的!」

「我是不是說服你了?」她冷冰冰地揪著沙魔的頭髮,沙魔含著眼淚,頭青面腫地拚命點頭,「是,我是說服他了。快派戰鬥機來接我,麒麟出事了!」

***

華爾街

瀟灑的男子無奈地蹲在門外,「傑森,我們再談談好不好?」

帶著摔角面具的男人吼叫得有點悶,「不好!我要殺光所有的人!快把這個該死的房間打開!」

「警方一定要我把你抓起來歸案。」瀟灑男子耐性地說服著,「你聽我說,這州沒有死刑,反正你在外面流浪苦得很,沒得好吃好睡,何必呢?到了監獄有吃有住,何等劃算?你殺了那麼多人,也該滿足了……」

「我要殺人!」傑森怒吼得辦公室為之震動。

瀟灑男子回頭望著警長,「連辦公室一起炸死比較好。」雖然也未必炸死,這傢伙成了妖人了。

「不好!」警長氣得鬍子都翹起來,「我一定要逮捕他歸案!」

大家都這麼有個性,就我最沒有!男子失去了瀟灑,默默地在地上畫圈圈。房間裏面不斷廝鬧,機械的聲音到處亂竄。

「傑森,你再考慮一下如何?如果你乖乖的,我設法弄些屍體給你玩……」

「我要殺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要繼續勸說,瀟灑男子的袋子突然炸得跳起來,他訝異地拿出筆記型電腦,打開螢幕,臉色漸漸發白。

「我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歸案?」他的聲音變得森冷。

「我要殺人!」

瀟灑男子站起來,猛然拉開佈好結界的大門,只見一柄電鋸衝了出來,警察們紛紛四散尋求掩護……

那男子不知道怎麼閃的,已經溜到傑森的後面,怒吼的電鋸居然頹靡下來,漸漸不動了。

但是龐大的電鋸還是很可怕的兇器,已經成妖的傑森拿起電鋸砸下,只怕那男子的頭要稀爛了……

男子不再瀟灑,反而顯得分外猙獰,他掄起拳頭,將符咒打進傑森的面具裏面,連面具帶臉都稀爛了。

「好好跟你說你不聽,我現在很忙!」

傑森倒在地上,不再動彈,男子忿忿地將手銬銬在傑森手上,「逮捕歸案了!」

「你逮捕一具屍體給我幹嘛?」警長大叫。

「他還活著!」男子匆匆衝破窗戶跳下,「我有急事……計程車!」

「呃……這裏是二十樓耶!」

***

玻璃窗的騷動更厲害了。

隨著麒麟快速的衰弱,窗外的妖魔鬼怪更肆無忌憚。窗戶的結界最為脆弱,隨著妖魔數量的增加,已經越來越撐不住了……

「啪!」地一聲,明峰貼上沾滿血跡的火符。他終於冷靜了點,想起符論老師教導過的驅鬼符。雖然用處不大,但還是可以勉強撐一下。

窗外的魑魅魍魎卻更為騷動,他的血肉對他們來說,不啻是上等佳餚,裏頭有這樣絕佳的陽男陰女,更惹得他們如癡如狂。

他不知道補強了多少張用自己鮮血寫的符咒,只希望能夠多搶得一點時間。雖然他怕得要死,但是他更怕麒麟和蕙娘死在他面前。與其如此,還不如流乾了血先走一步算了!

正在命懸一線、岌岌可危的時刻,一陣轟轟聲從遠處而來,半昏半醒的蕙娘睜開眼睛,原本在窗外騷動的群魔突然都離開了,撲向暴雨中飛舞翻騰的物體。

「俊英?是俊英嗎?」蕙娘推開窗戶,對著外面大叫。

「蕙娘子,師尊要不要緊?出了什麼事兒?」開著輕航機在暴雨中飛行的老農夫大叫,一面輕巧地閃著洶湧而來的魑魅魍魎。

「俊英……」蕙娘哭著,「麒麟不太好了!這些魑魅趁麒麟傷得爬不起來,都欺負我們弱女子!我也受了傷,你小學弟也拚了命,但他還小呢……」

「是誰傷我蕙娘子?」老農夫大怒,一個急轉彎猛然降落,在暴雨中爬出機艙,「蕙娘子和師尊是你們可以碰的嗎?下賤的魔神仔!」

「危險啊!」搞不清楚狀況的明峰恐懼地大叫,「快進屋裏來!老爺爺。」他急得要跳下去,蕙娘死命抱住他。

「小學弟,」俊英獰笑,「瞧瞧老哥哥的手段!」

他伸手於天,足踏禹步,「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強大的氣膨脹爆裂,簡直像是炸彈的威力,「殺殺殺殺殺殺殺!」

只見他容顏光滑如少年,全身肌肉僨張,大喊一聲「鬼來!」,立即幻化成提首級、持大刀的猛漢,憤怒地拋下首級,怒吼如天之怒,「殺 ── 」

刀起刀落,管他是魑魅魍魎、妖魔鬼怪、有形無形,盡皆人頭落地,殺得群魔慘無人色,只敢在他身邊環繞周旋。

蕙娘含著眼淚,微紅著臉,「幾十年不見,俊英還是這麼帥。」

這不是討論帥不帥的時候吧?蕙娘大姊……

只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天而降,居然只憑一把扇子就架住了俊英的大刀!這又是何方鬼神啊?糟了……

「擋我者死!」殺紅眼的俊英怒吼。

「老學長,連學妹都要殺?」金髮碧眼的美女眨了眨眼,「那個戰鬥機的駕駛忒不濟,也不肯飛近一點,讓我駕著降落傘飛這麼遠!這樣你還要我選落點?我落得很準了!」

「呿!莉莉絲,」俊英不耐煩地將她推一邊,「別擋路!這些該死的雜鬼傷了蕙娘子和師尊啊!」

「鳳凰!叫我的中文名字鳳凰!」莉莉絲生氣了,碧綠的眼睛都是怒火,「搞屁啊!你們這些雜鬼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我家麒麟是你們可以碰的嗎?」

她喃喃地呼喚上天,「敕奉中天玄帝青五木郎令……風將喚來,急急如律令!」羽扇一掃,狂風大做,竟將房子周圍五百公尺內的妖魔都飛掃出去,同時乘機在四個方位安下新的結界。

「莉莉絲!妳把他們刮這麼遠,我還得費神去追!」俊英氣急敗壞地衝上前。

「靠屋子這麼近打,你也顧一下麒麟和蕙娘的安危!」她撐住結界,「叫我鳳凰啦!我討厭那個名字!」

「你們都還好吧?」平地出現一輛計程車,男子連滾帶爬地跑出來,「記帳!記帳!現在是給錢的時候嗎?厚……我恨死你們這些死要錢的鬼車了!」他慌張地丟出一捆紙錢,「不用找了!」

「阿旭,你會不會來得太慢?」莉莉絲忙著施展五雷法,「麒麟特地教了你鬼車地行耶!」

「妳跟我說有什麼用?」阿旭掏出槍,砰砰砰地解決了幾個想要破壞結界的妖魔,「妳跟那欠砍的國境管理說啊!搭個鬼車還要出入境,他奶奶的,耽誤我的時間!」

「幫我護法啦!你們不要各打各的打得很爽,男人就是這麼討厭!」莉莉絲罵著,「一次滅了他們啊!」

兩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這才拋下妖魔站在她身後,做個天輔地弼,阿旭還抱怨著,「我才剛來,打沒幾隻……」結果被莉莉絲一瞪,把下半截的話吞下去了。

「天誅!」莉莉絲施展五雷法,一聲驚天動地、惹得附近起了地震的大雷打了下來,邪惡的空氣破滅得乾乾淨淨,魑魅魍魎哀叫著逃竄無蹤。

原本暴雨不斷的中興新村,居然立刻萬里無雲。

「連這種小角色都沒辦法擋嗎?」莉莉絲喃喃唸著,恐懼地往屋裏飛奔,退了附身的俊英和阿旭對看一眼,臉孔蒼白地跟著奔進去。

「師尊!」
「麒麟!」
「親愛的!」

三個人慌張大叫,只見他們親愛的老師氣息微弱地張開眼睛,裹得像是木乃伊一樣,靈氣低微得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你……你們……」麒麟奄奄一息地指著他們,手指不斷顫抖,「你們跑來幹嘛?沒事幹了嗎?吵什麼吵?吵死人了!」

才說了幾個字,她已經喘個不停了,幾個人面面相覷,莉莉絲正要開口,卻被俊英揑了一把。他恭恭敬敬地回答,「師尊,我們回來開同學會。」

「別在我屋裏吵吵鬧鬧……要開同學會……哪兒不能開?」她斷斷續續地倔強著,「滾、滾遠一點……哪兒涼快哪兒發芽……」

「主子,妳不要說太多話……」蕙娘趕緊解圍,轉頭對明峰說:「你看著主子,我招呼一下你學姊、學長……」

她領了這三個人出來,站在走廊躊躇了一會兒,倒身下拜,「主子她……她是很高興你們來。只是她心性高傲,不想讓學生們看到她這樣狼狽……」說著就哭了。

俊英趕忙參攙起她,「哎唷,蕙娘子,我們昨天才認識師尊嗎?說到底,她只是不願意我們擔心勞累。當她的弟子,難道連幾句話也挨不得?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妳說說看,我快要急死了!」

「是呀,蕙娘,別放心上。」

「親愛的就是這樣囉!她的脾氣也是讓人著迷的一部分……」其他兩人也忙著勸慰蕙娘。

外面的人說的話,明峰倒是沒聽到,他只顧看著清醒過來的麒麟,她面著牆,一動也不動。

「我的確老了。」她的聲音十分軟弱,「居然衰弱到要等學生來救……」

「不是這樣的,」明峰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學長學姊,「麒麟很厲害,非常非常厲害!若不是我成了他們的人質……」

「不要安慰我了。」麒麟的肩膀微微抖動,「我想……我好不了了,只是還有個心願沒有完成……」

「不要胡說!」宋明峰扳過她的肩膀,心痛得幾乎要碎了,「妳會好的!有什麼心願,我先幫妳達成好了……」

「我想喝杯冰冰的香檳,要搭配一塊黑森林蛋糕,不要做得太甜,你每次都弄得那麼甜……如果有個番茄起司那就更好了……」

這下,他確信她死不了的!

***

那個女吸血鬼的一鞭焠煉了許多邪氣在內,對修行者來說,不啻是劇毒。雖然明峰緊急處理過,但是他原本就不精於祓禊,麒麟的學生又都長於攻擊不善於治療(跟他們的老師還真是相似),所以傷口痊癒得非常慢,還是明峰打了電話請音無來清淨傷口,這才把邪氣拔除。

「鸚鵡,你來啦?」奄奄一息的甄麒麟還有心情開玩笑。

「是音無!」這已經不知是他多少次想弒師了!

「沒關係,」音無好脾氣地笑著,握著麒麟的手,「是我不好,我早知道有災,應該留下來的。」

「什麼嘛!」麒麟虛弱地笑笑,「你能好端端地幫我治傷才是真的好呢!」她溫柔地拍拍音無的手背,「如果你能說服你同學讓我喝杯香檳的話……」

「冰過的鹽酸如何?」明峰氣得臉都變色了。

「我好害怕哦!」麒麟往被子裏鑽,「他那麼大聲,我覺得傷口好痛……」

痛死妳算了!啊,打死他也不會承認,她幾度垂危的時候,他擔心得在音無的懷裏哭……

這絕對不能承認啊!



而解除危機之後,家裏突然熱鬧了好幾倍。

三個學長學姊乾脆住下來了,另外五個學長學姊都在百忙的工作中硬是休假或曠職地趕來,小小的洋樓一下子熱鬧得要命。

紅十字會自然很頭痛,麒麟的八個弟子都是寶貴戰力,人手就已經不足了,這八個人還利用師病這藉口乘機放大假,更是忙得左支右絀,實在吃不消了。最後總部決定改派其他部隊來支援防守,但尊重禁咒師的身分,於是先通知一聲。

「為什麼我要讓廢柴們來保護我?」麒麟抓著電話激動地大叫,「你們是瞧不起我是吧?啊……蕙娘,」她有些驚心地看著血跡漸漸擴大的繃帶,「我好像把傷口吼裂了……」

蕙娘氣得發抖,抓起電話,冷冰冰地說,「不要再打來了!我管你紅十字會、白十字會,就算是彩虹十字會,再打來我就把你們滅個乾乾淨淨!」然後砰地一聲摔了電話。

「針!線!音無!音無啊……」蕙娘慌張地扯開嗓子大叫,「主子的傷口裂了啦!」

「什麼?!」正在喝酒聊天的弟子們警覺起來,「師尊,妳要不要緊?」

「親愛的,妳還沒答應我的求婚……雖然弟子娶師父是有點怪,但都二十一世紀了……」

「麒麟,妳怎麼樣?」

「要不要先用雲南白藥止一下血?」

麒麟已經忍耐不住了,「統統給我滾!吵死了。」她氣得傷口發痛,「不要每年都找機會來吵我!你們這些笨徒弟只會喝我的酒!等我喪禮你們再全體集合如何?酒留下,人都給我滾!啊……」

她瞠目看著自己的肚子噴出一小道血泉。

為什麼我的學長學姊跟麒麟完全一個樣?這是不是說,將來他也會……

端著針線過來的明峰忍不住熱淚盈眶,自從麒麟臥病之後,家裏像是遭了蝗災,以前只有麒麟這隻母蝗蟲,現在則是多了八隻等級相當的蝗蟲在家為患,光煮飯、買酒就快要把他累死了。

有時候他會恍惚起來,像是家裏有了八個麒麟一樣可怕……


「住了半個多月,也真的該走了。」俊英拿出一罈酒,「私釀的老米酒,五十年了,還是我拜師尊為師那天釀的……賞個臉,就著這罈酒開同學會吧!」

明峰默默端上幾盤下酒菜,他們執意要到外面的草地喝酒賞月,天空非常乾淨,可以看得到銀河。

「老師這些年都沒變呢!看到她平安了,做弟子的也開心了。」一個學長推了推眼鏡,斯文地啜了口酒。

「我是她第一個弟子。」俊英就著碗喝了口酒,「師尊還是跟五十年前一樣莊嚴美麗。」

「外表是沒變,靈力衰退很多了。」莉莉絲捧著清澈如水的酒,「當初她應該屍解成仙去,而不是在人間留戀……」

「師尊放不下人間,也放不下我們這些弟子。」俊英笑了笑,滿臉的皺紋卻顯得哀戚。

他是麒麟收的第一個弟子,當初從師時,就已經是個很有實力的道士。他是家傳的天師派道士,看到麒麟的時候,還有些瞧不起這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老師。

但是長年居住英國的麒麟已經修煉了五十年,算是當代難得的修仙者。她的能力極高,又能破陳出新,在她門下,俊英受益良多。

但是一次驅魔行動中,她被天仙陰謀所傷,已然氣絕。當時大聖爺氣得差點大鬧天宮,為了保住那位天仙的命,天帝承諾讓她屍解成仙。

魂魄已經出竅的麒麟看了看痛哭的俊英和徬徨無依的蕙娘,淡淡回答,「我不要!我的修煉足以讓我成為真人吧?我不想成仙。」

毫無辦法下,天帝命了巫鹹送上長生不死的葉子,覆蓋在她的屍身上 ── 其實這樣做是有後遺症的,有位天神用了這種返生術,甦醒過來卻成了吃人的怪物。

麒麟沒有成為怪物,也不完全是人了,但是她又不是神仙,之前的所有修煉都等於廢棄了;而非人非仙的她,雖然被稱為「真人」、「禁咒師」,隨著歲月流逝,她的靈力也一點一滴地衰弱。雖然她勤心修煉,卻像是希臘神話的西齊弗一樣,徒勞無功地推滾著永遠會翻落下山的石頭。

她的確長生不老,卻要面對靈力喪失,終究讓妖魔撕裂的末日。

但麒麟只是笑笑,每隔五年收一個弟子。這就是為什麼明峰會有八個學長學姊,而他,是第九個。

「我們都是麒麟同學會的一員。」莉莉絲晃晃有著月影的酒,「總有一天會老會死吧?但我也會收弟子,要他們記住,他們都是麒麟的學生。若是有那一天,他們要保護麒麟。」她美麗的唇角噙著微笑,「因為,我真的好喜歡那個任性的麒麟。」

「可不是?她的任性是很有魅力的!」

「我讓她教得最好的是喝酒,哈哈……以前我可是滴酒不沾的!」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很久,一種堅固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轉著。曾經被永遠的少女教導、守護,希望在遙遠的未來,也可以守護她。

***

角落裏,俊英把照片拿給蕙娘看。酒和相簿是他打電話回去要的,孝順的小兒子趕緊寄了過來,還有兒媳婦寄來的一堆蔬菜和泡菜。

「我也有曾孫了。」俊英笑嘻嘻的。

蕙娘笑看著,「真是太好了……若是當初我跟你走,你就沒曾孫了。」

「我並不是為了曾孫才離開妳的。」俊英衰老的臉蛋感傷起來,望著他心裏永遠的「蕙娘子」。

那時他還年輕,和麒麟的式神一見鍾情。畢業必須離師,像是在他心頭剜去了一大塊肉,不知多少年了,卻沒有痊癒。

「我沒跟你走……你恨我嗎?」蕙娘輕撫著俊英佈滿皺紋的手背。

「我知道妳,我了解。」俊英反握著蕙娘柔潤卻沒有溫度的手,「我從來不曾恨妳。難道說,我娶妻生子,妳恨我嗎?」

蕙娘拚命搖頭,「你只是不該娶了一個長得跟我很像的女子,這對她不公平。」

「我盡力愛她,希望可以彌補一些我的罪過。」

上天對眾生一直不太公平,但是今生可以遇到她,已經太好了!所以他一直讓心頭的傷口存在著、疼痛著,每個錐心,都是甜蜜的哀傷、痛苦的溫柔。

「我老了。」俊英垂首,不太好意思,眼角有些淚光。

「你在我心中,還是相同的樣子。」蕙娘笑著笑著滴下了淚。

這月色,一直沒有變過,有些事情,也都不會變。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7:33 PM

第八章 斬不斷的親緣


麒麟受傷時是夏天,快要放暑假了;等她痊癒得差不多的時候,學校也開學了一個多禮拜。

說起來,這種瀕死的重傷只花了三個月就痊癒,實在很難將她當作正常人類看待……正在煎荷包蛋的明峰默默看著拿湯匙拚命敲盤子、大吵大鬧的麒麟,非常無奈地想。

「不要再吃了!」他終於忍耐不住,「就算餓死鬼投胎也不是這種樣子!妳知不知道一個月前,妳的傷口就該好了?到底是為什麼拖到今天啊?」

「是啊,為什麼呢?」麒麟困惑,一面大口嚼著蕙娘精心揉製的筍包,「我懂了,應該是營養不良、加上酒喝不夠的緣故!蕙娘,不是有人送來一罈惠泉酒?我要喝!」

「妳是暴飲暴食把傷口撐裂的吧?」明峰氣得渾身發抖,「妳還吃!妳不怕傷口又裂到腸子流出來?別吃了!妳吃了十個筍包和五個荷包蛋了耶!」

「我不但受傷了,而且還在發育中!」麒麟護著小山似的筍包,鼻子皺出怒紋,只差沒有汪汪叫,「你想讓我營養不良、衰弱而死嗎?」

「妳這老妖怪還想發育到哪去?在妳養好傷口之前,已經撐破肚子,流血而亡了!告訴妳,我不想再幫妳撿腸子了!」

到酒窖拿酒的蕙娘無奈地擋在快要打起來的師徒前面,又哄又勸的,「好好好,明峰不就是擔心妳嗎?明峰,你今天不是要去上學?十點就有課了,你會來不及哦!」

勸這對怒火高漲的師徒,真的比打妖怪軍團還累很多。

明峰看看手錶,很不放心地提起背包,「蕙娘,妳真是太寵她了,不要放任她這樣拚命吃,真是浪費糧食!妳知不知道有多少難民沒得吃啊?別讓她把傷口又撐破了!酒少喝一點,妳好不容易肝指數降到正常啊……」一面嘮叨著,一面咬著筍包往外衝去。

「囉囉唆唆的,跟個老媽媽一樣。」麒麟開始吃第十一個筍包,「蕙娘,我的酒呢?」

「主子,妳也聽聽明峰的勸……」蕙娘苦口婆心。

「不管!不管啦!」麒麟開始敲起盤子,「酒酒酒!我的酒!」

我的確太寵她了!蕙娘無力地幫她斟酒,「別吃太多了,當心酒從傷口噴出來……」

***

久違的校園還是人來人往,歡笑的學子無憂無慮地嘩笑,揮灑著青春的時光。

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誰也不知道,曾經在這個校園中有過什麼事情。明峰行走其間,不能不說沒有感慨。每次看到這些「正常人」,他總有種蒼老的感覺。

「表哥?」明熠瞠目地看著他,「我就覺得心裏微微一動,原來是你回來上課了啊!你怎麼不見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老師一直在問你,我卻連你的電話都不知道……」

果然是宋家的子孫,這種奇特的靈感和吸引力……

「發生了一些事情。」明峰順口敷衍。

「你瞞別人瞞得過,想瞞我?」明熠嗤之以鼻,「別忘了,我媽可是宋家女兒。你身上有種奇怪的香氣,而且很詭異哦!你失蹤之後,系花也失蹤了一段時間,等找到她時,她已經瘋了……」

「雅棠瘋了?」明峰為之一愕。

「難道她發瘋跟你沒關係嗎?」明熠反而驚訝起來。

「不,也不能說完全無關……」明峰的臉色有些難看,「但是說出來怕是你也不會相信……」

「別人我不曉得,」明熠正色地說:「表哥,你不該當我是外人。國二那年的暑假,我們在外公家都看到的。有過那種經歷,有什麼我不相信的呢?」

明峰黯然了片刻。那一年,他們聚在爺爺家度暑假,他不穩定的能力隨著母親病逝而爆發,終於引來了可怕的靈異現象。若不是爺爺和爸爸想盡辦法護持,或許他們宋家就這樣滅族了也說不定。

宋家的子孫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能力,而血緣最深刻的他,成了引來妖異和災禍的核心。

「其實……」明峰娓娓道來,盡量輕描淡寫。但就算已避重就輕,還是讓明熠蒼白了臉。

「所以你身上的香氣是……」明熠吞了口口水。

「是,我身上藏了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明峰頗無奈。

明熠沉默片刻,「其實,以前我羨慕過你。」他遙望著湛藍天空冉冉飄過的白雲,「可以跟著外公修煉,又有很強大的能力,可以斬妖除魔,像是生活在傳說中。」

他和明峰一起坐在樹下,看著來往的學子們。

「對不起。」明熠突然說。

「咦?」明峰慌了,「怎麼了?是我要說對不起吧?若不是因為我,才不會讓你們遭遇那麼恐怖的經歷……」

「不,是我們這些羨慕你的人不好,」明熠握著手,有些懊惱,「我們無意識的『羨慕』,一定讓你很難過吧?將你這樣認真對待、性命攸關的嚴重事情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談,還大言不慚地說羨慕你……」

「你是傻瓜嗎?」明峰鬆了口氣,「說什麼傻話?我們是親人啊!而且也不是那麼危險的,我只是膽子小,謹慎一點。」他趕緊轉移話題,「雅棠的情形很嚴重嗎?」

明熠吐出一口大氣,「該怎麼說呢?就只是天天照著鏡子發呆,不言不語。不過同學也不會太訝異,畢竟她是公理教的福音者,他們這些傳教的,常常有人發瘋,這也不是第一件了……」

「公理教?」明峰愣了愣,「這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明熠搔搔頭,「好像教義跟基督教差不多,只是有兩個現世的教主。入教的多半是帥哥美女……」

他壓低聲音,「表面上很正常啦!但是我聽說有人因為有『殺必死』才去入教的……」

「什麼『殺必死』?」明峰聽胡塗了。

「就是漂亮美眉隨你……」他附在明峰耳邊說了幾句。

「你不會傻到跑去信教吧?」明峰變臉,「就算再怎麼想『去處男』,也不是這樣飢不擇食……」

「噓 ── 別把我的祕密隨便嚷嚷啦!」明熠紅著臉叫,「我才不敢去!那些女生雖然漂亮,但是有奇怪的味道啊!」

他突然一怔,想到表哥說的吸血鬼大軍,全身像是澆了一桶冰水。「表哥,那些女生該不會……都是吸血鬼吧?」

「只是想當吸血鬼。真的變成吸血鬼的應該沒有吧?」校園雖然仍有邪氣,但不是濃到令人窒息。

不過,雖然淡,仍然令人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比較類似附在信用卡的「咒」一樣,貪念、渴望交織成一種類妖的憎惡感。

「總之,」明峰很慎重地警告明熠,「天上不會跌禮物或美女給你,記住啊!天上掉下來的只有鳥糞和災難,知道吧?」

「嗯!」明熠很認真地點頭,心頭卻湧起一陣不祥,他揪住明峰的袖子,「表哥,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果然是很深重的血緣!明峰安慰地拍拍他,「我知道。」

***

說是說知道,但也不可能放著不管 ── 夜半潛入學校的明峰無奈地想著。

畢竟他還滿喜歡這個學校,和這個學校的同學們,就當作是沒有付學費的旁聽生,付點束脩給這個學校吧!

他揹出了全部家當,掏出指南針,臉孔一陣慘青。非常糟糕的方位,這學校是路沖不說,還筆直地沖了公墓。這也就罷了,方位還是在正鬼門,加上是個山坡上的小盆地,所有的邪氣進入就出不來了。

但也很奇怪,明明是這樣糟糕的方位,這樣糟糕的地理位置,為什麼邪氣這樣稀薄?

照這種方位和位置,早該鬧鬼鬧到民不聊生了,怎麼會是吸血鬼來學校傳教才有這麼一點邪氣呢?

明峰想了好一會兒,實在百思不解。他在校園繞了繞,越繞心頭的疑慮越大。平常沒有注意,現在仔細轉一轉,才發現這個負有盛名的美麗校園經過高人指點,暗合著奇門遁甲的「辟鬼」。

悄悄鬆了口氣,這樣說來應該有個陣眼,這樣稀薄的邪氣,只要在陣眼擺陣祓禊之後,大約就可以平安很長一段時間……

陣眼藏得很巧妙,等他找到的時候,不禁啞然失笑。不知道這位高人是誰,居然把陣眼放在校園天主堂的佈道壇上。

擺壇當然很方便,但是在十字架和耶穌基督底下祓禊禳災,實在有點荒謬。

他心裏好笑著,一面踏上佈道壇,突然聽得腦後風響,他想也沒想就拿著手裏的桃木劍打過去 ── 接著,他和大伯目瞪口呆地對望上了。

「你在這裏做什麼?!」明峰和大伯異口同聲。

鬧了半天,才知道彼此的目的相同。

原來,這個校園請了一位華裔建築師設計監建。這位建築師略有靈通,知道這個校地非常不適合,為了不毀了自己精心設計的作品,他拜託有世交交情的宋家一起設計,並且委任宋家,每隔一段時間就為這校園祈福禳災。

但是這種事情很容易被指涉為迷信,校長雖然也同意,卻希望能夠悄悄地進行。這就是宋家大伯會夜半三更出現在這裏的緣故。

「我也是來禳災的。」明峰指著自己,「這裏瀰漫了一股稀薄的妖氣,略有感應的人都可以察覺出來,所以……」

「那還真是巧啊!」大伯搔搔頭,「你爸爸也來了。」

明峰臉孔一白,往門口一看,爸爸呆呆地望著他,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激動。

「爸!」

「兒子!」

已經好幾年不見的父子忍不住相擁而泣。這個時候,天空聚起濃重的烏雲,開始氣勢驚人地打雷了。

「該說這是最糟的組合,還是最好的組合呢?」宋家大伯苦笑,快手快腳地將壇佈好。

明峰臉孔一白,將爸爸推上佈道壇,「開壇!大伯,開壇!武場我來就可以了,快開壇!」

「明峰!」宋爸爸要衝上前,卻被宋家大伯攔住了。

「冷靜點啊!少霖,現在你不能離壇,沒有你的輔佐,這壇我開不起來了!」宋家大伯厲聲警告。論資質,他這個三弟是天生的道士,就算是靈力喪失以後,他的天賦也讓他成為禳災祓禊不可或缺的主祭。

這對父子,該說很可怕還是很厲害呢?濃重的血緣互相呼喚之後,就會激發出最大的能力 ── 召鬼。以前弟妹還在的時候,還可以靠完全相反的天賦壓抑這對父子,但是弟妹過世以後,這對父子幾乎鑄成一種災難。

為了將明峰送到紅十字會,飛機兩次因為靈騷迫降,宋少霖幾乎耗盡所有靈力才讓他平安抵達紅十字會。也為了這個緣故,這對感情深厚的父子,只好過著別離的生活。

即使看過多回了,宋家大伯還是不禁驚嘆。只見廣大校園的遊魂、惡意、貪婪和饑渴,幾乎都被吸引過來,互相吞噬,在他們面前蠕動、膨脹,漸漸匯集在一起,成為一體。

令人無法相信的鬼妖,張著黏滿唾液的利牙,蛇頸上長著好幾個頭,身體像是個大烏龜,發出可怕的叫聲。

「慘了,是玄武。」宋家大伯的苦笑更深了。

感應了饑渴的呼叫,這些遊魂生念居然強大到連鬼神都為之感動,附在方位鬼神「玄武」身上,奔了過來。

「別離壇!」明峰結起手印,踏著禹步,「敬奉四方上帝喻命……」他喃喃地唸咒,試圖先張開結界阻擋攻擊。

宋少霖愣了愣,「明峰,你果然長大了。」他豪氣陡生,「開壇!」

燃起火符,執起桃木劍,磅磅地焚起詔書,開始禳災。

玄武怪越發憤怒,仰天發出淒厲的叫聲。這些鬼妖受了吸血族的影響,對長生不老饑渴不已,眼前這對發出鴉片般美味的人類,傳達了一個他們不懂但是聽得清清楚楚的訊息 ── 吃下他們,就可以長生不老!

蜿蜒著蛇頸,幾個頭顱瘋狂地攻向張起結界的明峰,他勉強用桃木劍撐住,奈何這把桃木劍修煉不足,竟然碎裂開來。他慌張地回頭一望,他的爸爸、大伯都在陣眼裏擺壇,要是讓鬼妖攻破了結界,豈不是全完了?

這種事情是不可以發生的!

一擊不中,鬼妖迴頸長嘯,又從不同方位猛攻過來,一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嘎啦啦啦啦……」

「沒用!沒用!沒用……」明峰大喝著,雙肘交叉擋住了鬼妖的攻勢,因為這樣猛烈的攻勢,他的腳跟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拖出長長的碎裂軌跡,居然跟龐大的鬼妖戰成勢均力敵的僵持局面。

咦?為什麼他使出來的「咒」竟然是……啊,他不該跟著麒麟看《JOJO冒險野郎》啊!

又羞又憤之餘,他流著淚一拳把鬼妖打飛,「就跟你說沒用啦!」嗚……他為什麼在爸爸和大伯面前唸出這種丟臉的咒?

鬼妖被打飛上牆,撞壞了彩繪玻璃窗,一地閃爍耀眼的彩光碎片,牠不敢置信地翻身低伏,「你……到……底……是……誰?」聲音尖銳刺耳,像是在玻璃上颳弄似的,令人好不舒服。

其實現在應該將牠消滅,奈何明峰的請神咒忘了個乾乾淨淨,見牠又奮起昂首,明峰又是驚嚇又是憤怒,順口把記得的「咒」使了出來 ──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明峰隨手從口袋裏拿出火符,開始召請諸神官將,只見強大的靈氣緩緩在他身邊環繞,他結了幾個繁複的手訣,「為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世界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只見劍戟森然的神官神將居然被這種卡通對白請動了!這真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啊!

「諸神官、諸神將,
   我們是穿梭在銀河中的火箭隊,
   白洞、白色的明天正在等著我們……」

有點莫名其妙的神官神將交頭接耳,「好像有點怪怪的……」

「我們幾時改編制叫作『火箭隊』了?」

「不過他的手訣、召請,都是正五雷法啊!」

「但有點地煞數的味道……」

雖然諸神官將沒有動手,但是鬼妖逼於他們的氣勢,畏懼地在角落吼叫,並且焦急地四下轉頭找尋逃生之路,可惜陣眼有兩個該死的道士佈著禳災道壇,將路都堵死了。

還是值日星官眼尖,「唷,他是麒麟的弟子!」指著明峰的護身符嚷起來了。

「怪不得啊……」

「那死丫頭跟他太祖老子一樣促狹……」

「教的弟子也一個樣子……」

眾神官將喃喃抱怨,還是一本正經地厲聲大喝,「三曹神官謹聽五雷令!」

我我我……我跟麒麟不一樣啦!明峰簡直要哭了,顫顫地指著鬼妖,「疾滅!」

只見白光一閃,龐大的鬼妖連哀號都來不及,就讓神官將滅了個乾乾淨淨。

眾神官將執行了任務,和明峰面面相覷,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了……

「五雷令主,請結令。」當頭的值日星官顏面扭曲著,後面的星官們已經吃吃地偷笑不已。這傻小子連結令都不會,將來可以好好地糗糗麒麟了……

結、結令?!難道他得用那句最蠢的對白結令?不!他不能接受……

「急急如律令?」他嘗試著結令。

「不是這句哦!」值日星官忍得很辛苦,他相信,忍笑會導致內傷……

明峰絕望地望著上天,捏起手訣,「就是這樣,喵……」

眾神官將笑到前俯後仰,笑聲差點把屋頂給掀了,這才慢慢地消失。

這大概是他當道士以來最屈辱的一天了!跪在地上良久,明峰羞愧得連臉都抬不起來了。啊,他真是個丟臉的道士……

長長的沉默之後,宋少霖溫和地走過來,將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

完了!老爸一定很失望,失望得不得了……

「幹得好啊!兒子。」宋少霖眼中閃著欣慰的淚光。

「真是令人吃驚的力量啊!連神官將都可以真的請下來。」宋家大伯也笑著說。

這個不是重點啦!明峰扯著老爸的手臂,很認真地問:「老爸,你聽到我剛剛請神的咒嗎?」

宋少霖和宋家大伯對看一眼,異口同聲地說:「你唸得那麼快,我們怎麼聽得清楚呢?但是你真的把神官將請下來了啊!」

爸、大伯,你們……「當你們的孩子真的太好了啦!」明峰哭了起來。

少霖和大伯一起苦笑。其實有用才重要,絕對不要讓他發現,他們也看過神奇寶貝,知道火箭隊的對白……

「啊,時間來不及了。」大伯看看錶,「算了,反正也不缺我們……」

「爸和大伯還有地方要去?」明峰臉頰上淚痕未乾。

「哈哈,說不定什麼事情也沒有。」宋少霖笑得一臉慈祥,「中興新村的方位很好,怎麼會鬧鬼呢?」

慢著!中興新村?

「不過廢省以後,那邊只剩下一些看守的人和少數官員。」宋家大伯摸摸下巴,「說不定是有些異類進去了……」

「但是中興新村的陣法是爸爸親自佈的。」宋少霖還是有點困惑,「是怎樣的異類強到可以隨意作祟呢?」

「中興新村……鬧鬼嗎?」明峰不由自主地問。

「是啊,最近出現了幾起不可思議的現象。聽說有人遇到鬼打牆,還有人目睹一個美麗的古裝女鬼,滿臉是血,喃喃地抱怨:『弄到我出不去……風啊……我出不去……』」

「還聽說有個渾身纏著繃帶的女鬼,跳到休息室,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而且更早之前,中興新村常常發雷陣雨……」

「聽起來比較像是狐狸作祟。」

「嗯!聽說這件事情鬧到上面的大頭都被嚇到過,所以找法師去除妖……」

明峰聽到呆了,「什麼時候除妖?」

「今天卯時啊!這是吉時……」大伯看了看錶,「應該快結束了吧?」

完了!

「我有急事!」天啊!麒麟妳千萬別衝動……「爸!大伯!我先走了!」他抓起家當往外衝。

就在宋家大伯和宋少霖面面相覷的時候,明峰又衝了回來,「爸、大伯……」他掩飾不住眼中的激動,

「我我我……我常常思念你們,我不會忘記我是宋家的子孫的!」然後又一溜煙地跑了。

「老弟,你有個好兒子。」宋家大伯安慰地拍拍宋少霖。

宋少霖推了推眼鏡,想起亡妻,眼眶不禁有些發熱。老婆,孩子真的長大了!讓妳一直擔憂的那孩子,成了一個這麼出色的道士……

「都是好孩子!我們的孩子們……都是好孩子。」

***

十萬火急地趕回去,只見草地上一片狼藉,大群的道士、大師、和尚狼狽奔逃,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撞上電線桿,還有的跌進水溝裏。

他回來晚了!明峰無力地望望額頭還貼著OK繃的蕙娘,和上身纏著繃帶、怒火高漲的麒麟。還沒完全睡醒的麒麟怒火騰騰,手裏拿著一根人高的鐵棒,扠著腰大罵,「吵吵吵,吵死人了!也不看看時間,都三點多了,吵什麼吵?不理你們還越唸越大聲,老娘還沒死,渡什麼亡魂?」

「主子,冷靜點……」蕙娘勸著,瞧見明峰回來,她嘆口氣,「拜託唷,我的小爺,你把結界放鬆些如何?結界弄得那麼堅固,你瞧,我撞破了額頭啦!這也就罷了,弄得人類受影響,老是亂轉著鬼打牆,現在又跑出這堆擾人清夢的傢伙……」

對!這就是「鬧鬼」的真相。

怕虛弱的麒麟被尋仇的妖怪追殺,老學長傳了他一手佈結界,而他真的使盡全力佈了 ── 奈何實在太堅固了,蕙娘為了追上躺不住的麒麟,撞在結界上頭破血流……(這就是滿臉是血的美麗古裝女鬼)

禁酒禁到快發瘋的麒麟,趁著明峰不注意,跑去外面的休息室偷酒,因為嫌熱,她從來不在繃帶以外穿上衣……(這就是到休息室偷酒的繃帶鬼)

而他佈下的堅固結界對人類也有影響,會造成鬼打牆現象……

真相一說破,為什麼令人這麼無力?

「誰要妳去偷酒?」他已經沒力氣生氣了。

「還說呢!」麒麟倒是火大了,「要不是家裏連米酒也沒有,我需要去偷別人家的酒來喝嗎?」

總歸就是他的錯就對了……

明峰默默地解除了結界,這下好了,跟妖怪就打不完了,現在又跟人類對立,這日子怎麼過啊?

「我可不可以回去當圖書館員啊?」他嗚嗚地哭了起來。
作者: 月夜微光    時間: 2010-6-14 07:41 PM

第九章 盡信命不如別算命


抬頭看看烈日熔熔的太陽,提著好幾大袋食物的明峰沉重地嘆了口氣。

都快十一月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熱?沉重的袋子、沉重的食物、沉重的心情,因為烈陽烘烤,似乎變得更沉重了……

為什麼他們家只有三個人(蕙娘吃得相當少,少得跟麻雀一樣),他天天都得出來買像是要給整個軍營吃的菜啊?

費盡力氣將食物塞進機車的超大置物箱,在踏板上努力堆疊到將近手把的高度,後座還綁了一箱啤酒,這才勉強將食物塞進「小小的」一二五機車。

他真該去學開車,然後要麒麟買部車讓他載菜……

「唷,少年仔,你家要請客哦?買這麼多?」賣水果的阿嬸跟他打招呼。

呃……怎麼回答呢?

「不是哦?少年仔,你家開自助餐厚?我看就知道了,這麼多菜一定是賣自助餐的啦!」

你們會相信,這麼多的菜和酒大部分都進了一個超資深少女的肚子裏嗎?不,連他都不想要相信……

默默地把車騎回去(這需要一點靈活的技巧),他現在已經很熟練了,不再騎一騎就騎到冥界去(這需要更高深些的技巧)。

沒想到在門口遇到熟人,他呆望著,「雲生大哥?你怎麼來了,還在門口站?」

林雲生不好意思地笑著,過來幫他搬貨。(不記得林雲生是誰?請回頭翻閱第三章,謝謝。)

他搔了搔頭,不知道怎麼解釋,「聽說半夜有大師們來你們這兒打擾?」

明峰的臉上掛著幾條黑線,「是我不好,麒麟也不好,對不起…」

「不不不,是我們這些公務員的錯!」林雲生狼狽地搖手,「政客來來去去,我們這些技術官僚才真的要守護國家,對吧?是我們疏忽了,沒告訴上位的政客這些事情,才讓他們胡作非為。我已經嚴重警告過了,以後不會再犯。」他深深地鞠了個躬,「老弟,你在禁咒師面前美言幾句吧?請她休假的時候務必還是回來這兒……」

為什麼要這個瘟神回來?明峰有些摸不著頭緒,「既然你這麼說,我盡量試試看好了。」

林雲生大大地鬆了口氣。要知道,這個島國雖然高人甚多,偏偏都高來高去,不食人間煙火,當然也就不管濁世凡間的事情了。只有這個嘴巴厲害的麒麟,不管當面怎麼生氣發飆,口口聲聲一千個不願意,總是背地裏暗暗地料理了。

這島國受她五年一次的庇護,不知活了多少生靈!若是她長久在此就好了,幾次大災,都是她人不在島國的時候發生的,身為這個島國身分最高的「裏世界官方代表窗口」,實在是忍不住這股心痛和自責……

若是得罪了她,讓她從此不再來,那不比鳳凰南飛還悽慘嗎?

「我已經當面跟她老人家道過歉了,還請老弟多幫忙囉!」林雲生陪笑著。

「老哥說話真見外。」明峰爽朗地拍拍他的背,「說幫忙就幫忙囉!只是你幹嘛站在門外?」

「因為……」雲生還沒說完,瞠目看著霍然打開的大門。麒麟咬牙切齒,像是提著死老鼠一樣提著史密斯老師的後頸。

「快滾吧!老娘不是綁匪的料!」說著就將史密斯老師摔出大門。

「沒要妳去綁他啊!」史密斯老師忍住屁股的疼痛,「拜託啦!只要妳去問個原因,我就奉上……」

「你看我像是可以賄賂的嗎?滾!」麒麟摔上大門。

你需要把我也關在外面嗎?明峰提著大包小包的菜,沒好氣地站在門外。

「老師,你怎麼突然來了?」史密斯老師以紅十字會為家,根本很少離開。雖然聽說他身分很高,身為他的學生,卻看不出什麼高明的地方。

「對呀,」史密斯一擊掌,「我還有個得意愛徒可以說服她!明峰啊,這件事情一定要你幫忙……」

「幫忙?」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什麼大家都要他幫忙?

大門又砰地一聲打開,麒麟把明峰和大堆的食物往屋裏一扔,順便把啤酒抬進來,「不要煽動無辜的小孩!你這樣還像是老師的樣子嗎?」

她氣到連阿拉伯文都蹦出來了,「吵吵吵,吵什麼吵?再吵統統給我伸出腳踝來,讓老娘打個五下散心!」不知道打哪兒抓出一根一人高的鐵棒,迎風晃了晃,居然有雷霆之聲。

兩個大男人嚇得面無人色,跑得一陣煙似的,直到跑出中興新村的大門,這才驚魂甫定地對望。咦?為什麼這麼害怕呢?麒麟是標準的紙老虎,就算拿出機關槍,也不用怕她會真的打人啊!

「啊!是言靈!」這兩個人恍然大悟地叫出來,然後一起氣餒地蹲在地上,背後都是深重的陰影。

「她會同意嗎?」林雲生有點憂心忡忡,「我不想弄到最後得面臨國際危機。」

「我也不想啊!如果紅十字會防災組斡旋失敗……」史密斯抱住頭,啊,那樣情形會很麻煩啊!

他們頹唐地嘆了口氣,眼眶都含著淚,「不要為難我們這些領薪水的啦!」

***

麒麟將明峰扔進來以後,她就開始沉默,而且是充滿怒氣的沉默。

明峰寧可麒麟吵死人,也不希望她這樣安靜。這種安靜怎麼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怖?還是超級大雷雨哦!

「吃飯!」她怒吼出來,一把揪著他的衣領,「吃飯!吃飯!吃飯!我要吃咖哩飯!」

吃飯就吃飯,需要兇得像是要吃人嗎?

「妳沒有說要吃咖哩飯。」他戰戰兢兢地回答,「我告訴妳,我沒買洋蔥哦!」

「放大蒜不就好了?」她額爆青筋,咬牙切齒,「我要吃咖哩飯!很多很多咖哩飯!」

看起來得把十人大電鍋拿出來了!他和蕙娘臉色蒼白地在廚房猛洗猛切,麒麟則在餐廳大嚷大叫,一面拚命用湯匙敲著盤子,「咖哩飯!咖哩飯!吃飯!吃飯!吃飯!」

哐啷一聲大響,他和蕙娘慌忙出去一看,餐桌的桌面已經趴在地上,四條腿東倒西歪。妙的是,湯匙完整無缺,連盤子都好好的。

「看什麼看?」麒麟難得地暴怒,「我要吃飯!」

他可不想變成那張桌子!明峰嚇得落荒而逃,跑回廚房死命地加快煮飯的速度,蕙娘嘆了口氣,默默地修理餐桌。

等明峰用最快的速度把咖哩飯做出來了,蕙娘已經將餐桌「暫時」修理好(法術修復的桌子其實不太可靠的),才剛端上桌,麒麟像是餓了八百年,嘩啦啦地用湯匙掃進嘴裏。

咖哩和飯用一種驚人的速度消失了……明峰和蕙娘看愣了眼,蕙娘雖然陪伴麒麟許多年,還是永遠適應不了這種場景。她蒼白著臉,將自己的份推給明峰,「你吃吧!」

「妳呢?」發呆的明峰傻傻地問。大胃王算什麼?她那個不叫大胃……她的胃是亞空間對吧?一吞下食物就掉進黑洞裏了……

「我看她吃就快撐死了。」

最後,十人大電鍋裏的飯都清空了,麒麟甚至把蕙娘的份吃掉,還一個人吃掉了三人份的烤布丁。

「主子,妳會把腸胃吃壞的。」雖然徒勞無功,還是得勸勸她。

「妳不知道,吃飽了心情會比較好。」麒麟氣比較平了,一面拿出啤酒,喝了一口。

不是這個啦……啊啊啊啊……

「我要喝紅酒!我要喝好喝的紅酒!」麒麟把啤酒一推,「這種東西叫人家怎麼喝得下去?我要喝一九一六年產自SIRAN的極品紅酒!」

蕙娘搖手,示意明峰不要理她,又哄又勸地送上了自己釀的鬼釀。

「為什麼我去買個菜,回來就天地變色了?」明峰有些驚魂甫定。

「所以我不喜歡客人。」蕙娘嘟著嘴,「什麼垃圾任務都堆過來!」她也生氣了,悶悶的不想提。

表面上,蕙娘的鬼釀某種程度上安撫了麒麟,但是她越來越沮喪,也越吃越少,到最後連鬼釀都不喝了。

她一定生病了!

隔了兩天,麒麟悶悶地摔了電話。良久,突然開口,「明峰,你覺得什麼東西對我最重要?」

突然被她這樣一問,明峰脫口而出,「有酒喝?」

麒麟盯了他好一會兒,盯到他發毛,以為自己說錯了。

「沒錯!果然頭腦簡單的人才真的了解真相……我就是太聰明了,所以才會迷惑!」

「誰的頭腦簡單啊?」明峰發怒了。

麒麟根本不甩他,疊聲地喊,「蕙娘!蕙娘!快準備行李,我們上台北去!」

台北?為什麼突然……

「主子,我不贊成啦!」蕙娘從天花板透「牆」而出,「那個孩子什麼也沒做,妳怎麼可以助紂為虐?」

「史密斯說,我只要去找舒祈了解狀況,讓她說出理由就好了。」麒麟意氣風發地握拳。

「然後那兩瓶一九一六年的紅酒就送妳是吧?」蕙娘抱怨著,「主子,為了兩瓶酒,就算要妳跳火坑,妳也跳了……」

聽了半天,明峰還是胡裏胡塗,「舒祈?誰呀?」一面灌了一口沙士。

麒麟奇怪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嘖,你真是茅山宋家的?連都城的管理者也不認識嗎?」

明峰把滿口的沙士都噴了出來,麒麟敏捷地一跳,結果沙士都噴在剛剛下樓來的蕙娘頭上了。

他大咳了好幾聲,「咳咳咳……管理者?!」

***

明峰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坦白說,都城的管理者,這個島國稍有能力的眾生怎麼會不曉得?

在他剛開始學習法術的時候,父親就慇懃地吩咐過,若是有機會到了都城,千萬要對這個城市和管理者抱持著恭敬之心。

恭敬,就是敬而遠之,盡量不要打擾到管理者的安寧。

但是想要細問,叔叔伯伯都三緘其口,連祖父都似有忌憚,只是要他不可輕慢自大,隨意去找都城或管理者的麻煩。

後來零零星星地聽了大人的閒聊,只知道她能力極大,等於是魔性都城意志的具體象徵。很奇怪的是,她既沒有修煉,也沒有師承,說得時髦點,應該是個「麻瓜」,半點法力也不該有……

但是三界眾生都畏懼她,連看到電腦都會下意識地發抖。

對,這個奇特的人類管理者,使用電腦網路管理都城內的眾生,而且還能在電腦中開啟檔案夾收容孤魂野鬼,甚至可以收妖、魔、靈,連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屬都有些怕她,聽說她還因為煩不過,將一個又吵又鬧的星宿收到檔案夾裏頭當作懲戒。

這個奇異得像是傳說中才存在的人物,他就快要親眼看到了!

鬼車沒辦法進入都城,所以他們乖乖在桃園改搭計程車,一路上,各有各的心事,難得地沉默安靜。

好不容易到達了,明峰有些暈車地抬頭一看,只見錯綜複雜的巷弄,幾排灰樸樸的公寓,雜七雜八地搭了頂樓違建,巷弄裏隨便用著花盆、路障霸著停車格,很典型的老台北混亂。

真的是這裏嗎?明峰心裏湧出疑問。他以為管理者會住在陽明山上的深宅大院裏,與世隔絕呢!

麒麟在一個破舊公寓前面走來走去,每次要舉足爬上狹窄幽暗的樓梯,就煩躁地轉身,繼續踱來踱去。

「我說,不去也罷!」蕙娘噘起嘴,「主子,妳向來不蹚渾水,也不怎麼喜歡去見管理者……」

「別吵啦!」麒麟不耐煩地大叫,眼角瞥見一樓便利商店的少婦抱著孩子出來散步,她怔了一怔,低頭掐算了一下,「厚!該說落點超準,還是落點很爛?怎麼就在她家樓下?」

蕙娘已經湊過去和那個少婦聊起天來,還逗著人家的孩子玩。

「到底妳是來找管理者做啥?」明峰忍不住問了。


原來,世紀末的恐怖大王預言,一直都在各個占卜師的心裏揮之不去。雖然已經平安度到二十一世紀,但是許多備受推崇的占卜師都憂心忡忡,依舊想要解開這個不解的謎團。

從去年開始,就有二十幾個頂尖的占卜師算出相同的結果 ── 恐怖大王已經出生。再加上若干學者發現真正的西元初始有誤,身為世界性的「裏世界」管理,紅十字會很重視這個預言,經過許多精密的推算和占卜師交錯研究的結果 ──

這個恐怖大王,已經在二00三年的七月十五日出生在這個島國了。

首席的二十三個占卜師各自卜算,有十九個結論相同,一個反對,三個棄權,幾乎確認了出生在都城的某嬰孩就是恐怖大王的化身。


明峰又不笨,他瞠目地思前想後一下,轉頭看看那個大約一歲大的嬰兒,「他?」

「舒祈拗起來,真是叫人受不了!」麒麟煩躁地搔頭,「我還以為她四大皆空,只差出家,哪知道她死也不讓紅十字會來接這孩子。本來我還奇怪,她最討厭麻煩,也不管閒事,怎麼突然管了起來?原來這孩子就住在她家樓下!只能說紅十字會遭了瘟……」

「喂!妳怎麼這麼說啊?」明峰火了,「這孩子做了什麼?他還是個嬰兒耶!怎麼可以憑算命的胡說八道就決定他的一生?難怪蕙娘說妳助紂為虐!」

「吵屁啊?」麒麟瞪他,「我會不知道嗎?我實話對你說,真的贊同把這孩子送去紅十字會監管的人,實在沒有幾個。但是上面的命令下來,下面的不做成嗎?大家都是出來混的嘛!沒人敢來找舒祈,我來討個回音也算是做好事……」

「其實妳只是想要那兩瓶酒而已。」蕙娘悶悶地頂嘴。

「幹嘛說得這麼難聽?我不做,叫誰來做啊?喂!妳把人家的孩子抱過來幹嘛?」麒麟一跳,那孩子被她逗笑了,咭咭咕咕地笑了起來,胖胖的小膀子拍著麒麟。

那雙清澈到沒有絲毫污穢的眼睛,倒映著整個天光,麒麟突然有點明白太祖爺爺惆悵地說著「太可恨」時的感受了。

真的是太可恨了!對著這樣的眼睛,她怎麼忍心?她有些悲憫地看著抱著嬰兒慈愛輕哄的蕙娘。

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蕙娘一直都很寂寞吧?而她呢?她會不會偶爾也泛起這種憐愛的寂寞?

「趕緊把孩子還人家。」麒麟不敢抱,也不能抱。抱了孩子,怕是再也抑制不住那種寂寞,「放心,我只是討回音而已,真的啦!」

蕙娘狐疑地看了看她,向來溫順的蕙娘,也只有遇到跟小孩子有關的事情時,才會這樣反抗。

「妳若愛跟他玩,就留在樓下吧!」麒麟眼睛看著旁邊,「反正妳也不怎麼喜歡去舒祈那邊……」

蕙娘眼睛一亮,「可以嗎?我可以嗎?」她抱著孩子繼續跟便利商店的少婦閒聊,就像是尋常人家的主婦。

麒麟凝視了一會兒,突然低下頭,「走啦!別磨磨蹭蹭的。」她領著明峰爬上三樓,遲疑了一會兒,才敲了敲門。

明峰緊張得喉嚨乾渴,不知道出來的會是怎樣的人……


只見一個胡亂綁著馬尾、穿著破舊運動服的中年婦女探出頭,看見麒麟,她沒好氣地將門一摔。

「舒祈!」麒麟捶著門,「喂!難得來看妳,這算是哪一國的待客之道?舒祈!」

「我已經死了!」屋子裏傳來憤怒的怒吼,「在下個禮拜三交件之前,我不存在這個世界上!」

啊?那個胖胖的中年歐巴桑,就是大名鼎鼎的管理者?

麒麟鍥而不捨地拚命敲門,「不管啦!快開門!妳如果不想因為太吵被房東罵,妳就趕緊開門!不然我就敲門敲到警察來為止!」

舒祈一把拉開門,「夠了沒啊?統統不關我的事啦!不管是裏世界、表世界,還是五彩繽紛鳥世界,都跟我無關,我在趕工啊!」

「妳可以比照律師的鐘點收費!」麒麟扳住門,「反正……」

舒祈瞪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鬆手讓她進來,麒麟背上頓時汗毛直豎,「告訴妳,我不要聽錄音帶打字!」她已經被整過很多回了,可不想再被整一次!

「沒有犧牲什麼,就什麼都得不到;為了得到什麼,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舒祈平凡的臉出現獰笑,「這就是等價交換原則。」

「鋼之煉金術士我背得比妳熟。」麒麟冒汗了,「我再說一次,我不要聽著錄音帶打字!」

上次舒祈拿了十捲雙面的錄音帶當作回報,差點讓她打字打到發瘋!

「沒問題。」舒祈丟過一大捆、足足有半尺厚的稿紙,「這本手寫稿打完,想問什麼都可以。」

「我能不能將我的工時換算成新台幣?」麒麟看著那堆鬼畫符,心頓時冷了。

「辦不到?得慕,送客!」舒祈是很乾脆的。

「等等等!」麒麟轉頭對著明峰,「有事弟子服其勞,你過來打這個好了……」

「也可以,」舒祈埋首電腦,正在弄一個該死的封面,「我可以回答妳弟子的問題。但是不包括妳要他問的。」

麒麟氣得發抖,望著天花板數到一百,怒火高漲地坐下來,「我打!妳什麼都要回答我哦!」

「快點打!說話的時候手不要停下來!」舒祈趕工已經趕到脾氣很暴躁了,「得慕,告訴那愣小子掃把和拖把在哪!你別閒著,開始打掃吧!」

「喂!」麒麟抗議了,「他為什麼……」

「進我屋子就要付代價。」舒祈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打掃還算便宜他了。」

明峰拿著掃把,有些不知道從哪裏開始。這大概是他看過最亂的屋子,原子彈轟炸過也不過如此。若只是東西亂就算了,但這屋子充滿了飄來飄去的孤魂野鬼啊!

這些孤魂野鬼好奇地看著他,還好心地告訴他哪裏沒掃到。

理論上來說,牠們是很友善的。這亂世,很難得看到這麼友善的孤魂野鬼集團……但還是鬼啊!

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跑,只能鐵青著臉,照著管家得慕的指示,機械式地打掃。

連管家都是飄飄的人魂……他要不要害怕一下?

「我讓式神來打可不可以?」麒麟欲哭無淚。

「那我就回答式神的問題。當然,妳要她問的我概不回答。」舒祈瞪著電腦。

麒麟生性不是極動,就是懶在一旁癱著,讓她正正經經地坐在電腦前面打字,簡直比把她捆起來倒吊還痛苦。偏偏每次來舒祈這兒,總是這類的「代價」……

所以她才很討厭來找舒祈啊!

折磨了三個多小時,她終於把手稿打完了。馬上往後一倒,趴在明峰擦得光可鑑人的地板上奄奄一息。她寧可再面對吸血鬼軍團,把血和靈氣噴光光,也不想再碰鍵盤了。

「我可以問了嗎?」麒麟兩眼無神。這兩瓶酒的代價好高啊!

「問啊!」舒祈看了看手稿和電腦稿,「還是有些錯字。」

「紅十字會想問妳為什麼阻止他們?他們需要妳的回音回去打報告。」麒麟無力地揮揮手。

「為什麼?」舒祈輕笑了一聲,「我沒看到就算了,既然在我眼睛底下,我看得到的地方,別想用那種莫須有的理由隨便帶走任何人。」

「妳知不知道他是誰啊?」麒麟支著下巴。

「我不管,那又不關我的事。」舒祈繼續在電腦上捨生忘死,面對電腦的臉龐拉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盡信命不如別算命。」

「妳好任性哦!」麒麟抱怨。

世界上最任性的人,居然抱怨別人任性?這世界真是顛倒了。明峰沒好氣地想著,費盡力氣終於把亂到找不到地板的屋子打掃好了,累得眼皮開始沉重……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充滿孤魂野鬼的屋子,卻「乾淨」得適合睡覺,或者適合作夢。

麒麟和管理者又說了些什麼,他沒聽見,只覺得自己漸漸升高,像是從高空中俯瞰這個城市。

要怎麼說呢?這個城市很美,但是也很難看;充滿聖潔的味道,卻也很污穢。他不懂……在華燈初上的夜裏,他不懂。

「她」真像是個天女 ── 那個魔性都城,半躺著凝視著紅塵,用河流做霞帔,將群山戴在頭上為冠冕,輕軟的天衣綴著華燈閃爍的珠寶,卻讓污濁的空氣和邪穢的人心染得薄紗泛黃。

「她」美得有如觀音,卻也醜得宛若夜叉。但是「她」的表情這樣安然、放蕩,幾乎是欣喜若狂地看著蟲蟻似的人類的種種悲歡,像是瘋狂夜宴的女主人,縱容著都城的所有善與惡。

「她」沒有善惡也沒有美醜,「她」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坐落在島國北端的魔性天女 ── 都城,隨著放蕩的意志選擇無慾無求的人類作為管理者。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突然了解了都城的心。

「世界毀滅,妳也無所謂吧?」明峰喃喃地問著。

半躺的天女妖嬈地笑著,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就算魔王真的降生在妳懷裏……」明峰深深著迷,「妳也會用奶水將他養大。毀滅或不毀滅,都是『自然』的意志,妳不管這些,妳只想跟妳喜歡的,神聖又邪惡、美麗又醜陋的人類在一起吧?」

魔性天女尖利地笑了起來,聲音卻粗啞地像是烏鴉。「她」吻了明峰,那魔性天女的口中,同時擁有馥郁和及腐敗的氣味。

無論清濁,這就是都城的味道,不會有人和「她」一樣……

***

「糟糕,他居然睡著了。」麒麟有些傷腦筋,「我忘了跟他講,在這裏睡著可是很危險的。」

「別人或許很危險,但他絕對不會有事。」舒祈半倚著,「妳比我還清楚吧?」

「……」

「而且,我還知道,預言從某個角度來說,是正確的。」她直直望進麒麟的眼睛,「只是曆法不正確。真正的世紀末,早在二十餘年前就發生過了。」

麒麟望了望明峰,「我還是把他叫醒好了。」

「不用管他,都城召喚他了。」舒祈頗感興味地看著麒麟,「為什麼妳要帶他來這裏?妳明知道我會看出來。妳又為什麼非指名他當妳的弟子?」

麒麟高舉雙手,「因為我想確定一下。舒祈,我不擅長和鬼溝通。而妳這裏什麼鳥都有,妳的能力比我強大……妳能確定的。」

舒祈看了麒麟好一會兒,「便利商店的孩子並不是魔王,我確定這個。但是妳……」她笑著搖搖頭,

「妳在想什麼?」

「一個圖書館員,或許就讓這宿命沉寂了。」麒麟聳聳肩,「但是,我很想看看他的選擇。」

「世界毀滅也在所不惜?」舒祈笑了。

「我不是算命的。」麒麟也跟著笑,「預言或許是正確的,但是我對解讀的人沒信心。我想看這孩子可以去到哪裏,這世界又做了什麼選擇?」

「什麼圖書館員?什麼選擇?」明峰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剛剛他作了一個很美的夢……但是卻想不太起來。

「你別想做什麼圖書館員。」麒麟將他拖走,「你啊,我還有很多要教你的,回家吧!我快餓死了。」

「喂!麒麟。」舒祈喊住她,「你不要這孩子的時候,把他給我吧!他很勤快,我需要人來幫我打掃。」

「想得美!」麒麟對她做鬼臉,「這麼好用的徒弟我才捨不得送人咧!」

「喂!我的功能不是只有打掃好用吧?喂!」

這一天的都城黃昏特別美麗,像是天女被盛讚了她的容姿,展現出戀愛般的絕麗。

這是二00四年秋天的一個傍晚,這個時候,年輕的明峰,還不知道他在這世界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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